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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作者:余耕

十八

十八

宪兵队的三层小楼被炸塌了,顺带炸死七个宪兵,军火库完全被毁。龟田次郎火冒三丈,先是警察局传来消息,说有人今晚偷袭元宝胡同,目标是将他置于死地。龟田早早布阵,几乎调来全部宪兵,把元宝胡同围成“口袋阵”。阵势布排好了,偷袭的人也来了,但来者不像是偷袭,倒像是来捣乱的。捣乱者在口袋阵的袋口放了一排枪,就没了人影。现场只找到一支汉阳造步枪,枪托上刻着三个字“褚家寨”。龟田次郎早已下令城门紧闭,等偷袭的人马消失后,再查城门时,发现西城门的岗哨全部被干掉,城门洞开。龟田次郎觉得此事蹊跷:既然邱连坤知道有人偷袭,必然知道偷袭者是谁,他为何隐瞒不报?刚刚想到此处,忽然听到宪兵司令部大院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火光冲天。龟田次郎暗叫上当,带领宪兵直扑大本营。待看到自己的三层办公楼被夷为平地,他估计铜鼎肯定被毁了。龟田次郎命令工兵清理残垣断壁,挖掘地下室军火库。他接着又让传令兵把邱连坤叫来。

邱连坤坐在办公室里,先是听到元宝胡同方向枪声传来,心里暗自得意,觉得假龟田次郎之手除掉罗宝驹,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妙计。罗宝驹一直是安阳城治安的心腹大患,自己手下的人被罗宝驹收买的不在少数,警察局一撅屁股,罗宝驹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此贼早就该除掉。除掉罗宝驹的另一大收获,便是能把他多年来明抢暗夺的大批古董据为己有。邱连坤正在办公室里偷着乐的当口,宪兵司令部传来的爆炸声几乎把他吓个半死。他从椅子上出溜到地上,又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打电话,宪兵司令部那边一片死寂,邱连坤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他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子,第一滴汗珠子“吧嗒”一声落到地面上,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两名全副武装的宪兵闯进来,让他即刻去宪兵司令部。邱连坤说稍等片刻,他让手下把苟耀才找来。此刻,苟耀才正躲在值班室里冒虚汗,一听邱连坤找他,差点失禁尿了裤子。路上,苟耀才调整了一下情绪,对邱连坤说:“邱局长,秦宝宝昨晚上又给俺讲了一个绝的,说道光年间,天宁寺有位方丈德高望重,洁身苦修,可圆寂时,最后一口气如何都咽不了。徒弟们问方丈有何心愿未了?方丈说修行一生未见过阴户,抱憾不得咽气。徒弟们见方丈折腾得厉害,便花钱租来一妓女,让方丈开眼界。等妓女脱下裤子后,方丈一声感叹,说原来和尼姑是一样的啊。说完,方丈才咽了气。”

邱连坤说:“你娘个屄,一会儿就轮到你咽气了。”

工兵找到地下室军火库的位置,打了一个“竖井”,先行探勘铜鼎。龟田次郎站在废墟上眼巴巴地瞅着,井道山和井道樱子站在他的身后,也是一脸凝重。邱连坤捯着小碎步跑到龟田次郎跟前,恭恭敬敬行一个九十度鞠躬礼。龟田次郎斜了他一眼,问他从哪里得到有人偷袭元宝胡同的情报?邱连坤又深鞠一躬,说是巡逻队队长苟耀才提供的情报。苟耀才一听提到自己名字,双腿就开始哆嗦,他颤颤巍巍跑上废墟,鞠了一个比邱连坤还深的躬,说:“报、报告龟田太君,是罗宝驹亲口说的,今天晚上要偷袭元宝胡同。”

龟田次郎搓着下巴问:“罗宝驹?”

“是的,太君,”苟耀才挺直腰杆,“是罗宝驹。”

“胡说!”樱子往前紧走两步,“今天是我和罗宝驹君订婚的日子,他怎么会去偷袭元宝胡同?”

