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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 作者:余一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正是周末的晚上,我推开寝室门,一个窈窕的背影正站在我的床头,盯着我的书架发呆。她发呆如此投入,以至我开门都没惊动她。而她的背影如此美妙,我也不知不觉地发起呆来。无论如何,我的藏书不够丰富,而且书架上也没有观赏性工艺品,她死盯不放,这是什么意思呢?当我呆到这一层,便决定打破寂静,问她:请问……她听到人声,霍然转过身来。这一次华丽转身,给我的感觉,似乎用郭靖初见黄蓉时的感受来描述是最合适的:只觉耀眼生花,不敢逼视。似乎还可以套用隋朝大臣杨素的一句话:臣不忧美色,但恐美色来逼臣。

我再一次发起呆来。

她微微一笑,说:你回来了。

春晓!?

传说中,有一个哥们去见女网友,结果没料到对方如斯之美,激动逾恒,口吐鲜血,当场挂掉。那个女网友,难道就是春晓不成?我瞧着她靓丽的笑容,不觉也笑起来,说:长这么美,不怕天打雷劈吗?心里感叹:在某种意义上,她做小姐,实在是功德无量。很多美丽的贞洁女人,多少男子垂涎欲滴,想一亲芳泽而不可得,春晓遍撒春色在人间,犹如春风吹过,非但江南之岸,而是江南江北,大地皆绿,真个是物无上下,众生平等。这不是菩萨心肠是什么?春晓仍是微微一笑,并未对我这句高质量马屁有太大反应,像是一个女王,阿谀之词终日盈耳,已经麻木了。我简直怀疑,嫖客们在与其交欢之前,先要在她的石榴裙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我把肩膀上的东西放下来,一屁股坐到床上,两眼发怔,感觉到浑身的疲惫。

你回来了。春晓又说,微笑的眼睛里夹杂着说不清的一点东西,让我有些感动。我问她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里。她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而直接告诉我:她住在禾庐。我跳了起来:“禾庐?你怎么找到那里的?”她说婷婷告诉她房东的电话,她按图索骥,上山找到的。我又问:那房东怎么肯让你住进去呢?她说:婷婷早有安排。

不算遥远的时光犹如回归的候鸟,倏地落在了我的心头。一些几乎被扔进心灵暗箱的记忆,像沉到水底的鱼儿,突然被一种灵光乍现的饵料诱惑上了钩,一下被甩到了明亮的水面上。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婷婷早就开始安排“后事”了,这包括那次去寝室里公开我们的事,还有对春晓的安排。这一发现再一次让我难过不已,我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默默发呆。

良久,我回过头来,看见了春晓温暖的眼睛。

她让我洗洗,好好睡一觉,她现在上山,我以后可以去禾庐找她。我问如花是不是仍住在山上,她说是的,他们常常一块上山。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就决定跟她一块上山,去如花那里睡。

