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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 作者:傅娟

第十章 愤怒的姐弟or机场的母亲

第十章 愤怒的姐弟or机场的母亲

这一宿各种忐忑啊,童颜在床上翻来覆去,使原本就没有睡意的我几乎等于一夜未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这种体会,跟一个分开太久的人对话,会产生脱离时空的幻觉,我反复回忆大舅妈的音容笑貌,又反复回味电话里飘来的年轻声音,还是很难把两者合二为一,现实和记忆就这么活生生地分离了。

我说:“童颜,我们不是在做梦吧?真是大舅妈吗?”

没回音。

我问:“你没事儿吧?”

没回音。

我说:“真没想到大舅妈这时候打电话来……”

没回音。

我叹了口气,说:“我当时不想接来着……谁让你冲进来就接呀?”

没回音。

我问:“估计大舅妈现在也彻夜难眠呢吧?”

童颜终于烦躁地狂暴地狠踹了我一脚,踹得我差点儿断了腰,我“哎哟”一声直叫疼。

她凶巴巴地说:“你二吧你!彻夜难眠?知道什么叫时差吗你?不知道你就闭嘴行吗?你说说说说个屁啊!都怪你!你要不把童年搞回来,不屁事儿没有吗?你把他拖回来干吗啊?齐满满能把他灌醉自然能把他拖回家,你瞎操什么心呀?我看你就是闲出屁来没事儿找事儿。整天扮演观世音菩萨,关心这个,操心那个……你管好你自己吧!”

我太委屈了,委屈得都躺不直了,我索性爬起来坐着。

我说:“你……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关心你们也有错吗?”

她也坐起来,黑暗中,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把细长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她问:“你知道我和童年此刻最需要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童颜说:“那你还说个屁关心啊?我们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你懂吗?他看到我跟齐天睡在一起,他接受不了,他跑了,他去喝酒了,他喝醉了,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冷静和逃避!你倒好,你还把他拖回来,你让我明天怎么面对他?啊?我怎么面对他?现在沈青怡还打来了问候的电话……我……我的生活真他妈精彩啊……”

我身体一软,直直地倒在了枕头上,一瞬间的震动让我有灵魂出窍的错觉。也许,我真的做错了……童颜说得很对,冷静和逃避是童年缓解痛苦的最好方法,我却唯恐天下不乱地让他直面伤害。我前两天刚说完童年是男人睡了也不吃亏,今天又担心齐满满会把他怎么样,我的口是心非害死人。

我说:“你骂得对,我就是装菩萨,自以为普度众生其实极度愚蠢,我好心办坏事儿,我对不起你们。”

童颜叹了口气。

继而,我又不识时务地问:“那现在怎么办?明天早上你怎么面对童年啊?要不要告诉他,你接了大舅妈的电话啊?还有,你怎么解释你跟齐天的事啊?”

童颜像挺尸一样倒下了,她把被子呼地一下蒙在头上,闷声闷气地叫喊:“啊……你烦不烦啊?我求求你了,你干脆杀了我吧……”

天微亮的时候,我睡着了。等我听到敲门声醒来,已经是九点过十分,童颜四仰八叉打着小呼,我爬起来去开门。

童年站在门口,头发打理过了,估计还冲了澡,身上香喷喷的。他对我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说:“表姐……”

我说:“嗯……感觉好点儿了吗?昨晚你喝多了,我就把你拖回来了。”

童年问:“那……满满呢?”

我故作轻松地说:“她?她回家啦。”

童年叹了口气,眼神无比担忧:“满满没喝多吧?”

我又开始抓心挠肝地难受了,我纯情又傻帽儿的表弟啊,唉。

我答了一个字:“没。”

童年的眼光往门里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游离回来,他说:“那……表姐,谢谢你了,要不我先走吧,我……”

我走出来,把门轻轻地带好,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童年说:“我先走了。”

我问:“你是不是生童颜的气了?”

