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索性波尔德把换好的一只鞋子穿在脚上，另外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他从柜子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开机，登录《Hell，Forgesonno！！》打了两局空战，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玩生疏了还是心不在焉，竟然破天荒地连输三局。退出游戏时他想不如给姐姐打个电话吧，问问大家回国了没有，但又怕被问很多军演的事情只好作罢。

　　接着无所事事的波尔德戴上耳机在墙角的地上坐了下来，想象着这里是儿时家中的衣柜，每次自己藏在里面，最后都会被父亲发现后抱出来。

　　波尔德从小就喜欢狭小的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他可以去想象整个世界。

　　结果那天，波尔德在墙角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推开更衣室的门找到他。

　　整装完毕后波尔德走出了官兵公寓。虽然毫无计划，但他就是不想傻子似的一整天都呆在公寓里，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玩儿捉迷藏时被人忘记了。

　　一边向电梯走去，波尔德一边寻思着不如去基地的图书馆消磨一下时间吧，在那里还可以借用一下客户端看点有关军演的直播。

　　也不知道鲁迪斯少校那边怎么样了……

　　“波尔德！”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波尔德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震了一下。

　　少年的反应在对方眼里看来就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后脖颈的猫咪，这让穿着一身地勤装的红发少女感到有些滑稽。

　　“啊……是你啊……”波尔德把耳机摘了下来，“你好。”

　　尚恩把S—AF的官兵都安排在一栋公寓大楼里，对方大概跟自己一样，也是正打算出门。波尔德想。

　　“……你该不会是忘了我的名字吧？”对方问。

　　“……没有，没有，你是……”

　　“……？”

　　少年叹了口气：“埃蕾诺·昆茨。”

　　红发少女这才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年龄相近的少年少女并肩走出了大楼，接着前往停机坪。因为帮埃蕾诺扛着一个硕大的整理箱，波尔德打算先送埃蕾诺到工作地点后再去图书馆，那个整理箱非常沉，波尔德一直在想她一个女孩子要如何扛着这么一个整理箱在尚恩基地中走来走去呢？

　　“我们彼此彼此。”这样回答着的少女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同样很有分量的小工具箱，自从成为S—AF的地勤，埃蕾诺从来都是第一个到达停机坪进行工具整理等前期工作的，她的勤奋与认真让她在地勤师中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不过我从下个月开始就不会再在S—AF做地勤了。”埃蕾诺说，“当然这么说并不全对……我会定期过来参加地勤相关的检修与整备工作。”

　　“嗯？什么意思？”

　　“我也要成为弗戈森诺的学生了。”埃蕾诺回答，“不过我没有在那所学校读过一天书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得上。”

　　“你要到弗戈森诺读几年级？”波尔德感到新鲜，为什么他身边的两个同龄人都成了弗戈森诺中极为稀罕的转校生？

　　“一年级。”埃蕾诺说，“波尔德，据说弗戈森诺的课程很难这是真的吗？”

　　“有的确实比较丧尽天良……”波尔德不假思索地嘟囔道，接着像是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随便了于是急忙纠正道，“当然难易都是因人而异的，我觉得难的你未必觉得难。如果你有什么搞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们……哦，我是说可以去问林。”

　　像是担心埃蕾诺误会自己的意思，波尔德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林的成绩很好。要不是他的复习笔记，估计我这个学期非挂科不可。”

　　埃蕾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坦诚到对自身短处没有一句谎话的同龄人。

　　把埃蕾诺送到整备机库，波尔德把沉重的整理箱卸在了脚边，正要跟埃蕾诺告别，只听背后有人喊道：“嘿！你们俩！”

　　波尔德回过头，看见一名事务官向他们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袋，肩章显示他是个少尉。

　　“长官！”埃蕾诺立刻向对方敬礼道。在基地，李少尉负责地勤整备的安排事务。

　　“我现在需要你回一趟佛明伦州。”回礼之后，事务官简短地说，“因为临时变动，今晚将有另外一批物资装备从S—AF送到这里，期间手续有些问题，这边需要有人把手续拿到S—AF签发再跟运输队一起回来，所以你现在放下手头工作先去办这件事吧。”