我们在山顶上遇见了如花,他低着头,腋下夹着一根木棍,步履匆匆。我问他此棍何用,他说路上有狗,用来防身。问他意欲何往,他说要去吃烧烤。然后他向我们提出建议:同去同去。于是同去。如花告诉我,自从我去而不归,发生了很多事,但以最近发生的事情最为可恨。说是某年月日,他去图书馆看书,进门之时,与一个女生差点撞个满怀。这种事所在多有,不足为奇,他也没放在心上。看书半晌,尿急,奔向厕所。出门之时,那女生恰好如厕归来,两人差点又撞个满怀。这两次不太愉快的巧合使两人都充满戒备,于是互相瞪视一眼。良久之后,如花又拟出门,担心再与那女生相撞,便先朝门口看看,确定“门可罗雀”后,才放心出去。然而……巧得跟闹鬼似的,再次与她“面面相觑”。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这却再三了,两人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这次没有恨恨对视,只是各自面无表情,落荒而逃。如花心说,如果再呆在这个阅览室内,保不定又会来一下,还是转移阵地为妙。于是他更上两层楼,去了借阅室。然而,当他在书架中走来走去,伸手去拿某本书时,一只女生的小手同时伸来——还是那个女生的。事已至此,天意不可违,于是尴尬一笑后,两人开始聊天。聊到后来,互相留下手机号,成为朋友。朋友者,按照周华健的意思,那就是“朋友一生一起走”。问题是如花现在已有了女朋友,三个人一起走,无论是对他女朋友,还是对这个新朋友,都有点不够朋友。于是开始了剧烈的心灵挣扎。挣扎至某晚,那女生约他出来逛铁路,对他说,她将回一趟成都,有事情要办,恐怕很久不能相见,所以在分别之前,拉一下手吧。如花仰观天文——其时明月在天,俯察地理——其时清影在地,心想不出点小轨,如此良夜何?便决定去拉。可是他用来俯仰天地的时间太多,女生以为是无声的拒绝,愤然离去。过几日给他发短信,宣布绝交。如花打她电话,已经停机,估计是故意用完话费,然后换号了。上QQ解释,已经不见她的踪影,想来已将如花拉入黑名单。如花愤懑不已,无可排遣,便整日去学校草坪之上亲近大自然。今日清早,一只小鸟从天而降,落在如花身旁,目不转睛,瞧着如花。如花细观此鸟,憔悴消瘦,目中含悲,像是一只刚失恋的爱情鸟。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难道此鸟深知如花心病,与他同病相怜,欲来结识?但如花认为人鸟殊途,还是不相为谋为好。于是转眼不再看它。此鸟遭到冷落,甚感无趣,几分钟后,便一飞冲天,振翅离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它去而复返,再次落到如花身边。这次它眼中有了奚落之意,像是嘲笑如花痛失女生芳心。如花大怒,如同看到了房东的臭狗球球。便伸手一抓,将小鸟抓在手里,然后举起来,想将其摔死。突然又觉得,这个刑罚不够重,咔嚓一下,它便呜呼哀哉,岂不太便宜它了?便将它放在地上,思索比满清十大酷刑更酷的刑罚。这傻鸟似乎决意以身试法,现在罗网已开,它也不趁机逃去,就那么静静等待。如花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便将它装在兜中,准备想出妙法后,立刻行刑。这鸟不鸣不叫,不动不挣,在袋中已有整整一天。

说到此处,如花伸手一掏,便将一只鸟儿托于掌上。不知是一只什么鸟,瘦小,灰黑,脑袋上一丛翎毛,像是济公的破毡帽。它不则一声,对旁人不理不睬,就那么瞧着如花,眼中似乎确有揶揄之色。如花一见,又恨得咬牙切齿。春晓刚将一口水噙在嘴中,目睹此状,便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看看如花,又看看我,最后决定我最好欺负。于是“噗”地一声,将一口水全数喷在我身上。她又笑又呛,又深感抱歉,以手来擦我胸前水渍,可终于支持不住,整个人趴在我肩上。我见她咳嗽得辛苦,只好轻轻拍打她的脊背。这个烧烤店顾客众多,大家纷纷侧目而视,只见一个人手托小鸟,对面的美女笑得要死要活……此情此景,甚是匪夷所思。我看春晓笑得浑身发抖,若不用另一种情绪消解之,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便跟如花说,传说中,有一种鸟儿,它从离开巢穴的那一刻起,就一刻不停地寻找,直到找到称心如意的荆棘树,才停歇下来。然后,它将胸膛深深地刺进这根最长、最尖利的荆棘上。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在那蛮荒的枝条之间,它放声歌唱。这是它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歌唱,然而那歌声比世界上一切生灵的歌声更为美妙,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整个世界都在倾听,上帝也在云端微笑……这就是荆棘鸟的传说。难道你这鸟儿就是传说中的荆棘鸟?如果是这样,那就找一根荆条,将它刺死,这是最美丽的刑罚。

说到这里,我突然又想到一个故事,便说给他们听。

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女人就很老了。她老得只剩下一颗牙,有天吃东西,还塞牙了——她吃藕,牙齿塞进窟窿里。当然了,这是开玩笑。但她的确牙齿稀少,所以我们叫她“老豁牙”。她的门口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这不是故意抄袭鲁迅先生,因为她确实有两棵枣树。枣树面前人人平等,不分伟人与豁牙。每到秋天,树上的枣子就像一簇簇红色的小火苗。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与老豁牙斗智斗勇的时候。

我们很恨她,因为我们想吃她树上的枣子,而她不让,她每天像看守女儿一样看护着枣树。于是我让伙伴们把她的孙子抓来,在离枣树很远的地方打屁股,打得鬼哭狼嚎。她听到了,便赶去解救。于是我们爬上枣树,一晃,枣落如雨。

但有人不恨她,相反,还对她好得要命。那是一个老疯子。他每晚都要去河边找宝,找到晨光熹微,便将宝贝悄悄放在老豁牙门前,再满心欢悦而去。这些宝贝包括:贝壳,碎玻璃,废铁片,等等。早上,老豁牙开门,看见那些宝贝,便满面愧色。

