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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鼎》 作者:余耕

二十三

二十三

安阳的夏天越来越热了,热得人们眼里都冒火星子,就连平日里热闹的展春园的生意都寡淡下来。两个大茶壶陪着窑姐们在厅堂里嗑瓜子、吃西瓜,就是懒得说话。晌午过后,一位客人走进展春园,当即搅动一池春水,老鸨、窑姐、大茶壶一齐起身请安问好,来人竟然是久未在展春园露面的罗宝驹。罗宝驹进门,抓着一把钱挨个打赏,惹得众人困意顿消。

罗宝驹能在这个时候走进展春园,起因还得从樱子说起。樱子最为熟悉的男人是哥哥井道山,井道山木讷寡言,说话行事彬彬有礼。打小与这样一个无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因此,樱子更喜欢那个狂浪不羁的罗宝驹。自打老梁头走后,樱子便开始打理罗宝驹的起居饮食,一日三餐不重样伺候着。樱子在大热天里跑来跑去,且有身孕,罗宝驹甚是心疼,每次接过食盒都会念叨,你不要做了,又不是没钱请下人,累坏身子怎么办?罗宝驹看似不经意的体贴话,让樱子心头一热,她扬起一双杏核眼温柔地看着罗宝驹,说道,别人料理你,我怎能放心?只要你不嫌弃我做得不好,我愿意天天伺候你。罗宝驹这时会忍不住伸手把樱子抱在怀里,嘴里说,你真是好婆娘坯子。而此刻,罗宝驹的心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这份恐惧正是源于他对樱子与日俱增的情分。他害怕和龟田次郎之间的恩怨仇恨,有朝一日会伤害到无辜善良的樱子。万一自己的计划落空,万一自己深陷万劫不复,樱子孤苦伶仃地带着孩子怎么办……

是日晌午,樱子与往常一样,提着食盒走进罗家老宅子。这一次,罗宝驹故意拉着脸,自顾自地想心事。樱子把食盒端到桌子上,催促着罗宝驹趁热吃饭,他却不理不睬。樱子似乎没有在意,她轻巧地走到罗宝驹身边,突然发现罗宝驹头上有一根刺眼的白发。樱子仔细挑选着那根白发,一使劲把白发拔下来。罗宝驹一激灵,一甩手把樱子推出去,呵斥一声。樱子颇感委屈,手扶着墙边的条案,眼泪扑簌簌地跌落下来。罗宝驹没有理会,他腾地站起身来,对樱子说,以后不要送饭了,俺去展春园吃。樱子心里一寒,问道,展春园哪里是吃饭的地方?我是哪里做得不好?罗宝驹说,展春园的姑娘们不会像你这般婆婆妈妈惹俺心烦。说罢,罗宝驹甩手出门。樱子眼泪夺眶而出,叠着小碎步追出来,一路跟随罗宝驹到展春园门口。罗宝驹在门口站定,回过身来对樱子说,俺以后就在这里吃饭,你不必给俺送饭了,你怀着身孕就不要跑东跑西。看到樱子似乎有跟着他进展春园的意思,罗宝驹又说,你怀着孩子,不要进这种不干净的地方。望着罗宝驹的背影,樱子站在展春园门口伤心欲绝,哭了半晌。

罗宝驹不再理会樱子,他叫来一桌丰盛酒席,点了一个有口臭但是会说宽心话的老鸨作陪。老鸨在一旁叨叨地说个不停,罗宝驹就着她的絮叨,一个人闷头喝酒,一直喝至深夜,才回家睡觉。

邱连坤来敲门的时候,罗宝驹正在熟睡。老梁头不在,罗宝驹只好亲自去开门,他一边开门一边骂街,哪个信球,不让老子睡个囫囵觉。邱连坤嘴上不肯吃亏,站在门外说,做贼的才大白天睡觉哩。罗宝驹敞开大门,看到邱连坤和孙发贵,还有一小队日本宪兵。罗宝驹说,不知道是邱局长挠门,您现在都给日本宪兵带队哩?邱连坤笑道,怕你这个日本姑爷挟洋自重,所以,俺邱某只好带几个宪兵一起来。罗宝驹也调笑道,挟洋哪能自重,挟仁挟义才自重哩。邱连坤收起脸色,说龟田司令请罗爷把那个物件亲自送到宪兵司令部。罗宝驹搬来梯子,登上老槐树,抓起白色麻绳,把裹着毯子的鼎耳,从树洞里面拖出来。邱连坤看得啧啧称奇,说你真想得出来,宝贝都塞进树肚子哩。

罗宝驹怀抱鼎耳,鼎耳被一条破毯子裹着,因为被邱连坤和一群宪兵押送,路人纷纷猜测毯子里面包着什么。安阳城里大多数人都认识罗宝驹,大多数人也知道罗宝驹平日里干的勾当,亦正亦邪,虽然摆不到台面上,但至少不祸害百姓。相反,对那些偷鸡摸狗的盗墓贼,还起到震慑作用。近些年,安阳周边盗墓的少了。安阳城有七八家铁匠铺,各个铺子里掌锤的师傅,都快忘了如何打制洛阳铲了。因为知道罗宝驹的背景营生,街上看热闹的人,大都猜测他怀里抱着的是稀世珍宝。警察局邱局长亲自带队,日本宪兵武装押送,这珍宝十有八九是送给日本人的。罗宝驹长得高大魁伟,抱着怀里的物件相当吃力,这物件莫不是金佛金船或是金山?听见路人议论的热闹,邱连坤突发奇想,带着罗宝驹拐弯去了通宝街,他想让通宝街的东家们看看,平日里不让他们跟日本人做交易的罗宝驹,今天亲手捧着宝物送到日本宪兵司令部。罗宝驹明白邱连坤的用意,他往上掂了掂怀中的鼎耳,一脸坦然地走在通宝街上。

进了安阳宪兵司令部,罗宝驹把物件放在桌子上,对龟田次郎说,把俺兄弟放了。龟田次郎没有理会罗宝驹,他冲着井道山点头示意,让其验明真伪。井道山走上前去,把毯子打开,掏出一只放大镜和一个小手电,仔细看了会儿,然后卷起毯子,抱着鼎耳出了龟田次郎的办公室。罗宝驹知道,井道山这是抱着鼎耳找铜鼎对接茬口去了。茬口对上了,十有八九是真的。茬口对不上,肯定是假的。龟田次郎盯着罗宝驹的眼睛,用低沉的声音说,你利用女人盗取铜鼎,你是一头卑鄙无耻的支那猪。待翻译译毕,罗宝驹咧嘴一笑,说:“樱子是俺老婆,怎么能说是利用?还有,俺们是中国人,不是猪。”

龟田次郎脸色有些铁青:“你们中国人只知道房事和生孩子,跟发情的猪有什么两样,你们知道爱情吗?你们知道女人需要什么吗?”