童年抿着嘴不出声。

我知道我又该扮演菩萨了,该演还得演啊。我苦口婆心地说:“我明白……我也不太能接受……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总不能老躲着她吧?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童年的眉毛因为坏情绪拧在一起,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声音还不小:“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很荒唐,这真的很荒唐啊!你不觉得吗?那个……那个可是齐满满的爸爸啊……对!你们平时会叫他大哥,但那是一种奉承啊,我理解的……不是吗?在我心里他是长辈,是叔叔……是……”

门猛地打开了,童颜的脸在乱蓬蓬的黑发里古怪而固执地阴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童年,她说:“你接着说啊……是什么?”

童年低头挪了挪脚,又把头扭向一边。

童颜说:“我哪儿知道那一对禽兽母女捉奸会带着你呀,是啊,是不堪入目了,是不要脸了,但我是你亲姐啊,你要站到外人那边吗?你要以我为耻,与我为敌吗?”

童年的眼神中竟也闪过一丝桀骜,他说:“姐,你也知道是捉奸啊……那代表什么?代表你和齐叔之间是奸情对吗?她们带不带我去又有什么相干?难道不带我,你这件事做得就对吗?难道不带我,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满满和她妈妈……”

童颜恶狠狠地笑了,她边说边鼓起掌来:“我明白了,你教训得真好,你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怪我破坏了你跟齐满满的好事儿吧?如果不是因为齐满满,你恐怕不会这么介意吧?”

童年说:“你为什么不明白呢?这跟满满没关系,这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童颜不屑地撇撇嘴。

童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这跟道德有关系!你现在是第三者啊,姐!”

童颜看了童年一眼,不再说话,目光中透着一种可怕的陌生。

她是如此偏执,偏执到把世界分为两边。

一边是她,一边是别人。

有些时候,她不想听是非对错,只想明白你的立场。

也许她还不懂,并不是人人都如我和王海,为了亲近她宁愿妥协自己的是非观。

童年显然不想妥协,他说:“我真没想到……姐,我不是想伤害你,但我真的接受不了……我……”

童颜冷冷地说:“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没什么事是我接受不了的,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选择……”她又冷笑了一下,“大不了就跟沈青怡一样不认我嘛……还能怎样?”

我一听这话,必须再次以和事老的角色隆重登场,我说:“你们姐弟俩别吵了,好不容易才相认……”

童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说:“姐,我不会不认你的……可你太自私了!我不知道你跟齐叔之间是怎样……但人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啊。何况,何况你怎么就确定你跟着齐叔就幸福啊?”

童颜不依不饶地提高了嗓门:“幸福?你别跟我提这个词!你们可真逗啊,一个个地来批判我的种种不是!我道德沦丧是吧?我自私是吧?我能自私过你们吗?你现在来跟我说幸福?你打个电话给沈青怡,你现在打啊,你问问她丢下了我有没有找到幸福!”

童颜说完这一句,眼泪流了出来,她哭着说:“你打电话啊!你打啊!你问她啊……她会告诉你答案……自私的人比谁都快乐,比谁都幸福!”

她歇斯底里,她尽情发泄了,她说:“童年!知道你为什么比我高尚比我快乐比我幸福吗?因为我有人生没人养!她教你的跟她教我的不同,你明白了吗?你滚!你给我滚!”

童颜狠狠地摔上房间的门,躲在里面号啕大哭起来。我完全hold不住这样的场面啊。

我对童年摇摇头,说:“别说了,先走吧,让她哭一会儿。昨天晚上大舅妈打电话来了,是童颜接的……”

童年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既委屈又难堪。

童颜和童年的这一场争吵,让我明白了要童颜和齐天分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越不让她干的事,她就越要干。

她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她要证明自己活得轰轰烈烈超凡脱俗,她要证明没什么事在她童颜那里是行不通的!

