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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时代》 作者:庸人

第九章 钱神论

第九章 钱神论

老四海相信知识的力量,所以非常好学。他曾经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读到过这样一篇千古奇文:“……其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

文章是东汉人董褒写的,当时老四海还没读完便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孔方兄”和“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董褒这小子杜撰出来的。鬼才的含义是,他可以通晓只有鬼才明白的道理,而鬼才明白的事大多是真理。董褒就是个鬼才,钱便是真理。有钱,鬼可使乎,何况于人!

在白云观里,众人疯魔似的痛打金钱眼的行经,再次验证了古人推断的伟大。亲爱如兄,亲爱如父,亲爱如奶奶!所以神树能成为老四海射雕的第一张弓,其根源在于老四海对金钱用度的深刻理解。而师兄就是老四海的第一只雕,把你射下来,看你还敢张牙舞爪!

胜利永远是令人喜悦的,老四海蹦蹦跳跳地跑回驴人乡。

跑到村口,他忽然想起来了,老爹今天就要下葬,一大堆杂事正等着自己呢,于是悲切和烦躁又涌了上来。回家这两天,老四海发现办丧事比办喜事还要累人。老爹死了,而他这个长子居然连坐下来难过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整天的沉浸在无休止的繁文缛节中,如一个木偶。

师兄和长途车上的老头子都说过,自己即将交上好运了。难道他老四海的好运就是家破人亡吗?老四海偷偷摸回了家,将几十块钱的钢锛儿全部塞进背包里,估计得有五六十块钱。他不清楚这些钱能干什么,但有钱总比没钱好吧。

天光渐亮,老四海叫醒弟弟们,一家人又开始为老爹的后事忙活。

当天,老家人将老爹的棺材葬在养鸡场的废墟里,这是老妈的主意。一来,省得找乡里审批坟墓用地,乡里那帮人都在琢磨着如何报仇呢,而自家的棒子田本来就只有三亩,死人不能抢活人的粮食。二来老妈认为,老爹这一辈子就想做个鸡头,让他跟他的鸡一起去吧,阴间路上大家都有个照应。

由于流水席已经完了,没饭可吃了,下葬的过程便异常清净了,前前后后都是老家这几个孩子在忙活。老四海指挥着弟弟们,忙到中午,终于把老爹安葬了。

从山坡上下来时,老四海远远地看见了老景。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看样子是想过来答句话。

老四海几步冲了上去,揪着他的脖领子,凶恶地叫让着:“你说,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呀!”

老景脖子上青筋暴露,神色惶恐,他张着双手,困难地说:“我们没有碰过他一个手指头,就是窝囊死的。”

老四海怒道:“你们随便抓人,是要负责任的。”

老景苦着脸说:“谁随便抓人了?那三个人是不是吃你们家鸡吃死的?我们连调查的权利都没有吗?谁能想到他一晚上就窝囊死了?”

“他们硬抢我们家的鸡,是他们自己吃死的。”老四海叫着。

“不对,人家都说是你爸爸送的,人家没要。”老景的调查也挺严密的,事实好象也的确是这样的。

老四海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老景说得没错,可到底谁错了呢?

老景甩掉老四海的手,走到老妈面前:“大婶,您别难过,这种事真是百年不遇的。”说着,他拿出二十块钱,一把塞进老妈手里。“您拿着,让四海他们好好上学,混出个人模样来。”

老四海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生下来就是人的模样,不象你。”

老景假装没听见,继续说:“大婶,你要挺住啊。”

老妈捧着钱有点儿不知所措,老四海一把将钱抢过来,摔在老景脚下:“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少跟我们玩儿这一套。”说完,老四海拉着老妈,招呼着兄弟们回家了。

老景站在原地,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玩儿这套?哪套啊?”