罗宝驹说:“展春园的窑姐才需要爱情,俺老婆樱子只要俺跟她睡觉。”

龟田次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日本有个作家叫川端康成,他说过一句话,女人在未坠入情网前,是不知道男人下流的。”

罗宝驹说:“你们日本是不是只有一个作家?樱子也总是提他,他说得不假,可樱子坠入情网后,又迷上了俺的下流。”

龟田次郎嗖的一声拔出太刀,对着罗宝驹劈过去。罗宝驹心中一惊,他觉得龟田次郎不应该此刻对他下杀手。念头至此,他觉得腹部一阵剧痛。龟田次郎双手握刀,做的是劈刀状,却只是用太刀刀柄狠狠砸在他的腹部。罗宝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疼得他弯下腰来,双手按住腹部。此时,井道山走了进来,把那只鼎耳放在桌子上,对龟田次郎说,是真的。井道山说完,看都没看罗宝驹一眼,甩手肃立一旁,脸上竟无半分悦色。罗宝驹的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忍痛问道,俺兄弟在哪儿?龟田次郎说,现在还不能放罗良驹。罗宝驹问为何?龟田次郎说,你们兄弟二人炸掉皇军的地下军火库,这笔账咱们还没算呢。罗宝驹撇了撇嘴,说划个道道吧,怎么着才能了账。龟田次郎说,看在井道君和樱子的情面上,让罗良驹把铜鼎修复,咱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罗宝驹说,那得看罗良驹是不是愿意。龟田次郎说,用你们中国话说,你兄弟就是粪坑里的石头,又丑又臭还又硬。罗宝驹说那没办法,只有他会修这玩意。龟田次郎说,据说罗良驹最听你的话,你来劝劝他,他若还是固执,我只能翻旧账了。罗宝驹说,我试试看吧。

罗宝驹被两名宪兵搜完身,带进牢房,由一名负责审讯的少佐陪同。少佐把兄弟俩见面的地方安排在牢房审讯室,罗宝驹坐下不一会儿,罗良驹便被两名宪兵带进来。罗宝驹上下打量着弟弟,见他浑身完好没用过刑,这才放心。罗宝驹说:“俺把另一只耳朵送来了。”

罗良驹:“换俺出去?”

罗宝驹:“还得让你帮忙修复铜鼎。”

“修个信球!”

“给都给了,修就修嘛。”

罗良驹抬起丑脸,看着哥哥的眼睛:“哥说修,俺就修。”

“估计只能在这里面修鼎,可得挑个风水好地哩。”

罗良驹似乎读懂了哥哥的眼神,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风水不好,毁了物件可不关咱们球事儿。”

罗宝驹:“还得找几个挺妥的帮手。”

罗良驹:“没有好帮手,谁都修不成。”

罗宝驹:“你一个,俺一个,再加上吴庆德和吴宝才,咱四个差不多吧?”

罗良驹:“嗯,够使唤了。”

罗宝驹走出宪兵司令部,宋小六早就候在门外。看到罗宝驹无恙,宋小六才算松了口气。罗宝驹让宋小六赶往文官村找吴庆德,前来帮忙修复铜鼎。

吴庆德自洛阳悄悄潜回文官村,本想处置家产,再回洛阳安身。把后母戊方鼎从宪兵队军火库里鼓捣出来,他知道自己闯的祸有多大,安阳肯定待不下去了。盗鼎之前,罗宝驹找到他,让他与林枫交接铜鼎前,砸掉一只鼎耳带走,即便是铜鼎再次落入日本人手中,他们也拿不到一个完整物件。吴庆德原本有些犹豫,罗宝驹劝他说,事已至此,带着鼎耳岂不多个护身符。吴庆德觉得已无退路,索性依计行事,抱着鼎耳连夜奔了洛阳。洛阳的住处早前就寻好了,是宋小六亲自跑到洛阳,本想托他舅舅帮忙租赁,赶巧舅舅家有一处闲置房,肥水不流外人田,便租给吴庆德。至于必须“有自己的亲笔信和安顺子送信”才能找到吴庆德,完全是罗宝驹自己编造的,想帮安顺子从囹圄脱身。临回文官村前,吴庆德琢磨如何安置鼎耳,思来想去又回到自己的拿手营生——木匠。他到街上买来刨子、凿子、刻刀几样简单家什,一晚上工夫,把鼎耳镶嵌进八仙桌桌面底部。第二天,吴庆德挤上回安阳的火车,一路上打起精神,生怕被人盯上。从安阳到文官村没有多少路程,他一直挨到天黑才敢进村,直接去了本族一位信得过的堂兄家,托他把祖屋卖掉。吴庆德想尽快卖祖屋,要价不高,两天就找到买主,是本村开醋作坊的吴掌柜。重修房契,签字画押后,吴庆德回家收拾了几样珍爱物件,原本打算半夜去一趟向水屯,看一眼秀娥。结果,他人还没出门,宋小六就到了。听明白宋小六的来意,吴庆德连忙摆手,说宪兵队比地狱还作贱人,打死也不去。宋小六说,吴宝才也被宪兵队抓了,你若不去,罗良驹和吴宝才在劫难逃。吴庆德问,干吗挑俺,你怎么不去?宋小六说,你会木匠活儿,大哥说要让你做一个“鬼关门”的窑炉。吴庆德说,俺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会干木匠活上了。宋小六掏出银行支票,说是罗宝驹给他的。此前去洛阳,罗宝驹已经给吴庆德和吴宝才每人一万块钱,这回又给三万块,这么一大笔钱,他干两辈子木匠活儿也挣不来。吴庆德手里攥着支票,心里还在权衡:若是去,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定下来;若是去了,还能回来吗?宋小六说,我大哥提前谋划好了退路,保你和吴宝才平安出来。吴庆德说,你给俺念叨念叨,怎么才能平安出来?宋小六说,俺大哥说到时候就告诉你,李守文和林枫负责护送你们出安阳。吴庆德还是犹疑不定,宋小六说,自从我家大哥掌舵以来,凡事都做得入情入理入丝入扣,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看到吴庆德还不表态,宋小六又说,只要是花钱的地方,全部由我家大哥垫钱,所有股东哪里出过一分钱的本钱?吴庆德还是没有吱声,从腰间掏出烟斗,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宋小六接着说,日本鬼子悬赏铜鼎三十万,我家大哥变卖所有宝贝和房产,按三十万给每个股东分了钱,他却变成了穷光蛋。吴庆德仰起头来,说罗宝驹眼光远,他盯着铜鼎上的藏宝图哩。宋小六叹一口气,说没错,罗大哥生怕日本人找到帝王宝藏,据李守文讲,日本人因为打仗,把国内的钱都糟蹋没了,就等着挖帝王宝藏扩充军费买枪炮呢。吴庆德说,事儿办砸了,罗宝驹可以拍拍屁股,跟着日本娘们去东洋享福去,俺们只能在这里等死。宋小六也蹲下身来,从吴庆德手里拿过火柴,给自己点燃一根纸烟,接着说:“罗大哥根本就没想去日本,他给俺留下一笔钱,是给樱子和孩子日后过活的,你想想,他若是打算去日本,把钱留给俺做什么?他这是要以命相搏,保全铜鼎哩!”

