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在那两片湖水里

　　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小点儿

　　圆溜溜

　　“我想我必须走了，胖索拉，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会，一定会，在另一个梦里。我有做不完的梦，一个人死了以后就能一直做梦。”

　　“我也有做不完的梦，可我还活着。”

　　“乔伊77，记住，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差，它们偶尔也会重叠，在某些奇怪的区域。”

　　“什么区域？”

　　“就好像此时此地。”

　　“我说，要不，胖索拉，你跟我一起走，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个区域。我们应该一起去迷离宫的中心，一起找到多利，我们三个人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然后我们一起去蒙德剧院，一起看你最喜欢的木偶剧，我们应该在世界末日游乐园里好好玩玩儿！然后，然后我们一起去新界。怎么样啊？哈哈，你不是说你想重新开始吗？一切从头开始，这才是你真正的梦想。而我恰恰就设计了这么一个完美的地方，它叫新界，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地方，可不是什么空中楼阁。嗯，我向你保证它就是你想去的地方，绝对没错！只要到了新界，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变得完美！你难道不想跟我和多利在一起吗？嗯？跟我走吧，胖索拉！胖索拉？喂？大胖子？！你怎么说啊？”

　　我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她的圆脸蛋，还有翘鼻子，她的短睫毛像小草，她真美……

　　可她似乎对我的妙计无动于衷。

　　我怎么才能说服她呢？怎么才能让她留下来？嗯，看来跟这家伙磨嘴皮子是没用的。

　　于是我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死死揪住。对付胖索拉，我必须来点儿暴力才行。

　　哼，我不会松手的，死死揪住她的头发，我才不管她会不会疼呢，她是属于我的！

　　我必须带她走！

　　“你知道，小贝贝，你这是徒劳。你永远没有办法带走你梦中的人。”

　　“呸呸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嗯？我就偏不信这个邪！上次我没能带走小多利肯定是另有原因的，一定出了什么差错。可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没法成功。你看，我曾经的梦不就变成真的了？世界末日游乐园不就是从一个白日梦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游乐园？！这说明有时候我们的梦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它完全可能变成现实，改变一切！”

　　“可是，小贝贝，你试过的，你没有办法带走你梦中的人。”

　　“那我就要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我醒了。

　　带着愤怒的泪水醒了。

　　胖索拉不见了，她说的没错，我永远没有办法带走我梦中的人，一根头发都不行。

　　不管我多么喜欢他们，他们都不会跟我走，他们根本不会跟我走。

　　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我都根本无法抓住水滴，或者空气。

　　我很难过，好像心被砍去一块，这让我似乎疼得有些发抖。

　　我恨我自己，我怎么这么笨？我竟然又将我的胖索拉给丢了！

　　她那么美，那么爱我，离我那么近，而我竟然没有抓住她！

　　乔伊77你这个大傻瓜！

　　趴在地上痛哭一场吧，使劲儿地哭，哭到七窍生烟为止！

　　小不点儿，让最难听、最可怕、最绝望的哭声，在这些冷漠的迷墙之间穿刺，让胖索拉听到。她，她一定能听到这些惨烈的哭声，母亲总能听见自己孩子的哭声！

　　哇！……呜呜呜……哇……哇啊……啊……

　　可是等会儿……

　　等会儿……

　　我怎么又回到了迷离宫？

　　我，我不是应该在毛线团子里吗？等会儿等会儿，让我想想，毛线团？没错啊，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它圆不溜秋的肚子里呢，除了做梦我什么也没干。可是毛线团呢？毛线团怎么没有了？

　　这可不行！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已经无数次从地上爬起来了，这说明我总摔倒。

　　可我不能被莫名其妙的愤怒冲昏脑袋，是的！我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没错，我原本就是待在毛线团子里的，这是千真万确的！它一直在不停地滚啊滚，它要带我去迷离宫的中心。没错！说不定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可这时候毛线团不翼而飞了，一切都功亏一篑。

　　无论我的眼睛怎么做斗鸡眼儿，它们所看到的，都是那座冰冷的丑陋的迷离宫。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我依然那么矮，迷离宫却永远高耸着它骄傲的骨骼！它正在堂而皇之地鄙视并嘲笑着我，撇着眼睛。哼，这就是胜者对败者的嘲讽。没错，不可一世，天经地义！它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征服它。这么久了，多久了？鬼才知道！可我还是没有征服它，还是没有，就像一个不出意外总会一败涂地的倒霉蛋。这倒霉蛋无论多么多么多么努力，都永远站在起点！永远！

　　我发了疯，暴跳如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我爆炸。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绝望的失败者，一个又矮又笨的倒霉蛋！是的，我知道我很矮，很矮，个头不及多利的七分之一，可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会既这么矮又这么笨，还这么倒霉？占齐了！

