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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时代》 作者:庸人

第十二章 人生之路

第十二章 人生之路

花儿傲然地站在胡同口,眼睛、鼻孔和嘴直直地对着天空,好象是几种不同口径的武器。老四海从她身边走开,远远走出了几十米,胖子和矮子果然凑了过来。老四海示意他们再离开一些,胖子却有点不耐烦了,他欣喜地指着花儿的方向问:“兄弟,那是你的伴儿啊还是你的货呀?”

“我的货。”老四海道。

矮子大喜道:“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们是一路的呢。刚才在路上我还想呢,这么机灵的兄弟怎么找了这么傻的一个傍尖儿(同伙),你看看她那德行,就跟别人欠她钱似的。”

胖子哼哼着说:“这种货,就是傍尖儿也应该把她卖喽,难得呀。”

矮子怒道:“你真是没人心,傍尖儿是一块挣钱的,怎么拿来卖呢?照你这么说,你早晚得把我卖喽。”

胖子上下打量他几眼:“谁买你?谁要是买你,那得赶紧出手,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啦。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呢,谁拿你粘大酱啊?”

老四海不得不咳嗽了几声,这俩家伙太讨厌了。他担心夜长梦多,又不敢贸然开口,惟恐泄露了自己的底细,只得冷冷地看着。

胖子的脑瓜比较清楚,看到老四海不说话,立刻就明白了。胖子玩命地假装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兄弟,我们错了,不应该胡扯。你呀赶紧开价吧,这东西得一把一利落,出手必须要快。”

老四海虽然没干过这种勾当,但绝不想吃亏,瞪着眼道:“按规矩来。”

胖子又回头看了看花儿,狠着心道:“这种货虽然能卖个好价钱,但盘儿太亮了,拉出去太招眼,风险也比较大。这么着吧,三百。”

老四海哼了一声,他想起长途车上那个城里人的话,知道这俩家伙能挣很多钱。于是冷笑着说:“不行,到了山西你们能赚好几倍呢。不成。”

胖子笑道:“兄弟,山西的门路我们清楚,可你不清楚。吃咱们这碗饭的,吃的就是个门路钱。”

“那你们给的也太少了。要知道这个价儿,我当时就应该去保定了,那地方离山西也不远。”老四海嘴里说着,眼睛却瞟了瞟胡同口的花儿。花儿昂首挺胸,目光依然挂在苍天上,完全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派头。老四海想:卖了她,让她给农民生几个儿子,或许是这个女人对全人类的最大贡献了。想到这儿,老四海的心更恨了,咬着槽牙道:“能不那利索点儿,要不我就去保定啦。”

矮子也有点不耐烦了:“那你再开个价儿啊,咱们商量啊。”

“五百,外加二百斤粮票。”老四海特地把“粮票”两个字说得很重,最后还没忘了加上一句:“全国通用粮票。”

胖子焦急地挥舞着双手:“兄弟,别看你岁数不大,小刀子倒是真快呀!这么着,咱们各让一步,三百五,二百斤粮票。”

老四海沉吟了几秒种,最后点头了。

矮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丫头,你搞定了吗?”

老四海狠着心说:“搞定了,不听话,你们就给我打。”

胖子嘿嘿着道:“没错,对付女人就跟对付牲口一样,不服就打,打服了她就老实了。”说着,胖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钱,还有好几百斤粮票。

老四海接了钱和粮票,走回来,交给花儿。叮嘱道:“帮我数数。”

花儿瞪了胖子他们一眼,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哼声。

胖子发现这丫头似乎不大好惹,于是拉着老四海又走出几步。“这个货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顺手牵来的,是城里的。”

“城里的女人脑筋活泛,万一半路上跑了怎么办?”胖子皱着眉。

“你们的货你们负责,等货出手以后,她爱跑不跑,管好自己这段路就可以了。”老四海觉得胖子有点儿不放心,马上补充道:“细皮嫩肉吧?”胖子点头。“白白净净吧?”胖子又点头。“该长的都长了吧?”胖子第三次点头。老四海笑道:“我再告诉你吧,她还认字呢。”

