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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天环游地球》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三部分

 第十四章 福克无心欣赏恒河山谷美景

  这个胆大包天的救人计划已经胜利完成。虽然过了一个钟头,路路通还在为自己的成功不住地哈哈大笑。柯罗马蒂跟这个勇敢的小伙子握手表示祝贺,他的主人向他说了个“好”,这个“好”字从这位绅士嘴里说出来,那确是很高的嘉奖。路路通说:“这件事的全部荣誉应该归于我的主人;我不过是想了个‘花招儿’。”他一边笑着一边心里想,就在刚才那一会儿,我这个曾经是体操教练、消防队班长的路路通竟变成了这个漂亮小寡妇的死男人了,变成了老土王的熏香死尸了。
  至于那个年轻的印度女人,她对于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一无所知,她现在被裹在旅行毯子里,躺在一个鞍椅上。
  大象平安无事地顺从着帕西向导的驾驭,在阴暗的森林中飞快奔驰。离开庇拉吉庙一小时以后,它已经穿过了一片广阔的平原。七点钟,他们停下来休息。这位年轻的女人一直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向导虽然给她喝了几口水和白兰地,但是因为她受的刺激太大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醒过来。
  柯罗马蒂知道她是被大麻烟熏昏了,不必为她担心。
  柯罗马蒂旅长虽然认为这个印度女人恢复健康不成问题,但是对于她的未来归宿却感到很伤脑筋。
  于是他马上对福克先生说,如果艾娥达夫人还留在印度,她一定会重新落到那些杀人魔王手里。这些家伙在整个印度半岛上为所欲为,连英国警察当局也无可奈何,不论是在马德拉斯、孟买或是在加尔各答,他们都有办法把他们要害死的人抓回去。柯罗马蒂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叙述了不久以前发生的一件类似的事情。照他的意见,这个年轻的女人只有离开印度,才能真正脱离虎口。
  斐利亚·福克回答说,他一定注意柯罗马蒂谈的这些问题,他将要考虑这件事。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向导宣布阿拉哈巴德到了。只要在阿拉哈巴德搭上火车,不用一天一夜就能到达加尔各答。
  斐利亚·福克必须按时到达加尔各答,才能赶上第二天(10月25号)中午开往香港的那条邮船。
  他们把艾娥达送到车站上一间屋子里,路路通负责去设法替她买各式各样的装饰品、衣服、纱丽、皮外衣等他所能弄到的一切东西。反正他的主人对他用钱,没有任何限制。
  路路通立即动身跑遍了城里的几条大街。阿拉哈巴德是一座圣城,是印度最受尊敬的城市之一,因为它建筑在恒河和朱木拿河汇合的地方,这两条圣河吸引着整个印度半岛的香客。按照《罗摩衍那圣传》上记载,恒河发源于天上,多亏卜拉马的努力,这条河才从天上流到人间。路路通在买东西的时候,很快就把全城看了一遍,这里过去是工商业城市,可是现在既无商业,也无工业,从前保卫着城市的那座雄伟的碉堡,今天已经改成了监狱。路路通费尽力气也没有找到一家百货公司。他本想找到象在英国莱琴街菲门洋行附近那样一家百货公司,但最后他只是在一家犹太倔老头子开的估衣铺里才找到他所要买的东西:一件苏格兰料子的女长衫、一件宽大的斗篷、一件漂亮的獭皮短大衣。他立即付了七十五英镑(合一千八百七十五法郎),就得意洋洋地回车站去了。
  艾娥达夫人现已逐渐清醒,那些庇拉吉庙的祭司给她造成的恐怖影响在她心里也已经逐渐消失。她那美丽的眼睛又恢复了诱人的印度丰采。
  诗王乌萨弗·乌多尔在颂赞阿美娜加拉王后的美色时,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
   “她那乌黑闪光整齐地分作两半的美发,
   均称地围绕着雪白、娇嫩而又红润的双颊;
   她那乌黑的蛾眉,象爱神卡马有力的弯弓两把。
   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深藏在修长的睫毛下,
   在那黑色的瞳人里,闪灼着圣洁的光华,
   犹如喜马拉雅山圣湖的水光,
   辉映着天空的朝霞。
   她那细小而又整齐的牙齿,雪白无瑕,
   在微笑的樱唇中发光,
   就象一颗颗露珠覆盖着半开的石榴花。
   在她那曲线对称、小巧玲珑的双耳上,
   在她那红润的双手上,
   在她那一双象两朵青莲一样丰满而又柔软的小脚上,
   那是锡兰最美丽的珍珠在闪亮,
   那是各尔贡最珍贵的钻石在发光。
   她那纤细的柳腰一握不足,
   这就更使她那丰满的胸部高高耸出,
   愈显得她丰采绝殊!
   这样美丽的胸部展示着青春年华最宝贵的财富。
   再看她那绩丝的短衣下露出的腰部,
   真象是雕塑巨匠维克瓦卡尔马的神工鬼斧,
   用纯银铸成的美人腰腹。”
  但是,我们可以完全不需要用这么多夸张的诗句,我们只要说一句话就行了:这位本德汗尔德老土王的寡妇艾娥达夫人即使按照欧洲的标准,也是一位很漂亮的夫人。她英文讲得很纯熟,向导说这位年轻的帕西女人已经被教育成另一种人了,这话真是半点也没有夸大。
  火车马上就要从阿拉哈巴德开出,向导等着福克先生给他工资。福克先生按照他应得的钱如数支付,连一分钱也没多给。这使路路通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他估计他的主人对向导的忠诚帮助总该表示一点谢意的。的确,向导在庇拉吉庙事件中是自愿冒生命危险的,如果以后印度人知道了这件事,他就很难逃出毒手。
  还有奇乌尼大象怎么办?这也是一个问题。花这么大价钱买了这个家伙,现在把它摆在哪儿?但是福克先生好象早已“胸有成竹”了。
  “帕西人,”他对向导说,“你做事能干,为人忠诚。我给了你应得的工资,可是我还没有报答你的忠诚呢。你要这头象吗?它归你了。”
  向导的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先生,您这简直使我发财了。”他喊着说。
  “牵走吧,”福克先生说,“虽然这样,我还是欠你的情。”
  “这太好了,”路路通叫着说,“牵走吧,老兄!奇乌尼真是一头又壮又听话的牲口。”
  他一面走到大象跟前拿出几块糖喂它,一面不停地说:
  “吃吧,奇乌尼,吃吧,吃吧!”
