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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 作者:唐浩明

第146章 署理两江(1)

  一、亘古未有的中西合璧婚礼,在湖广总督衙门里举行

  九九重阳节这一天,是张之洞和桑治平商定好为两对小儿女:仁梃和桑燕、念礽和准儿的大喜日子。张之洞不想因儿女的婚庆惊动武汉三镇的官场,更不想看到官场上常见的情形,即借办喜丧大量收取别人的贺礼的事出现。他一向以廉洁自律,如今身为湖广之主,更要为官场立一榜样。他和桑治平都主张一切从简,不邀请三镇任何官吏,就连总督衙门里面的官吏们也不请,为了表示对幕友的尊重和感谢,决定破例为督署全体幕友摆三桌,其中两桌是洋务幕友,但有一条规定,不得送一文钱的礼物。幕友们领下总督的情,但又觉如此太过分,便委托铁政局督办蔡锡勇前去转述他们的意见。

  蔡锡勇对张之洞说:“二公子成亲,大小姐出阁,两台喜事一起做,这真是总督衙门难逢难遇的大事。各位幕友能躬逢盛典,又蒙特为赏脸宴请,众人都备觉荣光。大人不收贺礼,以身作则,杜绝官场时下流行的不正之风,幕友们都很能理解且极为赞赏。只是幕友们既吃喜酒,却一文钱礼物都不出,于情理太相悖。大家说,总督这样规定,我们都不好意思去吃喜宴了。”

  张之洞说:“虽说是喜宴,我其实是借这个机会表示对大家的谢意。各位幕友多年跟随我,不嫌我的粗疏不周,也不嫌衙门薪少事烦,实在难得。”

  蔡锡勇说:“梁崧生有个主意,他说念礽在美国多年,对美国人结婚仪式的庄重简朴很称赞,尤其称赞他们在婚典上互赠戒指、彼此祝福这一节。崧生说,二公子和大小姐的婚典上不如加上一个洋程序:互换戒指,当着父母和众位亲友的面说一句表白的话。这两对戒指便由我们全体幕友出。四枚戒指,二十多个幕友,摊下去,一人摊不上一两。这实在不能算礼物,只是借此表示个意思,造出个气氛而已。香帅看如何?”

  张之洞说:“西洋人这个仪式好,又简单,又意义深远,我很欣赏。接受各位幕友的建议,加上这个洋程序,四枚戒指的礼物我也接了。我们都没有见过洋人的婚礼,送戒指时要讲些什么话,你得先拟好。”

  张之洞欣然接受大家的主意,这种从善如流的气度令蔡锡勇喜慰。他笑道:“外国人在互赠戒指时,彼此说,亲爱的,我一辈子都爱你。”

  张之洞也笑道:“这话有点肉麻,除念礽外,其他几个孩子都说不出口,改一句吧!”

  蔡锡勇想了想,说:“洋人的婚礼上还有一个程序,是男女双方向着证婚人盟誓。誓言通常是这样一句话:无论是贫贱还是富贵,无论是健康还是患病,我都终生爱你,决不改变。”

  “这句话好!”张之洞打断铁政局督办的话,“男女结合,携手相伴,开始漫长的人生。生活中最大的考验,往往在贫病贵贱四字上。有贫穷患病而被抛弃的,也有因富贵而变心的。洋人这句话概括得好,比‘一辈子都爱你’这几个字更要实在些。”

  “那我们就将它移植过来,作点改变,把这句话作为他们互换戒指时的盟誓。”

  “行,就这样定了。”张之洞快乐地说,“这就叫作中西合璧,华洋会通!”

  九月九日傍晚,总督衙门松竹厅成了两对新人的婚礼庆典场所。松竹厅跟平时一样,并没有多加修饰,只是在朝南的正面墙上贴了两个大大的红纸剪的“囍”字,外加四根一人高的龙凤花烛。张之洞和桑治平作为家长出席了婚礼,今晚的婚礼仪式的家长中,还有一位地位低微的人物,那就是念礽的母亲秋菱。

  一个月前,与小儿子一起住在香山城里的秋菱,接到大儿子的来信,信上告诉妈妈,婚期已确定在重阳节,请妈妈早点到武昌来。秋菱接到信后,喜得成天合不上嘴。她没有做多少准备,在小儿子的陪同下,立即动身,一路颠簸辛劳地来到了武昌城。

