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多利越说越伤心，也许他暂时还无法体会失去全体人类同胞的悲痛，那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悲痛，一个巨大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悲痛。可是他绝对体会到了这种悲痛的70亿分之一，那就是失去胖索拉的悲痛，这么多天以来他似乎还没有真正地体会过这种悲痛，他哪儿来的工夫？从胖索拉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多利就被各种各样节外生枝的麻烦事儿给分散了注意力，他根本没时间好好难过一番，可现在，他干脆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啊……呜……啊……”

　　是的，哭吧哭吧，痛快地哭吧！

　　我就知道，多利很喜欢胖索拉！想骗谁呢？她几乎是他14年来喜欢上的唯一一个人。胖索拉这家伙非常奇怪，就像一首没头没脑的小奏鸣曲，而多利正好就莫名其妙地迷上了这首没头没脑的小奏鸣曲，并用他笨拙的指法和天真的热情来演奏她。他们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没错，一种极其微妙的感情。那是一个笨拙的钢琴家和一首复杂的小奏鸣曲之间的感情。

　　“多利，别难过，其实一颗星球的爆炸，并不代表它就从此消失了，它确实消失了，只是在某一个时空……但是在其他的时空里，它依旧健在，你完全可以回到它还没爆炸的时空，明白了吗，你根本不用难过。”

　　“乘坐时光机器？别现在才告诉我铁皮子佬是一台时光机器。”

　　“听着多利，我跟你说过，只要你能到达新界，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是的你说过，可你从来不说说为什么，说了跟没说一样。”

　　“因为……”我迟疑了一下。

　　“……因为什么？快说啊！”

　　“因为，实际上，新界才是整个白日梦最精彩的部分。通过新界，人们可以去想去的任何一个时空。比如说，你可以去1969年7月20日的月球，你可以去那儿迎接人类发送的阿波罗11号，看看这帮地球人当时到底有没有登陆月球，你也知道有些人说那次登月是个骗局。总之，你可以成为人类首次登月的唯一一个现场证人。听明白了吗，正如你所说，新界有一台超级时光机器，哈哈，你可以回到地球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你将成为人类历史的活证据！哈哈，酷不酷？只是这么打个比方，当然你也能去未来，你也能去别的星球。明白吗？想去哪儿去哪儿，这就是我对新界的设计。”

　　“你的意思是，新界有一台这样的时光机器，我们可以进行时空旅行？”

　　“没错。”

　　“你真是这么设计的？”

　　“真是这么设计的。”

　　“非常好，太好了！可是，总设计师，那多利怎么办？”

　　“什么多利怎么办？你就是多利啊！”

　　“不对！如果我回地球的话，过去的多利一直在那儿，我如果回到那儿，那么我显然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地球上怎么能有两个多利呢？”

　　“怎么就不能？你是现在的你，那个多利是过去的你，对于那个过去的你来说，现在的你实际上是未来的你，你们俩完全可以做到相安无事，明白了吗？”

　　他肯定没闹明白，一个怀疑者是很难闹明白的。

　　于是他揪着我的脖子把我给重新拎了起来，“听着，这件事儿咱们可得好好说说，说它个明明白白，正好，正好开个圆桌会议！”他一边这么嘀嘀咕咕，一边将我拽到了大圆桌上，并将我的屁股啪地按在了那儿，“说吧，小鬼，从头说起。”

　　“说什么啊？”

　　“说说这个新界，最精彩的设计，说说我回老家的事儿。”

　　“多利，咱们还没说够吗？你不认为我们一路上总在说说说废话吗？废话让我们完全忽略了事情的本质，让我们越来越糊涂！”

　　“不，糊涂的可是你，我脑子清晰着呢！比如说两个多利的问题就是个大问题，按照我们的臭脾气，我们一定会鄙视对方的！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互相鄙视，成为敌人，听着，这可是个大问题。”

　　“求求你了，多利，别再讨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细节了，好吗？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糟糕。相信我一次，别再刨根问底了，别学唐僧。我们现在应该将错就错，将计就计，完成这个特殊的旅行。到时候，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用自己的脑袋瓜担保！”

　　到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鬼才相信！

　　我的脑袋瓜保得住吗？

　　鬼才知道！

　　反正艾若曼会带我们去蒙德剧院，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喂，艾若曼！”

　　“……”

　　“艾若曼！咱们快要经过第二个火车站了吧？”

　　“……”

　　“我说铁皮子佬，乔伊77问你呢，你的大耳朵是不是被炸飞了？”

　　“……”

　　“艾若曼！艾若曼？”

　　“……”

　　“这家伙成哑巴啦？艾若曼！”

　　多利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多利，四个眼珠子鬼鬼祟祟地拥抱了一番，哦，老天爷！艾若曼出事了？？？？？？？

　　多利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到大圆窗户前面，一把将窗帘给扯了下来。窗外一派绚烂美景，只是它们全部静止，一动不动！

　　“时间静止了？”“不！”

　　“火车停止了？”“对！”