　　“是！”红发少女应道。

　　“不过军演不是明天就结束了么，为什么还有战略物资会从S—AF送到尚恩呢……”波尔德忍不住问。

　　李事务官一边将牛皮纸袋交给埃蕾诺，一边打量着一旁的波尔德，他的迷彩作训服明显选大了半码，有点长的袖子被挽到手臂。

　　“……我没有在地勤师中见过你。”

　　“我是个飞行员，长官。”

　　事务官审视性地眯起眼睛：“飞行员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临时变动，我没有参加海上军演，长官。”

　　“那看来你的长官平时也没教你什么嘛，小鬼。”李冷冷哼了一声，“现在军部预算吃紧，物资装备时常匮乏，所以S—AF与尚恩基地素有往来，跟军演不军演什么的没关系。”

　　波尔德没有吭声，他不是不知道当前的国内形势，像之前他首飞的军事任务就是物资护送，但那只是帮助尤顿那种边境基地，波尔德没有想到像尚恩这种国内重要的空军基地也会物资缺乏，这么看来问题或许要比想象中严重。

　　那么S—AF又能坚持多久？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要说不受影响肯定是假的，就像S—AF已经有那么多战机都已经暂时停役了。

　　要是一旦发生战争呢？

　　虽然波尔德是在忧心忡忡，但他思考的样子看上去与发呆无异，因此事务官说道：“既然你这么闲，干脆就跟她一起回S—AF去办这件事吧！”

　　“啊？”波尔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接着急忙解释，“我被要求在军演期间留守尚恩基……”

　　“留守？你除了能在机库、食堂还有官兵公寓定点闲晃之外还能去哪里？”

　　我还能晃去图书馆，长官。

　　波尔德在心里默默回答。

　　“听我说小伙子，你的人事变动对于尚恩根本无足挂齿，”没有读心术的事务官像是要确定自己权威似的，侧身将耳朵夸张地凑到波尔德跟前，“所以你的回答呢，准尉？”

　　“……遵命，长官。”

　　就像三个月之前，当他得知录选成为S—AF僚飞消息后跟皮埃开玩笑时说的那样，自己不过是一块革命的砖头，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好的不中坏的中，果然我有一张总跟自己过不去的乌鸦嘴。

　　波尔德认命地想。

　　高高的山坡上，兰德·林一动不动地趴在那把经过改造的狙击枪后面，通过瞄准镜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动静。海上登陆演习进入趋近白热化的第二天，此时此刻空军的地面部队已经完成登陆，但很快就与海军的登陆小队发生了交火，林负责的是占领有利位置对“敌”进行牵制。

　　这种任务对于从十四岁起就出入战场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身为一名狙击手，要比其他士兵更具备耐力，因为狙击手必须长时间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并能忍受一切恶劣的客观环境。林是一名天生的长距离射手，自他第一次拿起枪就展现了非凡的射击天赋与过硬的心理素质。

　　如果说林对现在所处的作业环境有什么不满，那就是无线电里实在太吵了。

　　“我们会在空中为地面部队提供一切尽可能的帮助，你们只管放手干，别输给海军那群狐假虎威的混蛋！”无线电里，临时指挥官迪翁用富有煽动性的声音说道。

　　“嘿，迪翁，原来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咱们空军这下要输了呢。”地面部队的指挥官在公共频道里对迪翁嗤之以鼻，“昨天的失败你要怎么跟邓肯中校交代？”

　　海上登陆的第一天，空军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海军，这让临时指挥官迪翁非常不爽。

　　“暂时落后而已，教练再怎么在场边跳脚只要当没看见就好了，反正换人名额也都用光啦，更何况又没比赛结束，球场上可是瞬息万变的哦。”

　　“奇怪的比喻。”

