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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 作者:傅娟

第十九章 救人or寻人

第十九章 救人or寻人

2010年9月6日,我的女儿有有四个半月。

当我这个身材略微走形的富态小妇女正在无趣琐碎的生活里扑腾得不亦乐乎时,接到了我人生中最匪夷所思的一个电话。

满雯打来的这个电话犹如在平地上空毫无征兆地炸了个惊雷,使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一接电话,没来得及寒暄,就预感不妥。

与我一向没有瓜葛的满雯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她焦虑急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令人窒息:“童娟啊!我是满雯!你知不知道童颜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齐……满……姨?出什么事儿了吗?我跟童颜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什么她在哪里?她不是一直在北京吗?”

满雯叹了口气说:“她……她失踪了……我们现在找不到她了!”

我急火攻心,只觉得一股子热血往头顶上直涌,天旋地转:“失踪?她怎么可能失踪呢?什么情况啊?你可别吓我啊!童颜怎么会失踪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满雯的声音明显心急如焚,甚至还带着点儿哭腔:“童娟,你可是个厚道人!如果知道她在哪儿求求你坦白对我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可能给你打电话的!”

我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镇定:“我真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要不是你打电话给我,我都已经好几个月没她的消息了……雯姨……你相信我,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又闹起来了?为什么是你给我打电话?齐大哥呢?齐大哥在哪儿?”

满雯沉默了许久,才嘶哑着嗓音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呢?是不是出事了?你说啊雯姨!”

满雯顿了顿说:“要不……你到北京来一趟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来吧……帮我们找找童颜。”

我的脑子转了几下,唯一想到的人就是王海,我吞吞吐吐地说:“她……会不会……和我们那个朋友……王海在一起啊?我实在想不起来她在北京还有什么相熟的人了,要不……你别急……我来问问王海吧,说不定他知道啊……”

满雯又沉默了片刻,粗重的呼吸声隔着听筒回应了我紊乱的心跳,接着更无厘头地哭起来,说话也一抽一抽的让人听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童娟,你不要给我提这个杀人犯,你不要给我提……”

电话一下挂了,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站了许久。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我有限的情商是分析不出什么名堂的。我开始挨个儿给这些我很长时间没联系的人打电话,童颜关机,王海不在服务区,齐天忙音,童年号码失效……一圈电话打下来,我才彻底慌了神,有点儿相信满雯不是恶作剧了,如果不是出了事,怎么可能所有人在同一时间都联系不上了呢。

下午我向公司申请了年假,定好第二天一早飞北京的机票。情况还不明朗,事情又太离奇,我不愿意在这时候惊动家人,就谎称公司临时安排我出个长差,托付妈妈和老公照顾好有有。第二天上午十点半,飞机准点降落在首都机场。接机口乱哄哄站着一群人,手举五花八门的接待牌,踮着脚尖儿翘首以盼。孤单寥落的我心情沉重地走出机场,散魂游魄般打上一辆车,才发现北京此行真可谓漫无目的,司机催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师傅,麻烦您先开吧,到市区再说。”

我给满雯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人已经到北京了,谁也联系不到,希望能见她一面,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满雯犹豫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好。

我如约赶去满雯说的地方,见满雯已先我一步到了包间。一位老人佝偻个背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白发苍苍不怒自威,看起来是她父亲。

我喊了一声“雯姨”,又问了一句“这是满大爷吗?”

老先生说:“童娟,你好。”

他的笑容还算和蔼可亲,倒是满雯连笑容都挤不出一点半点来,满面愁意,机械地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对她父亲说:“爸爸,您抱我坐到沙发上吧”。

满大爷吭哧半天,才把满雯从轮椅里挪出来抱到沙发上,折腾了满头汗,气喘吁吁的样子让我心酸——天道规律,本是小的奉养伺候老的,可一旦小的出了问题,最可依靠的仍是父母双亲。

满雯靠在沙发上对还没缓过劲儿的满大爷说:“爸爸,您先出去逛逛吧,一会儿来接我。”

老人和善地对我笑笑,依言走了。

我这才仔仔细细端详了坐在对面的满雯,她的变化不大,化了点儿淡妆,只是原来极亮泽精致的齐耳短发如草一般枯萎,凌乱不堪地耷拉在脸两边,衬得她玲珑秀美的面庞白纸一般憔悴。

我们相视无言,沉默良久。满雯愁容不减,用小勺不停地拨拉杯中咖啡,加完糖加奶,加完奶又加糖,却一口也不饮。

我决定先开口:“雯姨,我人都来了,有什么你就说吧,我现在谁都联系不上,我……”

满雯低头盯着杯中旋转的咖啡,神态有些呆滞,从她发颤的声音里能听出她或许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冷笑了一下问:“你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

她确认我没有撒谎,深吸口气说:“我知道你们是一起的,我也确实为难过你们,但是……”说着她突然掉泪了,然后强作镇定,“童娟,我知道你是位好姑娘,可是你的表妹童颜真把我逼上绝路了,还有那个王海,他为什么要杀我的满满,他为什么……”

听到王海杀人,我身体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不可能!”