老景当上警察不过是半年的事,这是他第一次碰上死人的案子,死的人还全是驴人乡的。

上学时老景读到过这样一段话,是海明威写的:“这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从此他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之所以当了警察,也是希望为这个美好的世界奋斗奋斗。老爹死前,老景一直认为死人是件很庄重的事,人命关天吗!而自己的职责就是少死人或者是别死人,可这两天一口气竟死了四个,死得莫名其妙,荒唐透顶。其实他早就想来老四海家看看,老四海他爹的死亡最是蹊跷了,简直是有点儿滑稽。老景清楚自己在这件事里并没有过错,公安系统也没错,总不能连调查都不允许吧?但他这心里就是不塌实,老四海他爹终归是在自己的看管下死亡的,于情感上总有点说不过去。

这几天老景有点儿失眠了,他想不通,死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可以这么容易啊!而且死了四个人居然连个原由都说不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老景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拾起二十块钱,回南款了。

一路上,他眼前一直晃悠着老四海的形象,这小子脸上充满了邪气。他有个预感,老四海早晚得成了自己的对头,弄不好还要在他身上倒霉呢。

老爹死了,老四海俨然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是要负责任的。

这几天是太累了。一进家门,大家争先恐后地瘫倒在床上,四弟、五弟拉过被子就要睡觉。

老四海叉着腰,怒吼道:“起来,跟我到后山去。”

二弟惊奇地问:“哥,去后山干什么?咱们刚从山上下来呀。”

老四海道:“抄家伙。我要利用这个寒假,把咱家的养鸡场重新盖起来。咱爸是因为养鸡场死的,咱不能让他死了都合不上眼。”

四个兄弟里,三个小的当时就哭了,二弟震惊地揪着老四海的袖子道:“哥,咱家什么都不养了,咱们养不起呀。”

老四海拧着眉毛道:“放狗屁,咱爹能干,咱也能干。我要让他们看看。”说着,老四海冲进后屋,拿出了背包。他想把那些硬币全贡献出来,苍蝇虽小,好歹也是肉。

二弟以为他要干什么呢,惊恐地叫道:“哥,咱怕啦,咱怕啦。你问问咱妈,你问问咱妈呀。”

老妈拉着老四海的手,带着哭呛道:“娃啊,咱不养鸡了,咱家没有万元户的命,咱家没人。”

老四海在屋中扫了一眼,五个虎虎势势的大儿子,老妈居然说:咱家没人!老四海沉着脸道:“我们这五兄弟全是废物吗!”

“妈不是这意思,你们都争气。可你爹不争气,我也不争气。”此时老妈的脸就象被无数只蜗牛爬过一样,亮晶晶的,黏糊糊的,全是眼泪。她泣不成声地说:“娃啊,娘对不起你,你恨娘不?”

老四海不明白,老爹死了,为什么要恨老娘呢?老爹的死与老妈没关系呀。此时老妈悄无声息地转进后屋,看样子是去拿东西了。老四海瞪了二弟一眼,揪着他问:“你说,你是不是把妈气着了?”

二弟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咱妈要干什么。”

在那一刻,老四海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荒唐而龌龊的念头,老妈不会是已经做好了改嫁的准备吧?在农村改嫁虽然是件非常丢人的事,但面对五个孩子,除了二弟以外,其他四个人依然在上学呢,老妈要改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老四海正在接受高等教育,老妈改嫁他是不会反对的。但老爹刚死啊,尸骨未寒,现在就改嫁未免太快了些吧?老四海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会这么快的,不可能这么快,除非是老妈早有准备。

此时老妈已经从后屋出来了,她手里拎着个土布包袱,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的。老妈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看了看老爹的牌位,嗔怪地说:“你死啦,你老东西现在塌实啦,你不操心啦,把这些玩意儿全留给我啦!我能怎么办呢?”

老四海不清楚包袱里有什么,走上去问:“妈,这里面是啥物件?”

老妈默默地将包袱打开,摊在桌子上。天哪!那全是花花绿绿的纸条,足足有好几百张止多。纸条的质地各不相同,有信纸的,有牛皮纸的,有作文纸的,有本子上撕下来的,还有从鞋盒子上扯下来的废纸片,甚至还有几张手纸,手纸上的字迹足足有小拇指般粗细。老四海拎起几张纸条来在眼前晃了晃,立刻就傻眼了,这些纸条竟全是欠条。大到一百块钱的正式借据,小到两块、三块的棒子钱,债主们除了亲戚就是乡亲,清一水的熟人。老四海甚至在欠条中发现了已故乡长的欠条,三只老母鸡,十五元整!文字的下面是老爹按下的红手印。

老四海对家里的财务情况不大了解,看到这么多欠条不得不强咽了几口唾沫:“妈,咱家怎么欠人家这么多钱?”