  大象满意地哼了几声,然后用它的长鼻子卷着路路通的腰,把他举得和头一样高。路路通一点也不害怕,用手亲切地抚摸大象,大象又把他轻轻地放到地上,路路通用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诚实的大象的鼻尖作为还礼。
  过了一会儿,福克先生、柯罗马蒂旅长和路路通已经坐在一节舒适的车厢里,艾娥达夫人占着一个最好的位子。火车飞快地开往贝拿勒斯去了。
  经过两小时的行程,他们离开阿拉哈巴德已经快有八十英里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那位年轻的夫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昂格”酒的麻醉作用已经消失了。当她发现自己坐在火车上,穿着欧式服装和这些素不相识的旅客坐在一起的时候,她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开始,她的同伴们都无微不至地照护她,给她喝了一些酒,使她长长精神;然后旅长就把她的遭遇对她重述了一遍,旅长一再指出斐利亚·福克先生仗义救人的热诚,为了救她,简直是赴汤蹈火毫不犹豫。接着又告诉她由于路路通想出了一条惊人的妙计,才使这场冒险圆满结束。福克先生在旁边一言不发,听凭旅长去说。路路通呢,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再重复说:“我——这不值得一提。”
  艾娥达夫人向她的救命恩人表示衷心的感谢,这种感谢与其说是用语言,不如说是用眼泪表示的,她那美丽的眼睛比她那会讲话的双唇更能充分地表达她内心的感激。这时她一想到火葬场上的情景,一想到在这块印度的土地上还有很多灾难在等着她,便骇怕得颤抖起来。
  斐利亚·福克先生很了解艾娥达夫人这种心情。为了使她安心,他说可以送她到香港去,她可以在那里等到这事平息之后再回印度。福克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是冷冰冰的。
  艾娥达夫人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正好她有一个亲戚住在香港,这个亲戚也是帕西人,他是香港的一个大商人,香港虽然是在中国海岸上,但却是一座道地的英国化的城市。
  火车十二点半到达贝拿勒斯,据婆罗门教的传说,现在的贝拿勒斯是古代卡西城的旧址,卡西城从前就象穆罕默德的陵墓一样是空悬在天顶和天底之间的。但是在今天看来,这座被东方人文研究者称为印度雅典的贝拿勒斯却也是普普通通地建筑在土地上的,并没有什么特殊。路路通有时可以瞥见一些瓦房子和草屋,这些建筑呈现出一种异常荒凉的景象,没有一点地方色彩。
  法兰西斯·柯罗马蒂先生要在这里下车,他的部队就驻扎在城北几英里以外的一个地方。于是旅长就向福克先生告别,并祝他这次旅行从此平安无事,更加顺利。福克先生轻轻拉了拉旅长的手。艾娥达夫人热情地为旅长祝福,她永远不会忘记法兰西斯·柯罗马蒂先生的大恩。至于路路通,因为和旅长热情的握手而感到很荣幸,他非常兴奋,他心里想,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再为他效劳。大家就这样分手了。
  从贝拿勒斯出发,铁路穿过一段恒河山谷,天气相当晴朗,窗外显示出比哈尔千变万化的美丽景色:青翠的高山,生长着大麦、小麦和玉米的田野,栖居着浅绿色鳄鱼的河川和池沼,整整齐齐的村庄和四季常青的森林,几只大象和一些单峰的骆驼正在圣河里洗澡。虽然只是初秋,天气已相当寒冷,却还有成群的男女在恒河里虔诚地领受圣洗。这些善男信女是佛教的死对头,他们狂热地崇信婆罗门教。婆罗门教里有三个转世活佛:第一个是回斯奴,他是太阳神的化身,第二个是希瓦,他是生灵万物主宰的化身,第三个是卜拉马,他是一切婆罗门教教长和立法者的主宰。然而当汽船驶过,搅混了恒河圣水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卜拉马、希瓦和回斯奴又怎样看待今天这个英国化了的印度呢。
  这一切景物,象闪电般一掠而过,有时被一阵浓浓的白烟,遮盖得模糊不清。沿途,旅客们只能隐约地看见:距贝拿勒斯城东南二十英里的比哈尔历代土王城寨——舒纳尔堡,加兹铺和这个城区一些制造玫瑰香水的大工厂;以及印度主要的鸦片市场——巴特那,还有那个比较欧化和英国化的城市——蒙吉尔,它很象英国的曼彻斯特或伯明翰,以冶铁、制造铁器和刀剑驰名。那些高大的烟囱喷吐着乌黑的浓烟,把整个卜拉马活佛的天空搞得乌烟瘴气。
  在这个梦里天堂似的国度里,这些黑烟真是大煞风景。
  黑夜降临了,火车继续向前飞驰着,虎、熊、狼等野兽在机车前面逃窜,发出一片吼声。人们既没有看见孟加拉的美景,也没有看见各尔贡和吉尔的废墟;既没有看见印度以前的京城穆尔希加巴,也没有看见布尔敦;既没有看见乌各里,也没有看见法国在印度领土上的那个据点昌德纳戈尔;路路通如果能看到祖国的旗帜在这个据点上空飘扬的话,也许还会更得意呢!
  火车终于在早晨七点钟到达加尔各答。去香港的邮船要到中午十二点才起锚。因此斐利亚·福克还有五个小时的空闲时间。
  按照他的路程表,这位绅士应该在离开伦敦以后的第二十三天(10月25号)到达印度首都加尔各答。他现在不早不晚,如期赶到。可惜,从伦敦到孟买节省下来的两天时间,我们知道在穿过印度半岛的旅途中已经给占用了,但是我们相信福克先生对这一点是不会感到遗憾的。
 
  第十五章 福克先生的钱袋里又减少了几千英镑
  火车到站了。路路通抢先下了车,接着是福克先生挽着他那年轻旅伴走下月台。福克先生打算马上就上开往香港的邮船,好给艾娥达夫人找一个舒适的舱位。只要艾娥达夫人没有离开这个对她有危险的国家,福克先生就不肯离开她一步。
  福克先生刚要走出车站,一个警察走过来对他说:
  “您是斐利亚·福克先生吗?”