龟田次郎回头望了一眼樱子和井道山,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井道山冲着龟田次郎点了点头,说:“今天晚上,本来也想请龟田君一同去喝喜酒,可是考虑到您军务繁忙,就没有打扰您。”

龟田次郎一脸嫉恨地问道:“你们一直喝喜酒喝到现在?”

井道山说:“我们一晚上都在罗宝驹家喝酒,听到爆炸声,才赶过来。”

龟田次郎拔出刀来,指着苟耀才:“究竟是什么人偷袭我的寓所?你又是怎么得知消息的?”

“是……是罗宝驹,是罗宝驹的弟兄们干的,是他亲口说的。”苟耀才已经语无伦次。

樱子说:“罗宝驹的弟弟罗良驹,今晚和我们在一起喝酒,这个时候,估计他已经喝醉了。”

苟耀才:“不是、不是罗宝驹的弟弟,是罗宝驹……手下的兄弟。”

这时候,工兵已经打通了地下室的“竖井”,一名灰头土脸的工兵爬上来汇报,说地下室里没有发现铜鼎,而且在地下室下方发现地洞,一直通向城外的河边。龟田次郎闻听报告,已经怒不可遏,举起佩刀劈向苟耀才。一股血差点喷到樱子脚上,吓得她一声尖叫,扑向井道山。苟耀才倒在地上还没咽气,龟田次郎便已后悔。按照惯例,至少应该严刑逼问苟耀才,查出背后的来龙去脉。但是,樱子与罗宝驹订婚的消息,让龟田次郎有些恼羞。这一刀劈下去,与其说劈的是苟耀才,倒不如说劈的是自己内心的私愤与嫉妒。

安阳通往外界的道路,全部重兵设卡,检查所有车辆和货物。安阳城戒严,日本宪兵和警察进行全城搜捕,查找铜鼎下落。军火库下面的地道里铺满竹竿,侦缉队长孙发贵把安阳城仅有的两家竹业社的掌柜抓来,让他们回忆,是谁最近到竹业社里买过这么多竹子。一高一矮两个掌柜矢口否认,说这绝对不是自家竹业社出来的竹子,因为他们各自社里卖出整根的竹子,都用烙铁在粗头烙上印记。地洞里的竹子的粗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孙发贵不放心,亲自跑到两家竹业社去看,发现果真如此,每根柱子的粗头都烙着各自标记。孙发贵问两个掌柜,安阳地界上还有谁经营竹子?高个子掌柜说没有了,开竹业社主要是破竹子做器具,很少有卖整根竹子的。矮个子掌柜趴在竹子上瞅了瞅,说这些竹子是林虑山的竹子。孙发贵问矮个子掌柜,你肯定吗?矮个子掌柜说肯定,因为他们两家竹业社都是从浙江安吉进竹子,那边的竹子便宜,韧性大,适合编制器物。高个子掌柜补充说,吉安产的是毛竹,而林虑山长的竹子则是方竹。

结合元宝胡同那支刻着“褚家寨”的汉阳造,两处现场的物证都指向林虑山土匪。于是,警察局向龟田次郎呈送了一份报告,说铜鼎是被林虑山的土匪褚大奎偷去了。龟田次郎把报告撕成两半,扔到邱连坤脸上,他说,林虑山到安阳城可以不走大路,从安阳到林虑山带着铜鼎,至少得用马车驮着走,能不走大路吗?如果走大路,能绕得过路上的关卡吗?邱连坤擦着冷汗,溜出宪兵司令部。孙发贵问局长,是不是可以结案了?邱连坤说,结你娘个信球,从安阳把铜鼎运到林虑山能不走大路吗?走大路能绕得过日本人的关卡吗?孙发贵说,这一层咱们也能想到,咱们不就是想把事儿一股脑推给褚大奎嘛,龟田觉得铜鼎还在安阳,那就又得搞全城大搜查,搜一次,老百姓可就恨咱们一回哩。