我可以理解。

至于童年所说的幸福,我自己也很茫然。

幸福是个太大的命题,大到我和童颜从来就够不着它,我们决不会闲得蛋疼就盘腿跟沙发上坐着边嗑瓜子边讨论幸福。

童年走后,童颜窝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做了这么久唐僧也很辛苦,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就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节目内容却通通没记住。我给王海拨了几个电话,还是关机。枉费我每个月充话费时都牢牢记着给王海的手机号充值啊,我怕他欠费停机啊……可我就是找不到他了。我恨!我气!我痴痴地等着这个说话不算话的东西!

过了两天,童颜就跟没事人儿一样了,照样化好精致的妆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强大的自疗系统令人叹为观止。也许,事已至此反而没有了负担,一段透明的奸情,一场赤裸裸的畸恋。童颜决定豁出去当小三,我不再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是童颜的选择,我相信她不至于头脑发热,头脑发热不需要修复处女膜。

2007年广告圈出了着名的“北飞的候鸟”事件,2008年是整个社会最痛恨小三的一年,天涯上的帖子各种打击报复,一时间小三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杀啊。我当然也想把童颜拉过来当头棒喝!可有什么用呢?当事人乐在其中,我干什么都白搭。

我的生活没有改变,寂寞的两点一线,和过客无关痛痒地聊天……唯一的改变可能就是开会见到齐天时无比尴尬。童颜的生活改变得却很大,主要集中在物质上,各类名牌化妆品、大牌包包咱们不提,那个不靠齐天,童颜也能挣来。从某一天她消失了将近四十八个钟头之后给我的一条短信上,我就能看出她多么享受这段恋情。她发:“童娟,我很快就有车咯,到时候接送你上下班哦,你等我!”车!多么诱惑!车之后是什么?应该是房!齐天被小狐狸精迷晕了,在北京给她买套房还是很轻松的。而我,还不知道哪辈子才买得起车和房。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童颜心目中的依靠。

某天,对,又是某天,因为实在记不起具体的日子,只能是某天。午休时间,我无聊地玩着电脑上的美女餐厅小游戏,电话响了,我一看是童年立马接了,自打那天姐弟大吵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呢。

“喂,童年。”

“表姐。”

“什么事儿?”

“你能给我姐打个电话吗?”

“啊?我打?你有事儿为什么不自己打啊?你们俩不会还在冷战吧?姐弟嘛,别这样……”

“表姐,你帮我打吧,告诉她两小时后赶到首都机场……”

我问:“为什么去机场啊?你去哪儿,童年?回美国吗?”

童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唉……是我妈……她回来好几天了……今天下午要走,我犹豫了很久……我觉得我姐有权知道……见不见应该由她来决定……唉……”

我失语了,大舅妈在北京?好几天了?

童年说:“拜托你了,她要是不想见就算了,我是怕她万一……万一想见呢。”

我立刻给童颜打了电话。

我说:“你现在在哪儿?”

她说:“在逛街啊。”

我说:“我现在过来找你。”

于是,我打车去东四找到了童颜,她正吊儿郎当地站在路边东张西望。我说:“快上车!咱们去机场。”

她拎着大包小包白了我一眼:“有病啊,去机场干吗?我和齐天说好了,下午逛完街,他来接我呀。”

我说:“你快给我上来!齐天也在机场呢!”

司机师傅狂按喇叭,童颜只好上车。

我让师傅往机场开。

童颜很困惑:“什么意思啊?齐天说他在开会啊,怎么又在机场?哪儿跟哪儿啊?”

我说:“大中午的开什么会啊!童年刚给我打电话了,他们一会儿都去机场。”

童颜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被我说糊涂了。

我清了一下嗓子,我瞟了她一眼,我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急得用胳膊肘玩命捅我:“说话呀!我逛得正起劲儿呢,你打个车急匆匆地拦下我,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大舅妈来了。”

死一般的沉默啊。

童颜终于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这……去接机?”