我对这一切茫然无解,去问爸爸,爸爸说我还小,不懂。去问老疯子,他只会嘿嘿傻笑。我心中恼怒,便将他的篮子(里面装着宝贝)骗过来,伸到河边,装作要扔的样子。这可要了老疯子的命,他“嗬嗬”叫着,不顾一切扑了过来。我一闪,他便“扑通”掉进河里。正是冬天,他从河里爬上来,抖得像是通了电。但他不管,一边发抖,一边来追我。我蹦蹦跳跳,好歹让他跑得暖和了。

后来长大了一点,终于解开谜团。原来老疯子年轻的时候,跟老豁牙是情侣。老疯子很英俊,老豁牙很漂亮,天生一对璧人。但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老豁牙决定嫁给一个富人。她是一个很理智的人,爱情与婚姻是分开的。老疯子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是讥笑和嘲讽。

我们那里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日本鬼子进中国的时候,一家财主为了躲避日寇,便将金银珠宝装船运走。一不留神,一箱珠宝就掉落水中。后来河水回落,人们在河边捡到过一两块,之后,再无所得。老豁牙对老疯子说:你要是能把那些宝贝找到,我就嫁给你。

老疯子就疯了。

此后他夜夜去河边找宝,一直找到如今。

老疯子只在一个地方找,然而找了很多年,那些“宝贝”从未被找完。原因是人们同情他,每到傍晚,便去河边放一点“宝贝”在那里。

我听了这个故事,很为那次欺负老疯子的行为羞愧,以后也加入了给他提供宝贝的行列。

多年后,老豁牙病殁。爸爸写信告诉我,清理她的物品的时候,发现满屋子都是“宝贝”。而老疯子似乎突然不疯了,他不再找宝,天天跑到她的坟上唱歌,唱的是忧伤的情歌,那是他年轻时唱过的。一天晚上,那撕心裂肺的歌声戛然而止,人们的心里同时一沉:老疯子死了。

再也无法入睡,爸爸和妈妈一起朝坟地走去。在那里,他们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几乎所有人都来了。那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宏大葬礼。

我常常想起他最后的歌唱,那歌声应该是荆棘鸟一样的吧?

这番话太过凄美,春晓笑声止歇,如花默默无语。后来他决定将小鸟放走,想来是感我此言,心生恻隐。

这次矫枉过正,竟让大家愀然不乐。后来如花转移话题,跟春晓就文化问题,展开了学术探讨。看来他们俩厮混得很熟,两人随意说笑,我倒插不上嘴。如花对春晓说:总感觉你很有文化——太有文化了,简直让我等汗颜。春晓一笑,说,这都是拜余大师秋雨所赐,他最火的时候,小姐们人手一册《文化苦旅》,要是不学点文化,会被业界耻笑的。我心说余大师可真是我们老余家的骄傲,快达到柳永的高度了——当年柳永一有新作问世,立即在青楼传唱,余大师比起他,似乎也不遑多让。如花说,说起余秋雨,有女作者在网上发帖,说是愿意跟他一夜情。你怎么看?春晓说,我不看,因为这就像日本A片,女主角靓丽迷人,男主角却丑陋不堪,不好看。如花哈哈大笑,说我是问你的看法——你愿意不?春晓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回答。如花又问:余秋雨认为,由“老”变“大”是一种退步,所以他便“退而求其次”,由“老师”变为“大师”。你有什么看法呢?春晓说,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变为“大人虎变”的“大人”,这个退步,可真大啊。如花问:余秋雨与他的妻子马兰,你觉得两个人配吗?春晓说:很配,不过要是把两人的职业做个交换,那就更配了——余秋雨越来越像个演员,而马兰倒越来越有文化。将来余大师寿终正寝,可以用周星驰的一句台词作为墓志铭: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当然了,这只是我的建议。他最喜欢的墓志铭,恐怕是这样一句:谁敢比我有文化!如花再次哈哈大笑,他问春晓:为何对余大师这么恶毒?春晓说,我不觉得这恶毒啊,实事求是嘛。退一万步,即便是恶毒,也是余大师求之不得的,他不是认为“谤满天下,名亦随之”吗,我这是增加他的名气。

