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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天环游地球》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二部分

  第七章 查护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费克斯离开了码头,急忙跑向领事馆。因为他说有急事,所以领事就马上接见了他。
  “领事先生,”费克斯第一句话就谈上本题,“我早就料到这个贼会在蒙古号上。”
  接着,费克斯就把他刚才怎么看见一个仆人,以及关于那张护照的事说了一遍。
  “好吧!费克斯先生,我倒是很愿意见见这个家伙。不过,他要真是您所料想的那个贼,我怕他就不会上我这儿来了。小偷走道儿是不爱在路上留下脚印的。再说,旅客在护照上签证,现在已经不是必要的手续了。”
  “领事先生,”费克斯回答说,“我们应该考虑到,如果他真是个厉害的家伙,他一定会来!”
  “上我这儿来办理签证手续吗?”
  “是的,护照这玩意儿一向是这样一种东西!正人君子带着它就嫌麻烦,而强盗带着它就便于逃跑。我敢断定他的护照不会有问题,但我很希望您别给他签证……”
  “为什么?”领事回答说,“如果护照没问题,我是无权拒绝签证的。”
  “可是,领事先生,我需要把这个人留在这儿,等我接到伦敦的拘票,好逮捕他。”
  “哦,费克斯先生,这是您自己的事,”领事回答说,“至于我,我可不能……”
  领事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敲办公室的门,听差的带进来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正是刚才跟费克斯谈话的那个仆人。真的是他们主仆二人一齐来了。主人拿出护照,很简单地说请领事签证。
  领事接过护照,仔仔细细地看了上面的记载,这时,坐在角落里的费克斯一直在打量着,甚至可以说是死盯着这位客人。
  “您是斐利亚·福克先生吗?”领事看完护照问道。
  “是的,先生。”绅士回答说。
  “这位是您的仆人?”
  “是的,他是法国人,叫路路通。”
  “您是从伦敦来的?”
  “是的。”
  “您是去……?”
  “去孟买。”
  “好吧,先生。可是,这种签证的手续现在一点用处也没有了,我们也并不要求您呈验护照,这个您明白吗?”
  “我知道,领事先生,”斐利亚·福克回答说,“但是,我是要用您的签证证明我曾经路过苏伊士。”
  “好吧,先生。”
  领事在护照上签完字,注了日期,并且盖了印。福克付了签证费,向领事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仆人走了。
  “怎么样?”侦探问。
  “不怎么样,”领事回答说,“看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也许是个好人,”费克斯回答说,“但是问题不在这儿。这位冷静的绅士跟我接到的那份材料上所说的外貌特征一模一样,您没看出来吗?”
  “我同意,但是您要知道,一切关于外貌特点的说明……”
  “我完全明白,”费克斯回答说,“依我看,这个仆人一定不会象他主人那样守口如瓶,再说,他又是个法国人,法国人肚子里是放不住话的。好,再见吧!领事先生。”
  话一说完,费克斯就走出了领事馆,找路路通去了。
  福克先生离开了领事馆,就往码头上去了。在码头上他向仆人交代了几件应办的事,然后就觅了一条小艇回蒙古号。他走进房舱,拿出了记事本,记了下面几行:
   10月2日,星期三,下午八点四十五分,离开伦敦。
   10月3日,星期四,上午七点二十分,到达巴黎。
   10月4日,星期五,上午六点三十五分,经过悉尼山到达都灵。
   星期五,上午七点二十分,离开都灵。
   10月5日,星期六,下午四点,到达布林迪西。
   星期六,下午五点,上蒙古号。
   10月9日,星期三,上午十一时,到达苏伊士。
   共费时间一百五十八小时三十分,合六天半。
  福克先生把这些日期记在一本分栏的旅行日记上。旅行日记上注明从10月2日起到12月21日止的月份、日期、星期几、预计到达每一重要地点的时期,以及实际到达的时间。重要的地点有巴黎、布林迪西、苏伊士、孟买、加尔各答、新加坡、香港、横滨、旧金山、纽约、利物浦、伦敦。每到一处,查对一下这本旅行日记,就能算出早到或迟到多少时间。这种分栏的旅行日记能使人一目了然,福克先生随时随地都知道是早到了还是迟到了。他现在把到达苏伊士的时间记在本子上,今天是10月9日,星期三,如期到达了苏伊士,在时间上既没提前,也没落后。
  写完之后,他就在房舱里吃了午饭。至于说去游览城市,他连想都没想。有些英国人,他们到各地旅行时只是叫佣人代替他们去游览,福克就是这种人。
 
  第八章 路路通的话似乎说得太多了一点
  没多久,费克斯又在码头上碰见了路路通。他正在那儿逍遥自在地逛来逛去,东张西望,他以为在旅途中无论什么都该瞧瞧。
  “喂,朋友!”费克斯走近路路通问道,“您的护照办好了签证吗?”
  “哦,原来是您,先生。多谢您关心,我们全按规矩办妥了。”这个法国人回答说。
  “您在欣赏这里的风光吗?”
  “是啊,可就是走得太快了,简直是在梦里旅行,我们真的到了苏伊士了?”
  “是到苏伊士了。”
  “不就是到了埃及了吗?”
  “一点不错!到了埃及了。”
  “也就是到了非洲了?”
  “是到了非洲了。”
  “啊!到了非洲了!”路路通说,“我真不敢相信!您看,我还以为最远也过不了巴黎呢!巴黎,那么有名的大京城,我只是早上七点二十分到八点四十分,由北站到里昂站的那么一段时间里从马车的窗子里瞧了那么一会儿,而且外头还下着哗哗的大雨。真叫人遗憾!”
  “这么说,您是有急事?”侦探问。
  “我吗,一点也不急。有急事的是我的主人。哦,想起来了,我还得去买袜子和衬衫呢!我们出门没带行李,只带了个旅行袋!”
  “我带您到市场去买吧,那儿什么都有。”
  “先生,”路路通向费克斯说,“您这个人真热心!……”
  于是他们就一齐去了。路路通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完。
  “顶要紧的是,”路路通说,“我得留神,不能误了上船。,
  “时间有的是,”费克斯回答说,“现在才十二点。”
  路路通掏出了他的大银表说道:
  “十二点!别开玩笑了!现在是九点五十二分。”
  “您的表慢了。”费克斯说。
  “我的表会慢!这是我的曾祖父留下来的传家之宝。它一年也差不了四五分钟,这是个标准表。”
  “哦,我明白了,”费克斯回答说,“您的表是伦敦时间,伦敦时间比苏伊士时间差不多慢两小时。每到一个地方,您应该在当地正午时间把您的表拨到十二点。”
  “要我拨表!”路路通大声说,“我的表从来也不拨。”
  “那么,您的表就跟太阳的运行不符合了。”
  “管它太阳不太阳!先生,太阳也会错的。”
  这个棒小伙子满不在乎地把表放在表袋里了。
  过于一会儿,费克斯又问道:
  “您离开伦敦是不是太匆忙了?”
  “当然喽,上星期三晚上,福克先生居然违反常例,八点钟就从俱乐部回来了。三刻钟后,我们就动身了。”
  “您的主人到底要去哪儿?”
  “一直往东走!打算环游地球!”
  “环—游—地—球?”费克斯嚷着说。
  “是啊,用八十天的时间!据他说这是打赌。可是,不瞒您说,我一点都不相信。这事有点不近人情,一定另有文章!”
  “啊!这位福克先生真是古怪!”“我也是这么说。”
  “他很有钱,是吗?”
  “当然喽,他随身带了一大笔款子,尽是崭新的钞票!路上他一点也不节省,您知道吗?他对蒙古号大副说,只要这条船能提前一些时间到达孟买,他就给一大笔奖金!”
  “您是不是老早就认识您这位主人了?”
  “我呀,”路路通回答说,“就是在动身的那一天,我才到他家工作。”
  这番回答,在这个已经非常激动的侦探的心里所引起的反应是不难想象的。盗窃案发生以后不久,仓促离开伦敦,带了这么一大笔钱,急急忙忙往远地跑,用这样奇怪的打赌作借口,这一切都证明费克斯的猜测是不错的。他又逗引着这个法国小伙子谈了一些情况,他已经确切地知道这小伙子对他的主人一点也不了解,知道福克先生在伦敦的生活很孤僻;知道人家都说他有钱,但却摸不清他的钱是打哪儿来的;知道他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同时,费克斯也确实知道了斐利亚·福克不会在苏伊士上岸。他是真的要到孟买去。
  “孟买离这儿远吗?”路路通问。
  “相当远,”侦探回答说,“上那儿去您还得坐上十几天的船。”
  “孟买到底在哪儿呀?”