修鼎的人手备齐了,龟田次郎让邱连坤调查每个人的背景来历。邱连坤拿到名单之后,禁不住起了疑心,罗宝驹、罗良驹、吴庆德、吴宝才,这四个人从一开始就绑在一起,挖鼎、疑坟、造假、凿洞、盗鼎、毁鼎、分鼎、藏鼎,如今又合在一起修鼎,难保不出幺蛾子。邱连坤给孙发贵两天时间,把四个人的身世背景、技艺专长,查个底朝天,汇总成一份报告,交到龟田次郎手上。这一次,邱连坤没敢再冒失进言,规规矩矩立在一边候着。报告上已经列得清清楚楚,而且报告是孙发贵搞出来的,即便出了纰漏,也跟自己无关。龟田次郎戴上眼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报告,让翻译官把罗宝驹带进来。罗宝驹进屋后,大剌剌地坐到龟田次郎对面的椅子里。他似乎是故意坐给邱连坤和孙发贵看,顺势还跷起二郎腿,冲着他们俩上下晃着脚。龟田次郎看了罗宝驹一眼,眼光中露出几分厌恶,他忍住没有发作,问道:“为什么要挑选吴庆德和吴宝才来修鼎?”

罗宝驹说:“吴庆德擅长造窑炉,能顺着风水地形造出好烧的炉子。”

龟田次郎冷笑道:“吴庆德是木匠,怎会造窑炉?”

罗宝驹说:“安阳匠人大都一专多能,俺兄弟罗良驹是修补瓷器的,他也能修补铜器。”

龟田次郎又问:“吴宝才能干什么?”

罗宝驹说:“吴宝才会看风水,选窑址就靠他哩。”

龟田次郎说:“窑炉就修在宪兵队大院里,不用看风水。”

罗宝驹说:“任何一处地方都有风水讲究,就算是在这间屋子里修窑炉,兴许北墙根合风水,就能修复铜鼎,南墙根没准就毁了铜鼎。”

龟田次郎捻着下巴颏儿,说:“你们中国人最会故弄玄虚,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偏说得复杂无比。”

罗宝驹说:“你若是不信,俺让吴庆德出个图,你们来修造窑炉,想修在哪儿就修在哪儿,俺们只管按工艺走过程,铜鼎弄成个啥球样,别怪俺们。”

龟田次郎最终同意吴庆德和吴宝才参与修鼎。罗宝驹前脚出门,孙发贵便撅着屁股向龟田次郎建言,说自打铜鼎出土以来,这四个人就抱团跟皇军对着干,咱们还用这四个人来修鼎,风险是不是太大了?龟田次郎冷冷一笑,说,就算罗宝驹有通天彻地之能,在宪兵司令部大院里、在皇军的眼皮底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在龟田次郎面前,孙发贵屡屡抢先说话,让邱连坤很不高兴,他早就窝着一肚子火,便没好气地揶揄道:“孙队长,你以为皇军是你们侦缉队,一听枪响就尿裤子。”

罗宝驹出了日本宪兵司令部,抬起头来长吁一口气,他知道任由自己东奔西跑的日子不多了。一旦开始修鼎,龟田次郎肯定会把四个人死死圈在宪兵司令部,别说出门,就算进茅厕都会派人盯着。罗宝驹信步走进通宝街的藏宝阁,让吕掌柜去找宋小六,说是有要事商议。吕掌柜安排手下一个伙计,出门去寻宋小六,自己则张罗着给罗宝驹沏茶。待他端着盖杯进屋,发现罗宝驹已没了踪影。罗宝驹出藏宝阁,走进通宝街西头的万福轩酒楼。罗宝驹翻看一遍菜谱,点了一桌上等酒席,都是樱子平时喜欢吃的中国菜。他特意叮嘱厨子少放盐、不勾芡、少腥荤、多清淡,并让店伙计将饭菜做好后,送至玲珑胡同。罗宝驹抬头看一眼天色,约莫时辰差不离,折头返回藏宝阁。宋小六果然已经候在藏宝阁,见罗宝驹进屋,吕掌柜忙带着伙计下阁楼,剩下罗宝驹和宋小六,两个人一直嘀咕到天色擦黑。

罗宝驹下得楼来,辞别宋小六和吕掌柜,径直去了玲珑胡同。樱子和女佣人已经把万福轩送来的酒菜布好。看到罗宝驹进门,女佣人忙去书房请井道山入席。樱子问罗宝驹,又不是节日,为何要这般好的酒菜?罗宝驹笑道,俺的女人怀上娃儿,理当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樱子脸上露出一股纯真的娇羞,她把头靠向罗宝驹的肩膀,接着问道,听说你把房产全部卖掉,莫不是日后也不回中国了?罗宝驹爱抚着樱子浑圆的肩头,沉吟片刻,说中国人大都故土难离,俺罗宝驹岂能独外?樱子仰起头,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意思?此刻,一脸阴沉的井道山步入厅堂,他冲罗宝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罗宝驹倒也不介意,他反客为主张罗井道兄妹入席。井道山木讷地坐上主位,冷冷地看着罗宝驹举止。看也不是直勾勾地看,而是偏转身子,斜睨着罗宝驹。罗宝驹打开一坛陈酿状元红,先是捧着坛子闻了闻,一脸满足状。他给井道兄妹和自己各自斟满一杯酒。樱子说有身孕不能饮酒。罗宝驹说,儿子喝状元红,将来才能考上状元。樱子问,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我想要个女孩。罗宝驹说,兵荒马乱的年头,小子比闺女省心好养活。樱子说,我们回日本生孩子,让孩子在日本长大,不回中国了。罗宝驹笑了笑,没有答话。井道山坐正身子,问罗宝驹,你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去日本?罗宝驹权当没有听到井道山的问话,举起酒杯来说,容我敬你们兄妹一杯酒。樱子尚未端起酒杯,罗宝驹便一饮而尽。他擦抹一把嘴角,赞称好酒。随后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站起身来,对井道山说:“俺此番被逼着给龟田次郎修复铜鼎,若是修得好,万事大吉;若是修不好,万事皆休。”

罗宝驹看了一眼樱子,接着说:“好在俺罗某人也算留下个后人,大哥,俺敬你这杯酒,还有个请求。”

井道山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问道:“什么请求?”

罗宝驹说:“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拜请大哥替俺照顾樱子她们娘儿俩。”

井道山站起身来,愠怒道:“你弄个假鼎来,糊弄得了龟田,糊弄不了我,修复个假鼎,你搞得这般生离死别,演戏给我妹妹看吗?”