我说:“不是接,是送,她一会儿就走了。”

童颜就跟演戏似的,两大汪泪水啊,突然涌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说:“你说清楚点儿……”

我说:“我刚才在公司接到童年电话,他说大舅妈来了好几天了,今天准备走;又说让我电话你,让你自己决定去不去见一面……我想可能是童年认为你很想见她,怕她走了没告诉你你会怪他……大概这样吧……我是这么理解的……齐天呢?他没告诉你大舅妈来了吗?”

童颜恨恨地说:“全他妈是浑蛋!浑蛋!”

司机在后视镜里频频瞟我们。我戳戳童颜,说:“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童颜边抹眼泪边说:“童娟!你做得对!你做得太对了!我感谢你!我必须去!我要去见这个老畜生!我要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春风,如何得意!肯定是她不让童年告诉我她来了。我偏去!我要去见她!我要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我要问问她,我是不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我要问她……我要问她!”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别激动,问,咱现在就去问!好吗?现在就去!”

我说:“师傅,快马要加鞭,麻烦您快点儿。”

司机师傅看我们在那儿鸡飞狗跳的,估计早听出了是急事,他说:“放心吧姑娘,不堵的话,时间很宽裕。”又按捺不住地说,“那个……你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啊都要学会宽容,明白吧?别难为了自己也难为别人……”

童颜气势汹汹:“你说得倒容易!你知道我现在去机场见谁吗?我老娘!我亲娘!十几年没见了!我亲娘来了几天,要走了都不让我知道!我还赶着去送她!师傅您说说,我还要怎么宽容啊?”

我说:“师傅,对不起对不起,她情绪有点儿激动……您就别招她了……”

师傅叹了口气,说:“姑娘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童颜说:“你知道个屁!父母心……”

师傅人挺好,没跟童颜计较,车开得很快。快到机场的时候,我给童年发了条短信,童年回说他们还在路上,又告诉我们是哪一趟班机,让我们在大厅候着。

等啊等啊,煎熬的分分秒秒啊,分分秒秒地煎熬。

童颜等得都快骂娘了,童年和齐天的身影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童年推着行李车低头走路,明明看见我们了也不挥手打招呼。齐天远远看见我们,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更多的是尴尬,把头探向童年耳边悄悄嘀咕着什么。童颜那张脸啊,就跟涂了蜡似的,愈加苍白,加上当日口红抹得艳丽,着实美得诡异。

我估计童颜根本没空也无心观察齐天和童年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她的目光像准靶的箭,直直地射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男的是个老外,个子很高,穿得商务,看起来气质不俗。女的则是标准富太范儿,气质就更不俗了,黑色蝙蝠衫配黑色阔腿长裤再外搭个大红色披肩,双臂星味十足地圈着个大红色手袋……虽然她戴着墨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就是我久违的大舅妈啊。

十几年没见啊!岁月对一些人来说是把杀猪刀,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雕刻刀——我的大舅妈再也不是当初我在小县城认识的那个大舅妈了,她的一颦一笑,立态行姿时刻彰显优雅,做作的举止洋溢出一种陌生的喜感。旧貌没有换新颜,人却脱胎换骨,源于一种气质的重生……

童颜面无表情地迎上去,我紧随其后。大舅妈显然没发现我们,有说有笑地跟老外侃大山啊,我都替她着急。十米……五米……三米……一米!童颜终于完完全全接近了大舅妈,在我几乎要窒息的瞬间,她张开了双臂,像一棵树那样挡住了她母亲的去路。

老外的表情友好而困惑,偌大一个美女挡在面前啊。他撇撇嘴环顾了一下四周,笑嘻嘻地看着童颜……

童颜不看他,一双眼冰冷地瞪着沈青怡。

齐天和童年默默地靠上来,我也默默地靠上去……

时间凝固了!

没有人说话!