这回胖子反而摇了摇头,撇着嘴说:“没用,女人认字也卖不上价钱去,煤黑子才不在乎女人认不认字呢。”

此时花儿已经把钱和粮票都清点好了,老四海又走回去,接过钱和粮票。花儿轻蔑地说:“没错,就是那么多钱,谅他们也不敢骗咱们。”

老四海指着胖子和矮子道:“这是我的两个朋友。”花儿仰起脸来,继续对二人试以鼻孔,好象那鼻孔里随时会发射出子弹。老四海顾不了许多了,狠着心说:“我去趟厕所,你先和他们聊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花儿怒道:“我跟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总不能和我一起去厕所吧。”说到这儿,老四海的心忽悠了一下,就这么把花儿卖啦?就这么把一个大活人卖出去啦?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呢?老四海抚摩着花儿的肩膀,语调微微颤动起来。“我马上就回来,马上,然后咱们一起去吃饭,你不是说省城有西餐吗?”

“我想喝红菜汤。”

“喝,你想喝什么咱们就喝什么。”

“我想吃牛排。”

“吃,牛的,猪的,咱们都吃。”

花儿撅着嘴说。“然后呢?”

“我还没想好。”

“吃了饭咱们就去咖啡厅吧,我们家旁边新开了一家,一杯咖啡才四块钱,环境可幽雅了。”花儿道。

老四海刚刚生出的那点怜悯之心,立刻被狗叼走了。一杯苦水卖上四块钱,真应该给你卖喽。

此时胖子不耐烦地说:“完事了没有,还难分难舍呢?”

老四海将钱揣进口袋里,昂着头道:“完了。”

老四海走了,没回头,甚至连个屁都没敢放。至于花儿后来的情况,是二十年后才知晓的。那时他把这个事当成了评书,根本不相信是自己干的。后来老花儿要在法庭上和他拼命,老四海只得道:“你不是想找人生的路吗?我给你找了一条,你怎么还骂我呢?”再之后,老四海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卖掉花儿的当天,老四海又干出了几件事。他先是跑到邮局,往家里汇了二百五十块钱,在留言拦里再三叮嘱老妈:“千万不能让三弟退学,自己有本事能养活他们。”然后他住进一家小旅馆,关上门,放声痛哭了一场。

老四海的哭泣是为了自己,为自己身份的改变,为自己穷途末路的无奈,为自己已经失去的未来。老四海当然知道自己犯法了,他更清楚这件事与利用树洞骗钱,将铅笔刀说成是北伐军的军刀比起来,完全是两个性质的。自己把花儿卖给了人贩子,就等于是拐卖了妇女儿童,他老四海已经从一个当代大学生蜕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了。

人生的路,到底越走越窄还是越走越宽呢?

至于花儿吗?卖掉她是应该的。花儿不是说: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吗?这回不窄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山西的广阔天地任你驰骋。花儿不是说:寂寥的人生无限孤单吗?这回你不寂寥了,有众多煤黑子和人贩子与你做伴儿,保证不寂寥,可能还会热闹过头呢。花儿还说过,不体验凄美的人生,生命就毫无价值而言。这回她可以放心了,被卖到煤矿上去,保证凄美,一不留神就能当上寡妇。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苦难,百分之百苦难等着你呢。

哭到后半夜,老四海哭得筋疲力尽了。他没力气了,没力气再去思考什么对和错,是与非,好与坏,至于人生的问题更不是他这种人应该琢磨的。现在的问题未来怎么办?如何能搞到更多的钱。

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这张汇款单是真的。老四海打定注意,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搞来钱,只要能养活老妈,能供弟弟上学,自己就没有错。上头不是说了吗?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对于老四海来说:耗子就是钱!