罗宝驹心头一沉,没想到井道山果然识破机巧。他又干了一杯酒,问井道山,鼎是干什么用的?井道山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说是祭祀祖先之物。罗宝驹索性自斟自饮起来,他推开酒杯,给自己倒满一大海碗状元红,瞪着井道山,说自打你兄妹来了,俺学会一个新词——人文,俺不懂什么是人文,俺听樱子说,人文是现代文明,是人本至上,是重视人、尊重人、关心人、爱护人,如此说来,人文也就是孔老夫子倡导之仁爱,你们日本人大舌头,把仁爱生生叫成人文。罗宝驹又自饮自斟一碗状元红,接着说:“你们抢走中国人的鼎,中国人拿什么祭祀祖先?尔等自诩信奉现代文明,若说人本至上,何故为一具铜鼎戕害若干生灵?何故因我们的古代文明,搭上你们的现代文明?日本人在中国烧杀掳掠的土匪行径,到底是仁还是爱,是仁爱还是人文?”

罗宝驹说完,“咕咚咕咚”喝干海碗的状元红,啪的一声。

翌日,罗宝驹带着吴庆德走进宪兵司令部。搜完身后,两个人被带进一间牢房,在两名宪兵监视下,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行头,白布对襟衣、白布缅裆裤、黑布鞋。等到两个人被带出牢房时,看到同一打扮的罗良驹和吴宝才,已经站在院子里。吴宝才动了两次大刑,身体有些虚弱。罗宝驹急忙走过去将他扶住,问他碍不碍事?吴宝才说,大概是伤了腰眼子,站不了多久就得坐下歇会儿。罗宝驹说,日本人让咱们帮着修复铜鼎,你得把持着看看风水,选个上风上水地儿修窑炉。说到此处,罗宝驹用眼神示意吴宝才看北城门台阶口。吴宝才会意,嘴上却说道,他们下手太黑,俺恐怕得吃顿像样的补补脑子,才能看风水。这时,龟田次郎带着井道山和翻译走过来,他问罗宝驹准备何时动工修窑炉?罗宝驹指着吴宝才,对龟田次郎说,在哪儿修窑炉得指望吴宝才掌眼神,他被糟蹋成这样子,还是让他吃顿肉喝口酒,过了晌午再看风水吧。龟田次郎看一眼井道山,想跟他要个意见,井道山把脸扭到一边去。龟田次郎本来就不太相信风水之说,见井道山这副样子,就对吴宝才说,既然看不了风水,那就直接枪毙吧。井道山一挥手,两名宪兵架着吴宝才往外拖。吴宝才忙不迭喊道:“我看,我看!”

吴庆德搀扶着吴宝才,绕着院子转了一圈,随后沿着北城门的台阶,登上城墙,瞭望四周地势。北城门外便是洹河,城门口对着一座吊索桥,两根铁索横跨洹河两岸,铁索四端固定在两岸四头铁牛上,每头铁牛下端各有六根七尺长的铁柱,深埋于地下加固。北城门的两头铁牛固定在城墙上门楼两侧,铁索距离地面不足三尺,从城墙垛口延伸出去,直至洹河对岸。吴庆德扶着吴宝才走下台阶,两名持枪的宪兵也跟下来。走到龟田次郎跟前,吴宝才指着城墙台阶右侧,说:“那儿是院子里风水最好的地儿。”

罗宝驹、罗良驹、吴庆德和吴宝才,被关进一个条件稍好些的牢房,牢房内有床、有桌子。龟田次郎让他们画出窑炉图纸,所需材料列出清单,还要注明每一道修复铜鼎的工艺流程。龟田次郎还命令,自即日起,四个人不得出宪兵司令部大院半步,直至铜鼎修复完成。进入牢房后,罗宝驹抓笔先在纸上写下八个字:隔墙有耳,说话谨慎。此前,罗宝驹曾听苟耀才说过,日本人有个神奇玩意儿,人在屋里说话,他们在另一间屋子里能听得一清二楚。三个人见到罗宝驹写的八个字后,都闭嘴不言语。罗宝驹却亮起嗓门说,日本人的活儿还得干,不干谁都出不去,庆德把窑炉的图画出来,良驹把怎么干活列出来,俺来开清单。吴庆德听完,瞪着一双大眼看着罗宝驹,差点脱口而出:俺不会砌窑炉哩。罗宝驹摆了摆手,三个人凑过来。罗宝驹压低声音说:“咱们演戏给小鬼子们听,这两样活儿,良驹一人就干了,庆德只管把窑炉的窑口设计成‘鬼关门’就成了。”

吴庆德低声说:“‘鬼关门’俺会,就算是当着鬼子的面做活儿,他们也瞧不出机巧来。”

罗宝驹把声调压得再低一些,说:“材料明天就能备齐,还得出城去挖黏土,鬼子肯定不会让咱们四个人都去,不管派谁去,都记得去马家营后坡挖黏土,就说那里的黏土才经烧。马家营后坡有棵枣树,枣树正北方十五步有个黏土坑,一定看仔细了,黏土坑里有四棵艾草,宋小六在每棵艾草下面都埋了一把狗牌撸子,下铁锹的时候,铲得深一点,一铲就得把枪铲进车里面。”

吴宝才小声问:“小日本眼都不眨,盯着咱们干活,弄进来后,把枪藏哪儿?”

罗宝驹说:“掺和到黏土中,封到窑炉里面。”

果然不出罗宝驹所料,负责监工的少佐只允许罗良驹和吴宝才两个人去挖黏土,并派了四个宪兵监工。六人赶乘着一辆马车,出安阳南城门,直奔马家营后坡。马家营北坡上是一大片黏土地,方圆几十里用黏土都来这里挖,坡上密密麻麻遍布黏土坑,远远看过去就像麻子脸长了牛皮癣。坡上有几个人在挖黏土,罗良驹不停用手捻着各个坑里的黏土,磨磨蹭蹭朝着坡上的枣树走过去。临近枣树时,罗良驹看到宋小六正在往一架独轮车上铲黏土,双方拿眼神打过招呼。罗良驹从枣树往正北方迈了十五步,停在一个黏土坑前,看见坑里果然有四棵艾草,他抓起黏土试了试,回头冲着吴宝才说,这个坑里的黏土中用。吴宝才拉着马车过来,四个宪兵端着长枪,紧跟过来。罗良驹和吴宝才开始往马车里铲黏土,两个人先是避开艾草铲土。待马车装到一半时,四个宪兵注意力不似先前那般集中了,开始唧唧歪歪抱怨天气炎热。不远处,宋小六从独轮车上抱下一个大西瓜,垫着草帽子“咔嚓咔嚓”切成十几块儿,坐在坑边大吃起来。时值头伏天,天气正热,四个宪兵全副武装,早就热得汗流浃背。看到宋小六吃西瓜,四个日本宪兵扛不住了,他们嘀咕一番,留下一个人守着罗良驹和吴宝才挖黏土,另外三个过去把宋小六轰走,坐下来吃西瓜。趁着监工宪兵咽唾沫的时候,罗良驹和吴宝才把四棵艾草下面的狗牌撸子,铲进马车中。