罗宝驹被列为秘密监控对象,孙发贵知道手下大半人手都被罗宝驹收买,于是,他亲自带着几名亲信上阵,每天都在罗家老宅子外蹲点。罗宝驹上街,孙发贵跟着上街。罗宝驹进展春园,孙发贵跟着借机逛窑子泡秦宝宝。接下来十几天,罗宝驹和他的手下,都在规规矩矩拿假古董行骗,然后去展春园分赃喝花酒。孙发贵的亲信们大骂,说这帮信球过得真他娘的逍遥快活,比我们做警察的自在多了。孙发贵说,你只看见贼吃食,没看见贼挨打。

邱连坤三天两头就要跑一趟宪兵司令部,向龟田次郎汇报搜查侦缉情况。自打苟耀才被龟田次郎砍了头,邱连坤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发凉,每次进宪兵队,都是抱着赴死之心。在他眼里,龟田次郎算是个温文尔雅的日本军官,接人待物,不笑不开口。而且难得的是龟田次郎还热衷中国文化,喜欢收藏中国古董。为此,邱连坤在安阳民间大肆搜刮古董,给龟田次郎进贡。尤其是苟耀才被砍头之后,邱连坤为了保住脑袋,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家镇宅之宝——古代越州窑的秘色瓷荷花盘,送给了龟田次郎。邱连坤生怕龟田次郎不识货,特意解释一番,说这件越窑的秘色瓷花盘,能抵得上半个安阳。龟田次郎已经恢复常态,他微微一笑,说整个安阳城都是我的。龟田次郎怎么能不识秘色瓷,这等鬼斧神工之作早就名扬日本,乾隆年间就号称存世量不足百件。如今见到邱连坤给他送上这份厚礼,禁不住心情大好,双手仔细捧着花盘,啧啧称奇。看到龟田次郎的神情,邱连坤感觉后脖颈子稍微有了点热乎气,他忙不迭告辞。龟田次郎说请稍等,他把秘色瓷盘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中央位置,问他全城搜查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铜鼎的消息?邱连坤说还没有消息,但已经把安阳城里每一个角落都搜遍了,现在把搜查重点转移到了安阳城外围的村子。龟田次郎说,我的军旅前途能否荣耀全凭这只铜鼎,鼎在,我的军人荣誉在;鼎若是没了,我下半生就毁了。龟田次郎顿了顿,又说,我们天皇陛下的军人,跟你们中国军人不同,你们的人生就是升官发财,我们则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龟田次郎说这番话时和风细雨,但邱连坤听来,却不亚于雷霆万钧。铜鼎找不回来,龟田次郎的荣誉就毁了,荣誉毁了就等于命没了,他的命都没了,自己这颗脑袋还能久留吗?听到此处,邱连坤禁不住冒冷汗,后脖颈子又开始凉飕飕的。龟田次郎拍了拍邱连坤的肩膀,吓得他差点跪在地上。龟田次郎说,我知道你是尽心尽力为皇军办事,关于铜鼎,你有什么想法?邱连坤稳了稳神,说龟田太君所言极是,中国人都爱财贪便宜,我们应该悬赏,只要有足够的悬赏,不愁找不回铜鼎来。龟田次郎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有兴趣。他问邱连坤,你有没有想过哪些人最想得到这只铜鼎?邱连坤说,想得到这只铜鼎的人有很多,据我所知,国民党、共产党、罗宝驹、土匪,都想拿到这只鼎。龟田次郎说,其实最想得到这只铜鼎的人是罗宝驹。邱连坤说,我的人一直盯着他,最近倒是没有什么反常举动,我觉得干脆把他抓起来,任他什么样的英雄好汉,也过不了宪兵队的大刑。龟田次郎摇摇头,说罗宝驹现在成了井道樱子的未婚夫,井道山是天皇陛下看重的中国历史学者,我们俩又有同窗之谊,贸然下手不可取。邱连坤问龟田次郎,下一步怎么走?龟田次郎说,可以从罗宝驹的外围突破,比如他手下的兄弟,还有文官村的那些合伙人,只要拿到有力的证据,罗宝驹就算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我砍的。