  “是的。”
  “这一位可是您的仆人?”警察指着路路通说。
  “是的。”
  “请您两位跟我走一趟。”
  福克先生丝毫没有露出惊奇的神态。这位警察是代表法律的,法律对于任何英国人来说,都是神圣的。路路通呢,他具有法国人脾气,他想跟警察讲理,但是警察用警棍碰了碰他,同时斐利亚·福克作了一个手势要他服从。
  “这位年轻的夫人可以跟我们一道去吗?”福克先生问。
  “可以。”警察回答。
  警察带着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上了一辆四轮四座的马车,驾着两匹马,就这样拉着他们走了。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
  马车先经过“贫民窟”狭窄的街道,街道两旁尽是些矮小的土屋。这些屋子里聚居着很多衣衫褴楼肮脏不堪的“流浪汉”,接着马车又穿过“欧洲区”,这里到处是砖瓦结构的住宅,密茂成荫的椰子树和高大的杉树,使人大有清心悦目之感。虽然还是清晨,可是,威武的骑兵和华丽的马车早已在街头奔驰了。
  四轮马车在一所房子前面停了下来,这所房子外表虽然很平常,但看起来不象是私人住宅。警察叫他的囚犯们下了车——我们很可以用“囚犯”这个名词称呼他们,然后把他们带进一间有铁窗的屋子里,对他们说:
  “八点半钟,欧巴第亚法官将要审讯你们。”
  然后,警察把门锁上走了。
  “糟了!我们被押起来了!”路路通叫着说,一面没精打采地往椅子上一坐。艾娥达夫人立即向福克先生说:
  “先生,”她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说话的语调不能掩饰她内心的激动,“您现在只好别管我了。他们抓您一定是为了我,一定是因为您救了我。”
  福克先生只回答说:“不可能是为这件事。为火葬的事抓我们?那绝对不可能!那些僧侣怎敢到这里告状?一定是搞错了。”福克先生接着表示不论如何他也不能丢下艾娥达夫人,他一定要把她送到香港。
  “可是十二点钟船就要开了!”路路通提醒他说。
  “我们十二点以前准能上船。”这位绅士毫无表情,简单地说。
  他的话是那样肯定和干脆,使路路通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起来:
  “对!这准没问题!我们十二点钟以前一定能上船。”可是他自己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
  到了八点半钟,房门开了。来的还是那个警察。他把犯人带到隔壁的一个大厅里。这是一个审判厅,公众旁听席上坐着很多欧洲人和本地人。
  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在法官和书记官席位对面的长凳子上坐了下来。
  审判官欧巴第亚出庭了。他后面跟着一个书记官。这位法官是个大胖子,胖得象个大皮球。他把挂在钉子上的假发取下来,熟练地往头上一扣,同时宣布:
  “开始第一个案件。”
  但是这时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胖脑袋说:
  “咦!这假发不是我的!”
  “对了,欧巴第亚先生,”书记官说,“那是我的。”
  “啊,亲爱的奥依斯特布夫先生,您叫一位法官戴上书记官的假发,那怎么能办好案子!”
  于是他们换了假发。
  在他们演这场换假发的开场戏时,路路通早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了。他觉得审判厅里那个大挂钟上的指针简直快得象野马似的在奔跑。
  这时法官欧巴第亚又重新宣布:
  “开始第一个案件。”
  于是书记官奥依斯特布夫开始点名:
  “斐利亚·福克?”
  “我在这里。”福克先生说。
  “路路通?”
  “有!”路路通回答。
  “那好吧,”法官欧巴第亚说,“被告注意,这两天我们一直在所有从孟买乘火车来的旅客中找你们。”
  “可是他们到底凭什么告我们?”路路通不耐烦地叫着说。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法官说。
  “法官先生,”福克说,“我是英国的公民,所以我有权利……”
  “有谁对您不礼貌吗?”欧巴第亚先生问。
  “一点没有。”
  “那好吧!把原告带上来。”
  法官命令一下,于是一个小门开了,三个僧侣跟着一个法警走了进来。
  “啊,原来真的是为了这档子事呀!”路路通嘴里嘟哝着说,“这不就是要烧死艾娥达夫人的那些坏蛋吗?”
  三个僧侣朝着法官站着,书记官开始高声诵读控告斐利亚·福克先生和他的仆人亵读神灵的诉状:被告曾经玷污了婆罗门教神圣的寺庙。
  “您听清楚了吗?”法官问福克先生。
  “清楚了,法官先生,”福克一面看着自己的表回答说,“我承认。”
  “怎么?您承认了?……”
  “我承认了,但是我也希望这三位原告也承认他们在庇拉吉庙所干的事。”
  三个僧侣面面相觑,被告所说这些话,他们好象一点也不懂。
  “那还用说!”路路通气愤他说,“就是在庇拉吉庙,他们要在庙前把一个人活活烧死!”
  这句话把三个僧侣都吓楞了,法官欧巴第亚也大吃一惊。
  “把一个什么人?”法官问,“烧死谁?就在孟买城里吗?”
  “孟买?”路路通惊奇地问。
  “自然是孟买,不过,不是在庇拉吉庙,而是在孟买玛勒巴山的寺院。”
  “这儿还有物证。喏,这是玷污寺院的犯人穿的鞋子。”书记官接着法官的话说,同时把一双鞋子放在公案上。
  “这是我的鞋!”路路通看到自己的鞋,感到万分惊奇,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这时可以猜想出他们主仆二人那种狼狈不堪的心情。原来路路通在孟买闯的那个乱子,他们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今天竟会为这件事在加尔各答受审。
  实际上,密探费克斯早已看到,他可以从路路通碰上的这个倒霉的事件里得到好处。于是他就把从孟买动身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十二小时,跑到玛勒巴山寺为僧侣们出主意,说他们准能得到一大笔损害赔偿费,因为他很清楚英国玫府对于这一类的罪行是十分严厉的;这样他就叫三个僧侣从孟买坐了下一班火车来追踪他们的犯人。但是斐利亚·福克主仆二人因为援救一个年轻的寡妇,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所以费克斯和这三个印度教的僧侣就在福克主仆二人之前先到达了加尔各答。这时加尔各答的法院也已经接到了电报通知,只等福克他们一下火车,就立即逮捕归案。费克斯到达加尔各答之后,他发现福克先生根本就没有来加尔各答,这时他那种失望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认为:这个强盗准是在印度半岛铁路线上的某一个车站下了车,一定是在印度北部哪一个地区躲起来了。费克斯焦急不安地在车站上直等了二十四个小时。今天早上,当他看见福克居然陪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年轻女人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他是多么高兴呵,他马上叫一个警察过去把他们抓起来了。这就是福克先生、路路通和本德尔汗德土王的寡妇被带到欧巴第亚法官这儿来的全部经过。