晚上,罗宝驹问龟田次郎讨来一桌酒席,说是开工前得用好酒祭拜风水神伏羲,护佑铜鼎修复顺利。龟田次郎明知道是罗宝驹等人馋酒了,借机勒索。好在四个人都被握在掌心里,龟田次郎也懒得跟罗宝驹计较。时值三伏天,天黑得晚,太阳尚未落山,一桌酒席送进牢房。四个人各自点的酱猪肘子、桂花鸭子、南门酥鸡、八宝鲈鱼都在其中。罗宝驹为三人斟满酒杯,说明天就要开工起炉子,咱们得吃饱了喝足了,打起精神来,别出了差错。三个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唯独吴庆德端着杯子,沾了一下嘴唇便放下。吴宝才问吴庆德,三叔怎么不喝酒?吴庆德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问罗宝驹:“罗爷先前给俺吃了定心丸,保证俺全身而退,可您冒死弄进来四把枪,这是存心要跟鬼子们拼命哩。如今,俺已经成了过河的卒子,只能跟着罗爷的棋路走。跟着狼走吃肉,跟着狗走吃屎,跟着罗爷走,俺心甘情愿。走就走吧,可这路怎么走,这命怎么拼,罗爷也该让俺心里有底吧。”

吴宝才一旁附和说:“明天修窑炉,就得用黏土,罗大哥弄进来那四把家伙迟早要露馅。”

罗良驹被噎住了,端起酒杯一干到底,把一口肘子肉送进肚子里,说:“你俩信球被鬼子吓坏脑瓜子了,俺哥哥啥时候亏过帮手。”

罗宝驹点点头,低声说:“明日里砌炉子,上午先砌地基,晌午时分,鬼子们又热又困之时,再砌炉膛。趁鬼子们不经意时,良驹把四把枪砌到外炉膛里面。”

吴庆德说:“你当鬼子是睁眼瞎?”

罗宝驹没有理会吴庆德。他接着说:“明天上午,宝才先和黏土,记得只和没有埋枪的那一半黏土,等黏土吃透水,晌午就能用了。”

吴庆德又嘟囔一句:“鬼子不是睁眼瞎。”

罗宝驹对吴庆德说:“到时候,俺找碴跟你打架,吸引鬼子的注意力,良驹把另一半黏土里的枪裹住了,砌进外炉膛,鬼子们不会发现的。”

接着,罗宝驹起身取来笔和纸,他让罗良驹和吴宝才猜拳热闹一下,自己则在纸上写道:修鼎之日,铜鼎入炉,闭内炉门,取枪,才、德各执鼎耳上城楼,宝、良断后,挂鼎耳于缆桥索,良、才合用一鼎耳,宝、德合抱一鼎耳,顺缆桥索滑下,有人接应。

四个人一边猜拳,一边传看罗宝驹写的纸条。三人看完,点头会意,禁不住暗自佩服罗宝驹心思缜密过人。罗宝驹划着一根火柴,把刚才写字的纸条点燃。突然,牢房门打开,负责审讯的少佐带着宪兵闯进来。少佐上前夺下正在着火的纸张,发现只剩下一小片,他递给翻译看。翻译说纸上只有一个字,是“鼎”字。少佐一把揪住罗宝驹的衣领,喝问道:“烧的是什么?”

罗宝驹笑道:“祭祀风水神,当然要敬酒烧纸。”

少佐拿着纸片,问:“这个鼎字是什么意思?”

罗宝驹:“明天修鼎,就写鼎字;明天若是修锅,俺就写锅字哩。”

待少佐带着宪兵走后,罗宝驹小声说:“良驹在排火道上设计了一道门,铜鼎推进炉子,排火道上的门自己就闭上,只要炉火烧得旺,到不了一袋烟的工夫,炉子就能爆炸,这个时候,咱们至少得登上城墙,不然就会被炉子炸伤。”

三个人点头会意。

是夜,祭祀伏羲的酒菜被一扫而光,伏羲滴酒未沾,罗宝驹四人倒是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动工修窑炉前,吴宝才在起窑炉处排摆香案,烧香烧纸,祭酒跪拜。不远处,龟田次郎、邱连坤和孙发贵等人冷眼观望,井道山则未露面。礼毕后,罗宝驹四人刚要动手挖地基,龟田次郎带着翻译走上前来,他命令两个日本宪兵把吴宝才关押起来。罗宝驹急忙上前阻拦,问龟田次郎为何?龟田次郎说,吴宝才的作用是看风水,既然风水看完了,他也就没用了,所以要关押起来。罗宝驹问,是不是等到铜鼎修好了,四个人都要被关押起来?龟田次郎说,等到铜鼎修复之日,会将四个人一并放出去。日本宪兵一把推开罗宝驹,架着吴宝才去了牢房。吴宝才扭头看着罗宝驹,嘴里不歇气地喊着罗大哥救我、罗大哥救我,像是被押往刑场。罗宝驹高声回道,兄弟放心,俺必定在你之后走出宪兵队。吴宝才闻听后,这才噤声。罗宝驹回过头来,对龟田次郎说,把吴宝才关起来,俺们干活的人手不够用。龟田次郎一摆手,从邱连坤和孙发贵背后,钻出来四个穿便衣的警察。日本翻译告诉罗宝驹,说去掉一个吴宝才,补上四个帮手。罗宝驹无奈,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只能令龟田次郎疑心更甚,只好分派四个警察干活。吴宝才被关押起来,罗宝驹让吴庆德掺水和黏土,并分派一个警察去南院墙根下挑水。

天气燥热异常,几条大狼狗趴在地上,张着大嘴巴“呼呼呼”喘气,哈喇子流到两条前腿上,竟也顾不上舔舐。四个警察早就跑到树荫下去歇息了,看到管事儿的日本宪兵出来,四个人才一齐拥过来干活。罗宝驹也不予计较,生怕这四个人毛手毛脚,戳穿了黏土里的秘密。临近晌午时分,窑炉的地基已经砌好。罗宝驹看看天色,说是该歇晌了,招呼罗良驹和吴庆德到树荫下歇息。吴庆德抽了一袋烟的工夫,一名勤务兵从厨房里提来两只铁桶,一个桶里装着炖豇豆,一个桶里装着白米饭,招呼罗宝驹三个人吃饭。不远处的另一片树荫下,四个警察围坐在一张石桌前,勤务兵提过去三只铁桶,只比罗宝驹他们多了一桶绿豆汤。虽说只是多一桶绿豆汤,四个人也觉得比罗宝驹们的待遇高出一筹,除了“吧唧吧唧”品着绿豆汤,还不停嘴地夸赞日本人厚道,说这桶绿豆汤里至少放了半斤白糖,齁嗓子。趁着四个警察矫情的间隙,罗宝驹对罗良驹和吴庆德低声说,歇晌完了咱们砌炉膛,我找那四个警察打一架,你们两个人趁机把枪砌进炉膛里。罗良驹点点头,继续闷不作声吃饭。吴庆德问罗良驹,吴宝才咋弄哩?罗良驹说,俺不会丢下兄弟不管,时间还有几天,待俺想想办法。