最近两天,安阳城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是日本人悬赏五万块现大洋,寻找铜鼎。通宝街上最近人流多了起来,一些不混古玩行的闲人,也开始逛古玩铺子。其中,逛得最多、看得最多、问得最多的都是青铜器,尤其是大鼎一类的物件。众人的目的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想长一点青铜器的学问,免得自己看到后母戊鼎也认不得。五天之后,宪兵司令部的告示又被重新张贴一遍,悬赏价码由五万块变成十万块,通宝街的人流也翻了一番。

邱连坤谨遵龟田次郎指示,开始在罗宝驹外围找突破口。罗宝驹手下的兄弟多与警察有交织,邱连坤担心打草惊蛇,便从文官村合伙人这条线上开始捋。结果,前往文官村抓人的警察扑了个空,据村里人讲,吴庆德和吴宝才两个人北上内蒙古贩牲口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没准。

这些日子以来,井道山算是得闲。铜鼎丢失,他也不用再去宪兵司令部,最遗憾的是没有及时把铜鼎上的图案纹饰拓印下来。铜鼎被盗前一天,樱子说好带印油和宣纸过去,到地下室才发现,篮子里只有宣纸,印油却不见了。当时觉得早一天晚一天拓印无所谓,现在想来,井道山追悔莫及。闲来无事,井道兄妹只好到通宝街上闲逛。汲取以往经验,兄妹俩再去通宝街都不穿和服,井道山置办了一身中式长袍,樱子也订做了一件棉旗袍,加上中国话说得地道,没有人会以为他俩是日本人。井道兄妹在通宝街上闲逛了几家店铺,都没有上眼的物件。樱子相中对面一家叫“藏宝阁”的大铺面,说罗宝驹跟这家店铺熟识,便拽着井道山走进去。这家店铺果然与众不同,店内迎门处有一座紫檀屏风,屏上刻的是贵妃醉酒图,刀法细腻,丝丝入扣,一看就是东阳细工木雕。绕过屏风,店内被分成四个区域,分别是字画、瓷器、铜器、玉器。樱子挑选了一块手把件古玉,没有还价,付了店家六十块钱。掌柜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因为那块古玉也就值二十块钱,他觉得井道兄妹二人有些特别,因为古玩行里没有不砍价的主儿。掌柜的从阁子里拿出一块和田玉,拳头大小的摆件,雕刻的是五子登科,递给井道樱子,说刚才那块古玉是配着这块新玉一起卖的。樱子问,这块新玉多少钱?掌柜的说,不再另收钱,这两块玉器价值六十块钱。井道山反复掂量两件玉器,觉得罗宝驹没有说谎,店铺里卖给中国人的物件没有作假。樱子付过账之后,又拉着井道山转到字画的柜台。掌柜的陪在身后,给二人一一介绍字画。掌柜问井道山是什么地方人?井道山说家是北平的。掌柜的说,既然是中国人,先生和小姐有没有兴趣“包坑”?井道山问什么是包坑?掌柜的说,看来两位入这一行不久,俺看您二位是厚道人,今天就让您开开眼界。说完,掌柜的招呼来一个伙计,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伙计转身出店,喊过来一辆黄包车。掌柜的对井道山说,您二位有请!井道山有些迟疑,井道樱子有心瞧热闹,拽着哥哥的手就往外走。兄妹两个人出门上了车,店伙计跟着车夫一起步行,奔着南城门而去。井道山说不妥,要下车。樱子一把拽住他,说这个掌柜的就是一个看店的,我认识他们大掌柜,跟罗宝驹君都是一伙的。井道山这才稍稍安心,他觉得去看看也好,没准能摸到罗宝驹的底细。