满雯显然被我的举动吓着了,身体往后一仰,怔怔地看着我。

“不可能!”我说,“王海不可能杀人!”

满雯望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我反应过激了。

我长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压低声音问道:“雯姨,你刚说王海把谁杀了?”听到王海杀人,我心一下跳了出来,都没听清满雯口中王海杀了谁。

满雯见我坐下,说:“看来你真不知道,那个王海为童颜杀了满满,齐满满,我的女儿……”满雯说到女儿已泣不成声。

满雯抽抽搭搭地说:“满满过世……已经三个月了,王海现在在看守所里关押待审,估计一审就在十月份吧……童颜配合警方做完笔录就消失了,到现在都找不到人……她和齐天都是这个案子的目击证人,就快开庭了她也不出现……她一定以为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出庭作证王海就判不了死刑了……其实笔录也可以拿上法庭当证供的……还有齐天呢……齐天肯定要作证的,他现在恨死王海和童颜了……”

我诧异地问:“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么急找童颜,就是为了赶在一审之前要她出庭做供吗?”

满雯咬着嘴唇直摇头,依然泪流不止:“不是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心里的恨早都消磨没了。我只想齐天别出事,他自从满满出事后就回到我身边了,可是一句话不说,突然跪在我面前一哭就是一天,然后就是满世界找童颜,几次被人从外面抬回来,人不人鬼不鬼,我真怕出什么事。他一会儿说童颜肚里怀着他的孩子,一会儿说童颜肚子里的孩子是王海的,他解不开,想不下去,疯了一样四处乱跑……我想找到童颜,什么事都能解决了,所以童娟,我求求你,帮帮我们吧,帮帮齐天……”

童颜又怀孕了?我差点儿喊出来,但怕惊着满雯,我便强作镇定地说:“大舅妈和我表弟呢?他们知道这个事吗?他们会不会知道童颜在哪儿?”

满雯摇摇头说:“满满出事后,童年就跟他妈妈回美国了,童颜失踪,我尝试过打电话给他们,但一直联络不上……就算我找到他们也没用的,童颜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她肯定一个人躲到哪里去了。”

我又说:“我想见见齐大哥,他在哪儿?”

满雯点点头:“你想见他也行,不过不会有什么作用,他现在就是废人一个。”

满雯又把大致的案情跟我最简单的叙述了一下,而即使是这样毫无细节延伸的概括,也听得我万千滋味齐上心头,说不出的惊恐难受。以至于被满大爷推门进来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赶紧起身道别,彼时已近中午,他们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孤零零不知该何去何从。

根据满雯语无伦次的转述,齐满满被杀的当天傍晚齐天接到童颜的一个电话,嘱咐他下班后马上回家,说齐满满和童年都在,她有事要摊牌。被娇妻和爱女难以平息的争斗折磨到焦头烂额的齐天不到七点就赶回了家。他和童颜婚后住在顺义的新别墅里,而这一栋装修豪华的新别墅正是王海谋杀齐满满的犯罪现场。齐天一进门就见到躺在血泊里的齐满满和坐在旁边地上呆若木鸡的王海和童颜,王海一只手里紧紧攥着水果刀,另一只手还死死揽住童颜瑟瑟发抖的肩膀,两个人身上脸上全都血迹斑斑,如同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看到这一幕,齐天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他一屁股坐到地上,与齐满满的尸体长久相对,悲伤到极致的心只残留干涸的麻木,他不愿意相信眼前已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宁可是梦一场,残酷迷幻。过了良久,他才仰天长吼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边哭边疯疯癫癫冲过去要和王海拼命,回过神来的童颜挡在王海前面奋力顽抗,嘴里喊:“海子快跑啊!”王海却站着一动不动,齐天连滚带爬冲到沙发旁边报了警……我想不通的是,王海为什么要杀齐满满。我太了解王海了,他平常连一只鸡都不忍心杀啊,怎么可能突然间残暴到要用一把水果刀生生捅死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孩?