我在旁边听着,突然想拥抱春晓,这个美丽而聪慧的女子,于只言片语之间便散发出巨大魅力。这个冲动让我暗暗吃惊。

酒终人散,我和如花将春晓送至禾庐门外,便返回住处。

如花没有问我因何久不回校,也没有问起婷婷,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谈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如花津津乐道,说他们成功上演了《肖申克的救赎》,合众人之力,造出了一个“法律人”——这意思是,我虽然不在,但是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我无一违反,全部“循规蹈矩”,一毫不差。当然了,这都是他们代我干的。他还说起春晓,说她来这里好久了,每天下山去图书馆,一呆就是半天。中饭和晚饭后,她会去寝室呆一会,看看我回来没有。有时候大家去听有意思的课(比如心理学),或者有意思的讲座,她也跟大伙一起去。因为她的存在,我们寝室蓬荜生辉。他们没有告诉别人她的职业,而且,经兄弟们合议,她压根不像一个小姐。——哪有一个小姐,能有这么优雅的气质,而且这么好学呢?我突然想起来,问如花:她没有在禾庐里“接客”吧?如花有些恼怒,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压根没听进去,人家压根就不是小姐,怎么会“接客”啊?我微笑摇头,说你应该记得《倚天屠龙记》里殷素素对张无忌说的话:不要相信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最会骗人。你们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此时,我想起赵如玉,还有婷婷,她们都骗了我,虽然是极端的善意。如花不以为然,说谁被骗了还不知道呢。不过,他说,有一点是谁都骗不了的,那就是,春晓对你非常好,人家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就是为了等你……这个我承认,与春晓交往,身心俱都甜美酣畅,好似水流平地,无丝毫限制,可以任意所之。又如晒在春日暖阳下,不必有任何顾虑,闭目享受就好。这种感觉,在别的任何女生那里(包括婷婷),我都体会不到。所以她无论是做什么的,我都把她当好朋友看。如花问:仅仅是好朋友?我说:那还能怎么样呢?如花说,由于春晓的到来,陆杰查了历代名妓。柳如是虽然出身风尘,却不是配钱谦益绰绰有余?还能让陈寅恪献上一部大书,往死里赞颂呢。况且,春晓未必是小姐……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奇怪,春晓究竟有什么魔力,让这帮家伙如此倾倒?

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首先,是寝室卫生状况的变化。这一变化让我彻底相信,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李斯在厕所里见到老鼠,吃脏东西,见到人和狗就惊慌而逃。又在仓库里见到老鼠,吃洁净的稻米,洋洋自得,见到人和狗,毫无惧意。于是李斯感叹:人之贤不肖,在所自处耳!——春晓的到来,将淮北变成淮南,把厕所变成仓库。于是寝室兄弟们,由枳变成橘,由厕中鼠变成仓中鼠。陆杰那几年不见水的被褥,让春晓拿到洗衣店洗了,从此寝室里少了一处臭源。她还买来洁厕灵,橡胶手套,准备大肆清洁。几个兄弟一看,羞赧欲死,赶紧抢过来,让厕所焕然一新。每个人的物品摆放,各当其位,且形成心理震慑,一旦打乱秩序,赶紧恢复原装,要不然,将为寝室舆论所不齿。现在,寝室整洁如金屋,且藏有一娇,此娇既文雅又热情,落落大方,善于应对。周围寝室的男生们如蜂蝶逐香,每到晚间,便蜂拥而至,搞得寝室里热闹非凡。当然了,这也导致传统娱乐项目(集体观看A片)无法进行下去,不过这个并不让人遗憾。

不仅让男生们喜欢,春晓还和寝室兄弟的女朋友都相处愉快。按说女人善妒,尤善嫉妒美女,可春晓非但让她们不妒,反倒情好甚笃,奇乎怪哉。这样一来,寝室兄弟们怎能不对她很有好感?春晓还善于组织活动——严格说来不是组织,而是一种感染。比如春晓想去江边玩玩,跟一个人一说,这人也想去,于是一而二二而三地传开,大家集体前去。总之,春晓给大伙带来了一种健康活泼的气息,这也是他们证明她不是小姐的论据之一。