第二天,老四海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老景最近有点儿郁闷。

他又到老四海家去了一趟。本想好好安慰安慰老太太,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可老四海的母亲却以一种爆发户般的态度,接待了老景,并且甩下一大筐片儿汤话,差点把老景淹死。

老景是提着点心匣子去的,在老家门口正好碰上老四海的三弟。老景本想打声招呼,三弟却朝着地面狠狠淬了一口,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老景强自压住心头的怒火,试探着走到院子里。老妈早在屋里看见老景了,她端着盆冲到门口,劈头盖脸的就是一盆洗脚水,差点泼到老景身上。老妈嘴里也没闲着:“小兔崽子,我叫你不干好事。”

老景气得快哭出来了,自己俨然成了他们家的公敌?那事能怪自己吗?是老爹自己把自己窝囊死的。

此时老妈拎着铝盆站在屋门前,假装惊讶地叫起来:“大侄子呀,我还以为是我们家小三呢?您看看,这是怎么说的?”

老景苦笑着说:“大婶,我是看看家里有没有困难。”

老妈忽然挺起胸脯,大大方方地说:“我们家能有困难吗?我们家没困难,你兄弟呀,估计是当上大领导了。”

老景一惊,谁当领导了?他们老二一直在家种地,老三初中还没毕业呢,难道是老四海吗?那也不对呀,即使老四海的成绩再出色,但他的大学还没有熬到年头呢,怎么可能当领导呢?老景想不明白,只得赔笑道:“我兄弟当领导了?是四海吗?”

老妈撇着嘴道:“咱们驴人乡除了我们家四海,还能有谁呀?谁能有这么大出息呀?有的人就是矬子里拔将军,羊群里出骆驼,混出半个人模样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嘿嘿,早晚也得吃瘟鸡吃死。”

老妈这句话把驴人乡的居民全骂了,但老景却觉得异常欣慰。四海要是真能有了出息,他心里那块石头好歹也能落了地,这家人总算是挺过去了。老景笑着说:“四海不是在北京吗?”

老妈凛然道:“我们家四海不上学了,上学能有什么出息?将来分配了不就能挣个死工资吗?城里人说了,手术刀不如修脚刀,我们家四海做大买卖呢。”说着,老妈故意抬了抬脚,将鞋底儿亮了出来。老景这才看见,老妈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锃亮锃亮的。“看,这是大婶我用四海汇来的钱买的,咱们驴人乡谁能穿得起皮鞋呀?要说我们四海就是有能耐,上个月寄了两次钱,第二回一次就寄来了三百多块。一个月两次,总共就是五百多呀。大侄子你说说,咱们县长一年里能剩下五百多么?”

老景使劲点了点头。他清楚,要是刨出吃喝去,县长一年里真不见得能剩下多少钱,除非是……。咳,除非的事就不提了。老景心道:看来老四海真是长了一双搂钱的手啊。他笑着问:“四海做什么买卖呢?”

老妈连磕巴都没打:“你虽然是个警察,可你是山里的警察,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这回老景真有点生气了,虽然是穷人乍富,可总不能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了吧?老景怒冲冲地回了派出所,他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不登老四海家的门了。

老景刚进办公室,连帽子还没摘下来呢。所长便带着县局的一位同志走了进来,老景赶紧起身敬礼。大家打了招呼,县里同志坐到老景面前,仔细端详了他两眼,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景大感意外,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难道所长吃午饭时把人家灌多啦?县里同志凭空挥了挥巴掌,笑容终于给驱散了。“你也是驴人乡的?”

老景点头。心里道:驴人乡又怎么了?