吃完饭,我拖着行李箱随意行走了很久,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靠近王海家的路口,眼前幻现出当年那个世上最帅搬运工的身影,想到他如今身在深牢大狱,爱虽已随时间尽逝,却也是忍不住神伤……走投无路之间,我突然想起了房东阿姨,时隔一年多,或许王海早已搬家,可是只要房子在,房东阿姨一定还在。

房东阿姨打开门端详了我好久,才惊呼出声:“哎呀!小童啊!你不是小童吗?哎哟,胖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喊了声:“阿姨好。”

房东阿姨招呼我屋里坐,颇有些激动地说:“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今儿有空过来看阿姨啊?”

我笑笑:“真没想到,您还记得我啊?”

阿姨说:“嗨!那哪能不记得?不过……我也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是你。”

我尴尬地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我冒冒失失跑来找房东阿姨,本来就荒谬得很。

阿姨狐疑地看着我,竟然开口问:“姑娘?你今天来?不是给小王交房租吧?”

我愣住了:“房租?阿姨!难不成海……王海还住在这儿?”

阿姨更疑惑了:“住啊!他可不一直住我房子里呢吗?交租一直挺准时的,回回和一个高个子漂亮姑娘一路……后来没见着你,我估摸是小王换对象了,也没多想……但是这一季奇了怪了,到现在也没人来续租啊。我开屋门看了多少回了,东西一样没少,小王也联系不上……我乍一看见你还纳闷呢,以为又换成你来交租了……”

我低头沉思了片刻,掏出钱包数了三千给阿姨:“阿姨,我也找不到他人,这些钱您先拿着,他的东西……先别动好吗?过段时间……等他回来……再说……还有,我正好没地儿落脚,想去小王屋里住几天行不?”

阿姨乐颠颠地答应,把出租房的备用钥匙拿给了我:“你还记得怎么走吧?你住完了记得锁门把钥匙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王海的住处一片狼藉。

旧杂志废报纸到处都是,茶几上还挤着十来个吃完没处理的泡面碗,每个碗里都剩下了些油油辣辣的面条被泡得白胀胀长满了霉花,恶心极了。

里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地脏衣服,被子堆在床上像个破败的小山丘。

我怔怔地看着那张大床出了半天神,小蓝花的床单还是我离开北京时买的,回想前尘往事,此情此景未免太过苍凉,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把欲涌上眼眶的眼泪生生压了回去。

放下行李,卷起衣袖,我屋里屋外粗略打扫了一下,又把堆成一坨的被子枕头略略整理,就已经累得半死。

一屁股坐到那张我和王海曾经共同躺过,童颜和王海更是无数次云雨过的床上,我忍不住泪如雨下。

王海杀人?

童颜失踪?

而我千里迢迢飞来北京,只与满雯匆忙一见,不敢想象也不忍心问细节,想要做点什么,又该从哪里入手呢?

当天晚上,我彻夜未眠,躺在久违的大床上竟感到一份阴森森的凉意,那个我曾经熟悉又深爱的人啊,真的是杀人魔头吗?我不敢相信,辗转反侧,恐惧到无法入眠。天蒙蒙亮时,我眯瞪了一小会儿,却又屡次被同一个梦境惊醒,一闭上眼仿佛就能见到面目狰狞的王海手握血淋淋的水果刀向我直扑过来……

第二天上午,我根据满雯短信中的地址到她父母家去看望齐天。

见到齐天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成功男人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却也因美人之祸家破人亡光速苍老,人间至悲莫过于此。

他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有人上门。

满雯轻声唤醒齐天。

齐天动了动眼睛,嘴巴嚅动了两下,突然像诈尸一样跳起来,直直坐在沙发上瞪圆了一双眼看我,又用一只手紧紧钳住我的胳膊,一瞬间泪水直涌:“童娟?你来了!童颜在哪儿?她在哪儿?她到底在哪儿啊?”

我急忙说:“齐大哥,你别这样啊,我不知道她在哪儿,雯姨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们出事了……但你放心,我会帮你去找她的……”

齐天身体像突然松开的弹簧般靠到沙发上,巨大的弹力让他的身体震了一下,他两眼涣散地盯了我半天,突然双手捂脸,身体直抽抽,发出的怪声音似笑又似哭。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还说:“齐大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一定要看开一点……要以身体为重,你……”

齐天停止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双手撤下来安静了两秒,去拿茶几上的烟和火机,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早已插满了烟屁股,满桌满地烟灰,污糟不堪。

他点起一根烟来猛吸了一口,用另一只没拿烟的手揉了揉眼睛,又狠吸了一下鼻子,好像清醒过来了一样,突然问我:“你来干什么?你也是来找她的?”