  这些年来,儿子跟着总督张之洞,在桑治平的悉心照顾下,从广州到武昌,做了不少大事情。每当读到儿子那些充满着欢快的信件时,秋菱总是止不住热泪流淌:儿子终于出息了,他辛辛苦苦在美国学的洋学问终于在中国派上了用场。秋菱不去过问铁厂、枪炮厂究竟对中国有多大的作用,儿子学以致用,心情舒畅,她就万分满足了。儿子很孝顺母亲,每年总要寄回不少银票,但秋菱除拿小部分给小儿子外,大部分都存了起来,好将来给儿子成亲时用。快三十的大小伙子了,还没有成个家,做母亲的能不替他着急吗?她有意要为儿子在广东老家寻一个,儿子每次都说,不着急,男儿三十年方少,还早呢。侄儿都快要发蒙念书了,他还说早。秋菱想:兴许是在美国受的影响,听说洋人都是立业在先成家在后。儿子要学洋人的样,母亲也拿他没办法。后来,儿子来信说:张大人看上了他,要把大小姐许配给他,已订了婚。

  秋菱得到这个喜讯后,心里又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终于定了亲,而且定的是总督的大小姐。女子有了婆家,这一生就有了归宿;男子娶了媳妇,一颗心就有了拴系。母亲多年来心中最牵挂的事终于放下了。被张大人看中,招为乘龙快婿,这说明儿子的确很优秀。在乡里乡邻之间,为母亲争了大脸面。

  忧的是媳妇是个千金小姐,她会不会在丈夫面前居高拿大,不尽妇道?她看不看得起这个婆母,尤其是当她知道婆母是丫鬟出身的小妾后,会是怎么看待的?

  秋菱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娶媳妇还是娶小户人家的好:实在。男子汉大丈夫靠自己的本事立身处世,能到哪个地步就到哪个地步,不需要依仗岳家的势力。当然,她知道儿子的人品,儿子不是那种存心攀高枝的人。总督看上了他,把自己的大小姐许配给他,他也没有理由坚持不答应呀。

  唉!秋菱叹了一口气,这真是命里注定她今后那段情缘要遭遇太多的磨难。

  原先,秋菱是想在念礽成亲后与他住在一起的。与大儿子一家共享天伦之乐,固然是她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因此而能常常见到桑治平,与他说说话,聚一聚,聊慰几十年来的相思之苦。那年香山城的巧遇,给秋菱带来的喜悦绝不是言语和文字所能表达得出的。八九年来,对重逢的回忆,成了她心中一口时常涌冒甜水的泉眼。但现在,媳妇是个这种身份的人,今后怎好和谐相处?看来,武昌是不能长住了!

  结婚典礼开始前,大根代表四叔邀请秋菱堂前就座,与张之洞并列接受新人跪拜。秋菱一时惶急,推辞着不肯上去。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与总督大人并排相坐,她也不能面对着督府中那众多饱学师爷,接受他们的祝福。正在为难之时,桑治平走了过来,秋菱临时有了主意。

  “表哥,我不上去了,你代替我吧!”

  “那哪儿行?”桑治平感到意外。

  “怎么不行!”秋菱说,“你是念礽的表舅,完全可以代替我!”

  “表舅”,秋菱说出这两个字时脸红了起来,桑治平也一时间心跳血涌,定了定神后,他笑道:“秋菱,如果你今天没来,我以母舅的身份接受他们小两口的跪拜,也可以说得过去。但你来了,而且是张大人亲自邀请来的,怎么可以不出面而由我代替呢?”

  见秋菱还有点紧张,桑治平恳切地说:“秋菱,张大人是个通达平易的人,他既然挑中了你的儿子,他当然会看重你这个亲家母。你今天上去跟他并坐,接受儿子媳妇的跪拜是天经地义的,张大人心里会很高兴;你不去,他反而心里不高兴。他已经来了,正望着我们,你不要再推辞了,快去吧!”

  秋菱抬眼望去,果然见张之洞已经坐在大堂正上方右边的椅子上。照习俗,婚典上,男方的家长坐左边的上位,女方的家长坐右边的下位。秋菱见张之洞并不因自己是总督而特殊,将左边的上位虚席以待,心里颇为感动。她不再犹豫了,整了整衣襟,在大根的导引下,向大堂上方走去。

  见秋菱上来,张之洞忙起身,指着身边的太师椅,微笑着说:“亲家母,请这边坐!”

  秋菱红着脸说:“张大人,你是湖广总督,我是一个平民百姓,不好和你并坐!”