三个人吃完午饭,就地躺在树荫下歇晌。窑炉旁和城墙上站岗的日本宪兵,已经换了两班,却还是无精打采,头顶烈日苦熬着。连吃饭带歇晌,总共也就一个时辰,监工的宪兵少佐便来轰赶众人干活。罗宝驹站在窑炉旁,把着埋枪的那堆黏土,布派四个警察帮着罗良驹和吴庆德打下手。人多好干活,加上罗良驹眼快手巧,迎火砖一层层垒上去,装上精钢炉门,窑炉已见雏形。待罗良驹给炉膛的迎火砖上完第一层黏土,罗宝驹给罗良驹和吴庆德使一个眼色,径直走向树荫下乘凉的四个警察。走到跟前,罗宝驹对准一个警察裆部,狠狠踢了一脚。那个警察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翻滚惨叫着。另外三个警察见同伴遭袭,一拥而上跟罗宝驹撕扯扭打在一起。打骂声果然吸引了宪兵们的视线,他们端着长枪,笑哈哈地看五个中国人打架。趁此机会,罗良驹和吴庆德将四把手枪嵌进外炉膛的黏土里。吵嚷嬉笑声也惊动了龟田次郎,他在楼上看到罗宝驹跟四个警察滚战在一起,而远处的罗良驹和吴庆德却还在兀自干活,禁不住心生疑窦。龟田次郎快步走下楼来,没有看打架众人,而是直奔窑炉方向。他走到窑炉前,围着窑炉转了一圈,眼睛又盯着罗良驹和吴庆德,似乎没有看出任何蹊跷,这才回过头往树荫下走过去。龟田次郎走到跟前,呵斥了一声,四个警察赶忙松手立正站好,其中一个还捂着裆部。龟田次郎问罗宝驹,为什么打架?罗宝驹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泥土,说四个警察不干活,只在树荫下聊天,自己叫他们干活,没有把话说拢,所以才动手打架。几个警察一齐插嘴,辩解说是罗宝驹先动手打人的。未等龟田次郎开口,监工少佐抡起手来,打了四个警察每人一记耳光。龟田次郎对监工少佐说,罗宝驹三个人可以休息,四个警察不许休息。

窑炉砌成后,又风干了两天,准备第三天开始修复铜鼎。

按照罗宝驹事先估摸好的时间,宋小六找到李守文和林枫,把罗宝驹的计划和盘托出:第六天夜里,宋小六等人潜伏到北城门外铁索桥,将炸药置于桥底木板下,待罗宝驹等人滑下铁索后,便引爆炸桥。林枫听完后,说,罗宝驹他们仅凭四把手枪,从宪兵司令部脱身堪比登天。李守文也摇头,说是没有重武器掩护,就算上了城墙,也过不了桥。宋小六说,罗大哥已经考虑周详,一是炸掉窑炉,让鬼子们先乱成一锅片汤,二是绑架一名日本军官,掩护四个人上城墙。李守文说,就算上了城墙,日本人的歪把子重机枪也能把挂在铁索上的四个人干掉。宋小六说,这就得依靠两位帮忙了,罗大哥说至少要预备两挺重机枪,在河对岸压制城墙上的日本兵。李守文和林枫对望了一眼,李守文说,我手下倒是有两个机枪手,可没有重机枪。林枫说,枪不是问题,我商号地下室就有三挺重机枪,但是距离太远,重机枪的射程就算够到了,准确度也难以把握。宋小六问道,林老板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林枫说,还有六天时间,我发电报给重庆,看看能否补充过来两名狙击手,方可保这次行动成功。宋小六和李守文闻听,大为振奋。林枫接着说,我之所以惊动重庆调兵遣将,一半为公,保全铜鼎,一半为私,看重罗宝驹的为人,可罗宝驹只拿到两只鼎耳,铜鼎还是留给了日本人,有何用?宋小六瞅一眼李守文,对林枫说,罗大哥早就将铜鼎掉包了,日本人现在拿到的铜鼎还是假货。林枫听后,有些将信将疑,问道,既然是假鼎,罗宝驹为何费这般周折,先是给日本人送真鼎耳,接着又是修鼎,还要在宪兵司令部毁鼎?宋小六微微一笑,脸上不乏得意,说罗大哥通过樱子,了解到龟田次郎的性情,肯定会为他们天皇献上一只完整的铜鼎,而修复铜鼎肯定还得找罗良驹,所以才会用手中的鼎耳钓出日本人手里的鼎耳。宋小六舔了舔两个嘴角的唾沫,接着说,毁掉假鼎,一是不让日本人参考鼎上的纹饰找到帝王宝藏;二是为了让日本人死心,不必再因为铜鼎死人。宋小六一番讲解,直把林枫听得云里雾里,他在心里合计了半天,觉得宋小六说得入情入理,没有破绽。林枫沉吟片刻,突然醒悟道,是罗宝驹利用了赵均铎,害得他丧命。宋小六反问道,赵均铎若是不起歹心,若是不把铜鼎出卖给日本人,咋会丧命哩?林枫感叹一声,说自己还是低估了罗宝驹。最后,林枫问宋小六:“既然日本人拿到的是假鼎,真鼎又藏身何处?”

宋小六说:“俺也不知道真鼎藏身何处,知道真鼎下落的,只有罗宝驹和罗良驹。”

重庆派来的两名狙击手,于第五天夜里赶到安阳。两个人不苟言笑,吃完饭便下到祥福隆商号地下室,组装、校验德国毛瑟98K狙击步枪,一直忙活至深夜。李守文把手下两个机枪手也带来了。林枫对李守文心存芥蒂,没有让他们进入地下室,而是把机枪和弹药提前放在商号后院一间密室里。两个机枪手各自整理出来两箱子弹,随后又检查一遍枪械,确认无误后,才把枪弹装进麻袋,放到门口一辆轿车上。

第六天深夜,一切准备停当,一干人驾驶两辆轿车,准备出安阳城。李守文拦住林枫,问道,咱们车上拉着武器,大摇大摆出城门,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林枫推开李守文的手,说日本宪兵巡逻队刚刚返回司令部,西城门查岗的警察早就被买通了,不会盘查他们的车辆。李守文点点头,说你们国民党敛财有术,有花不完的钱,办事比俺们容易多了。林枫反唇相讥,说你们共产党会过日子,把钱都用在渗透国民党身上了。李守文说,我们也在抗日啊。林枫冷笑道,你们在抗日,日本人怎么感觉不到呢?宋小六急忙从中劝阻,说:“大敌当前,国共合作,和为贵,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果不其然,两辆轿车顺利出了安阳城西门,往西绕行四十多里后,才有一座桥过洹河。桥上亦有警察把守,林枫的手下下车,与守桥的小头目耳语几句,也被顺利放行。林枫面露得意之色,从副驾驶位置上回过头来,对李守文说,国民党的钱都花在正道上,没有从上海买女大学生。李守文一脸愠色,反唇相讥:“国民党的官员丢掉三民主义后,一人可以娶好几房姨太太,女大学生们不愿意做姨太太,只能选择更民主、更自由、更适合人性的信仰。”