但我总以为,他们是把希望当成了现实,用句法学术语说,是把“应然”当成了“实然”。

我回来之后,生活恢复正常。当然这是一次否定之否定,经过一些事后,变得成熟了。这是大学里的最后一年,我起码要在前半年里,将学生生活过得地道些。我日日听课不已,若有喜欢的讲座,更是趋之若鹜。春晓也日日随我去听,且听得津津有味。真不知道一个自由派小妓女,为何对法律也感兴趣,难道是想熟悉法条,以便知法犯法?她不但听课,还喜欢在下课后跟老师探讨,探讨到后来,她便去老师家里做客。做客到后来,就成了常客。——她做得一手好菜,老师们都爱吃。她在学校混得太好了,就像一个打入我校内部的女特务。如花体育不好,一连几年都考试不及格,这严重影响毕业事宜。春晓便动用关系,让如花那些不及格的项目,全部及格。这事我都办不到,真不知该羞愧还是该叹息。她不但在我们学校混,还混出校外,混到全国。那些著名教授来学校演讲,她也去跟人家探讨,探讨到后来,就请人家吃饭,或者被请吃饭,然后就成朋友了。我有一次无意间看到她的手机,里面一长串如雷贯耳的名字。我问她这是何意,她说她打算以后专做学术名人的生意。我便想起那天如花问的问题:如果余秋雨来照顾你生意,你干不干?她说:他倒贴钱我都不干!我说你这叫什么话,人家本来就应该先贴钱,再干嘛。她说这只是表达一种情绪,就是不想干之意。当然了,也是一种策略——我接受他的钱,但不干。

我点头叹息,最毒妇人心,果然够毒。突然想起了两句诗: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我跟春晓说,这两句突如其来,不知与眼前物事,有何内在联系。她不吭声,沉默足有5秒,然后说,也许遇到愿意十四万人齐解甲,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她才会心甘情愿地结束漂泊。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感觉这话不是味,便岔开了。

那日去听一位教授的课,五十来岁的人,和蔼可亲,据说很受学生欢迎。他给我们讲钱钟书的《围城》。对这本书进行庖丁解牛后,列出经典比喻若干,其中画龙点睛者有之,伤于刻薄者也有之。比如描写一个孩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这孩子在文章里无足轻重,老钱却刻薄一番,实在不够厚道。这话有理,我暗暗点头。教授称我们为“孩子们”,告诉我们不要为考试发愁,他是不会让我们挂科的,除非自己不来考试。他告诉我们要多读点书,趁年轻,不然以后会后悔。还鼓励我们多写东西,也欢迎拿给他批阅。一节课下来,我觉得此人很地道。春晓更不必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教授即将入她彀中矣。下课后,学生们把教授围成一圈,春晓冲不进去,教授也冲不出来,真个成了围城。她便返回课桌,静静等待。我也想认识这教授,所以跟春晓一起等。

围军撤退后,我们在门口追上了教授,与他边走边聊。我算见识了春晓是怎样搞定老师们的。她瞪着迷死人的大眼睛,好奇地问这问那,有关于学术上的,有关于生活上的,问得花团锦簇,春意盎然,问得教授侃侃而谈,喜逐颜开。不知不觉到了办公楼,春晓流露出无比遗憾的神色。教授也意犹未尽,便邀请春晓,有空到他家里聊天(顺便也邀请了我)。为方便联系,他留下了手机号。

几天后,春晓果然赴约。她来找我,要求同去,说教授也邀请了我,不去不礼貌。我只好提起她买好的礼物,一同前往。

到了教授家,她把焦点集中在了教授夫人身上,一口一个师母,说她衣服好看,惊叹她的年轻,不一会儿,两人转移到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说笑不休。我和教授没什么话说,只把目光追逐着她们。待到芳踪杳然,便相视一笑。教授说:你女朋友很不错啊。我说她是不错,但不是我女朋友。教授便露出诧异的神色。

之后便是春晓一人独往了。我有一天去看教授的博客,看到他感叹自己年华逝去,青春不再。又用无比含蓄的笔法,表达了对这句诗的喜爱: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君”是何人,我心知肚明。不禁仰头望天,一声浩叹。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受朋友之邀,去参加了一个聚会。春晓也想去,便带上了她。那晚淫雨霏霏,淫语也霏霏。十来个斯文败类,喝高了酒,便露出本来的土匪面目。由于我新近入伙,众匪不放心,尤其是匪首,一定要我纳来投名状,很有点白衣秀士王伦的做派。投名状是回答一个问题,由土匪甲发问:你的初夜是在哪一年?