我使劲儿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她。”

他的头耷拉在一侧,双腿蜷曲,眉头深锁,憔悴得脱了人形。

我在齐天侧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看他默默地抽完一根烟,把烟屁股掐灭在烟灰缸里,紧接着又点了一根。在团团烟雾的笼罩下,他愈显憔悴,一向打理到整齐黑亮的发丝无拘无束地枯散,其间透现着几缕不雅的银光,让他周身映射出八九分老迈的影子。

彼此沉默了许久,齐天深深吐了一口烟雾问:“你跟童颜多久没联系了?”

我说:“挺久的了,我女儿出生之后我忙,慢慢就断了联系……”

齐天冷笑了一下,猛吸一口烟,泪如泉涌,声音发颤:“她愿意嫁给我……我真高兴……我以为她原谅我了,我以为能用幸福的生活补偿她……我甘心为了她抛妻弃女啊,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搞成这样?为什么?满满……满满是我女儿,再有什么错也用不着去死吧!她的心怎么那么狠哪?我骗过她,我真愧疚啊,可是我爱她啊,我是真心爱她的……”

他说到激动处突然拱起身子用一只手捏我肩膀:“童娟,你以前不是说嘛,你不是说王海是你男人吗?他为什么是童颜的男朋友?他为什么会杀了满满啊?你告诉我啊?你说啊!”

我不敢接话,怔怔地望着眼前被烟雾重重包裹的老男人,双眼红丝丝的,面目可怖。

他又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找到童颜!我要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是我的,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为她抛妻弃女,她不能这么对我……”

齐天疯疯癫癫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贴身衬衫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

我慌乱中也一眼认出纸上的字是童颜笔迹:“齐天,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骗过我,却也真心待我。我现在才真后悔了,我的任性和蛮强害了太多的人,你对我好可我害了你,你爱我可我不爱你。我不爱任何人,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你的钱,或者说是为一个依靠吧,开始我不是一心为钱的。我一直在骗你,你总为孩子的事向我道歉,其实我比你无耻多了,我和你在一起时根本不是处女,处女膜是我修复的,我不择手段地让你珍惜我。还有王海,他是我男朋友,对我一片真心,为了跟你好我把他甩了。这一切都是报应!原谅我不辞而别,你忘了我吧,我没脸见你了。我知道你看了这封信会恨我,你恨我吧,可是千万别来找我,对不起,再见!”

看了这封信,我终于理解齐天为什么疯疯癫癫——我该怎么说童颜好呢?选在齐天家破人亡的时候坦白,她是真诚还是残忍?离婚本来就带来了家庭破裂的恶果,齐天自以为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但即使再强大的心脏也只能接受家破,人亡应该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吧,更何况,死去的可是他鲜活如花的女儿啊……再加上由始至终被欺骗的赤裸真相……可齐天贴身藏着如此残酷的一封信,到底是恨童颜还是仍爱她?我鼻子一酸,忧思万千,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我在出租房里混乱失措地又住了两天,发觉得自己冒冒失失飞来北京真是个错误。连齐天都找不到童颜,我想找到她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距我结婚见到童颜已经大半年了,我翻遍了电话簿也没翻出一个我和她在近一年内共同拥有过的联系人。而对于王海,我更是无能为力,他被关在哪儿,在里面情况怎么样,大概怎么判……我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大学时的同学和朋友大多已经不再联系,好不容易拨通了一个毕业后进入司法机关工作的师姐的电话,对方一听我要打听杀人案立马儿冷冰冰地回绝了我,说自己想帮忙也鞭长莫及,多少年都只干文书工作,像这种杀人放火的案件也就是在电视上看看。可我太想见王海了,别人认为他是如何凶悍的杀人恶魔都好,他是我的大哥啊,我反复回想他在我最低潮时为我炖鸡汤的身影,悲痛到不能自持。我甚至鲁莽地直接找去了公安局,被值班民警训斥教育了一顿,再三强调没判刑的犯人是不允许见家属的,我想尽了办法也不得见王海一面,绝望极了。

第四天上午我正准备打电话约满雯再谈谈,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显示为北京号码。我犹犹豫豫地接了,竟然是一位律师打来的。

电话那头以非常事务性的口吻,询问我是否是童娟女士。

我说是。

对方又问我是否人在合肥,我说已经到北京好几天了,正准备回呢。

律师立刻言归正传,说找我是因为王海的案子,我人在北京那再好不过,希望现在能马上和我谈谈。

我放下电话内心忐忑不安,王海的案子我不知头不知尾,怎么突然会有律师找我?他如何知道我认识王海?又怎么知道我在合肥呢?

