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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绑票》 作者:刘国民

第30章 寻仇娼门(3)

  郑武恨不得活吞了一撮毛才解恨,举枪要打。一撮毛早已搓好了一个雪团,嗖的一声打来,在郑武脸上开了花。郑武揩去脸上的雪,再看一撮毛已躲在一棵树后,郑武追过去,脚下一虚,啊呀一声掉进了狍子窑,脚上勒着狍子套,大头冲下吊着。喷子已然脱手,就落在窑底,窑有一丈五深,他眼睁睁地看着喷子,两手抓挠着,够不着。

  一撮毛、恨不平和众匪徒都围过来看,都夸一撮毛有手段。一撮毛倒谦虚,说:

  “过奖过奖,我有啥能耐,不就是个套傻狍子的章程嘛。”然后他对郑武说,“你现在管我叫三声爸,我也不放你出来。你就这么大头冲下想想,条子你放哪疙瘩了。晌午我来看你,你交出条子来,咱啥话都好说。你再不交条子,我掏弄个母狼扔进去和你做伴,是你吃它,还是它吃你,你俩核计去。”

  “还兴许他俩整出个小狼崽哩!”恨不平补上一句,众匪徒笑。

  郑武奋力抬头,一口带血的恶痰吐出窑外,耷拉下头去,血都压进脑壳,太阳穴要鼓出去,眼睛也要崩出眶外,不一刻,他昏了过去。

  匪徒们用树枝和雪封了窑顶,又打扫净了脚印,一撮毛命令他们趁着夜雾,钻树空子到山口去,不要惊动马架子里的郑家炮手。若郑武中午还不吐出条子,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郑武黑在他手里,郑大烟袋来时,爱找谁拼命就找谁拼命去。

  一撮毛带人到了山口,天已朦朦亮了。刁翎镇里,雄鸡已啼成一片。队伍突然停住了,只见一个穿皮夹克、大马靴的男人立在山口。

  许大马棒!

  一撮毛心里一紧,这许大马棒怎么在这里下我的套子?不用说,也是奔钱来的。

  恨不平不识好歹,他也不认识许大马棒,见他赤手空拳,就带上个土匪去擒拿。许大马棒一把夺过土匪的大枪,当棒子使,一抡,把俩人打出两丈远。弃了枪,向他们身后一指:

  “回头看!”

  众匪徒回头一看,郑家马队睡的马架子轰的一声响,炸飞了,烟火冲天,拴在外面的马四处奔逃,姜青山领着人,给没死透的郑家炮手补上个枪子。

  一撮毛大叫一声:“钻山下林子!”众匪徒呼啦一下散了,只有恨不平跑不脱,躺在雪地上和许大马棒盘起了黑话:

  “沟沟有水,哪条水都通河,老大何苦堵我!”

  “去去去,我见了你这半拉不全的人就恶心,叫一撮毛出来讲话。”

  原来——

  姜青山在九彪的秧子房里,自以为杀了文儿和蝶儿,可他点火抽烟,借着火亮一看,杀错了秧子。女的三十岁上下,形容枯槁,上腹凸起,显然怀了孩子;那男人眼眶塌陷,怀里还别着唢呐,身旁贴墙竖着胡琴。这是对走江湖卖艺唱二人转的夫妻。他连忙摸那女人下腹,胎儿似乎还动,但那女人已遭了十几刀,再没活转来的希望了。

  他像被挑了大脖筋一样的,骨头架子稀里哗啦地散成一堆,连连叫苦:姜青山啊姜青山,你大年根下灭了人一家三口,太损啦!你放着千条路不走,怎么偏当胡子?悔过便是恨,九彪你这王八犊子,坏了江湖规矩,怎么可以劫持江湖艺人?就冲这,我宰你一百回也不手软!再恨就恨那狗日的赛虎,你怎么带错了路!

  他出了秧子房,低低的一声口哨,赛虎便飘然而至,他照准赛虎的裆间就是一脚,正踢中狗蛋:

  “我操你祖宗!”

  赛虎疼得嗷嗷叫。姜青山连忙捂住了它的嘴:

  “祖宗,别叫了。”

  他细看秧子房,没错,正是九彪的暗窑,白天赛虎撒在墙上的尿还在。

  一定是一撮毛把两棵秧子挪窑了。

  他把赛虎套在滑雪板上,他在滑雪板上躺倒,像月下云影一样,贴着雪皮,滑向黑背街山口,找许大马棒去了。

  许大马棒已把绺子拉到黑背街山口,等姜青山。姜青山得手后,他天明时就大模大样地进黑背街,端盘子赎人。一撮毛交不出人来,他带着条子就走,还不走远,就在山林里坐山观虎斗。“听枪声过年,比听爆竹声过年别有一番雅趣。”他这么想。

  好不容易等来了姜青山,姜青山细说前情,言语之间竟透露出对他的恨怨之意。他嘴上安慰了姜青山一番,心里却觉得姜青山心胸不展,有时感情用事,终不能成大器。既然姜青山没得手,只好把马队扎下来,再寻下子的机会。这条沟可是个扎营的好地方,攻可进刁翎,退可至老爷岭。他命令梢子进沟踏察,发现了郑家马队宿营的马架子,又发现一撮毛带二十几个人串树空子出沟。他断定一撮毛肯定把那两棵秧子转移到这条沟里了,怕被郑武发现,才串着树空子走。他撒开人马围了这条沟,自己在沟口等一撮毛。

  他见一撮毛钻林子里死不出来,不禁朗声大笑:

  “一撮毛,还是出来脸对脸的好说话,你想打我的黑枪,那多不体面。和你明挑了吧,你的绺子叫我围住了。”他向山里一挥手,“叫山号!”