  张之洞正色道:“亲家母,你这话见外了,念礽和准儿成了亲,今后我们便是一家了,哪有什么总督和百姓的区别,彼此都是亲家,一样的身份。”

  “张大人言重了。”秋菱嘴里这样说,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做过京师相府的丫鬟,见过大人物和大世面,秋菱一旦就座后,心里也便安宁下来。趁着婚典尚未开始,张之洞主动和亲家母拉起了家常。

  “准儿七岁便没了娘,虽有个做官的父亲,其实是个苦命的孩子。”张之洞满含深情地说着,话语中带有几分对自己未尽好父责的内疚,对出嫁女儿的不舍,“今后做了亲家母的媳妇,我想你会像待女儿一样待她的。”

  在秋菱的心目中,堂堂湖广制台,一定是个威严峻厉、缺少情意的刚硬男人,却不料他对女儿也有这样深的慈爱之情,与普通老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顿时,她觉得自己的心与制台大人的心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她本是一副多情的柔软心肠,听了这话,不禁对即将过门的儿媳妇添了几分怜悯,说:“自小失去娘亲的孩子,最是可怜的,女孩比男孩又尤为可怜。小姐这些年来内心一定很孤寂,我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对小姐,我会看得比儿子更加金贵。”

  “拜堂后,准儿就是你陈家的媳妇了,你要直呼她的名字,不要再叫小姐了。”张之洞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倒是抑郁重重的模样,“因为从小没了娘,我不免娇惯了她,身边的仆人自然更是捧着哄着,准儿身上少不了富贵人家子弟的娇骄之气。过门之后,倘若有对婆母不孝、对丈夫不顺之处,亲家母还要多多管教才是,切不可因为她的父亲是总督的缘故,而有所顾忌。”

  这几句话说得秋菱心里十分熨帖,看来张大人的确如桑治平所说的,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心中的顾虑大大地减少了,忙说:“小姐在大人的教导下,自然是知书识礼、聪慧贤淑的,陈家也不知哪一辈子积下了阴德,能迎进这样高贵的媳妇。”

  张之洞浅浅地笑了一下,正要再和亲家母好好聊一聊,担任今晚司仪的梁鼎芬走了过来,对张之洞说:“桑先生到哪里去了?”

  张之洞左右看了一眼,说:“他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你叫大根去找找他!”

  “来了,来了。”

  正说着,桑治平大步地走进厅堂来。原来,就在秋菱和总督聊天的时候,桑治平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闲,急忙去幕友堂换了一套新衣服。再次出现在秋菱面前的桑治平令她眼睛猛地一亮,只见他身穿一袭银灰色的上等苏绸夹里长袍,套一件黑色苏格兰绒呢马褂,头上戴着与马褂同料制的瓜皮帽,帽子的前额上嵌了一块拇指大的深红鸡血玉。最令秋菱注目的是脚底下那双黑布厚底新鞋。秋菱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鞋是她给他纳的。那年他们重逢于香山,他从她二十四双布鞋中拿去的那一双。他一直珍藏着,直到今天,在如此特别的场合中当着她的面第一次穿上。只是,这是一双棉鞋呀,重阳节穿棉鞋,岂不太招人瞩目?

  秋菱的心猛地剧跳起来,周身的血在奔腾着。

  她满怀深情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并坐的督署首席幕友:已过半百的他依旧挺拔而潇洒,似乎与三十年前的肃府西席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两鬓时隐时现的白发,记录了这段漫长的岁月沧桑。她心里偷偷地想着:倘若三十年前,她与他能拜堂成亲,让他今天名正言顺地做新郎官的父亲,那这人世间该有多么美满。想到这里,一股兴奋而羞涩的笑容飞上她的脸庞,不觉微微地低下头来。就在这个时候,桑治平也在看着她。在桑治平的眼里,今夜的龙凤烛光下,身穿吉服的她依然身段匀称,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杏眼,仍和当年一样温柔明亮,与肃府时期的那个小妹妹没有任何不同!

  “节庵,开始吧!”

  当桑治平在张之洞的右手边的空椅上坐下后,张之洞对梁鼎芬说。

  武昌知府近日出缺,正眼巴巴盯着这个位子的两湖书院山长兼总文案,今晚荣膺这个重要的职务,心里格外兴奋,这意味着总督没有把他当外人,也将意味着有补武昌府缺的希望。他今天也把自己装扮一新,十分卖力,临时从书院调遣十来个能干的学子,把婚庆典礼所应该办的事办得有条有理、熨熨帖帖。

  参加今晚婚礼的除开二十多个幕友以外,就是衙门里较有点头脸的衙役和仆役。遵照张之洞的指示,武昌官场上的人一个没请,因为张、桑、陈三家都不是本地人,除开念礽的弟弟和佩玉的父母,也几乎没有别的亲戚。四五十位客人将松竹厅的里外坐得满满的,人人都怀着喜悦亢奋的心情参加这难得的庆典。

  在一阵鞭炮唢呐声中,大家所翘盼的今夜主人公们终于从后院走到前厅来了。

  首先走出的是张府二公子仁梃和桑家的小姐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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