沈青怡的状态很像是在面向一座雕像默哀。

她肃静了十秒。

在这十秒的时间里,她的女儿童颜就跟堵枪口的烈士一样直直地伸着双臂,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脯,越来越激烈地起伏……

童颜开口了,她颤着声音喊了一声:“沈……青怡……”

沈青怡摘下了墨镜,露出浓妆艳抹的眼。

天啊!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啊!

我热泪盈眶了。

那张脸却面无表情,那张脸冷静到几乎残酷,那张脸只微微有些抽搐……

沈青怡临危不惧啊,她略略把头回过去看了一眼童年,朗声问:“你叫她来的?”

童年无声地承认。

她扭回头来,依然面无表情,真乃神人也!

我为我曾有过她会涕泪齐流的幼稚幻想而感到羞愧啊!

我为什么不昏过去算了!

她把墨镜的一条腿儿放在嘴边,时尚感十足地与童颜四目相对。

我不能昏过去,我要站到童颜身后撑住她的背……

沈青怡投降了!

她把目光从童颜脸上移开,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她对一脸迷茫的老外说:“Mark,Could you wait for five minutes or so?”(能给我五分钟吗?)

被称为Mark的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老外相,他说:“Sure,but…who are they?”(可以啊,不过这俩人谁啊?)

沈青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看童颜又看看我,她对Mark挤出一点儿笑容,说:“They are my nieces.”(她们是我的侄女。)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的英语,却又多么残酷,我确定童颜能听懂,我能感觉到她用全身的力气在控制自己战抖的身体。

齐天拍拍老外的肩,把他拉到二十米以外去聊天。

沈青怡等他走远,才把目光聚回到童颜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童颜哑着喉咙启唇相讥:“我真感谢你啊……感谢你挤出五分钟给我们这些侄女……”

沈青怡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幽幽地说:“我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我深深地发现童颜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完全遗传自她母亲啊,当母女二人彼此直勾勾地对视,那一触即发却又被无限压抑的战斗感啊!足以让旁观者背过气去!

童颜不说话,胸脯仍是剧烈起伏。

沈青怡环眼周围,她问:“你的手要一直这么举着吗?”

童颜慢慢放下了双臂,眼神却不依不饶。

大舅妈用墨镜脚指了指Mark,说:“那是……你的继父Mark Shaw。”

童颜冷笑了一声:“我都没有母亲,哪儿来的继父啊?”

沈青怡保持她的脸四十五度昂着,目光炯炯,不卑不亢。她说:“哦?那你现在在跟谁说话?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不想和你见面……童颜,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傲慢无礼,作为一个女儿,温顺一点儿不是更可爱吗?”

童颜竟然没有说话。

沈青怡继续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指望你爱我,你想说什么快说吧,我知道你绝不是来认我的,也不是来找母爱的,我……”

童颜哭了,我没想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哭,如果像她在出租车上所言,她是来战斗的,那她显然已输得一败涂地了。

她彻底失控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她蹲下来,把身体蜷成一团,仰望着她高高在上的母亲,边哭边断断续续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蹲下来揽住童颜,童年也过来揽住童颜。童年红着眼圈儿说:“姐……别这样……姐!你别哭啊,姐……”

我的大舅妈沈青怡终于为此情此景所动容,她的脸颊抽搐,拿墨镜的手也开始战抖。她把头昂向与童颜相反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我们听:“是,我是丢下了你……但你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吗?我十八岁就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兄弟姐妹一堆,可父母独独牺牲我,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嫁给你爸爸,以为从此找到了噩梦里的一点灯火,结果呢?我去问谁为什么?作为母亲,我当然想把你们都带着,可是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有意见,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带童年投奔父母,每月从牙缝儿里挤出生活费寄回去养你,你却不懂感恩,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只是不想面对,我想生活得好一点儿,我不得不改嫁!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啊?除了靠父母就是靠老公!去看看那些带着女儿改嫁的人,有几个女儿比你幸福?我带着你寄人篱下,未必比你在奶奶家过得强!你弟弟是你爸爸的唯一血脉,为了对得起你的死鬼父亲,我唯有牺牲你我的母女缘分……如果你懂事如果你孝顺的话,就应该试着去理解,应该更争气地活着,好好生活,而不是干一些自以为精明的下流勾当!你把恨这个世界的心拿出来爱自己多好!何苦咄咄逼人,何苦面对面地唇枪舌剑?你对自己的母亲都不留余地,你……”