  如果路路通不是那样聚精会神地听着法官审问自己的案子,他就会发现在旁听席后边的角落里坐着费克斯。费克斯那种特别关心审问和答辩的心情也是容易理解的。因为他在加尔各答和在苏伊士、孟买一样,还是没有接到伦敦寄来的拘票。
  这时,法官欧巴第亚已经把路路通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这是我的鞋!”作成纪录。路路通对自己的失言非常后悔。他恨不得拿出自己所有的财富,去赎回这句一不小心滑出来的话。
  “这些事情都承认了吗?”法官问。
  “都承认了。”福克冷冰冰地说。
  “根据——”法官于是宣判,“根据大英帝国对印度居民的各种宗教一视同仁,严格保护的法律,以及被告路路通先生已经承认曾于本年10月20日玷污孟买玛勒巴山寺神殿的事实,本庭判决:上述被告路路通禁闭十五日并罚款三百英镑(合七千五百金法郎)。”
  “三百英镑?”路路通嚷着问,他就是对罚款数目特别敏感。
  “别说话!”法警尖叫了一声。
  “此外,”法官欧巴第亚接着宣判,“根据福克先生,不能提出主仆二人并非同谋的有力证据,无论如何福克先生对于自己仆人的一切行为应负责任。据此,本庭判决福克禁闭八天,并罚款一百五十英镑。书记官,现在开始审理第二个案件。”
  坐在角落里的费克斯这时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斐利亚·福克要在加尔各答坐八天禁闭,伦敦的拘票寄到这儿再慢也要不了八天。
  路路通早给吓傻了。这个判决可把他的主人给坑死了。两万英镑的赌注输定了。这都是因为他去乱游瞎逛,都怪自己要跑到那个该死的破庙里去看稀罕。
  斐利亚·福克先生依然不动声色,就象是这个判决与他毫无关系似的,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当书记官宣布开始审理另一个案件的时候,福克先生站起来说:
  “我交保。”
  “那是您的权利。”法官说。
  费克斯象是脊梁上突然给泼了一盆凉水,但是当他听见法官说出下面一段话,他又安心了。
  法官“根据福克先生和他仆人的外籍身分”,决定要被告各缴巨额保证金一千英镑(合二万五千金法郎)。
  这样一来,福克先生要是不愿意服刑,就得缴两千英镑。
  “我照付。”这位绅士说。
  他从路路通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包钞票放在书记官的桌子上。
  “现在您就算缴保获释了,”法官说,“这笔钱等您什么时候来服刑,期满出狱时就还给您。”
  “走!”福克先生对他的仆人说。
  “可是至少他们得把鞋还给我啊!”路路通愤怒地喊着说。
  书记官把鞋还给了他。
  “喏,这双鞋价钱可真贵!”他嘟哝着说,“一千多英镑一只!还不说它们使我多么伤脑筋。”
  福克先生让艾娥达夫人挽着自己的手臂一同走出了法庭,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路路通。费克斯还在死心眼地希望着这个大窃犯一定宁愿坐八天禁闭而决不肯丢掉这两千英镑呢,所以他就继续跟踪斐利亚·福克。
  福克先生叫来一辆马车,立即带着艾娥达夫人和路路通上车走了。费克斯跟在车后面跑,不一会儿,车子就停在加尔各答的一个码头上了。
  仰光号泊在离码头半海里的海湾里,大桅顶上已经升起了开船的信号旗。钟敲了十一点。福克先生早到了一小时。
  费克斯眼睁睁地看着福克带着艾娥达夫人和仆人下了车,上了一条小驳船,他气得在岸上直跺脚。
  “这个流氓,”费克斯喊着说,“他真的走了!两千英镑就这样扔了!真是象强盗一样挥金如土!哼!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也得盯着你!可是,照他这样搞下去,偷来的钱很快就会给他全部花光了!”
  警察厅密探费克斯考虑到赃款的问题那是很自然的,实际上福克先生自从离开伦敦以后,旅费、奖金、买象、保释金和罚款,已经挥霍了五千多英镑了(合十二万五千金法郎),这样按追回赃款总数比例发给密探的奖金也就越弄越少了。
 
  第十六章 费克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仰光号是印度半岛和远东公司的一条邮船,经常在中国和日本的沿海航行。这是一艘有螺旋推进器的铁壳船。总重一千七百七十吨,正常运转是四百匹马力。它的航行速度和蒙古号差不多,但是设备却不如蒙古号好。艾娥达夫人所住的房舱也完全不象福克先生所希望的那样舒服。好在这条船航线一共才只三千五百多海里,走完全程只需十一二天,何况艾娥达夫人也不是一个爱挑剔难伺候的人。
  开船后的头几天,艾娥达夫人对于福克先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她一再对福克先生表示衷心感谢。这位沉默寡言的绅士只听她讲,至少在外表上看来他完全是冷冰冰的,不论在语调和动作上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激情。福克先生什么都为艾娥达夫人准备得妥妥当当。在一定的时间,他照例到艾娥达夫人的房舱去看望一番,即使他不是去跟她谈天,至少他是在听她讲话。他对艾娥达夫人严格地遵守着一种礼节上的责任,但是在履行这些责任时他总是带着作为一个死板板的绅士所固有的那种关心和令人摸不透的心情,他的一切举止都是用来表现这种心情的。
  艾娥达夫人对这一切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想,但路路通给她谈了一些关于他主人的古怪脾气。他告诉她福克先生为了打什么“赌”才作这次环球旅行的。艾娥达夫人笑了,但无论如何,她是感激从死里救她出来的福克先生的。她根据自己的观察,认为她的救命恩人这次的赌博是不会输的。
  艾娥达夫人证实了帕西向导所叙述的关于她自己的那一段可怕的经历。她也是帕西人,帕西人在印度各族中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很多帕西商人在印度作棉花生意发了大财。其中有一位詹姆斯·杰吉荷依爵士曾被英国政府授予贵族称号。这位杰吉荷依富翁跟艾娥达夫人是亲戚,现在住在孟买。艾娥达夫人要到香港去找的那位尊贵的杰吉先生,正是那位杰吉荷依爵士的堂兄弟。但是,她是不是能在杰吉先生那里找到安身之处和得到帮助呢?这一点艾娥达夫人毫无把握。对这件事,福克先生的答复很简单,教她一点也不用发愁,一切都将会按部就班地得到解决,这是他的一句老话。
  这位年轻的女人是不是明白“按部就班地”这个副词的意思,我们不知道。她那两只象喜玛拉雅山圣湖湖水一样清澈的大眼睛,在凝视着福克先生的眼睛。可是这位永远那样规规矩矩冷冷冰冰的绅士,半点也不象是会掉进这湖里去的人。
  仰光号的第一段路程走得非常顺利。风向也利于航行,在这个被海员称为“双臂环抱的孟加拉”辽阔的海湾里,邮船航行一帆风顺。