黄包车出了南城门,拐上一条小路,越走越偏僻,不一刻便进了一片松树林子。林子里面有一块空地,早就停着二三十辆黄包车,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店伙计搀扶着井道兄妹下了黄包车,然后跟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说,是吕掌柜介绍过来的客人。刀疤脸上下打量着井道兄妹,脸上神情不悦,对店伙计说,今天坑大,不接生人。店伙计对刀疤脸说,你这是不给吕掌柜面子。刀疤脸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说吕掌柜算个信球。店伙计似乎不敢跟刀疤脸再做理论,恰好看见安顺子往这边走来,急忙上去打招呼,称呼安爷。安顺子也瞧见井道兄妹了,走过来热络地叫嫂子。刀疤脸见安顺子与之熟识,急忙把一个写着三十三号的小葫芦,递给井道山,躬身道一声有请!安顺子把井道兄妹带进人圈,樱子这才看清楚,众人围着一个丈八大小土坑,距离地面有五米左右的坑底,歪歪斜斜着露出一个类似铜卣的器物。罗宝驹身披一件黑貂大氅,端坐在一块残破的石碑上,嘴里叼着一根拇指粗的雪茄。井道山跟樱子低声说,这个土包子开始学洋相了。樱子白了井道山一眼,说,请哥哥自重,他现在已经是我的未婚夫。此刻,罗宝驹也看到井道兄妹了,他举起右手摆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宋小六走到罗宝驹面前,低语两句,转过身来对着人群高声说道:“诸位!今天的坑已经看完了,残碑是出土之物,虽说身份难以判别,但从残碑大小来看,这可不是一个小坑哩,咱们还是老规矩,举葫芦报价,出价最高者,宝坑归他,就算是挖出金山银山,大家也都别眼馋。好了,现在开始报价!”

樱子和井道山终于弄明白,“包坑”就是发现有埋藏古董的土坑,先不进行挖掘,而是找来有钱人进行竞价拍卖。宋小六撂完开场白,人群骚动起来,众人开始私下议论起来,议论归议论,眼睛却都盯着坑底露出一半的铜卣。土坑西侧一位中年男人首先举起葫芦:“五百。”

宋小六:“六号,范德海范先生报价了,五百块现大洋。”

“八百。”

宋小六:“十一号,赵四爷报价八百块。”

“一千。”

宋小六:“方世金方先生,出价一千块了。”

安顺子把脑袋塞进樱子和井道山中间,说好戏刚开场,先前报价的这几位都是小虾米,真正想“拿坑”的主儿都是等到最后叫价。果然,价码叫到一万,先前报价的范德海、赵四爷和方世金不再举葫芦。宋小六两个口角冒出白沫:“丁梦轩丁先生报价一万二,还有哪位先生叫价?趁着没有叫价的,诸位再看看坑底,埋在这个深度的至少是王公贵族,老百姓挖这么大的坑都付不起工钱、管不起饭。诸位再看看这只铜卣,行话说得好,有簠必有簋,有簋必有卣,有卣必有鼎,有簠有簋有卣有鼎必顺风,这位爷问了,什么是簠?好吧,俺免费让这位爷长长见闻,簠和簋差不多,比卣厚,比鼎薄,方曰簠,圆曰簋。这位爷又问了,簠和簋是干吗用的?前几年,南京博物院来了一位专家,说簠和簋是装高粱稻米用的,俺一听当场笑喷了,日他娘的信球,烧一个大陶缸就能装稻米,铸一对簠簋能换一座城了,用来装稻米。好了,闲篇扯完了,看哪位大爷接着叫价!”

“一万三。”

宋小六:“李龙彪李先生,第三次叫价一万三千块。”

“一万四。”

宋小六:“丁梦轩丁先生,第三次叫价一万四千块,李先生还要接着叫吗?”

“一万五。”

宋小六:“李先生真是有胆有识有魄力,叫价一万五千块,丁先生看来也不想就此罢手吧?”

