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称卧底，导演李代桃僵

　　能够做特工的人是需要相当的表演天分的。在李士群身上，我们已经看到了一些表演的迹象。他在投敌叛变之后居然想出了对组织假称深入敌人内部的伎俩，以此来逃避组织的惩罚。然而，躲过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对他表演天分的第一个挑战来了！

　　组织毕竟是组织，为了给在敌人内部“潜伏”的李士群一个考验，组织给他派来了任务。李士群叛变以后做了国民党调查科的情报员，但很快就被调岗了，到《社会新闻》做起编辑，又披上了媒体人的外衣。李士群在《社会新闻》的上司是丁默邨。丁默邨和李士群一样，也是共产党的叛徒。比李士群更甚的是，丁默邨在叛变之后出卖组织和党内的同志，对党的事业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在白色恐怖时期，党的每一份力量就是一个火种，不能任由叛徒如此大肆破坏。于是，党组织决定铲除这个叛徒。

　　由于李士群有在丁默邨身边工作的便利，所以党组织有意让他参与这件事情，派人当面向他下达了刺杀丁默邨的命令。

　　当初李士群打起“潜伏”的幌子，不过是为了逃避组织对自己的惩罚，没想到党组织来了个以实击虚。这一招一出，令他的表演天分有些捉襟见肘了。如果拒不执行？此前对党组织撒的弥天大谎就会像气球一样被戳破；要是执行的话，那么国民党也不会放过他。此时的李士群真的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面对传达命令者，身陷死局的李士群虽然心乱如麻，表面上却仍然很平静，他在琢磨着该怎么糊弄过去。

　　其实，让李士群屡屡犯难的根本原因是他太爱惜自己这条命了。在他的眼里，千古美名也好，遗臭万年也罢，都不如留着自己的这条命。常说慷慨就义易，从容赴死难，自古以来有很多引刀成一快的壮士，假以时日也未必能够死扛到底，更何况李士群这般贪生怕死之辈！

　　要让一个活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是铁打的任务，不是靠撒谎就能糊弄过去的。这个神童居然还真想出了办法，算得上是说书人常说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了。于是，李士群装作十分坚决地接受了任务，然后有模有样地给组织提起了“建议”：“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交给我这个光荣的任务。丁默邨这个人十分狡猾，为了不打草惊蛇，圆满地完成任务，我建议派一位不认识丁，丁也不认识他的同志来执行这项任务。在行动时，我当场帮助指认好了！”

　　见李士群言辞如此恳切，传达任务的人也不疑有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李士群：“执行任务的人确实不认识丁默邨，就按你说的方法好了！”

　　李士群凭着一个狡猾的“建议”探清了这件事情的底细，这让他心里豁亮地打开了一扇窗户。本来他还想：如果党组织的派员不接受他的建议，只得另找一番说辞，如今不必费这心思了。于是，他再次坚决地表明一定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还不忘表表忠心和决心：“为党锄奸，士群甘供驱使，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这贼喊捉贼还喊得真够响亮，真是令人真假莫辨！

　　以一副忠诚坚定的面孔送走地下党组织的派员之后，李士群的心中对如何“完成”这项任务已经有了主张。他一边暗自为自己的机灵得意，一边驰然奔赴丁默邨那里。怀揣着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救新上司一命的计划，李士群怎能按捺住心中蠢动的表功之情？见到丁默邨后，李士群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还对他说：“默邨兄，刚刚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对您的安危远胜过对我个人生死的担忧啊！士群一条命可以任凭那边取去，但他们终究还是不会放过您老兄的！所以我就先应承了下来，免得那边再生枝节、另寻他途，那就不是士群所能控制的了。如今我已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只要我们谋划得当，就能确保老兄无虞啊！”

　　面对李士群近乎赤裸的直白表功，丁默邨也不能不心有所动。他立刻起身紧紧握住李士群的双手，用一双饱含感激的眼睛看着他，就差说出一句“士群不错，士群不错”了。李士群仿佛被丁默邨感染了，回以无比忠诚的眼神。这些在生死门里打过几个滚的人，感情来得快去得也迅速。很快，丁默邨的热情就消退了，因为他还得琢磨怎么来对付这件事情。

　　“士群，这件事怎么应付妥当一些？”丁默邨率先奔了主题。听到丁默邨这么一问，胸有成竹的李士群又来了精神：“默邨兄，在这件事上，我得先说一句得罪了。我以你十分狡猾为由，让他们派一个和你互不认识的人来执行任务，他们同意了！”说完后，就笑意盈盈地望着丁默邨，宛然一副家奴的模样。丁默邨睖睁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于是亲昵地用手指着李士群，接着两人一起纵情地哈哈大笑起来。两个叛徒的笑声在屋子里肆无忌惮地铺排开来，有得意，也有狼狈为奸的快意。

　　丁默邨完全明白了李士群的用意，他们要做的就是找一个替死鬼。李士群这个“表演天才”又当起了导演，要和丁默邨一起自导自演一出李代桃僵的大戏。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丁、李二人在这件事上如此心有灵犀，真是典型的一丘之貉了。

　　那么，替死鬼又让谁来当呢？

　　在这个问题上，丁、李二人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这些唯利是图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只有两个出发点，要么是想尽一切办法排除对自己的不利因素，要么是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攫取利益。“利”字当先，其他靠边。在选择替死鬼的问题上，丁、李二人把这个原则发挥到了极致。两人盘算来盘算去，最后一致选定了马邵武。