县里同志慢悠悠地点了支烟,所长也点了一支,二人对望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匪夷所思。县里同志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各吃一路啊,你们这个驴人乡最近老出新鲜事了。头两个月,乡长和书记吃人家的瘟鸡把自己吃死了,咱们想调查调查吧,这养鸡场老板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这回倒好,这回——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同志转眼看了看所长,所长马上道:“老四海。就是养鸡场老板的儿子。”县里同志接着说:“对,就是这个老四海。头两个月他在省城,把一女大学生给卖给人贩子了。这个女大学生的爸爸还是个司局级干部,幸亏不是咱们这个系统的,要不,乐子就大了。”

老景腿一软,人差点钻到桌子下面去。“什么什么,四海把一个女大学生给卖啦?”

所长道:“这么说你们认识?”

老景叫道:“一个村的,怎么能不认识?这,这不会是谣言吧?要不,要不就是他们弄错啦?”

“错啦?”所长哼了一声。“全中国能有多少个村姓老的?全中国又能有几个驴人乡啊?听说这老四海是驴人乡的第一个大学生,真够驴人的!他把自己的女同学卖给人贩子了,三百五十块钱,还外加二百斤粮票。这小子的脑子真是够清楚的,他还记着粮票的事呢。”

“不对呀?他在北京上大学呀?他……”说到这儿,老景终于明白了,老四海的买卖是卖人。

县里同志郑重地站了起来:“这个案件性质太恶劣了,三个人贩子在路上把女大学生强奸了三十多次,然后卖到了山西的小煤窑,被侮辱与被迫害啊,差点被折磨至死了。现在人家已经告到法院了,罪犯就是咱们县里的,局长让咱们一个月内破案。你是驴人乡的,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老景心道:老四海家的人已经把我恨透了,我要是再把老四海抓起来,这家人就得把自己家的祖坟刨喽。老景是越想越害怕,脸色都青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祖坟是我们家的祖坟,可也是老四海他们家的祖坟,刨祖坟这事可能性不大。既然他们无法对祖宗下手,弄不好会打自己孩子的主意。一念至此,老景惊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所长看出了老景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你不是一直想当个称职的人民警察吗?抓住老四海,你就称职了。去吧。”

老景楞楞地问:“去哪儿抓啊?”

所长怒道:“去他们家找线索去啊?还用我教你?”

老景只得敬了个礼,刚走到门口,就听县里同志问所长:“这女大学生是不是缺心眼啊?”所长倒吸了一口气:“应该不会,缺心眼能上大学吗?……”老景叹息一声,关上门,走了。

老景没敢说实话,只是说乡里要处理四海的户口问题。鉴于老景的警察身份,老家只得把老四海的汇款单拿了出来,一共是三张,有省城的,也有北京的。老景从日期上断定,老四海最近在北京。

老四海记下了汇款地址。然后告诉老妈,乡里希望老四海赶紧把户口的事落实,一旦老四海回家,马上让他去乡里一趟,然后便拿着地址走了。

为了追捕老四海归案,老景只身赶往北京。路过神树时,老景在树下许个愿,千万别碰上老四海,这小子最好直接跑到香港去,97年以后再说。再次上路时,老景下意识地回头向树上看了一眼,奇怪呀,神树本来枯萎了部分又扩大了一倍,大槐树现在只残余着三分之一的枝桠。老景知道,土改的时候神树死了三分之一,现在怎么又死了三分之一?估计不是好预兆。

老四海汇款单上留的地址是北京德胜门内大街34号楼,可老景跑到德胜门一看,果然有个德胜门内大街。但大街两侧全是低于路面的小平房。老景想不明白,北京的四合院为什么要低于路面呢?下雨怎么办?他在这条大街上足足转了五个钟头,连个二层楼的影子都没看见,34号楼纯粹是天方夜谭。原来老四海的汇款地址是假的,老景心道:四海这孩子岁数不大,心思倒挺细的。

后来他又跑到老四海所在的学校打听,大家都说老四海同学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学校也在找他,他还欠着食堂好几十块饭费呢。老景知道,花儿的事不能告诉学校,这事传扬出去对女孩的名声不好。老景只得向保卫科的领导打了个招呼,一旦老四海露面立刻按住。保卫科领导声称要积极配合他的工作,然后笑着问:“是不是卖人那件事啊?”老景奇怪地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领导说:“花儿同学早就回学校了,她说要找老四海算账,还说老四海将她卖给人贩子了,卖到煤窑里去了。”话说到这儿,老景耳边回响起县里同志的话:“这女大学生是不是缺心眼啊?”