我不敢耽搁,按对方在电话中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

来会客室接待我的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律师,年纪不大,自我介绍说姓詹。

我就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詹律师。”

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腔调还是例行公事:“童娟女士,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齐满满被杀案,这个案子经北京市公安局侦查终结,现已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了。说直白一点吧,就是快开庭了,我是被告王海的辩护律师……”

我不卑不亢不惧不忧地打断他:“你怎么找到我的?你受谁委托做王海的辩护律师?政府指派的吗?”

詹律师笑了一下,依次序回答我:“童女士,您的联系方式是被告人王海给我的,电话里没说清楚,有点儿唐突了,不好意思;我确实是王海的辩护律师;至于委托人嘛,是另一位童姓小姐……不过奇怪的是我现在联系不上她了……”

我惊喜地问:“是童颜吗?是她委托你的吗?”

詹律师再次友好地笑了一下:“是的,是童颜小姐,她转了一笔钱给我,委托我做王海的辩护律师,之后就联系不上了。冒昧地问一下,童女士,请问您和童小姐是什么关系,和本案的犯罪嫌疑人王海又是什么关系啊?”

我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跟童颜是姐妹,表姐妹,不过感情很好。跟王海,是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而且……还跟他谈过恋爱。但我也是刚知道他出了事,想尽了办法也见不着他,幸好你打电话给我,真的,谢谢你啊!”

詹律师或许从我一连三个“很好”里解读到我和王海的关系很亲近,他恍然大悟地说:“那就难怪了,我说找不到童颜了,王海坚持要我找你……”

我使劲儿点头,猴急地问:“您能带我去见他吗?一小会儿就行!我得见见他,他出这么大的事儿,我……”

詹律师面露难色:“其实王海给我你的电话,说他就是想见你一面。但现在见他恐怕不行,不过我可以给你带话。”

我急得眼泪直流,一个劲儿哀求:“詹律师,就几分钟就行,我就是想看看他,他现在肯定特难过,您做做好事行个方便吧,求您了。”

詹律师啧啧嘴说:“好吧,你准备一套工作西装,我试着带你进去,不过不一定能成功。我这样做也是看在你刚才的真诚上,现在的人,即便是亲人,面对一个犯人,也未必立即把话全掏出来。”

我急忙应声说:“好!”我直接去燕莎买了一套职业西装,下午就接到詹律师的电话通知,让我扮成他的同事,去分局看守所会见王海。

詹律师说:“我都安排好了,还给你借了张证,你进去见到王海,控制一下情绪,别露馅儿了。”

我连连答应,忐忑了一路,想象着我与许久不见的王海隔着铁窗四目相对的情景。到了才感叹,电视剧看多了的妇女是有多幼稚——我和王海的会见并不在原先预想的囚笼里囚笼外。这是一间很人性化很文明的,看上去专门为会见而用的小房间,一张厚重的桌子四把椅子,中间并没有隔着冰冷铁窗。

王海被带进来时我吓了一跳,他的脸庞依然英俊如昔,亲切的笑容与两年前别无二致,只是瘦得厉害,还不时轻咳两声,拉扯得我头疼。

他从见到我的那刻起直到坐下来,脸上始终挂着欣喜的笑,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暖烘烘地扯动了我心里的某条神经,将我练习了许久的镇定和冷静尽数掠夺,使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几乎就要流出来。

王海双眼放光:“你穿西服真好看。”我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詹律师碰了一下我,示意我注意控制,王海这时眼里也擒满了泪。詹律师大声嘱咐我作好记录,然后走到一旁的狱警身边去引开他的注意。可是我跟王海谁都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干巴巴地对望着。

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脸正色:“王海,时间有限,你上次不是说有很多话带给你亲人吗?有什么你快说吧。”

