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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33章 (4)

  奚粉莲拿着升走到碾棚里说:“大兄弟,借我一升苞米面兑黄米面用。”

  “中。”老扁接过升舀面。

  马百万开着三轮车在碾棚前停下。奚粉莲忙拢拢头发,走出碾棚说:“回来啦?”

  马百万啊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两封信,挑出一封,说:“你的信。”

  奚粉莲接过信说:“今晚我烙酥盐火烧,去吃吧!”

  马百万说:“不中,我还有事。”

  奚粉莲说:“那我明天烙!”

  马百万说:“明天开会。”说完开着三轮车走了。

  奚粉莲看着马百万离去的背影,那是一种失落的眼神。

  沼泽地上遍生芦苇,形成个几十里地的大苇塘。夏秋季节水鸟成群,时常有天鹅、仙鹤、鹭鸶、野鸭、鸳鸯等水禽飞来觅食,偶尔也在芦苇塘深处筑巢孵化幼鸟。这里的芦苇连成片长得粗壮。年复一年除了屯里人推些苇子当烧柴,编点苇席自用,剩下的苇子也就自生自灭了。韩梦生走在前边,乔飞燕跟在他身后。马春、陈列和杨子荣走在他们的后边。杨子荣不时用小摄像机对着芦苇塘兴致勃勃地录相,这里自然环境、生态环境基本没遭到破坏,野味十足。

  杨子荣边走边用自己填的词唱着:“年轻的朋友们,我们来相会,来到插树岭,考察山和水。冰似玉、雪如银,处处惹人醉,一张白纸任我彩笔绘——”

  陈列说:“喂,伟大的诗人,先别抒豪情立壮志了,你说这么多的苇子他们为啥不割呀?”

  杨子荣停下脚步说:“割了干啥?建个造纸厂?天上黑烟滚滚,河里排满污水,没了鸟,没了鱼,咱们到这里来还能笑得出来吗?”

  陈列折断一根芦苇拿在手中摇晃着说:“哎,别说得这么悬行不行?这里的老乡,不会是因为有强烈的环保意识,才宁可没吃没喝的吧?!”

  杨子荣说:“这么专业的问题,还是请教咱们的导游小姐吧!”

  马春笑了笑说:“这苇塘里的苇子年年就这么自生自灭了。”

  陈列放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大苇塘说:“为啥不去卖呀?这不是资源浪费吗?”

  马春说:“没有办法往外运,一开春这里就变成了大酱缸,根本无路可走。”

  乔飞燕走在前在冰上滑行着,她赶上韩梦生拽住他的后衣襟哈哈笑着说:“拉着我走。”

  韩梦生说:“早年间这里是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

  乔飞燕高兴地问:“真的?!”

  韩梦生点点头说:“江水炖江鱼,吃了让你忘家。这里的三花五罗相当有名,三花中的鰲花鱼是当年向清朝皇帝进贡的。”他给乔飞燕讲了个成语“独占鳌头”的故事。说的是当年嫩江封疆大臣给皇帝进贡鳌花鱼时,就在此候旨觐见,嫩江的鳌花鱼味道鲜美无比,皇帝吃了非常高兴,就下旨修了一尊鳌花鱼塑像,命封疆大臣年年给他送鳌花鱼。从此,皇帝就在这座塑像前给金榜题名的状元颁发圣旨,这就是“独占鳖头”成语的来历。

  陈列正要去追赶韩梦生,发现脚下有一把红色的苇子,他觉着很奇怪便蹲下身子看。马春让他不要动这把红苇子,她告诉陈列,拔节时的苇子全是绿的,等扬花以后才慢慢变色,这片苇塘里就有红色的,黑色的,还有紫色的。这种苇子其它地方是没有的。流金河苇塘为什么长出彩色苇子,来考证过的专家说有待于多学科探讨。她不让录相的杨子荣再往前走了,前边有绞鱼镩的冰窟窿,刚冻上薄薄一层冰。这把红苇子就是绞鱼人留下的危险信号。

  乔飞燕连蹦带跳地朝前走去,回头朝韩梦生喊:“韩梦生,看!前边有一只大鸟,快走哇!”