  “在印度。”
  “这一回我可抓瞎了!真见鬼,我告诉你……有一桩事,真把我愁死了……我的煤气……”
  “什么霉气?”
  “出门时我忘记关煤气炉子了。如今它还在那儿烧着呢。将来这笔煤气费全得由我出钱。算了一下,每二十四小时两个先令。这正好比我每天的工资多六便士。您会明白,这趟旅行多延长一天我就多一天损失。”
  费克斯是否真的了解了他谈的“煤气”问题呢?这很难说,因为这老半天他根本就没听路路通的,他在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他俩一路来到了百货市场。费克斯让路路通自己去买东西,并且提醒他别误了开船时间,然后就急急忙忙跑回领事馆。现在,费克斯是信心十足,显得非常沉着。
  “领事先生,”他说道,“我现在可以肯定说,这家伙是逃不出我的手了。他想装成一个要花八十天去环游地球的怪绅士来骗人。”
  “那么说,他真是个大滑头啊,”领事接着说,“他是打算把欧美两洲所有警察局都蒙混过了,然后再回到伦敦去。”
  “是啊!咱们倒真要看看他的本事!”费克斯回答说。
  “您可真的没弄错吧?”领事又问了一遍。
  “我是不会弄错的。”
  “那么,为什么这个贼一定要拿护照来办签证,证明他路过苏伊士呢?”
  “为什么……领事先生,这我也不知道,”侦探回答说,“不过,您听我告诉您。”
  于是他就把方才跟福克的仆人谈话中那几件最值得怀疑的事实说了一遍。
  “不错,从这些事实能作出的一切推断都说明了这个人靠不住。不过,您打算怎样办呢?”
  “我马上给伦敦打电报,要求立即发给我一张拘票,寄到孟买。然后搭上蒙古号,一直盯着这个贼到印度。到了那块英国的属地,我就客客气气地走到他跟前,一手拿出拘票,一手抓住他的肩膀。”
  一刻钟之后,费克斯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带着一笔钱,就上了蒙古号。过不一会儿,这条快船已经飞也似的在红海上奔驰开了。
 
  第九章 斐利亚·福克顺利渡过了红海和印度洋
  苏伊士离亚丁正好一千三百海里。根据半岛轮船公司运转规章上规定:该公司的船只要短短的一百三十八小时就可以走完这段路。蒙古号加大了火力迅速前进着,看样子可以提前到达目的地。
  从布林迪西上船的旅客差不多大部分是往印度去的,有的去孟买,有的去加尔各答,但是也要经过孟买,因为自从有了一条横贯整个印度半岛的铁路,就用不着再绕道锡兰了。
  在蒙古号上的乘客中,有各种文官,也有各级武将,有的是英国正规部队的将领,有的是指挥印度士兵的军官,他们的薪俸都很高。
  人们在蒙古号上过得很舒服。在这些官员当中,也有些年轻的英国人,他们是带着巨款到海外去经商的。船上的事务长也就是轮船公司的心腹,在船上的地位和船长相等。他一切事务都搞得很讲究,不论是上午的早餐,下午两点的中餐,五点半的晚餐和八点钟的夜餐,餐桌上都摆满着一盘一盘的新鲜熟肉和其他佐餐小菜。这些食物都是由船上肉类供应处和食品部供应的,船上也有几位女客,她们每天要换装两次。每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船上有音乐演奏,人们还可以婆娑起舞。
  但是,红海跟所有那些又窄又长的海湾一样,经常是风浪大作,闹得很凶。海上一起大风,不论是从亚洲海岸或是从非洲海岸吹过来的都要吹得这条装有螺旋推进器的梭形快船蒙古号不住地东摇西晃。这时,女客也不见了,钢琴也不响了,轻歌漫舞统统停止了。但是,尽管是狂风怒吼,海浪滔天,这艘轮船在强大的机器推动下,却仍然毫不含糊地向曼德海峡驶去。
  福克先生这时候在船上干些什么呢?也许人们会以为他一定整天愁眉苦脸地担心着变换莫测的风势会对航行不利,担心着那翻滚的巨浪会使机器发生故障,担心着可能发生的事故会迫使蒙古号在中途港口抛锚,从而打乱了他的旅行计划。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这么想。即使福克先生真的想到了这些可能发生的不幸事故,他也不会在脸上露出来。他永远是一个不动声色的人,他是改良俱乐部里最沉着稳健的会员,任何意外和不幸都不能使他惊惶失措。他的心情就象船上的时钟一样永远不会激动。人们很少在甲板上碰见他。虽然红海在人类最早的历史上留下过丰富多彩的回忆,但是福克先生根本就不想去看一看。他也不去看那些红海两岸的奇异古城,那浮现在天边的城影简直就象是美丽的图画。他也不想一想那些在这阿拉伯海湾可能发生的危险:古代多少史学家如斯特拉朋、艾里安、阿尔得米多、艾德里西等人一提起这里,无不谈虎色变。从前,路过此处的航海家若不给海神奉献祭品,祈求旅行安全,他们是决不敢冒然航行的。
  那么这位关在蒙古号船舱里的怪客到底在干些什么呢?首先,他照常一日四餐,轮船的摇摆和颠簸都不能打乱他的生活步调,他简直就是一架结构很精致的机器。吃完饭以后,他就打“惠司脱”。对了,他已经找到了打牌的配手,那些人玩起牌来跟他一样着迷。一位是往果阿上任的收税官,一位是回孟买去的传教士德西姆斯·斯密史,另一位是回贝拿勒斯防地去的英国部队的旅长。这三位旅客玩“惠司脱”的瘾头跟福克可算是半斤八两,这四个人一天到晚就是打牌。
  至于路路通,他一点也不晕船,他住在船头上的一等客舱里;他和福克一样,胃口总是很好。说实在话,这样的旅行,他是没什么不乐意的。他是拿定了主意了。要吃得痛快,睡得舒服,沿途欣赏欣赏风景。再说,他肯定地认为这一趟莫名其妙的旅行一到孟买就结束了!
  10月10日,那是从苏伊士出发后的第二天。在甲板上,路路通又遇见在埃及码头上跟他谈过话的那位殷勤的朋友。这当然使他很高兴。
  “我没认错人吧,先生,”路路通露出一副非常讨人喜欢的笑容,走过去对那个人说,“在苏伊士很热心地给我领路的不正是您吗?”
  “是呀!”侦探回答说,“我也认出来了,您就是那位古怪的英国先生的管家……”
  “一点不错,先生您贵姓是……”
  “我叫费克斯。”
  “费克斯先生,”路路通说,“又在船上碰见您,我真太高兴了。您去哪儿?”
  “跟您一样,去孟买。”
  “那好极了。您以前去过孟买吗?”
  “去过几次,”费克斯回答说,“我是东方半岛轮船公司的代办。”
  “那您对印度一定很熟悉了?”
  费克斯不想多谈,只回答说:“是啊,……那当然。”
  “印度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吗?”
  “有趣极啦!那儿有很多庄严的回教寺,高高的尖顶塔,宏伟的庙宇,托钵的苦行僧,还有浮图宝塔,花斑老虎,黑皮毒蛇,还有能歌善舞的印度姑娘!我倒希望您能在印度好好逛一逛。”
  “我何尝不想去逛逛呢,费克斯先生,您是完全了解的,哪能叫一个精神健全的人借口说要八十天环游地球来受这份儿罪呢,天天是一下轮船就上火车,刚下火车又上轮船,谁也受不了呀!这种体操式的旅行到了孟买,就完事大吉,没问题,您瞧吧。”
  “福克先生近来身体好吗?”费克斯很随便地问一句。
  “他很好,费克斯先生,我也挺不错。现在吃起饭来活象个饿鬼,这全是受了海洋气候的影响。”
  “您的主人呢?我怎么一直没见他到甲板上来?”
  “他从来不到甲板上来。他是一个不爱看稀罕的人。”
  “路路通先生,您是不是知道,这位装着要八十天环游地球的先生,暗地里可能负有另外的秘密使命……比方说外交使命什么的!”
  “天晓得!费克斯先生,我跟您实说,我一点也不知道。真的,我决不花一个小钱去打听这种事!”