　　“火车怎么可能中途停止？”“呃！”

　　“这么说艾若曼死了？”“啊！”

　　“还在等什么？出事了！出大事了！赶紧下车啊！从那扇破圆窗户跳下去看个究竟！昨天晚上，大猩猩爱斯杰伦就是从那儿跳出去的！”

　　于是我跟多利七上八下地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窗户。往下一看，怎么感觉像要跳楼？

　　好的，深呼吸，沉住气，别害怕，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全是自己吓唬自己！其实就相当于跳山羊！好吧，1，2，3，准备好了吗？哦，天啊，腿直哆嗦！

　　“乔伊，我先跳吧，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怎么个助法？”

　　“踢我的屁股吧，我不会怪你的。”

　　于是我一秒种也没迟疑，照着多利的屁股就是一脚。这一脚踢得非常轻松漂亮，然而，多利可比大猩猩笨多了，理所应当地掉下去摔了个狗吃屎。慌忙中我也趁热打铁，如赴死般地闭上了眼睛，一股脑儿我则直接跳到多利的脑袋瓜上去了，我们一起摔了第二个狗吃屎。

　　“艾若曼！”我尖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乔伊77，把你的臭脚丫子挪开，别挡着我的眼睛，我得亲眼看看铁皮子佬。我可早就劝过他了，我说不能硬闯，可他偏要学着这身臭朋克脾气，自己说说，是不是？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喂！乖乖！我的妈！”多利终于用手捂住了自己不知疲倦的嘴。

　　我们都被惊呆了，艾若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他的身上千疮百孔，深蓝色的血液从那些洞里流了出来，他的胳膊腿不知去向，大脑袋被砸成了一只铁盘子。在阳光下，他如同一个忧郁的艺术家所刚刚完成的一个抽象的、丑陋的装置作品。

　　我看了半天。

　　我哭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哭。

　　甚至没有眼泪。

　　这感觉糟糕透了。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脸变成世界上最难看的一张脸，它被挤成一张乱七八糟的苦涩的饼！

　　我难过极了！

　　艾若曼，我最最钟爱的钢铁侠，一个为了保护我们而存在的人。在我的设计中，他聚集了一切优点，成为一个完美的坚不可摧的人物。他有着世界上，世界上最美丽的皮肤和最坚韧的意志，最高大的身躯和最无懈可击的业务技能，他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敢于在世界末日伸张正义的勇士，他负责与黑暗和危险抗争，他负责将所有游客们安全地送往终点。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完成第一次任务，就从一个有模有样的大英雄变成了不中用的丑八怪，这太太太不像话了！

　　不不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乔伊77，解释一下吧！”

　　“这不可能！”

　　“可是他确实死了，头都被砸扁了。”

　　“这不是我的设计，绝对不是！这有问题！艾若曼！”

　　“说实话，我挺喜欢他的，比花袍子佬托比强多了……”

　　“艾若曼！”

　　“艾若曼！艾若曼！艾若曼！小乔同志，我看铁皮子佬是真的牺牲了。”

　　“不可能！”

　　“乔伊77，别自欺欺人了，我们只能在这儿等下一趟车。”

　　“下一趟车？不，多利，艾若曼是唯一能带我们去终点站的人，他是整个游乐园里唯一能够帮助和保护我们的人。没有什么下一趟车，根本没有，艾若曼是唯一的火车！”

　　“等等，乔伊77，铁路呢？”

　　铁路？铁路怎么了？

　　我定睛一看，哦，天啊，眼前的惨景确实让人难以置信：本应该通向远方的铁路被某个倒霉鬼强行切断，至于采用什么手段我们一无所知，总之，铁轨到此为止，前面的部分不翼而飞。

　　我的心凉了半截儿，冷汗从我的全身渗透出来。完了！完了！艾若曼死了！铁路没了！

　　那还怎么去新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问题，有问题！有大问题！

　　“乖乖！我的妈！快看那儿！”

　　顺着多利的手指，我们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喷泉。

　　“我说，乔伊77，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多利！等等，我根本不认识这座喷泉！你不觉得这有问题吗？为什么这儿会冒出一座喷泉？如果按照我的设计，这儿本来应该是个火车站，我可从来没有设计过什么倒霉喷泉。”

　　“那怎么了？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你的白日梦不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吗？”

　　“听着，这喷泉不应该在那儿，那儿原本应该是个火车站。”

　　“我说小鬼，将错就错，将计就计，这可是你刚刚跟我说的大道理，我非常赞同。依我看来，喷泉正是咱们的救命稻草。艾若曼没了，火车站没了，两个倒霉鬼刚被撞了一鼻子灰，在世界末日陷入绝望，就在这个时候，哈，出现了一座×××喷泉，还有比这个更及时的馈赠吗？没有！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在世界末日造访一座象征着生命轮回的喷泉，哈哈，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虚情假意的事儿吗？没有！这简直就是写悬疑小说。听着，咱们必须过去看看，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乔伊77，喂，我说你就知道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