  杨子荣仍在录相,听乔飞燕喊有一只大鸟就要赶上去。

  陈列说:“杨子荣别往前走啦!危险!”

  杨子荣说:“没事,本人会游泳!”

  马春警告说:“会水也不行!掉进去就没命了。”

  初来乍到的人根本不知道冰面下边的险恶。河底下面全是长长的、密密麻麻的芦苇根子盘根错节勾连在一起,形成了无数个苇根圈套能活活把人缠住,掉下去被它缠绕住别想上来。就是夏天,打鱼人也不敢轻易下河,偶尔鱼网被刮住也只能忍痛丢弃。突然传来乔飞燕“快来人哪——!”的呼救声,马春大惊,急忙跑去。只见乔飞燕站在冰窟窿远处的冰面上吓傻了。冰窟窿里韩梦生在挣扎着。马春的头嗡的一声,心也提到嗓子眼,她趴在冰面上不顾一切地朝冰窟窿爬去,拼命地呼喊:“梦生!梦生!坚持住啊!”

  陈列和杨子荣跑过来。

  马春大喊:“你们别往前来——”

  冰窟窿里韩梦生挣扎几下沉下去了。在众人的呼喊声中韩梦生的头发又冒出水面。马春冒死将前半截身子探进冰窟窿里,双手抓紧韩梦生的头发,将韩梦生的头拉出水面。

  韩梦生吐出一口水喘息着说:“我下半身被苇根子缠住了。你快退回去,危险!”

  马春转回头,朝陈列喊:“你趴下,爬过来拽住我的脚”

  陈列立刻趴在冰面上,他爬过来拽住了马春的双脚。杨子荣也马上趴下拽住了陈列的双脚。乔飞燕站在一边吓得大哭起来。马春大喊着:“乔飞燕,快!回屯子喊人去呀!”

  乔飞燕啊了一声转身跑去……

  冰面上,马春的半个身子探进冰窟窿上,紧紧抱住冰窟窿里韩梦生的头,陈列也趴在冰面上,双手紧紧拽住马春双脚,杨子荣也趴在冰面上,双手拽住陈列的双脚拉成个人链。韩梦生被苇根子死死缠住,马春根本无法把他拉上来,更何况她上半身子也悬在冰窟窿上,使不上劲,只要身下的冰面一裂,马春也得落水,两个人全得掉到冰面下,当地人叫顶锅盖。落入冰窟窿里顶锅盖那是非死不可。

  在马百万家里,马趴蛋坐在屋地上磨镰刀,他是回来看马春的,听二歪说去芦苇塘了,就打算磨完刀回去割柳条。奚粉莲推门进屋说:“大叔,你不是在河套割条子呢吗?啥时候回来的呀?”

  马趴蛋见是奚粉莲,说:“回来看看春儿。”

  奚粉莲问:“马春还去市里呀?”

  “去。”马趴蛋用手指甲试了试刀刃,说:“趁年前再割几车。”

  奚粉莲问:“村里能收吗?”

  马趴蛋说:“说话当令的发话了,还能秃噜扣?!”

  奚粉莲说:“嘎巴嘎巴冷的天,在河套割条子,遭老罪了!”

  马趴蛋说:“不干咋整,盖房子等钱用啊!”

  奚粉莲说:“张立本也没帮一把?”

  马趴蛋站起来,用手捶捶后腰说:“供一饥不能供百饱。哪能老叼扯人家呢?”

  奚粉莲说:“又不是外人,他能看着不管吗?”

  马趴蛋看奚粉莲一眼说:“立本说他出钱盖房子,都说多少回了,我不用他的钱!”

  奚粉莲说:“听说马春妹子回来了,我来看看她。”

  马趴蛋说:“领着学生们调查啥去了,一半会儿回不来。”

  “啊。”奚粉莲又问:“马村长干啥去了?”