  不久,仰光号上的旅客已经看见了安达曼群岛的主岛大安达曼岛。岛上美丽的鞍峰山高达两千四百英尺,老远地就为航海家们指出了前进的方向。仰光号从大安达曼岛的海岸近旁驰过。岛上的帕卜阿斯人一个也没出现。他们被人认为是人类中最不开化的民族,但是说他们吃人肉,那是瞎扯的。
  安达曼群岛的风景非常优美。那儿有一望无际的森林遍布全岛的近海一面,其中最多的是:棕树、槟榔树、肉豆蔻、竹子、柏木、大含羞草和桫椤树。森林的后面,是一群俊秀山峦的侧影。海滩上飞翔着成群珍贵的海燕。这种海燕的窝在中国是一种很讲究的名菜——燕窝。
  所有安达曼群岛的美丽的景物,都飞快地从船旁掠过。仰光号迅速地开向马六甲海峡,这条海峡是通向中国领海的门户。
  在这一段航程中,那个被拖着环绕地球的倒霉蛋费克斯在干什么呢?在离开加尔各答时,他先交代好:如果伦敦的拘票一到,马上转寄香港。然后他背着路路通偷偷地上了仰光号。他预备好好地躲藏起来,一直等船到香港时再出来。实际上他也很难向路路通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也在这条船上而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因为,路路通还以为他现在是在孟买呢。但是为了适应环境改变的需要,他又和这个忠厚的小伙子见面了。他们怎么见面的呢?我们下面来谈。
  侦探费克斯的全部希望和幻想现在只有集中在地球的这一点上,也就是香港。因为邮船在新加坡停留的时间很短,不能在那里解决问题。所以逮捕盗窃犯的活动必须在香港完成,不然,就只有任凭大盗从此逍遥法外了。
  实际上,香港还是一块英国割据的地盆,但是,它也是福克旅途中最后的一块英国地盘了。一过香港,就是中国、日本、美洲,那些地方对福克说来,是更妥当的避难所。如果费克斯到了香港,就能拿到了那跟在他后面寄来的拘票,那么,他就可以把福克抓起来交给当地的警察局。这一切将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过了香港,光有一张拘票,就不顶事了,还必须办理引渡手续。办引渡手续就免不了延迟、拖拉和遇到各种阻碍。到那时,这个流氓十拿九稳又会逃之夭夭。所以说,若在香港逮不住他,以后即使不是完全不可能,至少也是很难再找到逮住他的好机会了。
  “对了,”费克斯在自己房舱里苦想了老半天,自言自语地说,“对了,要是拘票已经到了香港,那我就逮住这家伙;要是没寄来,这一回我决定要不借任何代价拖住他,叫他走不成!在孟买我失败了,在加尔各答我也没成功,要是到了香港,再让他滑过去,那我这个侦探的脸就要丢光了!即使拼了这条命,这一回也得拖住他。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真需要拖住他的话,那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这个该死的福克走不成呢?”
  想到最后,费克斯拿定了主意,先跟路路通打开窗子说亮话,叫他知道他伺候的这位老爷是什么人。他当然不会是福克的同谋。等路路通明自了这件事之后,他一定会害怕被拖下水,到了那个时候,不用说,路路通就会站到他费克斯这一边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到底是一个冒险的办法,这一手儿只能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不然,只要路路通在他主人面前走漏半点风声,就会把事情全盘弄糟。
  这个警察厅密探现在感到非常为难。但是,当他看见福克陪着艾娥达夫人在仰光号上散步的时候,他觉得又有一线新的希望。这个女的是什么人?她怎么会跟福克搞在一块儿的?不用说,他们准是在孟买到加尔各答的路上碰见的。可是,到底是在哪儿呢?这个年轻的女人难道会是在旅途中碰巧认识了这位斐利亚·福克吗?从反面来想一想,他这趟穿越印度大陆的旅行,会不会是他预先计划好的,为了要去找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呢?这个女人确实漂亮!费克斯在加尔各答法庭上已经见过她了。
  我们可以想见:这个密探现在是多么伤脑筋啊。他挖空心思地在想,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诱拐妇女的罪行呢?对呀!没错,准是诱拐妇女!费克斯心里认定了这个想法,他发现自己从这件事上能找到很大便宜。不论这个女人是不是有夫之妇,反正是诱拐妇女,因此就有可能在香港给这个得意忘形的骗子制造一些困难,叫他不论拿多少钱出来也不能脱身。
  但是,这事儿不能等仰光号到了香港才动手,因为福克有一种很可恶的习惯:他从一条船上刚跳下来会马上又跳上另一条船。这样他会在你动手之前早就远走高飞了。
  所以最要紧的是要预先通知香港英国当局,并且在他下船之前就监视仰光号的出口。这事儿可是再容易也没有了,因为仰光号要在新加坡停留,新加坡和中国海岸有一条电报线可以联系。
  但是,在动手之前,费克斯为了把事情办得更有把握,他决定先去探探路路通的口气,他知道要想叫这个小伙子打开话匣子那是很容易的。从开船到现在,他一直没在路路通跟前露过面,现在费克斯决定不再躲避他了。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今天已经是10月30号,仰光号明天就要到新加坡了。
  当天,费克斯就从他的房舱里出来了。他走上了船甲板,故意装作非常惊奇的样子去“主动地”和路路通打招呼。这时路路通正在他面前散步,费克斯从后面赶上去向路路通喊着说:
  “咦!你也在仰光号上!”
  “呃——费克斯先生,您也在这儿!”路路通非常惊奇地回答说,他认出了这位在蒙古号上跟他同船的旅伴。“这是怎么回事?我把您给甩在孟买,怎么在这条去香港的船上又把您给找回来了!难道您也是要环游地球吗?”
  “不,不,”费克斯说,“我打算留在香港,至少要在香港待几天。”
  “奇怪啊!”路路通惊奇地楞了一会儿说,“可是从加尔各答开船到现在,我怎么就没见过您的面儿啊?”
  “说老实话,这几天我不大舒服……有点晕船……我一直在我的房舱里躺着……在印度洋上航行我无所谓,可是在孟加拉湾我就不行了。你的主人福克先生好吗?”
  “他的身体好极了,他还是跟他的行程计划表一样准确,没有拖延过一天!哦,费克斯先生,您还不知道吧,我们现在有了一位年轻的夫人跟我们同路。”
  “一位年轻的夫人?”费克斯说,他对路路通的话装出完全不明白的样子。
  路路通马上就把整个故事的经过都告诉了费克斯。他说了自己在孟买庇拉吉庙怎么闯的祸,又谈了怎么花两千英镑买了一只大象,还讲了怎么在火葬场上劫救了艾娥达夫人以及在加尔各答怎么被判刑和交保释放的事儿。费克斯对于后面这几件事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假装一点儿也不知道。路路通兴高采烈他讲他的故事,这个听的人看样子也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归根到底,”费克斯说,“您这位主人是不是打算把这位年轻的女人带到欧洲去?”