  许家马队喊的山号可不像一般绺子那么土气,一律喊的是代号:

  “三O一!”

  “三O三!”

  这山号围着一撮毛那二十几人喊了一圈,一撮毛情知逃不出去,许大马棒又是牡丹江一带的一流土匪;他斗不过只得带着绺子出来。他向许大马棒一抱拳:

  “许爷,井水啥时候犯着河水了?咱哥们在这见面盘山路,也是幸会。”

  许大马棒哪把个獐头鼠目的一撮毛放在眼里,侧过身去,连个正脸也不给他:

  “一撮毛,今儿是腊月二十几了?”

  许大马棒气宇轩昂,不怒而威,黑皮靴、黑皮夹克,像一只立在沟口的大鹰。一撮毛个子比他矮一截,心里也比他矮一截,有些语无伦次了:

  “二十几……反正明儿三十。”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你能不能说句实话?你刚才是不是把蝶儿、文儿两棵秧子藏进沟里了?”

  倘若许大马棒光说前半截话,一撮毛也许就讲实话了,可后半截话属许大马棒失误,恰似一根竹竿,一撮毛的脑瓜筋属猴的,顺着杆就爬了上去:

  “不错,这两棵秧子值半拉刁翎镇,我把他放在九彪秧子房里能放心么。这事与许爷有啥瓜葛?”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四师叔五毒炮爷打发我带十五根条子来,赎回他家嫩秧子。怎么你不信?”他冲林中喊,“亮盘子!”

  林中走出一个匪徒,捧出个包袱来,在雪地上打开,里边是两头尖的腰带,上边别着黄澄澄的金条。一撮毛手捻着一撮毛,许大马棒的话他信了七成。他指着硝烟未散尽的马架子说:

  “你既是为郑家办事,为啥又黑了郑家炮手?”

  许大马棒用皮手套敲着马靴,面向刁翎镇,淡淡地说:

  “牡丹江地面上最整齐的两股绺子,一股是郑家商匪,一股是刁翎九彪。要是这两强相斗,说不定就把这刁翎给我腾出来。”

  说毕他拿出从日本曹长那里抢出来的望远镜,向刁翎镇里看。此时晨雾迷漫,望远镜片上上了霜,一撮毛明知他是充洋派,但也吓得脸色焦黄,这小子野心忒大,姜青山打我的黑枪,杀了郑家炮手,都是为了占这刁翎。

  “怎么你害怕了?”许大马棒说,“你听我这个小小的谋略就吓成这样子,你在狼牙会里听日本人讲大东亚共荣圈时,也吓成这样么?没喊’哈意‘么?哈哈,日本人那碗饭不好端。你知道我是怎么从烟筒山日本人矿上跑出来的么?就因为我在那日本曹长家里喝茶,他老婆把茶洒了我一身。他打他老婆,我去拉架,碰了他老婆一下,他就赖我调戏他老婆,出门和我摔跤,摔不过我就动枪,我才杀出烟筒山。日本人不把咱们当人待,那时我是日本人的狗,现在你不过是日本狗嘴里的一颗牙!”

  一撮毛把一撮毛捻得发热。许大马棒又说:

  “别害怕,这个屎盔子扣不到你头上。”他指指那火已熄灭的马架子,“这个稀屎腚,让九彪揩去。”他把一撮毛拨拉到一边去,对那二十几个九彪手下的土匪挥挥手,“你们马上往黑背街上跑,谁跑得过枪子,谁就能捡条命。滚!”

  那些匪徒开始小跑,跑出几十步见没人追来,就狂奔起来。许大马棒皮手套一挥,密林中探出枪口,一阵排枪,二十余名匪徒无一活命。

  许大马棒指着那些尸体,轻飘飘地对一撮毛说:

  “给郑大烟袋留下二十几个证据。怎么,咱俩的事还要再商量么?”一撮毛见许大马棒这般残酷,情知难逃一死,反倒镇定了。

  “你既是来赎票,你端盘子,我交秧子,咱就地了结此事。”

  “那是当然。刁翎镇上无你一撮毛一片瓦,下无你一撮毛三寸土,我杀你何用。再说那半拉人恨不平,我杀了他也算害一条命,不上算。”

  “好,你就在这等着,我去带秧子。”

  “我条子就搁在这儿等你。”

  许大马棒和姜青山在山口等了片刻,从丛林中飞出三匹马,都是郑家马队惊散了的马。一撮毛、恨不平各骑一匹,郑武那匹秃耳红鬃马上驼了个麻袋。三匹马借着从山坡上跑下来的冲劲,在许大马棒跟前没停,一撮毛掀下红鬃马上的麻袋;恨不平马上一哈腰,单腿勾起包袱,三匹马呼啸而过。

  姜青山顺过大枪来要打。

  许大马棒见恨不平虽残疾,却是一贴马膏药,有些马上的功夫,一撮毛又是有名的雪上飘,姜青山今日杀人手怯,未必能打中,何必让他现眼,反正这二人也不敢再在刁翎镇露面了。就按下姜青山的枪。

  这时,那匹秃耳红鬃马却转回来,扑扑地嗅着麻袋。两人打开麻袋口一看,竟是郑武!郑武脸色紫青,七窍流血,有进气没出气了。姜青山一拍大腿:

  “妈了巴子的,弄了个假货!”

  “我给他的也是假货。他俩进山时,我给调包了,恨不平拿去的是一把铁棍。”

  许大马棒说毕,两人相对一笑,许大马棒扯姜青山的大枪,要一枪托子敲碎郑武的脑壳,姜青山没松枪:

  “大哥,留他个全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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