老妈抱着老爹的牌位,颓然坐在一旁:“全是你爹,全是你爹干的好事,非要开什么养鸡场,把这条命都开进去了。”

“我是问您欠条的事呢。”老四海知道,女人一旦唠叨起来,往往是不着边际的。

老妈只得耷拉着眼皮道:“有的是你爸爸开养鸡场的时候借的,有的是人家硬塞来的,头年乡长让咱们家把全乡的鸡都买下来了。我和你爸爸本来想着,拼命干上一年,秋后没准就能还上了。可你爸爸不争气,先死了。”

二弟也答腔道:“咱家的养鸡场也没了。哥,这就是城里人说的破产吧?”

老四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破产,但到底破到什么程度了呢?他试探着问:“妈,到底有多少?”

老妈有气无力地说;“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五块钱,这得哪辈子才能还上啊?你爹这老东西算是把咱们娘几个给害了。”

老四海的脑子就象计算器一样,飞快地运算起来。当时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到单位里的初始工资是52块钱,一年后涨到56块,再过三年才有升迁的可能。老四海琢磨着,这笔钱靠老妈和二弟他们是没指望还上了,他们只会种地,三亩地的棒子能值几个钱?自己参加工作那是两年半以后的事了,即使债主们允许他有机会进入单位,不吃不喝也得过上六、七年后才能还干净。那时候,债主们少说也得死上三分之一了,人家能答应吗?现在他们就敢烧养鸡场,将来把没准就把自己这一家人全都活埋啦。

老妈见老四海不说话,便扳着他的肩膀道:“四海呀,孩子呀,不是娘心恨,娘是没办法。”

老四海知道老妈是有话要说,马上道:“妈,您有话就说吧,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老妈抹着眼泪道:“这上大学是好事,可咱是上不起了,咱山里人根本就不应该上大学,那是城里人的事。”

老四海的脑子里“轰隆”一声,老妈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盯着老妈那张青灰色的面孔,老脸上的皱纹足有一公分深,乍一看去就象趴着十几根手指头。

四个兄弟傻呼呼地看着老四海。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也不敢出声,隐约的能听到门外凄惨的风声。

最后老妈哭着说道:“四海呀,家里没钱了,一分钱也没有了。你别看你爸爸办丧事的时候,大家伙都跟亲戚似的,进门就哭。可等过了七七,那伙人就得上门要债,全得来追命。”

老四海知道所谓的“七七”就是四十九天,这是农村约定俗成的丧期。四十九天内,诸事不宜,同样包括讨债。

老妈接着道:“我想好了,上学事小,还债事大呀。咱家应该攒钱还债了,你三弟也不能上学了,乡长他们家里有一群羊,都说好了,放三个月的羊,就能把他们家的债顶上。可你四弟和五弟小学还没毕业呢,总不能让他们当了睁眼瞎吧?怎么着也得把小学上完吧?”

老四海回头看了看三弟,三弟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嘴唇上的绒毛忽忽悠悠地颤动着。

老家的这几个兄弟完全应了那句老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四海是县里公认的学习尖子,没怎么费劲就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而二弟却从小就患有学习厌恶症,没念完初中就死活不肯上学了,后来他跟着老妈下地种棒子,种得还颇有些心得。但三弟却有长兄之风,从小学到现在他一直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特别是理科,曾经代表县里参加过全省的物理竞赛。今年三弟刚好上初三,他满心希望着考上县高中,然后象大哥一样混到北京去。暑假时他曾私下里告诉哥哥,将来想当个火箭学家,争取把导弹打到火星上去。所以老四海一听说三弟要回家放羊,心就象被一根细绳揪着,又疼又酸,还有点痒痒。

老妈自顾自地说:“你这个当大哥的得给我把这家当起来,你得争气呀。”

老四海喃喃地说:“我不上学,我干什么去?我能干什么呀?种棒子有二弟帮您就行了,要不,要不……”

老四海差点又把养鸡场的事说出来,他觉得老爹办养鸡场是最靠谱的事了。养猪不成,大家都在养猪,猪崽子又太贵了,猪饲料照样不便宜,普通人家又没有那么多泔水,而且周期还特别长。养牛?那是绝对养不起的,一头小牛就是二百多块呀,把小牛长到大牛,最少也得一两年,整个驴人乡的人都别指望养牛。羊也不行,乡长家有个羊群,与他们家的羊群争草吃,其结果可向而知。老家只有养鸡最合适,成本不高,又不用担心销路。老爹当年办养鸡场是算计好了的,失败的责任并不在老爹身上。

“不行,养鸡场的事绝对不行。”老妈知道儿子的心思,叫得声音都劈成几片了。“办养鸡场绝对不行。我——我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你聪明,脑瓜也好使,干脆跟你舅舅学木匠吧,学个几个月就能在南款摆木匠摊了。你舅舅说了,现在城里人都时兴打家具,一打就是好几十条腿,他这一年里能挣两千多块呢。你跟舅舅干上几年,还债就有指望了。”

老四海忽然暴怒起来,他指着自己的眉心,声嘶力竭地吼叫道:“我,我是大学生,我去当木匠!啊?”