　　我跳来跳去，脚底板下像安了弹簧，像一颗跳棋，又像一个激动的跳蚤，老实说还是更像一颗没头没脑的跳棋。好吧，一颗臭跳棋丢脸之后，总得给自己搞点儿台阶下不是？比如说发疯，抽风，以此疯狂举动转移人们的注意，混淆视听，这些都是下台阶的好方法。

　　哈哈！我跳！我跳！我跳！跳！跳！貌似要用脚丫子把地板砸成马蜂窝。我疯！我疯！我疯！疯！疯！貌似世界上最活跃的疯子。我唱！我唱！我唱！唱！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貌似边跳抽筋舞边吊嗓子的另类女歌手。谁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哈哈！谁他妈的都不知道！于是人们目瞪口呆地说，乔伊77疯啦，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白痴。没错，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因为只有这样，人们才会忽略我所承受的屈辱、羞辱和耻辱！

　　我得意忘形，一脚踩空，扑通掉进一个倒霉大坑里。

　　狗吃屎，一脸灰。

　　该死的，这一跤摔的！

　　可这儿怎么会有一个坑？

　　这真的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丢人丢人丢人！我气急败坏地踉跄着爬起来，羞愧地捂着红彤彤的脸蛋在大坑里马虎转了一圈儿，眼珠子朝四周扫描。结果我发现，坑里还真的就有一个人？！！！

　　什么？！！！

　　有没有搞错？！！！

　　谁啊？！！！

　　我的鬼乖乖！！！

　　该死的！！！

　　多利！！！！！！！

　　他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我差点儿没发现他，仔细一看，是他没错！当然，不小心人们还以为这不是多利，而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稻草人，一个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呼吸，头发堆在肩膀上，脸上还竟然挂着一副脏兮兮的大胡子的稻草人！可是没错，这家伙就是多利，别忘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么一副邋遢样儿，除了大胡子。

　　“多利？”

　　我欣喜若狂，飞奔着朝他扑了过去。是啊，我亲爱的多利啊，呵呵，我终于找到你啦……任由头顶的胡萝卜须在空中迎风飞扬，这简直就是一部经典的肥皂电影中最经典的慢镜头，是啊，离散的亲人终于团聚啦！

　　我紧紧地一把抱住他，将大脑袋重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啊，多利，我们终于团聚啦！

　　我踢踢他的肚子，拍拍他的脸，捏捏他的鼻子，揪揪他的耳朵。喂！喂喂喂喂！可他除了晃脑袋好像鸡啄米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这家伙怎么了？变成了白痴？

　　“多利？”

　　“……”鸡啄米。

　　“多利，我是乔伊77啊，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了？抽羊角风？”

　　“……”鸡啄米。

　　“多利，你说话啊，别光顾着晃脑袋！你，你怎么了？哦，天啊，你是不是真疯了？”

　　“……”鸡啄米。

　　“倒霉鬼你别光点头啊！你说话啊！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不理我？嗯，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我×××都忘了你为什么要生我气了！好吧，对不起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我是个大恶棍，我我我罪该万死！怎么样，这么说够你解气的吧？”

　　“……”鸡啄米。

　　“喂，多利！你中邪了啊？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啊？别这样，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乔伊77啊！”

　　我一边用手拍打着多利的脸蛋，一边哭了。是的，我又哭了，我最近老哭，就像撒尿那么容易，可老实说，谁看到多利现在这副倒霉嘴脸都会难过。他又脏又臭，又老又瘦，小样儿让人作呕，他看上去太可怜了，连大象看了都会哭。

　　“嘁……嗷……依…… 嘁嘁……”多利嘴里终于开始嘟嘟囔囔，不过鬼才能听清楚他说的什么鬼话。

　　“什么？你说什么？”我顶着自己的耳朵凑近他的嘴，这家伙嘀咕什么呢？

　　“呢咿……你……你……”

　　“我？我怎么？多利，我什么？”我把自己的耳朵直接堵在了多利的嘴跟前，要知道他的声音非常微弱。

　　“你……正在……在跟……一具……僵尸……说话……懂吗……僵尸……噗（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耳朵）……明白了吗？多利……多利他死了……我，我，我是多利的……尸体……”

　　什么？！！！

　　我把脑袋瓜刷地转正了对着他，僵尸多利？！！！

　　是的，我们对视了那么几秒钟，老实说，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对视过，眼睛看着眼睛，鼻子尖对着鼻子尖。哦，天啊，这真让人尴尬。我出汗了，我突然变成了蒸笼里的一个随便什么热气腾腾的玩意儿。对，一个枣糕！我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不知所措，是的，胖索拉曾说过绿眼睛鬼的眼睛会放电，哇噻！原来是真的！于是我只好把视线转移至他鼻子附近的区域。就在这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爬上了他的脸，接着溜到他的嘴边，他装模作样地用手就像抹饭粒儿一样把它抹走了，很快他又面如死灰了，他的脸又变成了一张冷冰冰硬邦邦的大肉饼。说实话僵尸的脸就应该这样，哼，不过那一丝细小的诡笑可根本没逃过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