这个问题触及了我的隐痛,不想回答。众匪不依。好在其中一匪知道我的事情,便给我打圆场,好歹饶过了我。

土匪甲又去问别人。由于他很活跃,所以我着意观察他。此匪毛高一米八,毛重一百四,浓眉大眼,隆准朱唇,乃是土匪中的战斗匪。他最喜欢的饰物是手表,他最爱问的问题是你的初夜在哪一年。所谓剃人头者人恒剃之,他到处发问,终于被群起而问之。他很坦诚,招出高中时的违法乱纪事件。又招出20岁那年,追求一位有夫之妇、两个孩子的母亲、30岁的妖娆女子。众匪目瞪口呆,问他战果如何,他说同居了几个月,分了。众匪默然,尤其是女匪们,个个神情复杂。后来大家转移话题,希望他不要再招了,但他没有招够,哭着喊着要继续招,无奈他何,只好静坐倾听。

他与现任女友已经恋爱五年,接近七载,所以越来越痒。想过各种办法,但都是隔靴搔痒。他们一周文斗两次,一月武斗三次,一年分手三十次,但总是分不成。爱情只剩下两三分,倒是亲情、责任、各种顾虑,倒占了七八成。——当然这是就他的角度而言。从他的描述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个女孩对他,爱情是十成,别的都是零。——比如尊严,所谓爱到深处无怨尤,她真正做到了。比如工作,她在老家可以轻易地捧得一个金饭碗(根据考碗族的分类标准),但她决定放弃,跟着他去外地漂泊。比如生命,她为了不与他分手,割腕自杀好几次……所以他若抽身而退,她就剩下了零。有人羡慕得当场流下口水,可他却说:这多么可怕。

我估计,他要不是战斗匪,那个流口水的土匪肯定会抡拳跟他战斗一场。

他又说:他与她的性关系已平淡乏味,一个月不能冲动一次,可对别的女人却很亢奋。所以他想,身体出轨是迟早的事,但是精神会保持绝对纯洁。接着他对此进行了论证。男匪继续默然,女匪愤然反驳。

实在担心他还会招出什么猛料来,主持土匪赶紧转移矛盾,说:next one!于是焦点聚集到土匪乙身上。此匪与女友长跑八年,正在止痒。他说开始时很甜蜜,后来也文斗武斗,现在又回归甜蜜。——否定之否定,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以下轮到了春晓。由于她靓得晃眼——在一帮重庆美女中都出类拔萃——所以大家无比关注,一致推荐土匪甲发问。他当然问了最爱问的问题:你的初夜在哪一年?

此问甫毕,举室寂静。奇怪的是,春晓没有回答,却看了我一眼。土匪甲见状,便误会了我俩的关系,遂故作聪明地说:噢,难道你的初夜,也就是他的初夜?看来我这个问题要一箭双雕喽。

春晓一听,便顺水推舟,说:他不想说,所以我也不能说啊。

我暗暗佩服春晓的聪明,她巧妙地躲开了这一箭,让土匪甲一只雕都没射着。

众匪只好作罢,但已有九分满意了——他们其实并不在意初夜是在哪一年,而只在意有没有初夜。

但一个疑问留在了我心中:春晓为何不愿意说自己的初夜?那有着怎样的故事?

期末考试后,学校放寒假,一些人提议出去玩玩,放松一下,然后回家过年。讨论后,大家决定去爬歌乐山,因为据说山顶下雪了。活动组织者是鲁迅的忠实信徒,连爬山都要实践他的名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选择了一面陡坡,号召我们走出一条路来。于是开始了艰难的旅程。十几个人里,男女比例一比一,有几对是情侣,其余的自由组合,相互照顾。——其实主要是男生照顾女生。春晓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自然要照顾她。从早上九点到中午十一点,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她的手一直在我手里。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人有些忧伤。到达山顶后,大家拿出食物,围坐在一起吃喝。有人说起了他的高中同学,姓黄,名字不详。漂亮,聪明,纯洁无邪。除了漂亮聪明以及纯洁无邪外,她的最大特点是胸部比较饱满,呼之欲出,骇人眼目。男生们私下给她取了个别号,曰:黄庭坚。这个别号实在是太妙了,在女生中间都悄悄流传,只有黄同学本人浑然不觉。有一天男生们讨论:中国古代姓黄的名人有谁呢?恰好黄同学走过,不假思索地回答:黄庭坚嘛!搞得男生们面面相觑,拼命忍耐,忍无可忍,还要再忍,终于忍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黄庭坚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听了这个故事,大家朝一个女生看去——她恰好姓黄,胸部也比较丰满。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大家忍住了没笑。说故事的男生也突然意识到什么,悔之不及,脸面登时涨红了。那个女生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也终于撑不住,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这可要了大伙的老命,大家面面相觑,拼命忍耐,忍无可忍,还要再忍,终于忍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大笑之后,不知该如何收场。我坐在最外围,不敢目睹这尴尬场面,便低下头,拿石子轻轻敲击一块大石。好在有人说了另外一个故事,也比较好笑,解去了尴尬。我仍低头敲击不止。突然听到春晓的声音,说:跟大家玩真开心,可惜我要回广州了,不知以后什么时候再见。我听了这话,抖了一下,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石子掉落下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众人被这声响惊动,都来转头看我。有人笑问:你在那里不声不响地敲石头,什么意思啊。我便把石子捡起,说:没什么,在向石头叩问人生意义……