　　“谢谢夸奖，跟奇怪的人学来的。”接着迪翁神气地继续说道，“想能击败‘雷鸟’的人，要么还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要么就已经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在过去的时间里，通过改变战术“雷鸟”正渐渐扭转海上的被动局势，玛莎与库宁格特作为搭档在这场交战中表现相当不俗，如果不是作为指挥官实在无暇轻浮，说不定迪翁会在公共频道里对着两位少女飞行员吹口哨。……幸好他没有，不然一定会遭到投诉。

　　“迪翁！我们已经与海军地面部队发生正面交火，你们就继续盯着别让他们的空中力量过来捣乱就好，拜托了！”

　　“Copy~”

　　听着公共频道里的你来我往终于告一段落，林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跟迪翁平常没有什么交集，只知道波尔德偶尔拿回寝室分给他吃的酒心巧克力糖都是迪翁送的。

　　他的黑发室友总把迪翁叫做“巨大的精神污染源”，但即使是林也能看得出来，向来不怎么讲人坏话的波尔德，其实跟迪翁中尉关系很好，虽然当事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就是了。

　　“灯塔组在天上的时候就还好，因为污染源只有一处。但当灯塔组在地面上的时候，污染源就变成两个了。”波尔德曾经心有戚戚地跟林抱怨过，“嗯怎么说呢，飞行时的柯尼西中尉就像是终极沉默版的你，而不飞行时的柯尼西中尉，混蛋程度……正好介于你与迪翁之间吧。”

　　比起迪翁的话痨，波尔德的这个比喻才让林觉得非常有精神污染的倾向，以至于他之后每次在无线电里听到迪翁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想象自己与迪翁之间站着一个柯尼西。

　　林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重新集中精神到眼前的作战任务上。

　　银发狙击手放缓呼吸以降低心率，很快就再次调整回狙击待命的状态上。恍惚间他感到又回到了复米莱的战场上，趴在雪山的泥泞中一呆就是大半天，天寒地冻，饥渴难耐，其恶劣的作战条件常人实在难以想象。

　　林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狙击手，是因为他认为狙击是一件极为简单的工作：瞄准，开火。瞄准，开火。瞄准，开火。

　　直白，残酷。机械，精密。

　　射击的时候林会让自己的大脑完全放空，怀中的狙击枪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存在。

　　这时有几个作为探路先兵的海军士兵出现在了山下的路口处，他们试图寻找到最短路径尽快占领这座小岛的最高点。林想也没想，立刻射击，带有颜料的橡胶子弹不住地打在海军地面部队的先兵身上，子弹接触身体的一瞬间喷发出大量的红色颜料，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血液一样。

　　同时来自海军地面部队那边的橡胶子弹也向林的方向飞来，其中有一颗打在距离林眼部不远的土地上。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位置林不敢胡乱射击，惜弹如金的做法让海军部队一时很难确定林的位置，一架遥控的小型无人机从用来掩护的树林里飞了出来——海军想用无人机以热感探测的方式确定林的坐标。然而林的速度更快，即使是瞄准快速运动中的物体，他也非常擅长，于是林只用一颗子弹就将无人机的机身打得稀巴烂。

　　“喂上面的王八蛋！我们的无人机可是很贵的！”遥远的山下隐隐传来海军愤怒的喊声。

　　“林！兰德·林中士！”这时无线电中也响起地面指挥的声音。

　　“长官。”林这才想起回话。

　　“你要是再不出声我还以为你被海军那群混蛋生吞活剥了，那边的情况如何？汇报！”

　　“目前一切正常。”银发狙击手面无表情地更换弹匣，“继续牵制。”

　　季德勒与伊索的组合已经击坠了两架海军战机，正在洋洋得意的时候玛莎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嘿，你们，要来玩儿点更刺激的游戏吗？我是说，跟我与库宁格特。”

　　“什么更刺激的游戏？”伊索有点坏地反问道，“是现在还是今天晚上？”

　　“……伊索，你知道吗？每年战场上死于‘BlueOnBlue’的人数量都相当可观。”玛莎冷冷说道，“你问过季德勒提前选好新搭档了吗？”