  “不,费克斯先生,绝不会的。我们只是把她送到香港她的一个亲戚家里。她这个亲戚是香港的一位富商。”
  “这一下可真难办了!”费克斯心里说,他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失望对路路通说:“咱们去喝杯杜松子酒吧,路路通先生?”
  “那太妙了,费克斯先生,咱们能为在仰光号上重见碰杯,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第十七章 从新加坡到香港
  从这一天起路路通跟费克斯就经常见面,可是费克斯在他这位朋友面前非常谨慎,一句话也不多问。他和福克先生只碰见过一两次。他见到福克先生总是自由自在地呆在仰光号的大客厅里,他有时陪陪艾娥达夫人,有时照例玩“惠司脱”。
  可是路路通这一回可真的把这件怪事仔细琢磨了半天,为什么费克斯又一次跟他主人同坐一条船?的确,至少总让人觉得有点奇怪。这位费克斯先生人很体面,待人又殷勤得不得了。先是在苏伊士碰见他,他乘了蒙古号,后来他在孟买下船了,他说要留在孟买,可是这回在这一条去香港的仰光号上却又碰见他了。一句话说透了,他是寸步不离地紧盯着福克先生,那么这件事就值得考虑考虑了。要说碰巧吧,那也巧得太奇怪了。这个费克斯是谁派来的呢?路路通现在敢拿他的拖鞋打赌——他是非常珍惜自己的拖鞋的,他断定费克斯又准会跟他们同时离开香港;也许又会同坐一条船。
  路路通就是想上一百年,他也想不出来这位侦探要跟着他们干什么。他绝没想到斐利亚·福克会被人家当作窃贼盯在后头,满世界兜圈子。但是,路路通是属于那种对任何事都能找出答案的人,他现在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他找到了费克斯一直盯住他们的答案,而且说真话,这个答案倒象是很入情合理的。其实在路路通看来,费克斯只是,也只会是改良俱乐部和福克打赌的同僚们派来跟踪的人,目的是要了解福克先生这次环游地球,是不是按照商定的路线老老实实进行的。
  “就是这么回事!准没错儿!”这个老实的小伙子自言自语地说,他非常满意自己的判断力。“他是那些老爷们派来跟踪我们的密探!这事干得可真不体面!福克先生为人这么诚实,又这么有信用,叫个密探盯他的梢!啊!改良俱乐部的老爷们,这件事你们可又不上算了!”
  路路通对自己的发现非常得意,但是他决定一点也不跟福克先生讲,因为他怕把改良俱乐部老爷们这种不正当的怀疑告诉他主人,会伤他主人的自尊心。可是他拿定主意找个机会拿费克斯开开心,从旁边拿话逗他,但是决不给他说穿。
  10月30日星期三下午,仰光号进入了马六甲半岛和苏门答腊当中的马六甲海峡。许多险峻秀丽的小山岛吸引着旅客的注意,使他们顾不得再去欣赏苏门答腊的风光。
  第二天早晨四点钟,仰光号比规定航行时间提前半天到达新加坡。它要在这里加煤。
  斐利亚·福克把这提早的半天时间记在旅行日程表的“盈余时间”栏内。因为艾娥达夫人希望利用这几小时上岸去走走,所以福克先生就陪她一齐下了船。
  费克斯对于福克的任何行动都发生怀疑,因此他也偷偷地跟着下了船。路路通看见费克斯在玩这种鬼把戏,忍不住在背地里好笑,他随后也上岸去买东西去了。
  新加坡岛的外貌既不广阔又不雄伟,它缺少作为海岛背景的大山,但是它仍然十分清秀可爱。它象是一座交织着美丽的公路的花园。艾娥达夫人和福克先生坐在一辆漂亮的马车里,前面由两匹新荷兰进口的骏马拖着,在长着绿油油叶子的棕榈和丁香树丛中奔驰。有名的丁香子就是由这些丁香树上半开的花心作成的。这里一丛丛的胡椒树,代替了在欧洲农村用带刺植物筑成的篱笆,椰子树和大棵的羊齿草伸展着密茂的枝叶,点缀着这热带地区的风景。那些深色绿叶的豆蔻树播散着浓郁的香气。树林里还有成群鬼鬼祟祟的猴子。有时在这密茂的树林里也会发现老虎的踪迹。如果你感到惊奇,要想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岛上直到现在还没有消灭这种可怕的野兽,人们会告诉你,这些野兽都是从马六甲泅水过来的。
  艾娥达夫人和她的旅伴坐着马车在乡下游览了两小时,福克先生心不在焉地观赏了一下周围的风光,于是他们就回城里去了。这是一个挤满了高楼大厦的城市。城市周围有很多美丽的花园。花园里种着芒果树、凤梨和各种世界上最美味的果树。
  十点钟他们又回到船上。费克斯也坐了一辆马车盯着他们兜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现在他又得自己付出车钱。
  路路通在仰光号甲板上等着他们。他买了几十个象普通苹果一样大的芒果。这种水果外面的皮是深棕色的,里面的皮是鲜红色的,中间的果肉却是雪白的。好吃的人把它往嘴里一放真会感到无比的鲜美。路路通兴高采烈地把这些芒果送给艾娥达夫人,艾娥达亲切地向他表示了感谢。
  十一点钟,仰光号加好了煤,就离开了新加坡。过了几小时,旅客已经看不见那些长着密茂的森林和隐藏着最美丽的猛虎的马六甲的高山了。
  新加坡距离这个从中国海岸割出去的一小块英国领地——香港约一千三百海里。斐利亚·福克希望至多不超过六天的时间到达香港,以便赶上11月6日从那里开往日本大商港横滨的那一班客船。
  仰光号上的旅客非常多。很多都是在新加坡上的船,其中有印度人、锡兰人、中国人、马来亚人和葡萄牙人,他们大多数都是二等舱的旅客。
  天气本来一直相当好,但是,随着半圆的月亮在东方出现的时候,天气变坏了。海上滚动着巨浪,海风有时刮得很紧,幸亏风是从东南方吹来的,它有利于仰光号的航行。当风向还比较顺利的时候,船长命令张起全部船帆。仰光号上有双桅船的装备,它经常张起前桅帆和两个角帆航行。由于海风和引擎的双重动力,航行的速度大大提高。仰光号就这样在急促而有时使人晕眩的海浪中,沿着安南和交趾支那的海岸前进。
  船上大部分旅客都由于船身不停地颠簸而晕船了。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与其说是海浪,倒不如说是仰光号本身。
  说实在话,这些在中国沿海航行的半岛公司的轮船在构造方面确实有严重的缺点。对于空船和满载两种排水量的比例计算得很不正确,因此就经不起海上的风浪。它们底部不透水的密封水舱的容积也不够大。用海船上的术语来说就是“喝饱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再有几个大浪头打到船上,它就不能再照原样航行了。这种船要和法国的皇后号和柬埔寨号那些邮船来比,即使不比引擎和蒸汽机,就是光比船型也差得很远。象皇后号这一类法国邮船,按照工程师的计算即使浸入舱底的海水重量等于邮船本身的重量,也不会沉船。可是半岛公司的船,从加尔各答号、高丽号,一直到仰光号,只要浸入海水的重量达到船身重量的六分之一,船身就会沉入海底。
  所以,一遇到坏天气就得加倍小心。有时还必须收起大帆放慢速度前进。这简直是浪费时间。虽然福克先生丝毫也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烦恼情绪,但是路路通可早就急得受不住了。他埋怨船长,埋怨大副,埋怨公司,他把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骂了。也许是因为他想起了赛微乐街他那个没有关闭的煤气炉子,时时刻刻在耗费着他自己的钱,所以才显得更加急躁不安。
  “你们可真是急于要到香港吗?”有一天费克斯问路路通。
  “急得很。”路路通说。
  “你认为福克先生急于搭船去横滨吗?”