春晓果然要走了,此事在意料之中,但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感到突然。

她打算走水路,沿长江东下,到武汉转车。目的是观赏三峡风光,不枉来重庆一趟。她说她最想看的是神女峰,瞧瞧那则关于爱情的神话。我说那是封建糟粕——凭什么要让女人苦苦等待?凭什么不让女人琵琶别抱?还是舒婷说得好:与其在崖上展览千年,还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春晓问:如果不能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呢?我语塞,问她:你意以为如何?她答:那干脆在崖上展览千年。我觉得这回答得很妙,但突然想到她的职业,笑了起来。她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身操“神女”之业,却怀揣烈女之心,实在有趣。她也笑了,说王小波不是论证过嘛,我们这一行也有贞洁不贞洁之分,我是属于贞洁的……

我去江边送她。她笑着说,诗仙有诗云: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这“踏歌”之意,据说是用脚踏地,击打节拍,照着节拍唱歌。你可以给我来这一手不?我说,江淹有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我现在的心情,只适合打一套“黯然销魂掌”,哪还能唱得出来啊。她说:杨过由于思念小龙女,才发明了这套掌法。你会这样思念我吗?说毕,拿那双迷死人的大眼睛盯着我。我愣了一下,说:我会的。她面露喜色,问:真的?我说当然是真的啊,九丹在她的《乌鸦》里写过,在东南亚,你的同行们便叫做“小龙女”。我以后一见到“小龙女”,便会想起你。放心吧。她的神色登时黯然,但很快又微笑如初了。

我们到了船边,春晓打量一眼,不太满意,说她买了一张新船票,却登上了一艘破船。我说那你现在把船票弄旧,就可以心理平衡了。她一笑,便不再抱怨。临上船时,她说要分别了,可以握一下手不?——她大概想起了如花的故事,所以笑着说:我给你一分钟俯仰天地的时间。我没有俯仰天地,心中的不舍达到极点,再也无法按捺,便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噢,自由派小妓女,你可知道,你就像一道穿破乌云的阳光,好歹给我带来了一丝光亮!她安安静静地将脑袋放在我的肩头,良久,问我:舍不得我走吗?我老老实实回答:嗯,舍不得。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脸上的笑容如栀子花那般绽放。她说:你好好生活,也许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我大喜,问她:你还会来吗?她微笑不语。这时,有人催促她上船,只好挥手告别。

但她最后的话冲淡了我的离愁。

假期结束后,大学也即将结束。学习不再是重要的了,学成文武艺,卖给企业家,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买主。面对毕业,我是坐以待毕,他们是多投简历以至毕。之所以有这个差别,是因为我早就在某论坛上与一个人结识,大家观点一致,经常联手论战。他在北京,开了一家法律咨询公司,诚恳邀我加盟。我答应了。寝室兄弟都成了考碗族。如花东奔西跑,最后被老家的一个中院接收,进入刑庭。记得他曾经跟一个同学互相揶揄对方的专业,如花说:你是庸医(那人学医),那人说:你是法盲(如花学法)。如花说:你也是法盲,但我不是庸医。把那人气个仰倒。现在,如花这个法盲竟然进入中级法院,中院有判死刑的权力,不知道他要错杀多少人。估计啥时候碰到六月飞雪,就可以猜测是如花在制造冤假错案了。邵飞进了他们老家司法所,后来很快升了官,成为所长。我向他表示了恭喜,虽然那个所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说,他将领导着自己奋勇前进。唐浩如愿考上研究生。我们原本喊他“唐党员”,现在又加了一个头衔:唐研究生。陆杰也过了公务员考试,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成为公务员甲。老大决定回老家做律师。尘埃们纷纷落定。

毕业时节,到处上演最后的疯狂。某个晚上,对面寝室楼朝楼下扔东西,杯子,电扇,台灯,等等。最带劲的是将暖壶灌满水,“砰”地扔落,如炸弹爆炸。此举一出,众人纷纷效尤。于是爆炸声响彻校园。学校派出所都被惊动了,但警察叔叔们赶到,却会心一笑,并不制止,只站在远处观望。想来这样的情景每年必有,他们已经见惯不惊了。我们见公法已经不能调整此事,便讨论私法。——如果有人经过,被砸伤,民法该如何救济?探讨一番,还是觉得现行法的规定很合理:对面寝室楼,二楼以上,全体负责。