  马趴蛋说:“没见着,他把家倒给我们住了。八成在牛得水家呢吧?”

  “啊,也没啥事。那我回去了。”奚粉莲说完转身出去四处看看,见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些农具都规规矩矩地摆放着,心中不免涌出一股暖流。

  二歪哼唱着小曲走过来,等奚粉莲从院子大门走出来,龇龇牙说:“芝麻盐粘火烧真好吃!”

  奚粉莲说:“哎哟妈呀!你给吃了?”

  二歪说:“撂在我家的东西,我不吃谁吃呀?”

  奚粉莲骂道:“你,你这个瘟大灾的馋鬼!吃了嘴上长大疔!”

  二歪嘿嘿笑着说:“马村长扒开眼睛就走啦,他连味也没闻着。活该我二歪有口头福!”

  这时,乔飞燕从大沼泽地跑回来,她气喘吁吁地边跑边呼喊着:“快救人哪!快去救人哪——”

  二歪忙迎上去问::“咋的了?!”

  乔飞燕哭着说:“韩梦生掉冰窟窿里了!”

  二歪大吃一惊:“我的妈呀!完啦!完啦!!”他撒腿就跑,扯着嗓门喊:“不好了!不好了!快救人哪——”他往村部跑去。

  奚粉莲说:“快进屋,马春爹在屋里呢!”

  乔飞燕随奚粉莲跟头把式地跑进屋,马趴蛋听了乔飞燕的话手中的镰刀掉在地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马百万听到二歪来报信之后,也吓出一身冷汗,韩梦生是杨叶青的命根子,要是有个好歹的就要了她的命了。马百万当然知道掉进冰窟窿里的后果,他立时组织村民去救人。

  老蔫子和二歪扛着长木杆子,老扁赶着爬犁,爬犁上拉着粗木杆子。杨叶青跟在爬犁后面跑,她双腿无力,头晕眼花,一颗心掉进了北冰洋。村民们一窝蜂似的跟着朝大苇塘跑去。

  出事的冰面上,马春仍然双手抱着韩梦生的头,陈列拽着马春的双脚,杨子荣拽着陈列的脚,三个人都已经冻得面色苍白,全身颤抖。人们跑到冰面上看着眼前的情景,各个惊得目瞪口呆。杨叶青疯了似的向冰窟窿奔去,被马百万上前拉住,她不顾一切地挣脱马百万的手,冲到马春身边喊着:“梦生啊——”

  “妈——你!你!!你!!!”

  冰窟窿里的韩梦生被冻得全身僵硬,他打着牙门鼓,已是吐字不清了。

  马百万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杨叶青,你快趴下!把冰踩塌了,你跟马春都得掉下去!”

  马趴蛋毕竟是有些经验,忙喊:“快!快!横杆子!”

  老蔫子和二歪将杆子搭在冰窟窿上边。马趴蛋拿过绳子就往腰上绑,马百万将绳子夺过来绑在自己腰上。老蔫子等人拽着绳子另一头。马趴蛋又指挥着人们,将爬犁上的两根粗杆子也架在冰窟窿上边,马百万踩着木杆子走到冰窟窿上,伸手抓住韩梦生的肩头,他让马春松开手。老扁忙上前拽着杨子荣的腿往后拖了一段,将手脚冻僵硬的三个人和杨叶青一块扶了起来。杨叶青把马春搂进怀里,她两眼惊恐地望着冰窟窿。马百万往上拽韩梦生,拽了几下没拽上来。他从马趴蛋手中接过镰刀别在腰上,又将捆在腰上绳子的另一头拴到木杆上。老扁和老蔫子踩着木杆上走过来,马百万让他俩人抓紧梦生,老扁蹲下身子紧紧抓住韩梦生的肩膀。马百万抽出腰上的镰刀,憋了口气一头钻进冰窟窿里,水立刻淹没了他的头。站在一边的奚粉莲吓得闭上眼睛,她的心跟着马百万掉进冰冷的水中了。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