  自从这次会面以后,路路通和费克斯就常常在一起聊天。这位侦探想尽办法跟福克这位管家接近,以便在必要时可以利用他。于是费克斯常常在船上的酒吧间里请路路通喝上几杯威士忌或白啤酒,这个小伙子吃起酒来也毫不窖气。为了不欠人情,他也找费克斯来个回敬。他认定费克斯是个很正派的人。
  蒙古号确是跑得很快,13号这一天,已经看见了莫卡四周塌倒的城墙,城墙上长着一些碧绿的海枣树。远处,在万山丛中,是一片一片的咖啡种植场。路路通眺望着这座名城不禁心旷神怡。依他看来,这座由一些环状的断垣残壁构成的古城,配上旁边那座象个茶杯把子似的破古堡,活象是个巨大的咖啡杯子。
  当天夜里,蒙古号穿过了曼德海峡。这个名字,阿拉伯文的意思是“流泪之门”。第二天是14号,蒙古号停泊在亚丁湾西北的汽船岬,因为要在那里加煤。
  要从那样远的矿区把煤运到汽船岬供应来往的轮船,这确是一件重要而又困难的工作。仅仅东方半岛轮船公司的这一项煤费支出,每年就要花八十万镑(合两千万金法郎)。必须在好几个港口设立储煤栈,但是要把煤炭运到这样遥远的海上,每吨煤价格就高达八十法郎。
  蒙古号到孟买还有一百五十海里的路程,要把船底煤舱加满,必须在汽船岬停留四小时。
  但是,这四小时的耽搁,对于福克先生的旅行计划毫无妨碍,因为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再说,蒙古号本来应在10月15日早晨到达亚丁,而现在才是14号晚上。这就是说,富裕了十五小时。
  福克先生主仆二人都上了岸。这位绅士要去办护照签证手续。而费克斯却悄悄地在后面跟着。福克先生办完签证手续之后,回到船上又继续打他的“惠司脱”。
  亚丁这城市有两万五千居民,其中有索马里兰人、巴尼昂人、帕西人、犹太人、阿拉伯人和欧洲人。路路通和往常一样,在这五光十色的人群中,溜达了一番。他瞻仰了那些使亚丁成为印度洋的直布罗陀的海防要塞,同时欣赏了那些巧夺天工的地下贮水池。两千年来,继所罗门王的工程师之后,有好些英国工程师参加了这儿的修建工作。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路路通回到船上时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子我可明白了:要想瞧瞧新鲜事,出门旅行最相宜。”
  晚上六点钟,蒙古号起碇了。螺旋推进器的桨翼激打着亚丁湾的海水,不一会儿,就开进了印度洋。蒙古号按规定应该在一百六十八小时内从亚丁开到孟买。而目前印度洋上的气候条件对于航行非常有利,海上一直刮着西北风,船帆有力地帮助机器向前推进。蒙古号由于顺风前进,所以就不大摇晃。这时,浓装艳服的女客们又在甲板上出现了。人们引吭高歌,翩翩起舞,船上又开始欢腾起来。这一段航程就在这样顺利的条件下过去了。路路通由于偶然的巧遇能认识了象费克斯这样一位亲切的朋友,感到非常高兴。
  10月20号,星期日,中午时分,已经看见了印度的海岸。两小时之后,引水员上了蒙古号。地平线上隐约露出了群山的远景,美妙和谐地衬托在碧蓝的天空里。又过了一会儿,就看见了挡着孟买城的一排排生气勃勃的棕榈树。蒙古号驶进了由撒尔赛特岛、科拉巴岛、象岛、屠夫岛环绕而成的港湾,四点半钟,到达了孟买码头。
  这时,斐利亚·福克正打完了今天的第三十三局牌,他跟自己的配手,因为大胆地做了一手好牌,竟拿了十三副,这次航行,也随着这一局牌的大获全胜而告一段落。
  按规定,蒙古号本应在10月22日到达孟买。可是它20号就到了。所以从伦敦起程算起,福克先生已经赢得了两天的时间。福克先生把这时间正式地写在旅行日记的盈余栏里了。
 
  第十章 路路通赤脚逃出庙来
  谁都知道,印度的地形是顶朝南,底朝北的一个倒放的大三角形。面积一百四十万平方英里,人口分布非常不均。共有一亿八千万。在这个幅员广大的国家里,英国政府实际上只能控制一部分。它在加尔各答设有全印总督,在马德拉斯、孟买和孟加拉都有地方总督,在亚格拉还有一个代理总督。
  但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所谓英属印度,只有七十万平方英里的面积和一亿到一亿一千万的人口。由此可见,还有很大一部分地区是英国女皇权力管不到的地方。实际上,印度内地依然存在着一些使英国认为凶猛可怕的土王,他们仍然保持着完全独立。
  自从1756年——那一年英国在现今马德拉斯城所在的地方建立了它在印度的第一个殖民机构———直到印度士兵大起义的那一年,那人所共知的东印度公司曾经专横一时,它逐步吞并了很多省,名义上是用分期付欺的地价券从土王手里买来的,其实这些地价券很少兑现,甚至根本就不兑现。当时全印总督和总督府文武官员都由东印度公司任命。如今东印度公司已经不存在了,英属印度已经改为直属英皇管辖。
  如今印度的面貌、风俗和种族争执也在日益改变。从前在印度旅行只靠那些古老的办法,例如:步行、骑马、坐双轮车或独轮车、坐轿子、用人驮、坐马车等等。如今在恒河与印度河上,有快速轮船航行。又有一条大铁路横贯整个印度,并且沿途还有支线。只用三天,就可从孟买到达加尔各答。
  这条横贯印度的铁路线并不是笔直的。直线距离本来只有一千到一千一百英里,即使中等速度的火车,也要不了三天就可以走完全程。但是,全线实际的长度却至少增加了三分之一,这是由于铁路路线向北延伸要经过半岛北部的阿拉哈巴德的缘故。
  这儿,概括地介绍一下大印度半岛铁路沿线的重点站。火车离开孟买岛穿过萨尔赛特岛,进入位于塔那前面的大陆腹地,穿过西高止山脉向东北直达布尔汉普尔,再穿过差不多可以算是独立的本德尔汗德上邦的领地,北上到阿拉哈巴德,再向东进,在贝拿勒斯与恒河相遇,然后离开恒河不远向东南下行经过布德万和法属殖民地昌德纳戈尔直奔终点站加尔各答。
  蒙古号上的旅客在孟买下船的时间是午后四点半,往加尔各答的火车开车时间是八点正。
  福克先生向牌友们告别以后,就上了岸。他吩咐路路通去买一些东西,并且一再叮嘱他务必要在八点以前回到车站。然后他就象一架天文钟的钟摆在数秒似的一步一步走向领事馆办理护照签证去了。
  虽然孟买风光美丽景色新奇,但不论是宏伟的市政厅也好,漂亮的图书馆也好,城堡也好,船坞也好,棉花市场也好,百货商场也好,回教的清真寺也好,犹太教的教堂也好,亚美尼亚人的礼拜堂也好,以及在玛勒巴山上的有两个多角宝塔的美丽的寺院也好,这一切,福克先生连一眼也不想看。他既不去欣赏象山的名胜,也不去访问那些深藏在盂买湾东南的神秘地窖;就连萨尔赛特岛上的冈艾里石窟这种巧夺天工的佛教建筑遗迹,他也不屑于去瞧一眼。
  好了!没别的事了。福克先生走出了领事馆,就不慌不忙地走回车站。他打算在车站上吃晚饭。饭店老板在所有的菜中特别向他推荐了当地特产炒兔子肉,说这个菜的味道最美。
  福克先生接受了他的推荐,要了一盘兔子肉,仔细地品尝了一番。虽然兔肉里加了五香佐料,可是福克先生还是觉得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福克把饭店老板叫来了。
  “掌柜的,这就是兔子肉?”他望着饭店老板问道。
  “是啊,老爷。”这家伙厚着脸皮回答说,“灌木林里的兔子。”
  “你们宰兔子的时候,听见它喵—喵—叫没有?”
  “喵—喵—叫!天晓得,我的老爷,这是兔子肉呀!我敢给您起誓……”
  “别起誓啦!掌柜的,”福克冷冷地说,“您还记得吗?从前猫在印度是神圣的动物,那年头真是它们的黄金时代。”
  “猫的黄金时代?”
  “也可以说是旅客的黄金时代。”
  福克先生说完了这句话,就继续静静地吃自己的晚饭。
  就在福克先生下船以后不大一会儿,侦探费克斯也下了船。他一下船就跑去找孟买警察局长。他向局长说明了自己的身分和他的任务以及目前他盯着的这个嫌疑犯的情况,然后又问局长是否接到了伦敦寄来的拘票?局长说,他什么也没收到。实际上,在福克动身以后才发出的拘票。也不会这么快就到孟买。
  费克斯这一下给弄得非常尴尬。他希望孟买警察局能给他签一张拘捕福克的拘票,局长拒绝了。因为这是英国首都警察厅的职权,只有首都警察厅才有权签发拘票。这种严格遵守原则和法律的精神充分说明了当时英国人的一种风气:凡是涉及个人自由的问题决不允许有任何武断。
  费克斯没有坚持自己的要求。他知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心等待拘票,他决定在这个不可捉摸的家伙停留在孟买的时候,一刻也不放松他。费克斯相信福克会留在孟买的。我们知道,路路通也是这样想的。这样,就有时间等待伦敦寄来的拘票。
  但是,路路通在离开蒙古号的时候一听到他主人的吩咐就完全明白了:这回到孟买又和到巴黎和苏伊士的时候一样,并不是就此结束,起码得一直走到加尔各答,说不定还要远些。他开始寻思:莫非福克先生打赌是真有其事;莫非真的自己的命运注定了不能如愿地吃口安稳饭而偏偏要叫自己去作这个八十天环绕地球的旅行?