两辆轿车临近安阳城北城门时,提前关闭掉车灯,摸黑前行。宋小六会同林枫和李守文,三天前已经前来摸清了地形,邻近洹河岸边有一片榆树林子,正好可以用来藏车。把守桥头的两名警察正在打瞌睡,宋小六和李守文各自抱着炸药包,顺着河沿攀上铁索桥,正好绕过打瞌睡的警察。林枫不放心,让两名机枪手潜伏到距离岗哨不远的地方,若是守桥警察发现宋小六和李守文,即刻上去干掉两名警察。好在北城门里面就是日本宪兵司令部,洹河北桥变成一座“死桥”。平日里,除了宪兵司令部的车辆进出外,根本没有其他人或车辆来往。因此,在桥头守夜岗的警察,从来都是安心睡大觉。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宋小六和李守文安全撤回来,说是已经把炸药安放停当。林枫看看时间尚早,留下一个隐蔽哨岗,命令其他人回到树林的车里,睡觉养神。林枫还让两个司机每隔一个小时启动一次轿车,以确保不会误事。

天亮时分,祥福隆的司机再一次启动轿车,把车内的众人全都吵醒了。林枫看一眼手表,说差不多了。宋小六说不着急,得等到窑炉冒黑烟才行。于是,一干人下了车,分别在树林边缘寻找合适的隐蔽位置,架好重机枪和狙击步枪。林枫问李守文,罗宝驹的计划能成功吗?李守文说,罗宝驹的计划从来没有落空过,这回也不应该出问题。李守文接着说,若是你们国军能够多几个像罗宝驹这样工于心计的人物,也不会节节败退,把大半个中国拱手让给日本人。林枫笑道,说到工于心计,还得是你们共产党,抗日这些年以来,国军越打人越少,你们共军倒是越打人越多。李守文说,这便是所谓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跟心计决策没有关系。宋小六、两个狙击手和两名机枪手,各自伏在草丛中,听着林枫和李守文打嘴仗,倒也好打发时间。大概又过了两个钟头,宋小六眼尖,指着安阳城头说:“快看,冒烟了!”

城墙里冒烟的地方,确是罗宝驹修筑的窑炉。窑炉四周,宪兵们荷枪实弹,布满了城墙和宪兵司令部大院。距离城墙根的窑炉大概二十步开外,摆着两张桌椅,椅子后面竖起一把大油伞。罗宝驹、罗良驹和吴庆德走出牢房,几个宪兵上前例行搜身,确认没有异常,才放三个人走近窑炉。罗宝驹点火后,罗良驹和吴庆德开始往窑炉加焦炭,挑的都是上好的焦炭,加上用了电鼓风机,一袋烟工夫就把炉火催起来。此时,龟田次郎和井道山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到油纸伞下坐定。那位监工的少佐,对龟田次郎耳语几句,龟田次郎含胸点头。井道山坐在一旁,两只眼睛瞅着别处,一副浑然事外的表情。监工少佐转身跑步进入楼房,少顷,四个宪兵推着一辆四轮铁板车走出来,板车便是后母戊鼎。另外两个宪兵跟在后面,各自怀里抱着一只鼎耳。待铁板车推到窑炉口前,突然从炉口内喷出一股火舌,坐在椅子里的龟田次郎突然站起身来,一脸紧张神情。监工少佐急忙示意宪兵们,把四轮板车拉开,他走上前问罗宝驹怎么回事?罗宝驹瞅了一眼窑炉的烟囱,说火苗本来应该走烟道,不知道怎么会倒灌回来,走窑炉口。监工少佐也是一脸紧张神情,他问罗宝驹如何处理?罗宝驹说,按照老规矩,本来应该让懂风水的吴宝才来点火,你们偏偏把他关起来,现在出了蹊跷,你们还是去问问他吧。监工少佐急忙跑到龟田次郎跟前汇报,龟田次郎虽然不信风水之说,但窑炉的烟火突然间不走烟道,也觉得甚是奇怪。他同意监工少佐的提议,去牢房提来吴宝才。几番较量下来,龟田次郎的确不信任罗宝驹,知道这个安阳的街头混混确实非等闲之辈。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来修复铜鼎。

吴宝才算计着日子,约莫罗宝驹今天该动手了。但是迟迟不见响动,吴宝才心里开始犯嘀咕:罗宝驹向来一言九鼎,他应承过,说是会在自己之后离开宪兵司令部,但是今天应该是修复铜鼎之日,自己却还被关在牢房里。就在他胡思乱琢磨的当口,“吧嗒”一声,牢房门被打开,监工少佐带着两名日本宪兵进来,架起吴宝才就往外走。这一回,吴宝才没有鬼哭狼嚎叫嚷着救命,他知道肯定是罗宝驹谋划好了,日本宪兵才会在修复铜鼎之日,把他从牢房架出去。

鼓风机和树上知了的叫声混在一起,把宪兵司令部大院搅出一片噪音。城墙台阶边上的窑炉口“呼呼呼”地喷着火舌,窑炉的烟囱却不见一丝烟冒出来。吴宝才看到这番光景,心里也纳闷,不知道罗宝驹搞的什么鬼。快走到窑炉旁时,罗宝驹迎上来说,早上俺替你点了炉火,原本烧得挺好,可这会儿炉火不走烟道了,估计是风水不对头,你快过来看看。吴宝才是个机灵人,经罗宝驹一点拨,便知道是在窑炉里做了手脚,为的是让自己今天露面。吴宝才藏住声色,提高声调说道,不掐算点火时辰,火龙当然不走正道。两个人来到窑炉旁,罗宝驹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吴宝才,说先关掉鼓风机,窑炉口右首外炉膛有个把手,扳上去,烟道就打开了。吴宝才依计行事,扳把手前,独出心裁地拎着一桶水,绕着窑炉洒上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洒完水,念完咒语,吴宝才才把手探进窑炉口右首,摸到把手扳上去,窑炉烟道果然通畅。烟道通了,罗宝驹让吴庆德重又打开鼓风机,罗宝驹开始往窑炉里添加焦炭,窑炉烟道开始冒出黑烟。罗良驹蹲下身子,瞅一眼窑炉里的火势,说差不多了,把铜鼎推进去。吴庆德端着一根长长的铁钩,探进窑炉,打开另一扇炉门。罗宝驹挥挥手,示意身后的日本宪兵把安放铜鼎的板车推进去。龟田次郎突然站起身来,大声说:“停下!”