老景在北京转悠了一个星期,不要说老四海了,连驴人乡的人都没碰上一个。此时县里来电话查问了好几次,最后通知他:县局要派一个主力侦察员来,帮助老景破案。

警官老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个老四海到底在不在北京呢?

老四海果真在北京,他就泡在一个区图书馆里,正发奋读书呢。

卖掉花儿之后,老四海清楚自己在省城呆不下去了,本来是想南下广州的。但想起陶然亭庙会的那个摊位,有点儿舍不得,于是决定先到北京来,北京人口袋里的钞票不见得比广州人少。

陶然亭庙会的摊位是同学们为了勤工俭学,集体包下来的。为这事,老四海还欠了学校食堂一笔饭票钱呢。摊位的租期一直到正月底,但大学生们是治理天下的英才,英才往往干不得小事。大家转换了好几种经营思路,最终连摊位费都挣不出来,同学们早就灰心了。老四海回老家奔丧之前,摊位的经营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改头换面的老四海决定给它来个枯木逢春,他就不信,位置不错的摊位会挣不到钱?

回到北京后,他先是到陶然亭探了探风声,庙会依然开着,同学们全溜了,而他们的摊位已经被烤羊肉串的霸占了。老四海懒得与烤羊肉的人争执,而是直接找到庙会办公室,申斥他们不该一个摊位卖两家。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没卖,邻居们见你们全走光了,这才来个废物利用。后来工作人员将霸占者劝退了,羊肉串老板冷笑着说:“这群吃白饭的大学生,就知道糟蹋他妈的钱。”

老四海不搭理他,当下围着摊位转了几圈儿,寻找可以利用的线索。后来他终于注意到摊位后面有一块假山石,于是计上心来。

老四海找来块木牌子,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大字:石评梅订情处。注解的小字是:“民国才女石评梅在此游玩,恰遇纨绔子弟以硬币击之,评梅躲,硬币落此石。有书生挺身而出,二人自此成为恋人。评梅葬陶然,此石焕发灵性,欲择恋人者,以硬币击石,击中者无不遂愿。”

老四海觉得这东西写得文才横溢,很是兴奋。

他前后左右地看了好几分钟,又觉得缺点什么。后来他找来一个木制圆环,盖在石头上,圆环下又加了只木桶。最后在摊位前横起一条绳子,标明,掷币者不可逾越此绳。

此后的事就更简单了,老四海担当了搬运工和硬币兑换员的角色。白天,他攥着一把硬币,为天下有请人兑换硬币。晚上,干脆将多余的硬币和换来的毛票搬到住所去。

后来他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石评梅的生平事迹。这个生意与白云观的金钱眼,神树的树洞如出一辙,纯粹是无本买卖。只用了七、八天的工夫,老四海就进了好几百块钱。他给家里汇了三百块,汇款地址就是德胜门内34号楼。

不久庙会完结了,工作人员拉着老四海问:“你怎么知道石评梅是在那个地方订情的?”

老四海脸不红,心不跳,神态坦然地说:“书上写的,那地方特有灵性。”

工作人员咂着嘴唇道:“要知道我也应该去投几个币。”

“你也想找女朋友?”老四海问。

“我有对象,我那对象人还不错呢,就是我丈母娘不是个东西。她们家向我要38条腿,我哪儿来那么多钱呀,这老东西真不是好玩意儿!等我把她闺女弄到手再说。”工作人员气得脸都红了。

“38条腿?”老四海不是城里人,不大清楚城里人的勾当。

“就是大衣柜,小衣柜,酒柜,五屉柜,厨柜,双人床,大沙发,书柜,写字台。这不是38条腿吗?”