  路路通买好了几件衬衣、几双袜子之后,看看时候还早,就在盂买大街上溜达起来。大街上熙熙攘攘尽是人。其中有不同国籍的欧洲人,戴尖帽子的波斯人、用布带缠头的本雅斯人、戴方帽子的信德人、穿长袍子的亚美尼亚人、戴黑色高帽子的帕西人。原来这天正是帕西人(或叫盖伯人)的节日,他们这一族是信奉拜火教民族的后裔,在印度人当中,数他们技艺最巧、文化最高、头脑最聪明、作风最严肃。如今孟买当地的富商都是这一族人。这一天,他们正在庆祝祭神节,有游行,还有文娱活动,跳舞的姑娘披着用金丝银线绣花的玫瑰色的纱丽,合着三弦琴和铜锣的拍子舞得婀娜多姿,而且端庄合仪。
  路路通一看到这种新奇的宗教仪式,不用说会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把舞蹈看个饱,把音乐听个够;他的表情和他那副尊容也不用说会象人们可能想象出的那种最没见过世面的傻瓜。
  不幸的是路路通这种好奇心竟然失去了分寸,险些儿破坏了他主人这次旅行的计划。
  事实是这样的:路路通一路上看完了这场帕西人的节日仪式,就向车站走去。可是当他路过玛勒巴山,看见那座美丽的寺院的时候,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到里面去看看稀罕。
  但是有两件事他全不知道:第一,某些印度神庙有明文规定禁止基督徒入内;其次,即便是信徒进庙,也必须先把鞋子脱在门外。这儿应该说明:英国政府为了政策上的需要,很尊重并保护印度的宗教,不论何人即便是对本地宗教稍微有一点亵渎,也会受到严厉的处分。
  路路通一点也没想到会闯下大祸,就象平平常常的游客一样走进了玛勒巴山的寺院里,他正在欣赏那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的印度教的装饰,突然被人推倒在神殿里的石板地上了。原来是三个僧侣怒气冲冲,扑了过来,扒下了他的鞋袜,给他一顿老拳还夹杂着一阵臭骂。
  这个又结实又灵活的法国小伙子豁地翻过身来,左一拳,右一脚,三个敌手就被他打翻了两个,趁这两个僧侣被长道袍绊住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拔腿就跑,三脚两步冲出了庙门,转眼之间,已经把那个跟踪追来的第三个僧侣和他带的一大帮人撇在老远老远的后边了。
  现在离八点钟只有五分钟了,火车眼看就要开走,路路通光着头,赤着脚逃到车站,连方才买的一包东西,也在打架的时候丢了。
  费克斯也在那个月台上。他暗中跟着福克来到车站,现在他知道了这个坏蛋福克就要离开孟买。他马上决定跟着走,去加尔各答,即使再远些,他也得盯着他。路路通没有看见费克斯,因为他藏在阴暗的地方。而费克斯却听见了路路通对他主人简单地叙述着自己的遭遇。
  “我希望你别再碰到这种事了。”福克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走进了车厢。
  这倒霉的小伙子,光着脚,狼狈不堪地跟主人上了车,连一句话也没说。
  费克斯正要上另一节车厢的当儿,忽然灵机一动,便马上改变了主意,决定不走了!
  “不,我得留下,”他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他在印度境内犯了罪……我就能抓人。”
  火车随着一声惊人的汽笛声,在深沉的夜色里消失了。
 
  第十一章 斐利亚·福克高价买大象
  火车按规定时间开出了站。它运走了一批旅客,其中有军官,有文职人员,还有贩卖鸦片和蓝靛的商人。路路通跟福克先生坐在一个车厢里。对面角落里坐着另外一位客人——旅长法兰西斯·柯罗马蒂先生。他是从苏伊士到孟买途中跟福克一道打牌的配手。如今他要回到驻扎在贝拿勒斯附近的部队里去。
  法兰西斯·柯罗马蒂先生高高的个子,金黄色头发,有五十来岁。他在印度士兵大起义的事变中以凶狠出了名。他确实称得上是个“印度通”。自打年轻时起,他就住在印度,很少回故乡去。他是个有学识的人。假如福克先生向他请教的话,柯罗马蒂会乐意把有关印度的历史、风俗人情和社会组织的情况告诉他的;可惜福克先生什么都不打听,因为他不是来旅行的,他只是要在地球上兜一个圈儿。他是一位庄重严肃的人物,他要象机械运动的规律那样死板地围着地球绕上一个圈。现在他心里正在盘算从伦敦动身后花掉的时间。如果他是一个喜欢随便做一些动作的人,那么他现在准会搓着双手表示满意。
  虽然法兰西斯·柯罗马蒂先生只是在玩牌的时候,或是在计算牌分的时候,才观察一下福克的为人,但是,他并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位旅伴的脾气很古怪。他当然会发生疑问:象福克先生这样一位外表冷冰冰的人,里面是否也有一颗跳动着的心呢?他对自然之美是否也会有动于衷呢?他是否也象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希望和抱负呢?对柯罗马蒂说来,这些都是问题。他一生也看到不少性情古怪的人,但都没法跟福克这个象数学一样死板的家伙相比。
  福克先生对柯罗马蒂并没有隐瞒他环绕地球的计划;他甚至把在什么样条件下完成这个计划,也告诉了这位旅伴。但旅长却认为这次打赌只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怪癖而已。凡有这种怪癖的人,一定是缺少一种指导一切有理智的人所必需的因素——益智。这位古怪的绅士,这样下去,一定会虚度年华一事无成。这对自己既没有好处,对别人也无裨益。
  离开孟买一小时后,火车从萨尔赛特岛穿过那些高架铁桥很快地就在印度大陆上奔驰。在卡连,火车撇开了右面通往坎达拉哈和浦那向东南延伸的铁路支线,向波威尔驶去。从这里开始,火车便穿行在纵横绵直的高止山脉里。这个山脉主要的地质构成部分是迸发岩和雪花岩。在这些山最高的顶峰上长满着茂密的丛林。旅途中,柯罗马蒂和福克偶尔聊几句。每次谈话总是旅长先开头,但,结果还是说不下去。
  “福克先生,”旅长说,“要是头几年的话,您在这地方准会误事,您的计划也八成儿就吹了。”
  “为什么呢,法兰西斯先生?”