  “可以说是十万火急。”
  “你现在对于这个奇怪的环球旅行还信以为真吗?”
  “当然相信,您不相信吗,费克斯先生?”
  “我?我不相信这事儿。”
  “鬼家伙!”路路通眨一眨眼笑着说。
  这句话把费克斯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句话就会使他惶惶不安起来。难道这个法国人猜透了他的身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但是他的侦探身分,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路路通怎么会知道呢?不过,看路路通对他说话的神气,显然他肚子里是有文章的。
  另有一天,这小伙子简直说得更露骨了。他比费克斯可心直口快多了,肚子里从来藏不住话。他嘻皮笑脸地问费克斯:
  “嘿,费克斯先生,这一回到了香港,您真的就不走了吗?跟您分手,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太不幸了。”
  “这个……”费克斯很窘地说,“我也难说!也许……”
  “啊!”路路通说,“要是您还能跟我们同路,那我真太幸运了。瞧,作为东方半岛公司的代理人,您怎么能半路留下来呢。您本来说只到孟买的,可是现在马上又要到中国了。美洲大陆已经不远,从美洲到欧洲也是近在眼前!”
  费克斯注意地看着路路通这一副极其讨人喜欢的嘴脸。他也随和着路路通哈哈大笑了一阵。这时,路路通就高兴地问他:“您这种职业是不是出息很大?”
  “也大,也不大,”费克斯毫不在意地说,“有时候差事好,有时候不好。不过你全明白,我旅行并不要自己花钱!”
  “噢,这我早知道了!”路路通说着又大笑起来。
  这一段谈话结束之后,费克斯回到自己的房舱便开始琢磨起来。毫无疑问,他是被人家看穿了。无论如何反正这个法国人是知道他是密探了。可是,他告诉了他主人没有?他在这件事里面是个什么角色呢?他会不会是福克的同谋?这件事是不是已经漏底了,所以也就算吹了呢?费克斯很苦恼地想了好几个钟头,一会儿觉得一切都完了,一会儿又希望福克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况,最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他定了定神,决定直截了当地对付路路通。如果到了香港还没有办法逮捕福克,如果到时候福克真的预备离开这最后的一块英国地盘,那么他,费克斯就跟路路通打开窗子说亮话。他要是福克的同谋,那么福克就什么都会知道,那么这件事也就全糟了;要是路路通与这件盗窃案毫无瓜葛,那么他就会为自己打算而撇开福克。
  这就是费克斯和路路通相互之间的微妙关系。而斐利亚·福克则象是一颗高悬在他们之上的行星,漫不经心地在天空运行。他沿着自己的轨道环游地球,毫不忧虑那些在它周围运行的小行星。
  但是在它旁边现在有一颗被天文学家称为“扰他”的女星,它本应该会在这位绅士的心中引起一些紊乱。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艾娥达夫人的美丽对福克先生竟未发生任何影响,这真使路路通非常奇怪。如果这个“扰他”星所造成的星辰错乱真的成为事实的话,那将会比天王星所发生的星辰错乱(人们依靠天王星的星辰错乱,才发现了海王星)更加难以推算。
  不错,这件事使路路通天天都感到奇怪。他从年轻的艾娥达夫人眼里看出了她对自己主人的无限感激之情。而斐利亚·福克心里显然是只想到英勇果敢地,而不是深情脉脉地尽自己的义务。至于目前旅行中可能碰到的事,以及这些事对他可能产生的影响,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路路通却一直心神不定。有一天他伏在机车间的栏杆上,看着这架有时象发怒似的大机器在飞快转动,这时由于船身急剧地前后颠簸,推进器一露出水面就飞快地空转,于是活塞的运动就引起蒸汽不停地劈拍爆炸。路路通看了这种情况,好象他自己也要给气炸了。
  “机器空转了!”他嚷着说。“船不走了!瞧瞧这些英国人!啊!这要是一条美国人的船,他们会宁愿让它炸了,也不会叫它这样老牛拖破车似的跟咱们耗时间,泡蘑菇了。”
 
  第十八章 斐利亚·福克、路路通和费克斯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
  在这一次航行的最后几天里,天气相当坏。风愈来愈大,一直在刮西北风,阻扰着仰光号的前进。船身很不稳定,颠簸得非常厉害。这就难怪船上旅客对这海风掀起的恼人大浪怨声载道了。
  从11月3号到4号,海上起了暴风雨。狂风凶猛地卷着海浪。这时仰光号只好收起大帆,船身斜顶着海浪前进。在整整半天的时间里,推进器的转动速度只能保持十转。虽然船帆都已经收起,但是海上暴风仍然吹着其他船具,发出尖锐的呼啸。
  仰光号的航行速度显然已经大大降低。看情况,到达香港的时间要比预定时间延迟二十小时,如果暴风雨不停的话,甚至还不止二十小时。
  斐利亚·福克面对着这个象是和他作对的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依然面不改色,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但是,要迟到香港二十小时,那就会赶不上开往横滨的客船,就会破坏他的旅行计划,可是这个人就象是一块木头,他一点也没有急躁和烦恼的情绪。好象他在制定旅行计划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场风暴。艾娥达夫人在跟他谈起这个坏天气的时候,发现他完全和往常一样平静。
  但是费克斯对于这一场风暴,却另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看法。他跟别人正好相反,这种坏天气使他非常高兴,如果仰光号碰上飓风必须到靠岸的什么地方躲一躲的话,那他就会觉得这是最大的快乐。不管什么样的耽搁对他都有利,因为这样就会拖住福克在香港多待几天。总算老天作好事,带着狂风巨浪来帮他的忙了。虽然费克斯现在也有点晕船,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呕吐他也不在乎,当他肉体感到晕船的痛苦时,他的精神却感到无限兴奋。