沈青怡抬起手来看看表,又对着频频往这边张望的Mark挥了挥手。她说:“童颜,我很愿意和你谈谈,但不是今天,我很抱歉,我要登机了,希望下次我再见你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心平气和一点儿……当然,如果你真的恨我,不愿意相见,那就算了……再见吧,多保重。”

说完这些,她就去推被童年丢在一旁的行李箱。童颜仍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泣着。

我喊了一声大舅妈,她对我点了点头,说了声:“童娟,你也保重。”

这就是我们分别十几载,重逢时唯一的对话……

齐天还算理智冷静,没有立即冲过来安慰童颜。他接过沈青怡推来的行李车,客套而绅士地把她和Mark送往登机口。

我摸着童颜的头发,说:“童颜,起来吧,她走了。”

童颜一动也不动,连抽泣也停止了,就像死了一般……

童颜就把头埋在膝盖里,直到齐天走过来。

齐天拎着童颜的肩膀,像拎一只鸵鸟似的把她揽进怀里,我甚至都没看到童颜的脸。

而童年眼向别处,吐了口气,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赞成齐天和童颜在一起,但那一刻齐天满脸满眼的怜惜啊,足以将任何一个旁观者融化。我没原则地想,在童颜最需要关怀的时刻,有个老男人将她哭花的脸深埋入胸膛,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有妻有女似乎变得可以原谅……

我们四个人坐上齐天的保时捷,一路无话。到了建外SOHO附近,我和童年下车,齐天开车载着童颜绝尘而去。

下车后我问童年:“大舅妈说的‘下流勾当’是不是指齐大哥和你姐的事儿啊?”

童年说:“嗯。”

我问:“齐满满说的啊?”

童年说:“嗯。”

我牙痒痒啊,完全没必要告诉大舅妈嘛,明知道大舅妈丢下童颜十几年,现在告诉她有什么必要呢,还指望她来约束童颜吗?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说:“这姑娘有点儿多事儿了啊,明知道人家母女的心隔了十几年光阴外加十万八千里,还说这些给人添堵,成心不让人相认还是怎么的?”

童年看了我一眼,说:“表姐,我觉得你有时候袒护我姐袒护得都快缺乏是非观了。齐叔是满满的爸爸,现在跟我姐……这样,你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满满想过呢?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失去理智……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童年叹了口气,又说:“再说了,我妈认不认我姐,跟满满有什么关系啊?你是对满满有成见吧?”

我问:“我对她能有什么成见啊?我只是不想你跟你姐好不容易相认,为这点儿破事儿心生隔阂。”

童年说:“表姐,满满都跟我说了,上次她带你去参加什么假面舞会,跟同学玩得有点儿疯,你有点儿接受不了,还当场批评她了……”

我无语了,齐满满这招先发制人着实厉害啊,搞得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起来童年完全不在乎啊,是不是国外长大的小孩都看得很开,显得我如此食古不化如此落伍啊?还以为自己守着个天大的秘密,不想说出来伤害谁呢,谁知道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我对齐满满有成见啊,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童年又说:“最近她家闹得鸡飞狗跳,雯姨寻死觅活,真难为满满了……谁都不容易……”

我不关心齐满满我只关心童年,我说:“那你多难堪啊!天天跟他们朝夕相对……”

童年说:“是难堪啊,所以我已经搬出来了,我自己租了个公寓,先住着……”

我说:“你租什么公寓啊?我和你姐那儿不是空间房吗,你完全可以搬过来啊,浪费钱。”

童年说:“我不跟你们一起住……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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