  “因为火车一到山底下,就得停下来。那您就只好坐轿子或骑小马到对面山坡上的坎达拉哈再换车。”
  “就是有那样的耽搁也不可能打乱我旅行的计划,”福克回答说,“至于产生某些阻碍的偶然性,我也并不是不能预见的。”
  “可是,福克先生,”旅长又说,“就象您的亲随闯下的这桩乱子,就差一点坏了您的事。”
  路路通这时候把一双光脚裹在旅行毯里,睡得正香。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人在议论他。
  “英国政府对待这类违法事件十分严厉,这是有道理的,”旅长接着说。“英国政府认为尊重印度人的宗教习惯,应该高于一切。假若您的亲随已经被逮捕的话……”
  “得了吧,法兰西斯先生。他要是被逮捕,”福克先生说,“就会判他的刑,那是他自作自受。但临了还会平安无事地回到欧洲。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为这事而留难他的主人。”
  谈话至此,便停住了。夜间,火车穿越高止山脉,过了纳西克,第二天是10月21号,火车驶过堪得土地区一片比较平坦的土地。在那精耕过的田野上,零星地点缀着一些小镇。在这些小镇的上空,见不到欧式礼拜堂的钟楼,却看到一些寺院的尖塔。无数溪流——大部分是戈达瓦里河的支流或河汊——灌溉着这片肥沃的土地。
  路路通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简直没法相信自己正乘着半岛铁路的火车驶过印度的原野。这情景尽管叫他难以置信,却半点也不假。这火车是由英国司机驾驶的,烧的是英国煤。火车喷出的烟雾掠过一片片种植园的上空。那儿种的有棉花、也有咖啡;有豆葱、也有丁香和红胡椒。在一丛棕榈树的树梢上,缭绕着冉冉上升的烟雾。树丛中,露出了一片风雅秀丽的平房、几处荒凉的修道院的废墟和几座奇异惊人的庙宇。印度建筑中那些千变万化的装潢艺术更丰富了这些庙宇的内容。再过去,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一望无边。在那些灌木林中,既有毒蛇,又有猛虎,火车汽笛的嘶叫声使它们胆战心惊。再往前去,铁轨从树林中开辟了一条通路。那儿还经常看到大象出没,它们待在一边莫明其妙地注视着飞驰的列车。
  这天上午,旅客们过了马利甘姆,便进入了一个凶险的地区,也就是那些拜死亡女神卡丽的信徒常常在那里杀人的地方。不远就是艾洛拉寺,那儿的上空屹立着许多庄严美丽的宝塔。再过去就是名城峨仑加巴,它是强悍不屈的奥仑扎布王的京城。如今这儿只不过是尼赞王属下一个省份的首府。这块土地是由速格会的领袖,绞人党徒的大王斐林及阿来统治的。那些杀人者组成无法破获的秘密团体,以祭死亡女神为名,把人不分年龄大小通通绞死,而且从不让死人流出一滴血。有一个时期,在这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找到死尸。英国政府虽已尽其所能将这种杀人行为禁止了一大部分,但这种恐怖的帮会依然还有,而且还继续干着杀人的勾当。
  十二点半,火车停在布尔汉普尔。路路通在那儿花了很大价钱,才买到一双缀有假珍珠的拖鞋。他穿起这双拖鞋大有自命不凡非常体面之感。
  在苏拉特附近,有一条流入康木拜湾的塔普河,旅客们匆忙地吃完饭,沿着塔普河漫步片刻,然后,又重新登车去阿苏古尔。
  趁此时机来介绍一下路路通心中的打算,那却非常适宜。在到孟买之前,他一直认为,并且相信到了孟买也就该歇歇了。但是,现在呢?自从火车开始飞快地在印度大陆上飞驰,他过去的想法立即改变了。他的老脾气马上又复活了。他青年时代的幻想又出现了。他对待主人的旅行计划,也严肃认真起来了。他相信这次打赌确实是真的。这样一来,他也相信是要去环游地球一周;而且相信要用极有限的时间完成这次旅行,甚至他居然对可能发生的迟误也担起心来:他担心旅途中会发生事故。他感到仿佛自己也和这笔赌注有关。他一想起头天晚上,他干的那桩不可饶恕的蠢事,很可能会断送这笔赌注的时候,他不禁害怕起来。正因为他不如福克那样沉着冷静,所以他的心情也就要沉重百倍。他把过了的日子数了又数,算了又算,咒骂火车不该遇站便停;责怪火车走得太慢,还暗自埋怨福克先生没有许给司机一笔奖金。这个小伙子不晓得,在轮船上可以这样办,而在火车上就不行,因为火车的速度是有规定的。
  傍晚,在堪地士邦和本德尔汗德之间,火车驶进了苏特甫山丛的狭道里。第二天,10月22号,法兰西斯·柯罗马蒂问是什么时候了。路路通一面看着大银表,一面回答说是早上三点钟。实际上,他这块宝贝表的时间还是按格林威治子午线计算的,格林威治距此往西约七十七经度之远,当然他的表就愈错愈慢,实际已经慢了四小时。
  法兰西斯指出路路通所报的时间的差误。实际上,这点费克斯早就向他提出过了。法兰西斯想让路路通明自,每到一地就必须按当地子午线拨一下表。因为既然老是朝东一直迎着太阳走,那么白天也就愈来愈短,每过经线一度,要短四分钟。可惜说了半天等于白说。也不知道这个固执的小伙子有没有把旅长的话搞清楚。可是他坚决不拨自己的表,还是一成不变地保持着伦敦时间。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如何这种天真的脾气,究竟是于人无损的。
  早晨八点钟,火车离洛莎尔还有十五英里,就在树林中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停下来了。那儿有几所带回廊的平房和工人住的小屋。这时,列车长沿着各个车厢叫道:
  “旅客们,在这儿下车了!”
  福克先生看着柯罗马蒂,柯罗马蒂显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片乌梅树林里停车。
  路路通也很惊讶,他跳下车,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喊道:“先生,铁路到头了。”
  “你说什么?”柯罗马蒂问。
  “我说火车不能往前走了。”
  旅长立刻跳下车来。福克也不慌不忙地跟着下了车。他们一起去问列车长。
  “我们到哪儿了?”柯罗马蒂说。
  “到了克尔比了。”列车长回答说。
  “我们就停在这儿了?”
  “当然停在这儿,因为铁路还没修完……”
  “什么!还没修完?”
  “没有。从这儿到阿拉哈巴德之间,还要修一段约五十多英里长的路才能接上那边的火车。”
  “可是,报纸上已经说全线都通车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长官先生,那是报纸搞错了。”
  “可是你们卖的票是从孟买到加尔各答呀!”柯罗马蒂说着便有些激动起来。
  “您说的不错,可是旅客们都知道从克尔比到阿拉哈巴德这段路得自己想办法。”
  这时,柯罗马蒂怒气直往上冲,路路通恨不得把这个无能为力的列车长痛揍一顿。路路通这时简直不敢看他的主人。
  “法兰西斯先生,”福克很平淡地说,“假如您同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另想办法到阿拉哈巴德去。”
  “福克先生,这个意外的耽搁对您的损害是太大了?”
  “不,法兰西斯先生,这事早在意料之中。”
  “什么!您早就知道铁路不通……”
  “这我倒一点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旅途中迟早总会发生什么阻碍的。可是,无论怎么样也坏不了事。因为我有两天富裕的时间可以抵偿。25号中午加尔各答有一条轮船开往香港。今天才22号,我们会按时到达加尔各答的。”
  他的回答既是这样充满信心,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路未竣工,到此为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报上的新闻报导跟某些老爱走快的钟表一样,竟然提前宣布了铁路完工。大部分旅客都知道这一段铁路还没有修好,他们一下火车,便把镇上的各种代步工具抢雇一空了。不管是四轮大车,双峰驼牛拉的辇车,象活动庙宇一样的旅行小车,滑竿或小马,福克和柯罗马蒂找遍了全镇,什么也没雇着,只好空手而返。
  “我要步行去阿拉哈巴德。”福克先生说。
  路路通这时走近他的主人,看了看他那双外表漂亮但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拖鞋,向福克作了个鬼脸。但是幸运得很,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发现,但他还有点迟疑不决。
  “先生,”他说道,“我相信我已经找到了一种交通工具了。”
  “什么样的工具?”