王海咳了两声,说:“我也许很快就会死的,我杀了人,应该受到惩罚……其实找不找律师,找什么样的律师,我根本不在意。无期和死刑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我是一个烂人,没本事没原则没脸皮没志气没尊严……活着也是混日子,没意思了……”王海说到这儿也落下两颗泪来,他动情地说,“我最近想了很多,我王海活了三十年,没欠过谁的……起码没欠过别人情,可是我欠我小妹的,我就是欠她的!我欠她钱也欠她情,我……如果能见她一面,听她亲口说原谅我的话,就是判了死刑,也没遗憾了,就跟还债一样,了却了一桩心事。”

他顿了顿又说:“我特想见她,特想跟她说对不起,你们帮我转告她吧,就说,童娟,我爱过你,真心真意爱过你,可是……我也爱童颜……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放不下她,她太可怜了,我只想永远守护她。”

我泣不成声地说:“你现在……说这些……干吗啊?傻不傻啊……你?”

王海笑了笑说:“这些话我以前是不敢说的,现在我快死了,说了就没遗憾了。”

我点点头说:“王海,童娟已经原谅你了,一听说你出事就赶到北京来了,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有个恩爱的老公还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儿,你放心吧……我相信过去的一切,你对她种种的好,她都会珍藏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王海咧着嘴又哭又笑地说:“太好了……她幸福就好……”

他平静了一下,问:“你们找到童颜了吗?她没事吧?”

我摇头。

王海蹙眉:“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有身孕呢,你们找找她啊,你们帮我找找她吧。”

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话来安慰王海,生死未卜的他大祸临头了,心里仍是最记挂童颜。

我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吧,一定会找到她的,我们怀疑她回了清川老家。”

王海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有可能,老家好啊,她可以安心养胎,没人整天去烦她打扰她……那你如果见到她,一定要她放心,好好养胎……千万别弄丢了我的孩子,那也许是我王海能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我生命的延续。你对她说,如果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我做了鬼也不能安息的。”

王海说的这些话,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我盯着王海意味深长的眼睛,感觉瘆得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问:“童颜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王海点点头,一脸幸福由衷洋溢。

我说:“那你就别说些丧气话了……还没判呢……我们会努力救你的,你一定别绝望。”

王海淡淡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死刑、死缓、无期对我来说没区别……我只希望童颜和孩子有人照顾,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我使劲儿点头:“你放心!她的亲人会照顾她!”

看守又装腔作势地咳嗽起来,或许在暗示我们加快速度,时间要到了。

临别之际,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渴望这句话能如同黑暗中的火把,点燃王海的求生欲望。

我说:“王海,千万别说怎么判都没区别,你既然确定童颜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就要努力活下去,只要你没死,就有机会见到你的儿子,如果你是死缓还有机会改无期,无期改有期……或许有一天你能走出去呢,去抚养你的儿子,去尽一份做父亲的责任,去享受那份难得的幸福……难道你不想吗?你想一下……那样的情境……海子,记住我说的,你一定别放弃啊!”

从看守所出来,我和詹律师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与我反复多次推敲了案情,愁眉不展。根据齐天的供词,在他到达凶案现场时齐满满已经死亡,而王海手里攥着的水果刀经过伤口和刀口的鉴定也确定是杀害死者的凶器。事实上目睹整个凶案过程的证人只有童颜,现在童颜不知所踪,有可能不会出庭作证,但是她留给警方的笔录仍然可以带上法庭呈堂。根据笔录记载,因为童颜和齐满满的矛盾不断升级,齐满满曾不止一次找外面的小流氓拦截并殴打童颜,使争斗白热化,在案发的头一天晚上,齐满满约了几个男性朋友在KTV唱歌,童颜去找她理论,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迫服食违禁毒品,遭遇迷奸。所以第二天下午,也就是案发当天下午,童颜才约齐天和齐满满来家见面,想将之前的仇怨做个彻底了断。没想到不放心她的王海比齐天和齐满满先到别墅,过了一会儿齐满满到了,看到童颜和王海都在,怒火中烧出言相辱,与童颜两个人言语不和厮打在一起,打到难解难分时齐满满掐住了童颜,憋得她差点儿断气,王海看见童颜要吃亏才出手帮忙,情急之中,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扎进齐满满的脖子,才导致齐满满血溅当场……

听到童颜被殴打以及迷奸,我心痛不已,谁也没想到,两个年轻女子的争斗竟会升级到如此残暴的地步。

我气呼呼地说:“齐满满是死得挺惨,可她也太任性了,不,简直是狠毒!投毒迷奸这种犯法的事也敢干!那几个强奸童颜的禽兽呢?警察为什么不抓他们坐牢啊?”