  杨叶青两手紧紧搂住马春和乔飞燕。

  时间凝固了,每颗心脏都在读秒中搏动着……

  在冰窟窿水下,马百万挥动镰刀割断缠绕在韩梦生腿上、脚脖子上的芦苇根子,多年生的苇根子就跟盘在一起的钢丝一样,又硬又滑,他费劲全力还有两根苇根牢牢缠在韩梦生的脚脖上,镰刀伸不进去,又怕砍伤梦生的脚脖子。此时,马百万吸进的氧气已经耗尽,他的水性虽然很好,但长时间憋气会造成脑部缺氧心脏骤停而死亡。马百万进行了最后一搏,他抱起韩梦生的一条腿俯首咬断了两根芦苇根条,当他拼全身力气蹿出水面时,众人悬着的心才算落底了。

  老扁和老蔫子用力将韩梦生拽出水面,拉出冰窟窿。杨叶青紧紧将韩梦生搂进怀里,用母亲的体温温暖着他。乔飞燕忙用手帕给韩梦生擦脸。马趴蛋立刻脱下白茬羊皮袄,马春拿过皮袄给韩梦生裹上,将他们母子扶上爬犁。老扁举起鞭子就要赶爬犁往家跑,杨叶青让等马村长一会儿。马百万甩着身上的水说自己没事,别把梦生冻坏了,让他们快跑。杨叶青见他冻得全身颤抖,非喊他快上爬犁不可。奚粉莲忙拣起地上的白茬皮袄给马百万披上,人们将马百万扶上爬犁。老扁赶着爬犁飞快地朝屯中跑去。

  马百万家院内晒衣杆上搭着的内衣裤已在寒风中结冻。

  屋内炕头上,烘烤着的棉衣裤冒着热气。韩梦生穿一套毛衣毛裤在炕稍做俯卧撑。杨叶青进屋用手摸摸炕。

  韩梦生说:“妈,别把炕席烧糊了。炕梢都烫手了!”

  杨叶青说:“不烧了。”她将炕上的衣服翻了个个,顺手拿起炕沿上的两本书,放在地桌上。

  奚粉莲推门进来,她抱着一个大包袱。

  杨叶青问:“这么快就都干啦?”

  韩梦生叫了声:“莲姨。”

  奚粉莲夸奖着说:“多俊的小伙呀!没凉着吧?”

  韩梦生说:“没事。”

  奚粉莲说:“全仗着年轻,火力壮。”她将包袱放在炕沿上解开说:“我拿回去就拢火烤,这棉〖JP+1〗衣服一过水还能暖和了吗?我连夜给拆了,换了点棉花做上啦。”她拍拍棉裤说,“马村长的棉袄棉裤八成有年头没拆了,棉花套子都一圪瘩一块的!”

  韩梦生说:“马叔叔有新棉裤,昨天就换上了。”

  奚粉莲说:“是吗?谁给做的呢?咋没见他穿。”

  杨叶青拿过奚粉莲送来的棉裤说:“粉莲手够快的了,针线活这么好哇!”

  奚粉莲:“好啥呀,瞎摽巴呗!”又拿起一副套袖,一双狗皮袜子说:“马村长的袜子都零碎了,还咋穿哪?我家有狗皮,是死鬼熟好的,我给他缝了双狗皮袜头子,一副套袖。他们人都哪去了?”

  杨叶青说:“都上牛得水家吃饭去了。”〖JP〗

  牛得水家东屋,刚吃完饭的杨子荣坐在凳子上吹口琴。马春给他爹衣服上钉扣子。陈列问:“马春,下午不领我们去各家各户走访了?”

  马趴蛋说:“家家穷得叮当响,没啥看头!”

  陈列说:“跟农民叔叔伯伯们、婶子大娘们宣传一下致富前景。听听他们都想些啥?回去好写考察报告哇!”

  乔飞燕说:“我去叫韩梦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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