  “一只大象!离这儿百十步远,住着一个印度人,他有一头大象。”
  “走,我们去看看。”福克说。
  五分钟后,福克、柯罗马蒂和路路通来到一所小土屋旁边。靠近这所小土屋,有一个用栅栏围成的高围圈。小土屋里住着一个印度人。围圈里有一头大象。由于旅客们的请求,印度人把福克先生和他两个同伴带进栅栏里。
  在栅栏里,他们看见了那头大象。这头大象已经快要被养驯了。象主人并不打算把它训练成驮东西的象,而是要把它训练成一头打仗用的象。为了这个目的,他首先是慢慢改变大象驯良的天性,使它逐渐变得凶猛起来,成为一头印度话叫“马其”的猛兽。因此在三个月内,要用糖和牛奶来饲养它。这种办法似乎不可能产生那样的效果,但是那些养象的人,多半采用这种方法获得了成功。对福克先生说来,这简直太幸运了。因为,这头象,刚刚用这种办法来训练,还一点没有变成“马其”。这头名叫奇乌尼的大象现在还跟别的大象一样能长途跋涉,而且跑得很快。既然找不到其他坐骑,福克便决定利用这头大象。
  但是,大象在印度算是珍贵动物,因为印度的象越来越少了。尤其是适合于马戏场表演用的公象,就更不容易找到。这种动物一成为养驯的家畜,就很少繁殖,只有靠打猎来补充,因此它们已成了人们特别爱护的宝贝了。当福克问印度人是否肯把象出租时,对方拒绝得非常干脆。福克先生决心要租这头大象,所以就出了个大价钱:每用一小时,给十英镑(合二百五十法郎)。但是主人不干。二十镑呢?还是不行。四十镑呢?总是不答应。福克先生每加一次价钱,都吓得路路通跳一下。虽然这个价钱已经出得不低了,可是象主人却丝毫无动于衷。如果按十五小时到阿拉哈巴德计算,大象主人就能赚六百镑(合一万五千金法郎)。
  福克先生还是一点也没有激动,这时他就向印度人提出要买这头大象。他一开始就出了一千英镑的高价(合二万五千法郎)。
  大象主人不肯卖!八成这个老滑头是看准了这宗买卖能赚一票大钱。法兰西斯·柯罗马蒂把福克叫到一边,叫他加价的时候应该好好考虑考虑。福克回答说,他从来就没有不考虑就办事的习惯,这样办是为了赢得两万英镑的赌注;他必须要用这头象,即使出比时价贵二十倍的钱,他也要买。
  福克先生又来找印度人。印度人的一双小眼睛,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人家一看就会明白:“买卖成不成交,只是价钱高不高”的问题而已。福克先生接二连三地加价,一千一百镑,一千五百镑,一千八百镑,最后竟加到二千镑(合五万法郎)。路路通因为过分激动,一向红润的面孔都气得发白了。
  象主人终于向两千英镑投降了。
  “就是冲着我这双拖鞋走不了长路,喏,他的象肉才卖这么大价钱!”路路通嚷着说。
  买卖成交了,现在就差找一个向导了。这事儿比较容易!有一个相貌挺聪明的年轻的帕西人愿意效劳。福克先生同意雇了他,并允许给他很高的报酬,这样当然就会使帕西人加倍卖劲。大象牵出之后,立刻就装备起来。这个帕西人当象童或充向导全十分内行。他在象脊背上铺上鞍垫,在象身两侧,挂上两个坐着并不太舒服的鞍椅。
  福克先生从他那宝贝袋袋里拿出钞票,付给象主。这些钱活象打路路通心肝五脏里掏出来似的。福克先生请柯罗马蒂先生同乘大象去阿拉哈巴德,旅长接受了他的邀请。
  他们在克尔比买了一些吃的。柯罗马蒂坐在大象一边的鞍椅上,福克坐在另一边。路路通高居在主人和旅长之间,两腿跨在鞍垫上。象童趴在象脖子上。九点钟,大象启步,离开克比尔,从一条最近的路线进入了茂密的棕树林。
 
  第十二章 斐利亚·福克一行人冒险穿越森林
  为了缩短路程,向导就撇开了右边那条正在修建中的铁路线。这条铁路为了要避开那些分支纵横的文迪亚山脉,就不能是象福克先生所希望的那样一条笔直的近路。这个帕西人对这里的大路小道都非常熟悉。他建议从森林里穿过去,这样,可以少走二十多英里路,大家都同意了他这个办法。
  福克先生和柯罗马蒂分别坐在两个鞍椅里,只有两个脑袋露在外面。象童驾着大象,叫它快步奔走。大象迈起快步,把鞍椅里的人颠得不亦乐乎。但是,他们以英国人惯有的沉着忍受着这种颠簸。有时候他们谈上一两句,有时候只是相互看看。
  至于那个趴在象背上每走一步都要立即受到上下颠震的路路通,他牢牢地记住了主人的叮嘱,尽量避免把舌头收在上下两排牙齿中间,否则,要是一不留神,就会把舌头咬下一截来。这个小伙子一会儿被抛到象脖子上,一会儿又被抛到象屁股上,忽前忽后,活象马戏班小丑在玩翘板。但是他在这种腾空鱼跃的间隙中还是不停地嘻嘻哈哈开玩笑!他不时地从袋子里掏出糖块,聪明的奇乌尼一面用鼻尖把糖接过来,一面仍然一刻不停地按原来的速度快步前进。
  跑了两小时之后,向导让大象停下来休息一小时。大象在附近的小水塘里喝了些水,又吞嚼了一些嫩树芽和小灌木枝叶。这样小憩,柯罗马蒂先生并不反对,因为他自己也已经给颠垮了。但福克先生却仍然轻松自如,他就仿佛是刚刚从床上下来似的。旅长用惊奇的目光瞧着福克,一面说道:
  “真是铁打的硬汉子。”
  “不是铁打的,是钢铸的!”路路通接着说,一边正在准备一顿简单的早餐。
  中午,向导发出了动身的信号。走不多时,眼前已呈现出一片蛮荒的景象。紧接着一大片森林的后面,就是一丛丛乌梅树和棕树。再往前去就是一大片荒凉贫瘠的平原。平原上蔓生着荆棘杂树,其中还夹杂着一大堆一大堆的花岗石。上本德尔汗德这一整块地区,以前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现在这里住着一些具有狂热宗教信仰的教族,他们在当地还保留着那些最可怕的教规。英国的统治法规在土王的势力范围内就不能正常执行,至于在文迪亚群山中那些无法接近的地方,那就更加无法管辖了。
  一路上,他们好几次碰到一群一群杀气腾腾的印度人,瞧着这头奔驰的大象摆出怒气冲冲的姿态。帕西人总是尽量避开这些人。他认为碰到这些人总是一件倒霉的事。在这一天当中,沿途很少看到野兽,偶尔有几只猢狲一边溜着,一边挤眉弄眼作出各种怪相。这使路路通非常开心。
  但是有一桩事,叫路路通感到非常发愁,那就是将来到了阿拉哈巴德,福克先生怎么处置这头大象呢?难道还带着走吗?这绝不可能。买象的钱再加上运费,这简直是一个叫人倾家荡产的家伙!那么,能不能把它卖掉?或是把它放了呢?说真话这头刮刮叫的大象也实在叫人留恋。万一出乎意料,福克先生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路路通,那岂不要难为死我了吗?这叫我路路通怎能不伤脑筋呢?
  晚上八点钟,他们已越过了文迪亚群山的主要山脉。于是他们就歇在这北山坡上一所破烂的小屋里。
  这一天大约走了二十五英里,离阿拉哈巴德还有二十五英里。
  夜晚天气很冷。象童在小屋里燃起一堆枯枝,它发出的热气很受大家的欢迎。晚餐的内容就是在克尔比买来的那些干粮。旅客们也实在是给累垮了,他们草草地吃了这顿晚饭。饭后,他们断断续续地扯了几句,不一会,就鼾声大作进入梦乡了。向导守在大象旁边。这时大象也紧靠着一棵大树站着睡着了。
  一夜平安无事,只是偶尔有几声山豹的呼啸和野猿的哀啼冲破这黑夜的寂静。其实这些野兽只是自己叫叫而已,对破屋里的旅客,并不表示什么敌意。柯罗马蒂就象一个疲劳万分的战士一样酣睡如泥,路路通睡得并不踏实,他正在梦见自己在象背上翻跟斗。至于福克先生他是照旧睡得平平静静和他睡在赛微乐街安静的寓所里一样。
  第二天上午六点钟,他们又出发了。向导希望在当天晚上就赶到阿拉哈巴德。照这样看,福克先生从伦敦出发以来省下的四十八个小时只被占用了一部分。
  他们走下了文迪亚群山最后的几段斜坡路,大象又快步奔跑起来。晌午时分,向导绕过了位于恒河支流卡尼河畔的卡兰吉尔。向导总是避开有人聚居的地方,他觉得在这块恒河盆地的原野上走,会更安全些。此去东北不到十二英里就是阿拉哈巴德了。他们在一丛香蕉树荫下小憩片刻。香蕉跟面包一样对人有好处,旅客们非常欣赏,他们还说香蕉跟奶酪一样有营养呢。
  下午两点,向导赶着大象钻进了茂密的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必须走好几英里的路程。他很乐意这样在森林的掩蔽下前进。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总算没遇见任何倒霉的事。看起来这次旅行也应该会平安无事地完成任务了。可是,大象突然现出不安的样子,而且站住不走了。
  这时正是下午四点钟。
  “怎么啦?”柯罗马蒂从鞍椅里探出头来问道。
  “军官先生,我也搞不清楚,”帕白西人一面回答,一面倾听着从茂密的树林中传来的一阵混乱嘈杂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这种嘈杂声就听得更真了,听起来好象是人群的呼喊和铜乐器敲打交织成的喧嚣,不过离此尚远而已。
  路路通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福克先生耐心静坐,一语不发。
  帕西人跳下象来,把象拴在树干上,钻入那茂密的灌木丛里。几分钟后,他跑回来说:
  “婆罗门僧侣的游行队伍向咱们这儿来了。咱们尽可能别叫他们瞧见。”
  向导解开了象,把它引到密林深处,同时叮嘱旅客千万别下地来。象童本人做好准备,假使必要的话,他就立刻跳上大象逃走。不过他觉得这一群人走过时是不会发现他们的,因为树林中密密的枝叶已把他们完全遮住了。
  由喧嚣的人声和锣鼓声交织成的一片噪音愈来愈近。在那鼓声冬冬、铙钹锵锵的鸣奏中还夹杂着单调的歌声。不一会,距福克和他同伴们藏身的地方只有五十来步远的树下面出现了游行队伍的先头行列。他们透过树枝,很清楚地看见参加这个宗教仪式的奇里古怪的人物。
  走在队伍前头的是一些头戴尖高帽,身穿花袈裟的僧侣,前后簇拥着许多男人、妇女和孩子。他们在高唱着挽歌。歌声和锣钹的敲击声此起彼落,交替不断。人群后面,有一辆大轱辘车子,车辐和车辋都雕刻成一条条并列交叉的毒蛇,车上有一尊面目狰狞的女神像。车子的前面套了四匹蒙着华丽彩披的驼牛。这尊神像有四条胳臂,全身赭红,披头散发,眼露凶光,伸着吊死鬼样的长舌头,两片嘴唇染成了指甲花和茭酱的红色。她脖子上戴的是骷髅头穿成的项圈,腰上系的是断手接成的腰带。巍然屹立在一个趴着的无头怪物身上。
  柯罗马蒂认炽这尊神像。他低声说:
  “这是卡丽女神,她是爱情和死亡之神。”
  “说她是死亡之神,我还同意,可是说她是爱情之神我决不同意!”路路通说。“她简直是个丑八怪!”