疯狂过后,剩下温柔。某天晚上,传来消息,说某个男生在女寝楼下,用蜡烛摆出个心形,然后在那举行个人演唱会。便赶去观赏,原来是吉他协会里一哥们,弹唱俱佳。他唱着深情的歌,伤心处,语声哽咽。观众无不动容。问他是唱给谁的,他却死活不说。我抬头仰望,看见众多女生从窗口伸出头来,无声倾听。便想起王蒙《春堤六桥》里的几句诗:

我说过许多的话,

但是没有那句最重要的。

我听过许多话,

但是没有那个最想听的。

……

为什么,我为什么错过了你?

——这哥们到底在暗恋谁呢?他即将要错过哪个女孩呢?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温柔过后,还有悲痛。话说校园爱情,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正是“分”的时候。分离,分别,分手,东飞伯劳西飞燕。我们听说在那栋跳楼率最高的寝室楼上,又增加了一个名额。那是一个多情公子。据说他女朋友太多,需要吃喝、看电影、买衣服、流产,他把几年的学费全搭进去了。最后,大浪淘沙,剩下一个女孩,他准备认真对待,可人家也只是玩玩而已,毕业将至,一声“沙扬娜拉”,多情公子空余恨。现在,他拿不到毕业证,找不到工作,女孩们也都纷纷离去。万念俱灰,便纵身一跃,给世界划下最后一道优美的弧线。我去那个楼顶上看了,发现在学校的建筑群中,这里是最适合观看风景的。绿树生华,遥山叠翠,俯仰空阔。想起某人说过:难道坐观四季轮回,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又想起李敖说,脱女孩的裤子,是一件伟大的事。看来这个哥们也是李敖的信徒,他热衷于脱女孩的裤子,便忘记了坐观四季轮回之乐。我站立良久,忽然很想唱歌。便在吃过晚饭后,拿来了吉他。

我先是弹了一首《什么也没有》,那是《挪威的森林》里绿子的杰作:

本想给你做顿菜,

可惜我没有锅。

本想给你唱首歌,

可惜我没有琴。

本想给你写首诗,

可惜我没有笔。

我改动了一处,原词是“本想给你织毛衣,可惜我没有线”。为了适合男生演唱,我改成了“本想给你唱首歌”。村上说绿子的“曲调怪里怪气”,不知如何怪法,我自觉自己谱的曲不算怪。我还弹唱了一首《上帝》,这是汇聚改造几个人(包括于坚,慕容雪村)的句子,谱上曲子而得:

你们,关于灵魂的造句

是上帝拂袖而去的原因。

你们,手握一把形容词

献给妖冶的女郎

如同上帝,满手死亡

撒向世界,人均一个。

你们挥霍吧

在黄昏的盛宴上绽开笑容。

上帝欠你的,记在账上;

你欠上帝的,终要归还。

我还唱了许巍的几首歌,其中《星空》和《曾经的你》唱了两遍。最后唱了几遍《一生有你》。口干舌燥之时,我转身去拿矿泉水,却发现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楼顶都站满了,还有警察。愣了一下,我便明白:这里刚刚有人跳楼,我却在这里自弹自唱,十分诡异,他们担心我精神错乱,也会步跳楼者后尘。我感觉好笑,却也感动: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关心你的生命,这样的人间,未可完全绝望吧?我便唱了王菲的《人间》,然后向众人微微鞠躬,分开人群,离去。几年后,有个女生来加我的QQ,她无比兴奋地告诉我,她找了好几年,终于打听到了我。她说,那晚她也是楼顶的听众之一,当时她屏住呼吸看着我,在优美的旋律中恐惧着死亡,那感觉,实在太难忘了。她看过不少明星的演唱会,但最动她心魄的,还是我的表演。

我惘然一笑,青葱岁月扑面而来。

办完了所有的手续,送走了所有的人,我的大学,就地散场。我以为春晓还会再来一次,然而等到最后,也未见她的倩影。中间她问我有何打算,我对她说了,她要我到北京后,将通信地址告诉她。我自然答应,但没有直接赴京,而是去了西安。我去看了婷婷的墓。我目睹了那么多的劳燕分飞,婷婷却永远不会与我分别,因为她就在那里了,年轻而美丽地存在在那里。我给她弹唱了《一生有你》。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对这首歌情有独钟,因为她害怕我会忘记她,她希望我能永远记得她。

可惜我并不能永远记得她,我只能记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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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