老四海清楚这是家具的腿数,可掐指一算就知道不对了,疑惑地说:“这是36条腿,不是38条。”

“废话,我身上还有两条腿呢,没有我,我媳妇总不能陪着桌子睡觉吧。”工作人员指着自己的腿,似乎那两条腿也是木头的。

老四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你中间还有一条腿呢,应该是39条才对。但他不能说得这么低俗,工作人员一直以为他还是大学生呢。老四海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色道:“没钱就应该找窍门。你真应该来投币,可惜,这石头出了正月就不管用了。再等,只能是明年了。”

工作人员忿忿地说:“我早就想来了,可我们领导说你是瞎编乱造,是骗钱。要是让他看见,就不好了。”

老四海微笑着说:“蠢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蠢人。”

工作人员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领导就是一蠢人,特蠢。”

老四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离开庙会,老四海越发地认识到知识是第一生产力,用知识武装自己比原子弹的效果都要明显。他给家里汇完钱,便一头扎进图书馆,半个月的时间便看了四十几本书,天文、地理、收藏、地方志,无所不看。

其实他知道警察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有一个警察相信,罪犯会躲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学习。一连半个月,平安无事,老四海觉得应该南下了,南边的钱好赚,自己在南边也没有熟人。

老四海买好了去广州的车票,回住所收拾东西。路过一座过街天桥时,看到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跪在桥面上,面前铺了一大张白纸。老四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凑上去看了几眼。白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大意是我是个河北孩子,今年只有十三岁,我父亲得了白血病,在医院里等死呢。我家没钱,特地向北京的父老乡亲们求助,希望大家有钱的帮钱场,有人的帮人场等候等。老四海紧锁眉头,脑子里浮现出老爹的形象,而且是养鸡场里招呼群鸡的老爹。

此时有几个北京爷们儿晃着膀子凑了上来,其中有一个道:“妈的,都成血疑了,这帮外地人还挺会赶时髦。”

另一个道:“你别看不起外地人,随便折腾折腾就是万元户,咱北京人是干生气,没办法。”

第三个道:“人家是天高皇帝远,咱们行吗?干看着吧。”

老四海狠狠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然后掏出五块钱直接塞到孩子手里。孩子爬在地上要磕头,老四海一把将他拉起来,凶狠地说:“别磕头,对谁也别磕头,得有志气。”

孩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傻傻地地望着他,而老四海已经趾高气扬地走了。

刚走出两步,老四海就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小子好象就是老四海。”老四海出于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天哪!老景和另一男子正好站在几个北京爷们儿身后呢,那说话就是老景身边的男子。

老四海就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后脑勺就冲下去了,顿时连脚后跟都冻僵了。这一刻,花儿的名言响雷般在耳边回响着: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老景向老四海这边使劲看了看,然后摇头道:“不是,他不是老四海。”

“跟照片上差不多。”男子有点儿含糊。

老景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还能不认识他?估计这小子已经不在北京了。”

听到这儿,老四海的脚终于离开地面,他一步三摇地往桥下走,随时提防着脖领子被人家抓住。他想好了,一旦就举手投降,好汉不吃眼前亏。

下桥后,老四海偷偷向桥上看了一眼。看样子,老景把那个男子说服了,二人从天桥的另一侧下去了。

当天晚上,老四海心惊胆战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时老景为什么不把自己抓起来呢?

老景在北京找了半个月,不见老四海的下落。后来县里领导不耐烦了,便派了个侦察员来帮忙。侦察员不几天就绝望了,二人只得商量如何向上头交差。再之后便发生了天桥巧遇的一幕,老景错过了逮捕老四海的机会,人间便从此多了一个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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