龟田次郎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窑炉跟前,低头望炉内瞅,一股热浪喷涌出来,逼得他急忙直起腰来。龟田次郎转头逼视罗良驹,问铜鼎要在炉内烧多久?罗良驹仰着一张丑脸说,时辰很短,淬一遍火就中。龟田次郎问,你能掌握好时间?罗良驹说,淬火是个大学问,安阳地界上,就我一人能掌握。龟田次郎点点头,示意继续干活,他走回油纸伞坐下。龟田次郎见井道山神色茫然,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井道山叹口气,说,自打接触到这只铜鼎,我的身体就没有舒服过。龟田次郎拍拍井道山的肩膀,劝慰他不要急躁,说等到铜鼎修复了,对破译藏宝图会更有帮助。井道山苦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罗宝驹跟监工少佐说,需要多几个宪兵帮忙推铁板车,才能把铜鼎送进窑炉里。少佐挥手,把距离窑炉最近一排宪兵招呼过来。罗宝驹摇头,说窑炉火势太旺,宪兵们持枪挂弹,万一炸了怎么办?监工少佐觉得罗宝驹说得有道理,便命令宪兵们放下枪、解下弹药袋。众人合力,把铜鼎缓缓推入窑炉中。吴庆德随后将铁棍探入炉中,轻拨炉内上方铁钩,炉内第一道门“咔嚓”一声闭合。罗宝驹示意另外两个宪兵,把鼎耳交与吴庆德和吴宝才,说准备放入炉中淬火。两个宪兵用眼神征询监工少佐,少佐点头,吴庆德和吴宝才这才接过鼎耳。

罗良驹随后提来一只水桶,桶里装着半桶清水,他把水桶拎着放在第二道炉门里。监工少佐问道,拿水桶何用?罗良驹说,试着水桶温度才好掌握火候。罗良驹说完,拿一把锤子伸进第一道炉门,在炉壁内敲击起来。监工少佐见状觉得奇怪,准备上前询问罗良驹。罗宝驹拦住监工少佐,说罗良驹在把控火候,不要打扰。罗宝驹接着对监工少佐说,下一道工序有风险,得请龟田先生亲自验看点头才行。监工少佐翻看着罗良驹写的修鼎工序,说这道工序是给鼎耳淬火,哪里来的风险?罗宝驹说,鼎身子大,鼎耳小,放在同一个炉子里淬火,身子还没暖透,耳朵没准就化成铜水了,你说有没有风险?监工少佐闻听,不敢怠慢,急忙跑过去,向龟田次郎汇报。龟田次郎闻听,也不敢托大,小步跑到窑炉前,斥问道:“修鼎会有什么风险,你们支那猪又想耍什么花招?”

罗宝驹指着罗良驹,回应道:“他正在试探外炉膛的温度,准备给鼎耳淬火,鼎耳比鼎身小,火候掌握不好,会毁了鼎耳。”

此刻,罗良驹半个身子都探进外炉膛,用铁锤敲打膛壁,待他把外炉膛壁上四把手枪撬出来,再将四把手枪的子弹顶火上膛,装入水桶。最后,他顺手将外炉门右首的把手扳下来,烟道瞬间闭合。几道工序操持下来,罗良驹觉得脑袋被烤得生疼,头发和眉毛几乎全被烤焦,自己已闻到了毛发煳味。确认没有遗漏后,罗良驹这才把热气腾腾的水桶拎出来,并对罗宝驹几个人说,都来试试水温。吴庆德和吴宝才一手抱着鼎耳,另一只手探入水桶。“哗啦”一阵水声,四个人同时抬起身子,各自手中多了一把手枪。趁着所有人愣怔的当口,罗宝驹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搂住龟田次郎的脖子,将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场面顿时骚乱起来,所有日本宪兵“哗啦哗啦”,全都将子弹上膛,却没有人敢开枪。龟田次郎受制于罗宝驹,腰里的王八盒子也被罗良驹拔走,他只能跟着四个人一步一步上了城墙的台阶。此刻,井道山突然扒开宪兵,步上台阶,他对罗宝驹说:“请你不要使用暴力,龟田君只是请你们帮忙修复铜鼎。”

罗宝驹对井道山冷笑一声,说:“安阳人谁个不知道,龟田次郎是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他岂能放过俺们弟兄,俺们的鼎,俺们自己会修,不劳你们日本人操心。”

井道山的话提醒龟田次郎,他挥舞着双手,指着窑炉喊道:“快!快把炉门打开!把人截住!快!快!!”

听到龟田次郎叫嚷,宪兵们转头扑向窑炉。因为宪兵们只知道打开窑炉炉门,而不知道该如何把人截住。第一道炉门很快被打开,第二道炉门却如何都开启不了。宪兵们直接用枪上的刺刀插进炉门缝隙,任凭左右撬动,吴庆德制作的“鬼门关”竟是纹丝不动。就在此刻,窑炉炉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且声响越来越大。宪兵们混乱成一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窑炉奇怪的声响也吸引了井道山,他扭头看窑炉时,发现窑炉的烟道没有一丝黑烟冒出来,而“吱吱”声却更加刺耳。井道山心知不妙,他呼喊着宪兵,赶紧离开窑炉。井道山话音刚落,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窑炉炸开,火红的铜水喷涌而出。试图打开炉门的六七个宪兵,被当场炸死。外围的宪兵,也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

此刻,罗宝驹四人挟持龟田次郎已经上了城墙。监工少佐被爆炸的窑炉划伤了脸,他知道自己失职,龟田次郎必定将他治罪。于是,他顾不得头上“咕咕”冒血的伤口,从地上捡起一支长枪,吆喝着其他宪兵,快步登上台阶。这时,罗宝驹四人押着龟田次郎,撤到了缆桥铁索处,吴庆德和吴宝才已经把鼎耳挂上了两根铁索。凹字形的鼎耳,倒挂在铁索上,像是一个铜滑子,煞是合适。监工少佐也在此刻登上了城墙,罗宝驹举手开了一枪,说别让鬼子上城墙。于是,四个人开始射击,压制住了即将上城墙的宪兵。四个人打光了手枪里所有子弹,罗宝驹一脚把怀里的龟田次郎踹倒在地,高呼一声,撤!按照事先约定,罗良驹和吴宝才各抓住鼎耳一端,罗宝驹和吴庆德各抓住鼎耳一端,双双顺着缆桥铁索,滑了下去。

龟田次郎已经怒不可遏,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抽出指挥刀,呼喊着宪兵们上城楼。监工少佐带头,宪兵司令部所有宪兵一齐涌上城墙,准备瞄准挂在缆桥铁索上滑行的四个人开枪射击。突然,两声枪响,龟田次郎被击中肩膀,重又摔倒在城墙上。而监工少佐则被击中头部,当即毙命。紧接着,一排机枪子弹射过来,城墙上的日本宪兵,纷纷卧倒在地,或躲在垛口里不敢抬头。龟田次郎顾不得肩膀巨痛,他匍匐爬到城墙边上,让院子里的宪兵赶紧打开城门,开车出城追赶四名逃犯。

顷刻间,安阳城北城门“吱呀呀”打开,两辆满载士兵的卡车,呼啸着冲出北城门。井道山也上了城墙,不知是心疼假鼎被熔成铜水,还是替妹妹担心罗宝驹安慰,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待龟田次郎趴在垛口眺望时,发现罗宝驹四人刚刚滑到洹河对岸。这时,对岸的枪声止住了,龟田次郎从地上捡起指挥刀,呼喝道:“活捉罗宝驹,其他人格杀勿论!”

龟田次郎话音刚落,紧接着传来“轰隆隆”两声巨响。龟田次郎和井道山瞬间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两个人尚未爬起身来,一块木桥板“吧嗒”一声,跌落在两个人身边。

古鼎(印张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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