第14章

　　早上八点钟，厅机关上班的同志匆匆来到办公室。

　　星期一上午在省级机关上班是相当准时的，不仅人们通过双休日的休整，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而且一周的工作也将在星期一上午布置落实。莫由省社会厅担负着全省六千多万人口的社会保障工作，在省委、省政府也算是一个举足轻重、为领导排忧解难的重要部门。

　　社会厅人事处刘晓玲匆匆进了办公室的门，下意识地看看表，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多分钟，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刘晓玲大学毕业那年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省级机关，现在已经是第九个年头，去年就过了而立之年。虽然已经从办事员升为副主任科员，两年前又升为主任科员，可在机关里仍然是小字辈。在人事处，她的必修课是多年如一日的每天上班先打扫卫生。主要工作是取报纸信件，文件拟稿，以及半年、年终写总结。当年的大学同学都认为她在人事部门工作官运亨通，可她知道自己恐怕一辈子也干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不，刘晓玲一进办公室，放下包，就拿起晾在窗台上的拖把。她的办公室和新任处长王爱怡的办公室中间有一个门，除了打扫卫生，她是不能随便开这个门的。

　　当刘晓玲推开王处长办公室的门正准备拖地时，突然见到王处长的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张白纸。再仔细一看，上面写着两排毛笔大字，字虽然没有品相，但也还端正。突然间小刘大吃一惊。原来纸上写着：“到此一看，多有打扰。”再一看落款，更让刘晓玲惊慌失措，却是“我来也”三个字！

　　在这一瞬间，刘晓玲想到曾经在哪个电影里看过类似这样的神偷，“我来也”自然成了神偷的代名词。可眼前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奇事，她顿时觉得全身不寒而栗。她来不及多想“我来也”的故事，四处看了看，却不见有其它什么异常现象。刘晓玲不敢怠慢，正准备退出去，这时王处长兴致勃勃地进了办公室。

　　刘晓玲还没说话，王爱怡说：“小刘，辛苦了！”

　　王爱怡今天心情特别好，有点心花怒放的样子。

　　王爱怡刚刚在全机关处级干部竞争上岗中夺得人事处长的桂冠。人都是这样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王爱怡对待刘晓玲大都是黑着脸的，可这几天刘晓玲觉得天天阳光灿烂。九名正处级干部公示了五个工作日，下一步就是发任职文件，在这个时候谁的心情都是激动不已的。

　　刘晓玲没有心情去体会自己的受宠若惊，此刻，她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担心王处长马上会暴跳如雷，满天乌云翻滚。

　　“王处长，这……”小刘慌慌张张地指指王爱怡办公桌上的那张纸。

　　王爱怡不以为然地放下挎在肩上的米黄色坤包，好像没听到刘晓玲的话，突然发现刘晓玲有点怪怪的，说：“小刘，你怎么啦？”

　　“王处长，你看……”刘晓玲刚准备伸手，却又把手缩了回来。

　　王爱怡上前一看，不以为然地拿起那张纸。突然间像被蚂蜂蜇了似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爱怡的脸色大变，本来黝黑的脸，陡然间变得红黑如枣。

　　“我也不知道，刚进你办公室，正准备打扫卫生，就看到……”

　　王爱怡手里拿着那张纸，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那样仔细，那样认真，好像那上面不只是几个字，而是一篇深奥的文章。两手不自主地颤抖着，脸色顿时没了血色。她瞪了刘晓玲一眼，却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王爱怡竭力平静一下自己刚才的情绪，目光在办公室四处扫了一圈，然后看看自己办公桌抽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随后从抽屉里取出钥匙，打开保险柜，仔细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最后拿起放在保险柜下层的一包东西，反复看了又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偶。

　　刘晓玲不明白，王处长是什么意思，那包资料虽然重要，但已经成为历史。公开竞争九名正处级领导工作已经结束，那包资料当然也就寿终正寝了。不过，那包东西无论对于全厅两百多名群众，还是刘晓玲，都是神秘的。或许有些人认为刘晓玲作为人事处的工作人员，而且又不是当事人，肯定参与了竞争上岗的具体工作，自然会知道那其中的秘密。