“一万六。”

宋小六:“丁先生叫到了一万六,盖世英雄,安阳无双,叫到了一万六。”

“一万七。”

“……”

宋小六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把丁梦轩和李龙彪的火气勾上来,双方一直把价码抬到两万三千块。丁梦轩祖上为官,官至四品,给子孙后代在安阳城留下一大片宅院,一直挥霍到丁梦轩这代,已经所剩无几。李龙彪开当铺,战乱年代,当的多,赎的少,没有流水也就没有利润。罗宝驹了解这两个人的底细,这个价码已经超过他们身价,再抬下去纯属斗气,他给宋小六使个眼色,让他罢手。宋小六心领神会,不再接价,高声叫道:“诸位看好了,包坑凭两样,一是眼力,二是运气,眼力到了,运气不好,也是瞎糟蹋钱,没准坑底就这一两件破铜,到时候您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包坑还得量着肚子吃馍馍。”

宋小六一桶凉水把两个头脑发热的家伙浇醒了,两万三千块落到丁梦轩手里,李龙彪不再往下叫价。没有继续叫价的,宋小六当即宣布,此坑出土所有物件归丁梦轩所有。加上中间证人,三方具字画押,办理书证。按照规矩,罗宝驹的人负责现场维持,保护好坑中物件,拿到坑的东家则带着人下坑挖东西。签完字、摁完手印,丁梦轩一溜小跑下了坑,支使人手开挖。刀疤脸等人开始清理现场,把围在坑边看热闹的人往外清理,以便保护包坑人的隐私。罗宝驹起身走到樱子和井道山跟前,问你们俩怎么来了?樱子说,我和哥哥在街上闲逛,是藏宝阁的吕掌柜介绍过来的。罗宝驹笑道,这个吕糊涂,俺们包坑是不允许日本人掺和哩。三个人正说话,突然听到坑底传来一声惨叫。不一会工夫,丁梦轩爬上坑来,一手拎着一只缺条腿的铜卣,另一只手拎着一把铜夜壶,一屁股坐在坑沿上, 号啕大哭起来。外围尚未散去的人们,见此情景,心里全都明白了,李龙彪暗自庆幸:差点死这个坑里。说罢,钻进黄包车,逃也似的回城了。

樱子望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丁梦轩,对罗宝驹说,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阴损了?罗宝驹不以为然,说你今天运气不好,没有看见从俺手里包坑过去一夜暴富的。井道山问罗宝驹,你真的不知道坑里有多少东西?罗宝驹说,这一行贵在诚信,俺若捣鬼一回,下回就别想再把坑卖出去。宋小六过来问罗宝驹,咋办哩?罗宝驹说,冲着俺媳妇和大舅哥的面子,给丁先生减免一万块钱,余下的钱也别催他,啥时候送来都中。突然,丁梦轩止住哭声,手里拎着那两个物件走过来。宋小六挺身上前挡住,问他要干什么?丁梦轩把手里的两个物件塞给宋小六,说送给你,留个念想。然后冲着罗宝驹说,俺谢谢罗爷仗义,两万三千块一分不少,三天之后俺亲自送到府上。说完,丁梦轩一溜小跑,又下了坑。樱子说不好,他要自杀。罗宝驹、井道山和安顺子等人,赶紧跟着丁梦轩下到坑底,发现坑底已经挖出来几十件铜器,铜爵、铜觚、铜觯、铜斝、铜尊、兕觥,虽说是小物件居多,却是件件精美。丁梦轩从铜器堆里拣出一只铜觯,递给井道山,说既然是罗爷的大舅哥,就送你一样做念想。樱子问丁梦轩,挖出这么多宝贝,您还跑上去哭号什么?丁梦轩说,俺不上去哭一通,那些人不散,他们不散,俺也不敢往上拿东西。井道山端看着手中的铜觯,对罗宝驹说,你们这个行当真诡异。

回城路上,井道山问罗宝驹,铜鼎到底是不是你偷的?罗宝驹说,这话就不中听了,铜鼎是中国人的,中国人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是偷?井道山说,如此说来,铜鼎失踪,跟你有关系了?罗宝驹说,跟俺有没有关系,你心里还不清楚?井道山说,龟田次郎和警察已经盯上你了,你还是尽快把铜鼎交出来,免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罗宝驹叫车夫停车,他跳下车来,回头对井道山说,那天晚上俺跟你和樱子在一起,如果说铜鼎是我拿走的,那你们兄妹也是同案犯。说罢,罗宝驹上了另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

古鼎(印张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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