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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树岭》 作者:陈玉谦

第34章 (5)

  陈列说:“人家是土生土长的,用不着走访!”

  马春说:“他衣服还没干呢吧?”

  乔飞燕说:“都一天一夜了,还不干哪?”

  陈列说:“乔飞燕,韩梦生要不是为了你,也掉不进冰窟窿里。你真该给他买套新棉衣。”

  乔飞燕说:“买呀!回去肯定买,皮毛一体的真皮夹克,羊绒裤子,咋样?”

  陈列说:“最好你再制造一次险情,我去英雄救美!”

  杨子荣凑过来说:“想得美!那也轮不到你呀!”

  马春看了乔飞燕一眼,面部表情复杂,她钉完衣扣,递给她爹。马趴蛋接过来套在棉袄上,又将麻绳子扎在腰上。

  西屋,马百万坐在北墙柜子前喝糊米水。牛得水往烟笸箩里撸烟叶,他抬头看了马百万一眼说:“百万呐,你也没纳谋纳谋吗?先是牛心失手打伤人,接着是马趴蛋家失火烧死两条人命,现在又是杨叶青儿子掉进冰窟窿里!不吉利呀!”

  马百万拿起壶倒水,他紧锁双眉看着牛得水。

  牛得水说:“接二连三的暴事,咋寻思咋蹊跷,怕有啥说道哇!”

  马百万喝了一口水仍没言语。

  牛得水说:“这些事你也不能不往心里去呀!你身上可是担着全屯子的人命呢!也不能光听杨叶青的不是?”

  马百万放下水碗,站起身拿起帽子。

  牛得水见马百万要走忙说:“我说这些话你别不爱听。咱这屯子从祖辈上起,牛、马两姓就没让外人当过家。”他撸完烟叶,拿起烟袋装烟说,“插树岭村里一帮爷们,楞让一个寡妇摆布着,不吉利呀!”他点着烟袋说,“谁知道还能出啥事呢?”

  马百万将戴上的帽子又摘下来,摔在柜盖上说:“能出啥事?别听那帮人瞎胡嘞嘞!”

  牛得水眨吧眨吧眼睛,低头抽烟,片刻抬起头说:“百万哪,修桥那宗事,你有个准主意没有呢?”

  马百万说:“我没有准主意?你有准主意吗?”

  牛得水说:“看看,我不是还得听你的嘛。”

  马百万说:“听我的,听我的那天会上你咋不吭声?”

  牛得水说:“唉,我也不是党员,说话能顶啥数?”

  马百万说:“这和党员有啥关系?我就看不惯你缩头夹尾那一出!”

  牛得水长长叹了口气,说:“不易呀!”他看了马百万一眼说:“我不是怕杨叶青拿下眼看你吗?”

  马百万说:“她杨叶青要是真能把插树岭村整富了,我天天给她三拜九叩也中!”

  牛得水问:“那杨叶青主张修桥这事?”

  马百万说:“让她舞扎去吧,能整成了不更好?!”

  牛得水刚想往下说,杨叶青和方茜推门进来。马百万问啥时候到的,牛得水忙起身让坐。方茜说她刚进屋马上就给两位村长报喜来了。省里批准插树岭村为地方病病区了,卫生厅地方病办公室也来人啦,核实后就给村里投药拨款打深井。听说省里来人了,马百万指派牛得水去预备饭。杨叶青告诉马百万,大东沟拉电有眉目了。从电源到打井这段线路人家管,泵站还得自己筹款建。

  牛得水刚要去张罗安排饭,听说泵站还得自己筹款建就说:“这可咋整?一动钱我这脑袋就大!”

  马百万说:“够合算的了,这么一整咱们少花老鼻子钱了!拆东墙补西墙呗,咱手头还有卖插树岭的十万块钱。”

  杨叶青说:“不行不行!这十万块钱不能动,得给人家港商退回去呢!”

  马百万不解地问:“咋的呢?!”

  杨叶青说:“今天咱们就把这件事定一下。马村长,你和张立本签的那份合同属无效合同——”

  马百万的眉头皱到一起,脸憋得紫肝色。

  杨叶青看看马百万说:“你别还没等我点火呢,你那就要爆炸。出卖土地资源,没有土地办的批文是违法的。”

  马百万火气十足地说:“哪来的这些说道哇?插树岭从古到今都是咱们的地盘,他们管啥呀?”

  杨叶青说:“这些年村干部白当啦?怎么一点法规观念也没有呢?每一寸土地都是国家的。不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随便买卖就是违法。张立本买插树岭的十万块钱必须退回去!我们可以和对方重新签定合同。”

  马百万质问道:“这玩意儿还分人?我签违法,你签就合法?”

  杨叶青说:“我不是卖,是用插树岭做投资股份,对方出资金,共同开发插树岭。”

  马百万说:“开头我就不信,他张立本有这么大的章程?!跟他共同开发?日头从西边冒出来啦?!”