　　刘晓玲知道那包资料里面装的是全厅两百多群众对参加竞争正处级领导的三十八个人所有材料。比如民主测评、文化考试、答辩的评分记录等等。说实话，这其中许多具体工作刘晓玲都参与了，比如群众的投票、考试卷，可她自己也不清楚，凡是到最关键时刻，王处长都让她干别的事去了。记得那天在统计参加竞选人员的分数时，王处长突然让她去机关工委取材料，小刘到了机关工委，人家说材料已经寄出去了。等到刘晓玲回到单位，统计工作已经结束，当然结果是怎么统计，谁参与统计的，刘晓玲永远不可能知道。后来刘晓玲想，是啊，那都是领导之间的秘密，特别是王处长，那是关系到她的切身利益的秘密，怎么能让她的下级知道呢？只是后来王爱怡拿着那包重要的资料，包好后加了封条，上面还有周厅长亲自签了名。王爱怡把重要资料往保险柜里放的时候强调说，那东西如何如何重要，谁也不许动。刘晓玲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不知道王处长为什么拿着那包东西认真地看了又看。

　　说起王爱怡，刘晓玲真的有些惧怕这个女人。王爱怡的身世比较复杂，整个社会厅上下两百多人众说纷纭。消息灵通人士早就传出，说王爱怡十四岁就参加工作，但学历却是大学本科。如今四十一岁的她，在副处岗位上已经干了七年。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坐在面包车里，少说也有七八个人。大家说到当前的腐败，一位处长说，中国最大的腐败是吏治腐败。王爱怡睁大眼睛说：“什么什么？什么腐败？”

　　当时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个处长说：“吏治腐败，吏治，不懂啊！”

　　“什么治？没听说过！” 王爱怡一本正经，而又理直气壮地说。

　　当时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王爱怡。

　　那个处长看看王爱怡，觉得有点可笑，又说：“吏治的吏！就是历史的史上面加一横，不认识啊？”

　　“不知道，没听说过！”

　　车上的人都目瞪口呆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个个都觉得好笑，一个本科生，省级机关的一名处级干部，连吏治的吏都不认识，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社会厅人事处原处长林西邦退休后，就一直没有处长。王爱怡是人事处唯一的副处级干部。自然也就一直行使处长的职权。直到这次公开选拔九名正处级领导时，王爱怡居然以绝对多数的群众推荐、绝对的高分，在十名报名竞争人事处长者当中打败九名对手，摘取了人事处长的桂冠。而且一周的公示刚刚结束，周末临下班前厅党组研究、周汉成厅长亲自谈话，今天即将下发任职文件。

　　然而，在公示这一周时间里，大家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反映给省委组织部，说既然是公开选拔，就应该将各个阶段每个参加竞争者的得分情况，以及最后综合评分从高到低公布与众。对于人事处长的竞争，大家更是愤愤不平。

　　再说王爱怡经过一番翻箱倒柜，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她发现自己放在办公室的东西一样不少，尤其是她的小金库那八千元钱，连位置都没动。厅党组和人事处的印章也原封不动地躺在保险柜的抽屉里。王爱怡那颗惊恐和烦躁的心渐渐塌实起来了。想到人事处长的桂冠已经尘埃落定，王爱怡的心情陡然心花怒放起来，看看正在拖地板的小刘，便说：“小刘，好了，赶快把那九个正处级干部的任职文稿拟‘疑’一下。”

　　小刘停住手里的活，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想，这位别字大王的人事处长又念错了！这个“拟”字应该念作“ǐ”，不该念作“yī”。没办法，这个出了名的白字大王的笑话多着呢。常常把“酝酿”读作“wen rang”。还有一次，全厅处以上干部学习文件，王爱怡也正而八经地读起文件来。谁知把“夙愿”读作“风愿”。那时还是李厅长当一把手，当时气得李厅长两眼一瞪，说：“不学无术，风愿怎么讲，去，查字典去！”

　　王爱怡下不了台，把文件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跑了出去。从此，王爱怡在社会厅机关成为大家的笑柄。不知道谁为此给她送了个外号：“风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