老妈、四个兄弟眼巴巴地瞪着老四海,谁也不敢说话。

老四海疯狗一样叉着腰,在堂屋里连转了三圈儿,最后一脚踹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起风了,黄沙扑面而来,他迎着风,一路向山上跑去。黄沙不不得不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老四海在山坡上转悠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变成了灰黄色的蛋壳,轻飘飘地扣在山顶上。几大片浮云金子一样的挂在空中,它们飘忽不定,似乎随时都辉落下来。老四海真想把那几片金子摘下来,哪怕是银子也行啊,银子也能卖钱。

他现在就象好几天没吃饭似的,心里空落落的,想发怒却找不到对象,想痛哭却又觉得太过丢人了。有那么几秒钟,老四海甚至想从山坡上跳下去,把自己摔成一个肉饼或者肉团,只要不是人的模样就万事大吉了。他试着抬了好几次腿,最终却没敢跳。溜达到最后,小和尚竟不合时宜地挺了起来。老四海干脆把它拔了出来,冲着雄伟的太行山和壮丽的天空一顿瞎鼓捣。那玩意儿舒服了,心里总算也塌实了些。

老四海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在学校里苦熬了十几年,难道仅仅是为了当一个木匠吗?自己认识好几千个汉字还外加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当了木匠岂不是全白搭啦?我老四海活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冬夏,要是想当木匠的话,十年前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木匠!一个木匠想娶北京女人,那不是做梦吗?除非北京女人集体痴呆了。想到这儿,老四海的肚子突然开始叫唤起来,不是饿,是要排泄。他当仁不让地蹲在山坡上,屁股的方向就是驴人乡的方向,又是一顿噼劈啪啪。山顶被他搞了个污秽不堪,而肚子却舒服了,人也舒服了。

太阳幻化成昏黄色的一片阴影,在西方的边陲飘飘忽忽的挣扎着,眼看就要落下去了。老四海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便是:“大哥,大哥”的呼喊声。他能听出来,那是三弟的声音。

不久三弟出现在山坡上,他红着眼睛说:“哥,娘叫你回家吃饭去。”

老四海严厉地问:“妈让你去放羊,你去不去?”

三弟扭着脑袋道:“我不去又咋办呢?”说着,三弟抬起袖子,使劲在眼睛上擦了几把。

老四海心如刀割,肠子一寸寸地断开了,疼得要命。他咬着嘴唇道:“你要上学去,等哥走了,你要好好上学。你不是要学火箭吗?给我好好学。”

三弟傻瞪着眼道:“哥,你要去哪儿?”

老四海没搭理三弟,独自下山了。

此刻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离开驴人乡,离开这座大山,离开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的大学里正在流行齐秦的歌,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四海要到外面去,挣钱去,挣钱还债,挣钱供弟弟们上学。挣钱,挣大钱,有了钱最好能把驴人乡整个买下来,然后运来黄土,埋喽,做一个大大的坟头。

当天晚上,老四海跑了。

他是揣着六十块钱硬币跑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其实老四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沿着山路一直走。跑到后半夜,他又看见那棵神树了。

他依然记着师兄的事,便在树下搜寻了一会儿。最后在土磕里发现那个老鼠夹子,那玩意儿已经扭曲得变形了,夹子边缘还沾了几丝血迹。老四海在心里狞笑了一声:“师兄啊,见你的鬼去吧。”

老四海在口袋里摸索了几把,还好,铅笔刀还在。老四海总是随身带着这把铅笔刀,刀子作用可多了,经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收获。时间一长,他对这把刀子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迷信,只要刀子在身边,心里就塌实。

他拿出铅笔刀,将自己刻在树干上的字迹刮掉了,然后在圆圈的轮廓边缘上随便划了几刀。神树的树干上就象被狗啃了一样,乱七八糟的。老四海不愿意把自己的任何印记留在驴人乡,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座屹立了千万年的,该死不死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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