  杨叶青说:“要建设插树岭山庄的不是张立本,咱们是跟人家香港老板合作。”

  马百万说:“张立本的话还有准?有骆驼不说牛!香港老板认得他老大贵姓啊?!”

  杨叶青说:“咱们得见着这位老板,才能跟他签订合同。”

  方茜插嘴说:“这叫招商引资。插树岭山庄要真能建起来,对村里是件大好事!”

  马百万说:“反正我觉着这事不靠勺!”

  牛得水看着马百万,说:“别有啥闪失就中。”

  村外,马趴蛋挟着镰刀朝村头走来。张立本骑着摩托车奔来,摩托车在马趴蛋身边停下。马趴蛋吓得急忙躲闪着说:“骑着屁驴子乱跑,别撞着人啥的!”

  张立本说:“咋又去割柳条子呢?”

  马趴蛋说:“不是想指望它能变几个钱吗?”

  张立本说:“能变啥钱哪?我不和你说了吗,准有你房子住不就结了吗!”他支起摩托车说,“还信不着我咋的?”

  马趴蛋说:“咋信不着哇!哪能老靠你呢!”

  张立本说:“咋净说这话呢,当初要不是姨夫收留我——”

  马趴蛋拦住张立本的话头说:“中啦,别说旁的了,好好维望自己,不出闪失比啥都强!”

  张立本问:“春儿呢?”

  马趴蛋说:“春儿过两天就走,这丫头昨晚和我唠了一宿,唉,去就去吧,在屯子里也得找宿,挣点钱也能给家里填补点。”

  张立本说:“我不是说了吗,要干就跟我干呗,还能亏着她咋的?准是不放心壮子住院手术的事。这些个事我都安排好了。”

  马趴蛋原本不知道马壮受伤住院的事,被张立本的话吓了一跳,忙问:“啥?壮子咋的啦?!”

  张立本说:“马春没跟你说呀?”

  马趴蛋问:“说啥呀?”

  张立本说:“壮子的腿让汽车给轧断了,住院呢。”

  马趴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干嘎巴嘴说不出话来。

  “姨夫——”张立本急忙上前去拉马趴蛋。

  马趴蛋靠在树上不起来,哭叽叽地说:“这可是咋的啦?我真是哪辈子作孽啦?我,我,我没活路了!”他老泪横流,打自己嘴巴子,“我还活个啥劲啊!”用头咚咚地撞大树。

  张立本忙拦着劝着:“姨夫!姨夫!你听我说,马壮已经没事了,也就是花几千块钱到头。”

  “啊!?花几千块?!”马趴蛋又吓了一跳,他开始号啕大哭,嘴里叨咕着:“我的活祖宗哇!我没活路了!”又用头去撞树,“让我撞死吧,两眼一闭心静啊!”

  张立本拦住马趴蛋,这才回过味来,后悔自己说走了嘴……

  十五

  傍晚,二歪牵着羊唱唱咧咧地从村头走过来。张立本骑在摩托车上打火,摩托车突突响着。

  二歪低声叨咕着:“骑着屁驴子乱跑,显摆啥呀?!”

  张立本抬头看看〖JP2〗二歪:“放啥屁呢?”

  “肏!”二歪对张立本这个人也没啥准评价,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说句脏话龇龇牙也就算打招呼了。

  张立本问:“哎,二歪,想不想挣俩钱?”

  二〖JP〗歪说:“想啊!我净做捡钱的梦!用我干啥吧?”

  张立本说:“我就用用你的嘴和腿。”

  二歪以为张立本拿他开心呢,就说:“扯啥呀?老扁没在家,金凤等着你呢!”

  张立本翻着眼珠子说:“找不自在是不是?”

  二歪嘿嘿地笑着说:“那小佳人跟你也不是假的。”

  张立本说:“没功夫逗你玩!你给我挨家挨户跑,问谁家卖羊,谁家卖山货,谁家打冻网卖鱼,都给我朝老倭瓜家送。”

  二歪答应着:“中。这些人家正愁过年没钱花呢!上回牛二损卖羊,老倭瓜家卖鱼,人们都眼气够呛!”

  张立本拿出贰拾元钱递给二歪:“给,这是上回跑腿的钱。”

  二歪瞪大眼珠子看着张立本,一把抓过钱,转身就跑,边跑边说:“我这就去,妈的,谁不见钱眼开呀!”