  帕西人示意叫路路通别唠叨。
  在这尊神像的四周,围着有一群疯疯癫癫的老托钵僧。他们身上象斑马似的画着赭黄色的条纹,并且割开一些十字形伤口,鲜血一滴滴地流出来。举行盛大的宗教仪式时,这些癫狂得象着了魔似的托钵僧甚至还争先恐后地趴到“太阳神”的大车轱辘底下去送死呢。
  托钵僧的后面,有几位婆罗门僧侣。他们都穿着豪华的东方式的僧袍,正拉着一个踉踉跄跄站立不稳的女人往前走。
  这女人年纪很轻,皮肤白得象欧洲人。她头上、颈上、肩上、耳上、胳臀上、手指上和脚趾上戴着:宝石颈练、手镯、耳环和戒指。她穿着绣金的紧身胸衣,外面罩着透明的纱丽,衬托出她的体态和丰姿。
  在这年轻女人后面,跟着好些卫兵。相形之下,越发显得杀气腾腾。他们腰上别着脱鞘的军刀,挎着嵌金的长把手枪,抬着一顶双人轿,轿上躺着一个死尸。这是一个老头儿的尸首。他和生前一样穿戴着土王的华服,头上缠着缀有珍珠的头巾,身上穿着绣金的绸袍子,腰间系着镶满宝石的细羊毛腰带,此外还佩着印度土王专用的漂亮武器。
  接着是乐队和一支狂热的信徒组成的大军。他们叫喊的声音,有时甚至掩盖了那震耳欲聋的乐器声,游行队伍至此才算结束。
  柯罗马蒂先生注视着过往的这一群人。他脸上露出了很不自在的神色,转身对向导说:
  “那是寡妇殉葬?”
  帕西人点了点头,并把一个指头搁在嘴唇上,叫他别作声。长长的游行队伍慢慢地向前蠕动着。没多久,队伍的尾巴也在丛林的深处消失了。
  歌声慢慢地也听不见了。远方,还传来一两下迸发出的叫喊声。哄乱的局面就此结束,接着是一片沉寂。
  福克先生已经听见了柯罗马蒂说的话。游行队伍刚一走完,他就问道:
  “寡妇殉葬是怎么回事?”
  “福克先生,”旅长回答说,“殉葬就是用活人来作牺牲的祭品。可是这种活祭是殉葬者甘心情愿的。您刚看见的那个女人明天天一亮就要被烧死。”
  “这些坏蛋!”路路通大叫一声,他简直忍不住心里的愤怒了。
  “那个死尸是谁?”福克问。
  “那是一位土王,他是那女人的丈夫,”向导回答说,“他是本德尔汗德的一个独立的土王。”
  “怎么,”福克先生并不激动,接着说,“印度到现在还保持这种野蛮的风俗。难道英国当局不能取缔吗?”
  “在印度大部分地区已经没有寡妇殉葬的事了,”柯罗马蒂回答说。“可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尤其是在本德尔汗德土邦的领地上,我们是管不了的。文迪亚群山北部的全部地区,就是一个经常发生杀人掳掠事件的地方。”
  “这可怜的女人!要给活活地烧死啊!”路路通咕哝着说。
  “是呀!活活烧死,”旅长又说。“倘若她不殉葬的话,她的亲人们就会逼得她陷入您想象不到的凄惨的境地。他们会把她的头发剃光,有时只给她吃几块干饭团,有时还把她赶出去,从此她就被人看成是下贱的女人,结果会象一条癞狗一样不知道会死在哪个角落里。这些寡妇就是因为想到将来会有这种可怕的遭遇,才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被烧死。促使她们愿意去殉葬的主要是这种恐惧心理,并不是什么爱情和宗教信仰。不过,有时候也真有心甘情愿去殉葬的,要阻止她们,还得费很大力气。几年前,有过这么一回事:那时我正在孟买,有一位寡妇要求总督允许她去殉葬。当然您会猜想到,总督拒绝了她的请求。后来这个寡妇就离开孟买,逃到一个独立的土王那里。在那里她的殉葬愿望得到了满足。”
  旅长讲这段话的时候,向导连连摇头,等他讲完,向导便说道:
  “明日天一亮就要烧死的这个女人,她可不是心甘情愿的。”
  “本德尔汗德土邦的人全知道这桩事。”向导说。
  “可是,这个可怜的女人似乎一点也不抗拒。”柯罗马蒂说。
  “这是因为她已经被大麻和鸦片的烟给熏昏过去了!”
  “可是他们把她带到哪儿去呢?”
  “把她带到庇拉吉庙去,离这儿还有两英里。留她在那里过一宿,一到时候,就把她烧死。”
  “什么时候?……”
  “明天,天一亮。”
  向导说完了话,就从丛林深处牵出大象,他自己也爬上了象脖子。但是,当他正要吹起专用于赶象的口哨叫大象开步走的时候,福克先生止住了他,一面向柯罗马蒂说:
  “我们去救这个女人,好吗?”
  “救这个女人!福克先生。”旅长惊讶他说。
  “我还富裕十二小时,可以用来救她。”
  “咦!您还真是个挺热情的人哪!”柯罗马蒂说。
  “有时候是的,”福克简单地回答说,“只要我有功夫。”
 
  第十三章 路路通又一次证明:幸运总是向勇敢的人微笑
  这个救人的打算是很冒险的,是有困难的,看来也是行不通的。福克先生简直是要拿他的生命去冒险,或者至少说是要拿他的自由去冒险,其结果当然也就是拿他这次旅行的成败去冒险,可是,他并没有犹豫,而且他相信柯罗马蒂还能做他的得力助手。
  至于路路通,他早已准备好随时听候差遣。他主人的建议使他感到兴奋。他发现他主人外表虽然是冷冰冰的,但骨子里却是个热心肠重感情的人,因此,他对福克先生就更加爱戴了。
  现在只剩下这位向导了。他对这件事抱什么态度呢?他会不会站在本地人那一边呢?如果他不肯帮忙,至少也该让他保守中立。
  柯罗马蒂很坦率地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军官先生,”向导回答说,“我是帕西人,那受难的女人也是帕西人,有事您只管吩咐好了。”
  “好极了。”福克回答说。
  “但是,您得明白,”帕西人又说,“咱们这不光是拿性命冒险,要是给他们抓住了,咱们就会受到可怕的苦刑。事情就是这样,您明白了!”
  “这一点早已预料到了!”福克回答说。“我想我们必须等到天黑才能动手。是吗?”