　　库宁格特对着HUD显示屏无声地笑了笑。

　　“嘿，嘿，玛莎，说正事儿。”季德勒来打圆场。

　　“我们联手一下吧，去干掉海军的战舰。”玛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你们负责火力掩护，我跟库宁去伺机炸毁他们的战舰，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有先端掉马蜂窝，日后才不会被马蜂蜇。”

　　“但是你端掉马蜂窝的一瞬间，就可能被数不胜数的马蜂蜇了啊……”虽然同意玛莎的意见，但季德勒还是忍不住说。

　　“对啊，感觉还是有些危险呢……”伊索附议。

　　“你们到底要不要合作啊？！这是我刚才跟迪翁中尉请示过的！”玛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你们要是觉得危险不敢去，那我就跟库宁格特两个人干！海军们实在欺人太甚了！”

　　……大概她已经彻底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海军将军女儿的身份了。库宁格特默默地想。

　　“合作！当然合作！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怎么可能错过！”伊索赶紧说。

　　“我还没有听到季德勒的回答呢！”

　　“我的回答？你明明知道的，玛莎。我绝对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季德勒笑嘻嘻地回答说。季德勒非常喜欢玛莎，已经默默暗恋她四年时间了。

　　15分钟之后，弗戈森诺四人组成功锁定了第一艘战舰的火控系统，对方终于挂起白旗退出了战场。

　　“干得好，姑娘们！……还有小伙子们。”公共频道里迪翁补充道，“看来弗戈森诺的蔬菜大棚今年又是一个大丰收。”

　　将年轻的在校生飞行员比作是大棚里成长的蔬菜，这个说法最开始是达沃尼少将提出来的。久而久之，他麾下的官兵包括以严肃著称的邓肯也学会了这种奇怪的表达。

　　这些“蔬菜”最后会择优被近水楼台的S—AF选为本基地的飞行员，但也会有“漏网之鱼”被其他基地或者联队提前用各种方法挖走。固然S—AF会使用一些干预手段，但争夺资源本身就是一场博弈，更何况在这场博弈中，至关重要的天平砝码还有飞行员本身的意愿。

　　就比如最近让邓肯与迪翁为如何说服他在军演结束后加入“雷鸟”而非常头痛的某名小天才飞官。

　　磁悬浮列车平稳地在轨道上穿行，正值暑期，出行的人不少，车厢里坐满了人。埃蕾诺用平板电脑看着一套外文原版资料，波尔德不太好意思把手机掏出来打游戏，只好戴起耳机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这是他在旅行中最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家庭原因，他在毕苏鲁生活了8年，之后才回到祖国柯纳维亚。那时候柯纳维亚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一个有着广阔海岸线的陌生国家。所以当离开毕苏鲁的波尔德坐在飞机上，通过狭小的机窗看着外面的云海时，他想，我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呢？

　　虽然之后每年暑假他们全家都会去毕苏鲁探亲，但那再也不是“回家”了。

　　“……抱歉。”

　　波尔德诧异地回头看向身边的红发少女，摘下了耳机。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埃蕾诺点点头：“给你添麻烦了，要你陪我一起回S—AF，对不起。”

　　“不不，反正我在尚恩闲着也没什么事儿。”波尔德急忙回答。

　　“但是你一路上都不怎么高兴。”

　　“没有啊，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明明那个晚上你很开心。”

　　“嗯？”

　　“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晚上。”

　　埃蕾诺看也不看波尔德的脸简短地回答。那个晚上出现在她面前的飞行员，虽然有着一张看起来很不靠谱的稚嫩的脸，但眼中那份飞扬的温柔神采却让她过目难忘。

　　波尔德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于是赶紧掩饰性地挠了挠脸颊。

　　“……其实我不开心跟你没什么关系啦，而是对现在的自己感到有些……沮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埃蕾诺说这种话，也许是觉得她“可以听得懂，但因为军种分工不同，大概也不会给她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