  至于路路通,我们可以想象,在这场恼人的暴风雨中,他那种无法抑止的愤怒会达到什么程度。这次旅行直到目前为止沿途都是一帆风顺!陆地和海洋似乎都是忠诚地在为他的主人效劳。火车轮船都服从他主人的需要。海风和蒸汽也都齐心为他的主人出力。难道倒霉的时刻终于要来了吗?路路通觉得这两万英镑的赌注好象要从自己腰包里掏出去似的,他简直再也忍耐不住了。暴雨使他愤怒,狂风使他发疯,他真想用一条鞭子把这个傲慢不驯的大海痛揍一顿!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啊!费克斯在他面前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得意心情。这一点他算是作对了,不然的话,要是被路路通看穿了,他准会吃不了兜着走。
  路路通从这场暴风雨开始到结束一直待在仰光号甲板上,他在船舱里一会儿也坐不住;他爬到桅杆顶上,弄得船员们大为惊奇,他灵巧得象个活猴子,什么事都插手帮忙。他还一再地向船长、领班和水手提出各种问题。别人看见这个小伙子毫无耐性,都忍不往要笑起来。可是路路通一定要问清楚这场暴风雨还会继续多久。别人叫他去看晴雨表,可是晴雨表上的水银柱一点也没有上升的意思。路路通抓住睛雨表摇了一阵,水银柱依然不动。不论是摇晃或是咒骂都没能使这个无辜的晴雨表屈服。
  风浪终于平息了。11月4号这一天海上情况有了好转。海风变得温顺了,路路通的脸也象天气一样开始晴朗了。大桅帆和小桅帆也可以升起来了,仰光号又重新以飞快的速度前进。但是,失去的时间已经无法追回了。现在必须另想办法,因为仰光号要到6号早晨五点钟才能望见陆地,而斐利亚·福克的旅程表上写的却是5号到达。而他六号才到,也就是迟了二十四小时,到横滨去的船是一定赶不上了。
  六点正,引水员上了仰光号,他准备上舰桥领仰光号穿过航道,直到香港港口。
  路路通急着想问问这个人,去横滨的船是否已经离开了香港。但是他又不敢问,他想顶好还是保留一点希望一直到香港再说。他把自己的烦恼对费克斯说了,费克斯这个老狐狸想安慰他一番,说福克先生毫无问题会等下一班船去横滨的。可是他没想到这句话会气得路路通大发雷霆。
  虽然路路通怕去询问引水员,可是福克先生翻了翻自己的《旅行指南》之后,却若无其事地问引水员可知道什么时候从香港有船开往横滨。
  “明天早上涨潮的时候。”引水员说。
  “噢!”福克先生“噢”了一声,不过脸上一点惊奇的表情也没有。
  路路通这时也在旁边,他简直高兴得想拥抱这位引水员。可是费克斯却恨不得马上把这个人掐死。
  “这条船叫什么名字?”福克先生问。
  “卡尔纳蒂克。”引水员说。
  “这条船不是应该在昨天开吗?”
  “是的,先生。但是船上有个锅炉需要修理,所以就改在明天开了。”
  “谢谢您。”福克先生说。说完这句话,他就踱着方步走下仰光号客厅去了。
  这时路路通赶快上去,紧紧地握着这个引水员的手,一面说:
  “引水员,您这个人真太好了!”
  不用说,这个引水员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回答了这几句话竟会博得这样热情的感激。
  一声哨响,引水员走上了舰桥。他领着仰光号从这条拥挤着各种木船、汽艇、渔船以及其他船只的香港航道中穿行。
  11月6日下午一点钟,仰光号靠了码头,旅客们纷纷下船。
  应该承认,这种意外的情况对于福克先生是特别有利的,如果卡尔纳蒂克号不是要修理锅炉的话,它在11月5号就已经开走了。那么,要去日本的旅客就只好再等八天坐下一班船了。不错,福克先生是迟到了二十四小时,但这次耽搁还不至于严重地影响他下一阶段的旅行计划。
  实际上,由横滨横渡太平洋到旧金山去的客船是和香港去日本的客船衔接着的。横滨的船不可能在香港的船未到达之前就开往旧金山。显然,横滨开船的时间也会相应地向后顺延二十四小时。但是这二十四小时的耽搁,关系并不大,因为在横渡太平洋的二十二天航行中,是很容易把这二十四小时的损失找回来的。
  斐利亚·福克先生从伦敦出发这三十五天以来,除了这二十四小时以外,都是按计划完成的。
  卡尔纳蒂克号要到明天早上五点钟才开。福克先生还可以有十六小时来办一些自己的事情,也就是说替艾娥达夫人找那位亲戚。一下了船,福克先生就让艾娥达夫人挽着自己的胳臂,一同向一抬双人轿子走去,福克先生问轿夫有什么好旅馆。轿夫告诉他说有一个俱乐部大饭店。他们便坐上了双人轿。路路通在后面跟着,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就到了俱乐部大饭店。
  福克先生替艾娥达夫人订了一套房间,并且叫人为她预备了一切她所需要的东西。然后他对艾娥达夫人说他马上去找她那位亲戚,找到了就把艾娥达夫人留在香港请那位亲戚照顾她。同时他吩咐路路通在他回来之前不要离开俱乐部大饭店,以免艾娥达夫人一个人没人照顾。
  福克先生让人引他到了交易所。那里人们总不会不知道这位香港富商尊贵的杰吉先生。
  福克先生询问了一位经纪人,果然那人认识这位帕西富商。可是他说这位帕西商人离开中国已经两年了。他钱已经赚够了,把家搬到欧洲去了,大概是搬到荷兰去了,因为他过去在香港的时候,一直是和荷兰商人来往的。
  斐利亚·福克又回到了俱乐部大饭店。他立即叫人告诉艾娥达夫人希望跟她谈一下。他很简单地告诉艾娥达夫人说:据了解尊贵的杰吉先生已经不住在香港,可能是搬到荷兰去了。
  艾娥达听了这话,开始,一声不响,后来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想了一会儿,轻轻地说: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福克先生?”
  “这很简单,”福克说,“到欧洲去。”
  “可是我怕会妨碍您……”
  “您一点也不会妨碍,您跟我们在一起,对我的旅行计划毫无影响。路路通!”
  “我在听您吩咐,先生!”路路通说。
  “到卡尔纳蒂克号去订三个舱位。”
  路路通立即走出了俱乐部大饭店,他非常高兴能继续跟艾娥达夫人一块儿旅行,因为她待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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