  进腊月,村里就有人家开始包粘豆包了。包粘豆包跟包冻饺子一样都是东北过年的一种习俗,用一种叫糜子的谷物去皮磨成面做皮,这种面粉民间叫大黄米面,用红豆做馅而成。也有用粘谷去皮磨成面粉的小黄米面做皮,用小黄米做成的粘豆包口感和粘度都不如大黄米。现在因糜子和粘谷产量低,农户不愿意种植了,一般就用粘玉米面代替。当然粘玉米面的口感就更不如大黄米了。粘豆包的做法也不一样,有的做成后冻生的有的冻熟的。冻熟的用苏子叶或玉米叶子将粘豆包底垫上再下锅蒸。包粘豆包和包冻饺子一样,是年前最热闹的时候,左邻右舍七姑八姨都来帮忙,全家老少一齐动手。

  金凤站在炕沿边上揣黄米面,这是包粘豆包的第一道工序,粘米面是需要用小米面或玉米面兑的,兑少了蒸出的粘豆包趴趴了,兑多了豆包又笨了口感不好。发面也是很有讲究的,发过了劲味酸,没发好蒸出来就成了死面豆包。金凤从面盆里抠出一块面闻闻觉着还没发好,就又把面盆推到炕头,拽过褥子盖上。张立本推门进屋,笑眯眯地看着金凤。

  金凤掸着身上的面,问:“咋想着回屯子来了?”

  张立本说:“想儿子了!”

  金凤嗔怪地瞪了张立本一眼。张立本从大兜子里拿出旺旺、喜之郎、娃哈哈小食品,还有一套儿童装扔到炕上,又拿出一个玩具汽车举着逗顺子。顺子瞪着眼睛看不敢去拿。张立本将玩具汽车和一袋旺旺食品塞到顺子手里。在张立本的眼睛里,城里孩子都吃这个,自己儿子也该尝尝稀罕物。他让金凤把童装给顺子穿上试试。金凤说穿这么金贵的东西,屯里人一看就知道是他买的。张立本当然不在乎这些,那些人爱咋说咋说儿子又不是假的。他抱起顺子就给他往身上穿,顺子穿上这套衣服果然换了个人似的。

  金凤看着穿上衣服的顺子说:“儿子不是假的,媳妇可不是真的。屯子里的闲话你是听不着哇!我呢?老扁呢?不穿不穿!”说着就要往下脱。

  张立本根本不听金凤的话,说:“看!要不咋都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呢!跟街头上孩子一样了,多好看!长大了他妈的管保比老子强百倍。”

  金凤让张立本说乐了,抱起顺子亲了一口说:“哎呀!顺子,妈都不敢认了。”看了张立本一眼说,“还算没忘了我们娘们!”

  张立本掏出一叠钱递给金凤说:“给,过年花吧。”

  金凤说:“我可不要,人家还不说我是卖大炕挣的呀!”

  张立本瞪着眼睛说:“他们说能咋的!惹翻了我——”

  金凤说:“看看,又来了吧!”

  张立本把钱放在炕上说:“我走了!”

  金凤说:“我这就点火做饭,老扁割条子去了,跟马大他们在地窨子住,晚上不回来了。”

  听说老扁不回来,张立本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他抱过金凤就要亲嘴,金凤推了张立本一把指指顺子。

  顺子伸着小手抓挠着喊:“爸——”

  张立本和金凤当时一愣,张立本搂过顺子紧紧抱在怀里,在他小脸蛋上亲着。

  金凤站起来,酸楚地看着顺子,流下眼泪说:“有骨血关着呢!这孩子认爹了!”

  张立本说:“我作的儿子能不认我?”

  顺子却挣扎着要脱离开张立本的手,指着门口叫:“爸——爸——”

  张立本和金凤的目光随着顺子的手看去,两个人都不由吃了一惊,老扁手握镰刀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

  二歪从张立本手中接过钱来挨家挨户张罗山货时,正赶上老扁赶着爬犁给老倭瓜家送柳条子,他卸完柳条刚要赶车回西河岔子。二歪咋咋呼呼跑进院问老倭瓜打没打冻网,一眼看见老扁就让他快回家看看去,说金凤这时候准让张立本压进炕洞子里了。

  二歪说的话老扁本来是半信半疑,在地窨子睡觉有点凉,他想回家拿张狍子皮。二歪尾随着老扁来到金凤家院外,就躲在大柴草垛旁等着看热闹。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心想,能不能出人命啊?老扁肯定是干不过张立本,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扁要是耍起镰刀,也说不上谁能倒下呢!想到这,二歪有点后怕了,要是真出了人命岂不是自己惹的祸?!该不该去找马村长呢?是找马村长还是找杨叶青合适?二歪正在拿不定主意时见房门开了,老扁从屋里走出来,二歪一惊,心想老扁把奸夫淫妇都杀了?!看看老扁脸上又没有凶相不像杀人犯。二歪当然不知道屋里发生的事。当时,老扁和张立本两个人对峙着,金凤很害怕,她忙从张立本怀中抱过顺子,一时又不知道说啥。张立本虽然嘴上不服毕竟是理亏,他跟老扁说:“都是爷们,咱俩到外边说去。”

  老扁看看穿着童装的顺子,又看看炕上的东西,说:“张立本,我不是怕你!我是看在顺子的分上。你也不能老骑在我脖梗上屙屎,当着你跟金凤的面把话说到明处,我现在就回西岔口,你今天走还是不走我都认了,但以后再要是让我碰见这种事,我就拼命了!”他说完转身推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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