詹律师叹了口气说:“根据童年的口供,齐满满死前曾对他解释过自己找人殴打及迷奸童颜的事,供出了一个叫郑一飞的人,童颜和童年都不认识这个人。齐满满说迷奸的事并非她蓄意而为,在童颜和童年的饮料里投违禁品是受郑一飞教唆,而迷奸也是郑一飞和那个几个男青年的自发行为,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在警方还在找郑一飞和其他几个人,齐满满一死他们就跑的跑躲的躲,到现在还没抓到呢。”

詹律师又把话题引回王海身上:“至于王海,我实在没什么把握,这个案子情节简单,脉络清楚,人证物证俱全,王海本人也对杀害齐满满的罪行供认不讳,而且王海的身份是童颜的情夫,印象分也不好,很难获得轻判。”

我问:“詹律师,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最坏的可能性会怎么判?我要求很低的,只要不是死刑就行了,里面那个……他是我的亲人我的大哥,你务必帮帮忙……想办法救救他吧。”

詹律师反复斟酌良久,表示只能尽力而为,以王海因情急救人而过失杀人这个点去打,加上王海认罪态度良好,看看能否争取个死缓,听他的意思,死缓仿佛是目前可预见的最好结果……我难免有点儿心灰意冷。

女儿太小,我没法长期留京,只能将王海的案子托付给詹律师,愁肠满肚地回了合肥。

十几天后,詹律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王海的案子国庆以后就会开庭,他递交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已被刑侦机关驳回,他们相信王海杀齐满满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不存在任何精神障碍的因素。听詹律师的口气,他的信心和热情,已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消磨殆尽。证据确凿,法不容情,王海看来难逃此劫。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人微言轻,纵使有万分救他的心,也使不出千分之一的力……

除了救王海,另一个我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就是寻找童颜。国庆长假,我找了个理由敷衍家人,踏上了回老家清川的汽车。汽车一路颠簸,我心却笃定。或许冥冥中老天爷就是让我和童颜心灵相通,也或许是长久相处留下的那点儿默契,虽然我不敢百分百肯定,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相信童颜一定在老家清川。那是我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无论遇到什么挫折磨难,当双脚踏回孕育我们的土壤,什么都变得云淡风轻……

如同有上天指引,我径直走去外婆故居,那栋我们童年一起住过的老式旧楼在夕阳的余晖中给人摇摇欲坠的错觉。楼梯两旁的墙面斑驳,写满了顽皮孩童的铅笔字句,那些字画歪歪扭扭,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年头。外婆死后,房子一直空在那里,很久没有人住,我妈只等着拆迁补钱换新楼了……

我穿过漫长的走廊,逼近了三楼的最后一户,人还没走到,眼泪就噼里啪啦直流,在走廊尽头的旧水池上,一个孕妇正低着头洗衣裳,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认真而富有节奏地将衣服上下搓揉,哗哗的流水声和着我瀑布般的眼泪不知伴奏了多久——这个孕妇正是我的表妹童颜!

我那不会洗衣服的表妹童颜,此刻竟趴在残破的水泥池子上洗衣裳呢!

我抹抹眼泪,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童颜!”

童颜愣了一下,半天都没抬头,犹豫了很久才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就在这一眼间,我猛地冲上去抱住她,哭成了泪人。

童颜却没有哭,她拍拍我的肩,将我从怀抱里推开,又怔怔地看着我出了半天神:“童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好久不见了,你胖了啊……你不是应该在家奶孩子呢吗?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将近一年没见,她还是那么瘦,竟然将头发剪短了不少,头顶中分出一条路子,两边烫得蓬蓬松松凌乱地及肩耷拉着,颜色一看就很久没打理,半黄半黑,看起来很像流浪的可卡狗。她穿了一条不时兴的黑色绵绸裤子,大汗衫,破拖鞋……脸上没有化妆,素颜让疲惫和憔悴一览无余,本来就苍白的面皮愈加苍白,眼袋挂在细长的眼睛下面,严重影响了整体美感,十分病态。如果不是我找到外婆家里而是在人群中偶遇这个容颜枯槁目光呆滞的女人,我严重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认出她是童颜。

我边哭边摸童颜的脸:“童颜,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你怎么躲到这儿来了?齐天找你都快找疯了!是满雯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们出事了……我上个月去的北京……我就猜到你回清川老家了……你果然在这儿啊!”