　　马邵武绰号“马大麻子”，前文已有提及，就是他一手策划让“李坚强”变身为“李叛叛”的那个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上海区的区长。他到任以后，了解到共产党在租界区域活动得更多，就把新官的第一把火烧向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公共租界更是重点之中的重点。租界是洋人的地盘，国民党的爪牙不敢在此胡作非为。但在迫害残杀共产党人的这件事上，洋人与国民党的立场是高度一致的。这些国民党特务一方面在刀尖上舔血，大肆捕杀先进的革命分子；同时为非作歹，敲诈勒索，在租界里过着花天酒地、荒淫无耻的生活。说这班人是一群魔鬼毫不为过，而马邵武就是其中的魔头。

　　作为国民党特工组织上海区的“一哥”，马邵武为什么会被已委身于国民党的特工丁默邨和李士群二人选定为替死鬼呢？凡事有果必有因。李士群选定马邵武的原因是再明白不过的，虽然他已经投敌，而且投敌之初还在马邵武的手下当过喽啰，但始终不能忘记马邵武在国民党牢狱之中对他所做的一切。种种酷刑与非人的折磨如同留在身上的伤痕一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记忆，不断刺激和撩拨着他的报复之心。在机会没有出现之前，李士群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来逢迎奉承这个隔他几重天的“一哥”。如今，机会出现了。一个借刀杀人、消弭于无形的机会，李士群怎会放过？想着马邵武即使不能被自己手刃，也因自己的谋划而一命呜呼，强大的快感就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袭遍他的全身。

　　李士群因受过马邵武的刑辱而欲将其置之于死地，这是可以理解的。丁默邨如此决绝又是为何呢？丁默邨与马邵武素日无冤无仇，纵是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蛇蝎之辈也不会平白无故起杀心，这一点可能马邵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其实，怪只怪在马邵武在上海特工圈子里太“卓越”了。他到上海后，很快由行动组长擢升为上海区区长，颇有些坐直升机的架势。而且马邵武在上海大搞特务活动，“政绩”斐然，成为调查科的当红新星。如此刺眼的“星光”怎能不令人心生他想？在丁默邨这个底子不薄的国民党特工看来，就更为碍眼了。找个替死鬼保住自己的一条命，同时又能搬去阻挡自己飞黄腾达的一块绊脚石，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于是，马邵武的这条命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丁、李二人给算计出去了，成了黑吃黑的“杯具”。从这点上我们不难看出，国民党人员的乌合之众甚多，攘夺利益、相互倾轧、离心离德，其败亡也就在所难免了。

　　人已经选定，唯一需要的就是机会的“东风”了。这件事可是不能轻举妄动的，他们面对的可不是《狸猫换太子》里的各位主角，靠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可以轻易搞定。他们面对的是共产党和国民党两方强大的组织力量，既要成功地让马邵武代替丁默邨去见阎王，又要在共产党和国民党面前撇清自己的干系。这件事着实耗费了丁、李二人无数的脑细胞，但诡谲成性的他们，不等到真正的机会出现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就在丁、李二人苦思冥想和内心焦躁不安之时，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机会终于来了。

　　1933年秋天的一日，马邵武要在晚上组织一个“局”。他早早地就约请了公共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督察长谭绍良、上海警察局特务股主任刘槐，以及丁默邨等人，说当晚要一起到广西路小花园的一个高等妓院里潇洒。一得到消息，丁默邨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满口谢谢，一再表示深感荣幸，接受了邀请。应承下来之后，丁默邨抑制了一下内心的狂喜，马上找到李士群开始密谋布置起来。

　　当他们认为把一切都筹划得天衣无缝之后，丁默邨就满面春风地赴局去了。当晚，这班以取人性命博取功名为能事，以挥霍民脂民膏为乐的各位“长”、“哥”们，在当时上海的高端会所里搞了一个其乐融融的满堂春。他们打麻将、吃花酒，一个个如同活神仙般纵情起来。马邵武更是踌躇满志，一副领袖群奸的架势，不断与一干人等推杯换盏。他万万没有料到，死神已经悄悄向他靠近，而死神的使者此时正在对他笑脸相迎，与大家觥筹交错。

　　尽兴之后，这些刽子手们带着浓厚的脂粉味儿和熏人的酒气各自散去。丁默邨则一副讨好的嘴脸凑到了马邵武的身边，称赞他有酒量、牌打得好、有魅力、有气派，满嘴的阿谀之辞令醉眼蒙眬的马邵武如在云雾之中。当丁默邨与马邵武步履蹒跚地走到弄堂口之时，按提前布置在门外等候的李士群对着马邵武用手一指，把死神送到了他的身边……

　　按照约定，李士群所指之人就是党组织要铲除的叛徒丁默邨。执行任务的人得到了李士群的暗示，毫不犹豫地对着马邵武开了枪。一声枪响，正中马邵武的要害。马邵武倒地气绝，还没有从刚才的志得意满中回过神来，就糊里糊涂地做了替死鬼。马邵武倒下的同时，丁默邨也跌倒在地，装出被击伤的样子。这是他们提前设置好的环节，以便事后好为自己辩解。李士群则趁乱溜之大吉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用在马邵武身上很贴切，不过还多了一层含义。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国民党“C.C”特务，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一个组织、一个团体，方向正确与否决定了能否存在长久，但成员能否始终一致地为了组织、团体的目标而努力，则决定了组织有无战斗力。凡是私欲膨胀、勾心斗角的地方，必将走向衰亡，历史功过已有定论，不须多言，但其中的启示不能不令有心者深思。

　　丁默邨、李士群这两个共产党的叛徒因贪生怕死而叛变，为逃避制裁又做了困兽斗。他们自以为智慧无量，妙计瞒天下，设计导演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把戏。为了弥补一步走错，他们不得不时时出狡计，步步费心机，最终使自己变得人鬼莫辨。路没有一开始就错的，也没有会始终错下去的，但对执迷不悟的人来说，路必然越来越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