  “我也是这么想。”向导回答说。
  这个勇敢的印度人于是就把这个女人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了一番:她是个顶有名的印度美女,是帕西人,出身于孟买富商的家庭。她在孟买受过道地英国式的教育。从她的风度和文化修养来看,简直是个欧洲人。她的名字叫艾娥达。
  她原是个孤女,跟这老土王结婚,并非自愿,婚后才三月,就成了寡妇。她知道自己要被烧死,所以就逃跑了。不幸立刻又被捉了回来。土王的亲属认为她的死是一件有关风俗的大事,于是决定要她殉葬,看情况这一回她是难逃一死了。毫无疑问,向导的这番话更坚定了福克和他同伴们仗义救人的决心。于是向导决定把象牵引到庇拉吉庙附近,尽可能离庙近一点。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在一个灌木林里停下来了。这儿离庙只有五百步远。他们不仅可以看到庙宇,甚至就连庙里那帮狂热信徒的喊叫,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他们就开始商量用什么办法去接近艾娥达,向导很熟悉庇拉吉庙里的情况,他肯定那年轻的女人被关在里面。能不能等那帮人喝醉了呼呼大睡的时候,找个门溜进去呢?要不,是不是能在墙上挖一个洞呢?这只有在动手的当时和当场来决定了。可是,救人的工作毫无疑问必须在今夜进行,决不能等到天亮。因为天一亮这个不幸的女人就要被带去受刑了。一到那个时候,任何人也没有办法救她了。
  福克先生和他的同伴眼巴巴地等待着黑夜来临。在六点钟左右,天刚擦黑的时候,他们就决定先把庙四周的情况摸摸清楚。这时,苦行僧们的喊叫声已经停止了。按习惯,这些僧侣该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他们喝的是一种鸦片汁和苎麻汤掺合制成的“昂格”酒——现在要是从他们中间溜进庙去也许是可能的。
  帕西人领着福克、柯罗马蒂和路路通静悄悄地在森林中前进。他们在灌木枝丫底下爬行了十分钟,就到了一条小河边上。借着铁制火把尖上燃着的树脂发出的亮光,他们瞅见那边架着一堆木柴,那就是用浸过香油的贵重的檀香木筑成的火葬坛,坛顶上层,放着土王的熏香尸体,它将和那寡妇一起被火葬。庇拉吉庙离火葬坛约一百步,庙的塔尖透过树梢,耸立在阴暗的上空。
  “到这儿来!”向导低声唤道。
  他领着这一伙人,加倍小心地从荒草丛里悄悄溜过。这时只有风吹树枝的嗖嗖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向导到了一块空地的边缘上停了下来。那边的广场被几把树脂火炬照得通明。地上躺满了酒醉昏睡的人,简直象一个死尸狼藉的战场。男人、女人、孩子都混杂一起。东一处西一处的醉鬼还在呼呼地喘气。
  在对面的丛林深处,模模糊糊地现出庇拉吉庙的轮廓。但是事实却使向导大失所望,原来土王的卫兵,正举着冒烟的火把,拿着脱鞘的军刀,警卫着庙门,并在附近来回巡逻。当然可以猜想到在庙里边也有僧侣防守着。
  帕西人不再向前走了。他知道硬闯进去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就领着大家退了回来。
  福克、柯罗马蒂跟向导一样地明白,要想打这边进去,那是办不到的了。
  他们停下来,小声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咱们等着吧,”旅长说,“现在才八点钟,这些卫兵很可能会睡觉的。”
  “当然,这也是可能的。”帕西人回答说。
  于是福克先生和他的同伴就躺在一棵大树脚下,等待时机。
  对他们说来,时间似乎是过得太慢了!向导不时地离开他们到森林边上侦察动静。土王卫兵一直在火炬的照耀下来回巡视。庙里好些窗户也透出模糊的灯光。
  就这样一直等到午夜,情况还是毫无改变,庙外警卫也依然如故。显然,要等卫兵睡觉是没指望了。大概他们没喝“昂格”酒所以也不会醉。那末就只有另想办法,把庙墙挖一个窟窿钻进去。现在的问题是要弄清楚看守寡妇的那些僧侣是否也和守庙门的这些士兵一样小心谨慎。
  商量好之后,向导说马上就出发。福克、路路通和柯罗马蒂便跟在后面,他们要从侧面接近庇拉吉庙,因此绕了一个相当大的圈子。
  十二点半,他们到了庙墙脚下,路上一个人也没碰上。这里一个警卫也没有。说实话,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警戒的,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门窗。
  夜是漆黑的。这时,半圆的月亮刚刚离开乌云滚滚的地平线。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树越发增加了这种黑暗的气氛。
  可是,只是到达墙脚下,那还是没有用,还必须在墙上挖出一个窟窿来。干这种活,他们仅有的工具就是自己衣服口袋里的小刀。总算万幸,这座庙的墙是用砖头和木块砌成的,凿起洞来并不困难,只要能弄掉头一块砖头,其余的就容易对付了。
  大家就这样干起来了。他们尽可能不搞出声音来。左边是帕西人,右边是路路通,他们把砖头一块块地往外掏,准备挖出一个两英尺见方的窟窿。
  正在挖洞的时候,忽然听见庙里有人叫喊,接着,庙外也有人跟着呼应。
  路路通和向导停下了工作。是不是人家已经发觉了他们呢?是不是已经发出警报了呢?不管怎样,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同时福克和柯罗马蒂就跟着躲开了。他们又跑到树林里蹲下来,如果真是里边发出了警报的话,他们就等着,一直等到警报解除了,再继续去干。
  就在这倒霉的时候,有几个卫兵走到庇拉吉庙的侧面布上了岗,这样一来任何人再也不能走近庙了。
  这四个人只好停止挖墙,他们失望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如今既然没法接近艾娥达,那么又怎能去救她呢?柯罗马蒂紧紧握着拳头,路路通怒发冲冠,向导也忍耐不住了。而心平气和的福克先生,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我们只好走了?”旅长小声问道。
  “只好走吧。”向导回答。
  “等一等!”福克说,“只要在明天中午以前,我能赶到阿拉哈巴德就行了。”
  “可是您打算怎样呢?”柯罗马蒂问道,“再过几小时,天就亮了,那……”
  “我们会在最后关头找到失去的机会的!”
  这时旅长很希望从福克先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一些门道来。
  这个冷静的英国人打算干什么呢?难道他想在举行火葬的时候,跑向那个年轻的女人,公开地把她从刽子手那里抢出来吗?
  那岂不是发疯!怎么能想象这个人会愚蠢到这步田地?尽管如此,柯罗马蒂还是同意一直等到这场惨剧演完为止。这时,向导不让大家继续待在目前躲藏的这个地方了,他把他们领回林里的空地上。在那儿,他们躲在一丛树林的后面,观察着那帮酣睡着的人。这时骑在一棵树上的路路通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起初只是象一道电光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后来竟一直在他心里盘旋。
  他开始还自言自语他说:“这想法太愚蠢了!”可是现在却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呢?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一个仅有的机会,再说,对这帮蠢货……”
  不管怎样,路路通决定就这样干,不再作其他打算了。他毫不迟疑地象一条蛇一样从那些低垂的树枝上爬了过去。这些树枝的顶端几乎触到了地面。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了。不久,夜色已经不是那么漆黑漆黑的了,预告着黎明即将来临,不过大地上却仍然是一片昏暗。
  举行火葬的时候到了。那群昏睡的人好象死人复活似的醒过来了。人群也重新骚动起来。锣声、歌声、叫喊声又喧嚷起来。那个不幸的女人死亡的时刻就要到了。
  这时,庙门大敞,从里面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福克和柯罗马蒂看见:那个受难的寡妇,在强烈的火把光亮照耀下被两个僧侣拖出庙来。他们看见这个不幸的女人似乎正以最后的自卫本能竭力抵抗着药酒的麻醉力,要想从这些刽子手的手中逃出来。柯罗马蒂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紧张地抓住福克的右手,他发现福克手里正握着一把打开的刀子。人群开始蠕动起来。那个年轻的女人被大麻烟熏得又昏迷过去了。她被人拖着从一群大声念着经文护送着她的苦行僧中间穿过。
  福克等人混在后面的人群里跟着往前走。
  两分钟后,他们到了河边,离那放着老土王死尸的火葬坛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若明若暗的晨曦中,他们看见在坛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正躺在她丈夫的死尸旁边。
  紧接着送来了一个火把,那堆被油浸透了的木柴立即冒出了熊熊的火焰。
  这当儿,福克要奋不顾身地冲上坛去,柯罗马蒂和向导忙用力把他一把拖住。然而就在福克把他们推开的时候,情况突然转变了。人群发出了恐怖的喊声,他们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了。
  原来老土王并没有死!他突然地站了起来,象幽灵一样双手抱着那个年轻的女人,走下了火葬坛,在那弥漫的烟雾里,他更象是一个妖怪!
  苦行僧、卫兵和僧侣们,这一下都给吓坏了,他们一个个都脸朝着地趴在那儿,谁也不敢再抬头去看这个妖怪!
  看起来那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着这个昏迷的寡妇一点也不吃力。福克和柯罗马蒂站着直发楞,帕西人弯着腰不敢抬头,路路通想必也已吓得目瞪口呆了……
  这个复活的老土王就这样走到了福克和柯罗马蒂旁边。一到那儿,他就用很急促的声音说:
  “快走!”
  原来是路路通!正是他,在浓密的烟雾中偷偷地爬上了火葬坛!正是他,借着依然漆黑的夜色把年轻的女人从死亡里救了出来!正是他,若无其事地走过那一片被吓昏了的人群。
  一瞬间,他们四个人已经在树林中消失了。大象驮着他们飞奔而去。但是后面传来了一阵叫喊的声音,甚至还飞来一颗子弹打穿了福克先生的帽子。这说明他们的西洋镜已经被拆穿了。
  事实上,老土王的死尸仍然还躺在那冒着火焰的火葬坛上。那些刚才被吓坏了的僧侣现在才明白:有人把寡妇劫走了。
  他们立刻带着卫兵冲进了树林。他们一边追着,一边不停地放枪,但是他们的敌人逃得很快,没多久,已经逃出子弹和弓箭的射程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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