童颜惨然地笑了一下,说:“童娟,你还是那么聪明……其实你不用来找我,好好过你的日子啊!何苦再为我这些烂事烦心?”

我瞅了瞅童颜微微凸起的肚子,问:“几个月了?”

童颜高兴地说:“五个多月了,会动呢……无论多难我都会坚持下去,我要帮海子生个儿子,海子就想要个儿子!”

童颜实在是太瘦了,五个多月的肚子跟同孕龄的孕妇比小得可怜,再看她苍灰的脸上雾霭霭一片,八成是营养不良。

我把童颜扶到屋内凉床上坐下,见外婆家也一片狼藉,锅台上凉床上到处堆满了方便面和面包,忍不住心酸。这张凉床陪伴我们度过了无数个孤单的儿时黄昏,我们俩总爱在夕阳西下时分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它抬到三楼平顶上去纳凉,常常一睡就是一夜,那时的我们无忧无虑,真是惬意。谁想到眨眼间,物是人非,两个小姑娘再次坐到凉床上,竟是这样凄凉。

我拍拍童颜的肚子说:“你啊,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躲在这里啃面包吃方便面喝凉水?你怎么想的啊?这样孩子营养能够吗?你看看你瘦的,还有人样吗?你跟我回合肥吧,童颜,我妈正好在帮我照顾有有呢,顺道照顾你,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最主要就是孩子平安健康……你说呢?”

童颜倔强地摇摇头:“如果我想找你早就去找你了,你好不容易才远离是非拥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千万别再掺和我的事……更别影响二姑她们,她们老了经不起折腾,什么都别让她们知道……我一个人躲在这儿挺好的,至少清净,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不然……我就……我就太对不起海子了……海子为我受着苦呢,他自从认识了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童颜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扯住我的衣领惊恐地说:“对了!童娟,你千万别告诉齐天你找到我了!别让他知道我在这儿啊!他要知道我肚子里是王海的孩子,说不定会发疯的!齐满满死了!我……我没想到……我也没脸见他了。齐满满毕竟是他女儿,他不会原谅我了,他肯定恨死我了!肯定想我给齐满满偿命呢……”

我花了很长时间将童颜的情绪安抚稳定。天黑之后我们一起去逛了县城里的小超市,买回一堆米面牛奶和新鲜的水果蔬菜。童颜挽着我的手像找到亲人的小女孩一般开心,我侧过脸屡屡看她,有一种身陷梦境无法解脱的幻觉。夜里,我给童颜煲了点儿大米粥,她呼噜呼噜连喝了三碗还说不过瘾,我心酸得要命又不敢叫她多吃。

我说:“当心吃撑了肚子动胎气啊!你这么大人,也该学着干点家务了,现在你一个人在这儿过生活,起码要学会煮粥下面炒菜吧……你又不肯跟我回合肥,长假结束了我就要回去的,我妈和我老公都不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女儿又小,我不可能留在这儿长期照顾你啊。”

童颜撇撇嘴笑眯眯地说:“哎呀,你还是那么啰唆,我能照顾好自己,偶尔我也煮粥下面的……实在不行我还能下馆子,过得好着呢,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童颜在骗我,离开了齐天她根本就没有经济来源,就是有点儿积蓄也坐吃山空了,哪来的钱下馆子啊?曾经周身名牌的她是个穷讲究的人,但凡有点儿条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衣衫褴褛地过。

童颜还是那么冰雪聪明,仿佛一眼看透了我在想什么,她握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有钱,真的,只不过比以前拮据些,我现在过得节俭,是为了生孩子。奶粉尿不湿营养品,哪样不要钱啊?你也知道我就是工作也得等到孩子大一点,之前这段时间只能靠积蓄了。”

我听到童颜的这声姐,周身麻酥酥的鼻子直发酸,她从小到大就是喊我童娟的,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才会这么肉麻地喊声姐。

我吸了吸鼻子紧紧捏住了她的手:“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现在我找到你了,不会看着你受苦都不理,你忘了?你还在我这儿存了八万块钱呢!”

夜里,我和童颜挤在外婆的床上过夜,虽然房子可谓家徒四壁千疮百孔,我们的心里却都暖洋洋的,很久没这样挤在一起睡了,我们捏着彼此的手说了一宿的话,童颜自然也向我彻彻底底交代了她和齐满满之间日益升级的战争详情,及齐满满被杀的来龙去脉。童颜的回忆从她婚后不久开始说起,正如我前文所说,婚姻对我来说是最终的救赎,对童颜来说反而是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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