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偏执圣诞
我的心在狂跳，因为陈书奇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我们并肩走在人工草坪上，月光清冷地伴着12月的冷风靠近，但我一点都感受不到之前不断侵袭的寒冷。
“你要干什么啊，小姐？”我尽量保持幽默感，有点紧张地说，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的左手正牵着她的右手。
“那对情侣应该还没走。”陈书奇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不过带着一种孩童恶作剧一般的欢乐，“现在我们过去，你说一切你想说的。”
“一切我想说的？”我莫名其妙。
陈书奇没有再回答，加快步伐。
我有种被她牵着往前的感觉，耳边呼啸的冷风变得无比炽热。
我们走到了足球球门前，那对情侣果然还在，正在浪漫地欣赏着月色。
我们正对着他们，我不知所措，于是一言不发。
“又是你？！”男生先是很惊奇，然后认出了我，就变得格外嚣张。
人类就是无比犯贱的动物。你越是迁就一个人，正如我刚才给了这个男生一个表现自己英雄气概的机会，他就越得寸进尺，觉得你好像怕他，觉得自己可以治到你。
“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好回应了一声。
“你！马上给我滚开！不然我揍你！”男生火爆地跳起来，英雄救美的机会又来了。
我呆呆地转头看看陈书奇，她也看着我，清澈的眼睛示意我继续说话。
我用右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算了算了，反正是小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我的人生原则。过了几秒钟，我拉拉陈书奇准备走。
陈书奇却一点都没有动，反而把手握得更紧了，我诧异地看看她的手，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握着我的手，站在原地。
她看我，眼神无比坚定，就跟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中运用的磅礴的力量一样。
那种眼神，坚定不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种眼神，坚定不移，在一刹那教会了我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要学会的东西。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说出一切我想说的。
“喂！你干啥啊！”我学着这个粗鲁的男生刚才的样子粗声粗气地吼。
“什么？”那个男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看你不怀好意，我告你啊，你别想破坏我跟我老婆！”我把脑中刚才他说的对白重复了一遍，还得意扬扬地举起我跟陈书奇牵着的手。
“你……你……”那个男生喘着气，愤怒地看着我跟陈书奇，无法相信是什么让刚才那个好脾气的逃跑男生又折回来说这种挑衅的话。
笑容在我嘴角慢慢扬起，我觉得我一生中都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这么放肆的快乐，多么惬意。
是的，我的人生一直在精巧地避免着与别人的矛盾，我一直认为做一个好脾气的男人是做一个成功男人的基本准则。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因为没有脾气，我有很好的人际网络，而且我坚信这样的人际网络会为我的未来打好坚实的基础；因为没有个性，我没有什么仇敌，却有很多愿意帮助我的朋友；因为从来不会犯一些偏执的冲动的错误，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一直一帆风顺，并且似乎将要永远风平浪静。
“少啰唆！”我带着一种恶作剧般的快感说出这句话，“我今天要跟你打一架！”
那个男生一副遇到疯子了的表情，我看到他后面的女生也有点脸色发白，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期待。
“好……好啊！”男生看似勇猛，但就凭他那一小下的犹豫我就可以知道他不是什么特别有魄力的男人，“打就打！”
我感觉那种属于偏执狂的力量通过陈书奇紧紧握着的右手传到我的左手，再漫遍全身，通过每一条神经，每一道血管控制着我现在的举动。
我毫无惧色地瞪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我感觉我的眼睛好像突然跟狼人一般在月光下充血，露出厮杀灵魂一样的残忍，还有巨大的威慑。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在那个粗暴的男生眼里看到了小小的恐惧，然后那种害怕的感觉开始蔓延。
他打了个寒战，难以相信我的眼神里爆发出的杀气，还有令人害怕令人震撼的力量。
肃杀威吓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声喘息，那个男生有点惊慌地呼吸了一下，变成了一种有声的喘息。
一种成就感包围了我，因为我知道我赢了，用我的眼睛与念力赢了。
我朝陈书奇微笑，惊叹这种神奇的偏执狂力量。
她也微微一笑。
我们牵着手，大步地、骄傲地从那个泄了气的男生前面走过。
快乐，没有边际的快乐从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地倾泻，仿似山洪暴发，汹涌剧烈地淹没了在寒冷月光下的我。我知道陈书奇一定也感受到了那种快乐，因为那种快乐，实在太强大，太真实。
第二天，我有点疲倦地坐在黑僧林酒吧的心理俱乐部里，一样的暖暖的大坞山白茶，旁边坐着一样的人。
那天晚上的欢乐经过一段睡眠，现在已经淡去。不知道对于没有睡眠的陈书奇来说是怎样的，是否还没有一点点褪色？
前面坐着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妈，整整说了1个半钟头，一点都没有停过。她说着她那刚上初中的儿子是怎么怎么不听话，说到动情之处还挤出两三滴眼泪来。
我们只好一只用眼睛看着她表示宽慰，因为即使是在流眼泪的时候她还是在不停地说，丝毫不给我们一点插嘴的机会。
有这样的妈妈，说实话，要我是她儿子也会疯掉的。
总算，时间到了，茶换了一圈，这位大妈感激地对我们说谢谢，说她儿子一定不愿意听她说那么长时间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有点被感动。天下父母心，虽然是这样唠叨的爱，但是谁又能否认这种爱的伟大？
我呷了一口茶，最近学陈书奇的呷茶方式，文文静静地平举玻璃杯，喝上那么一小口。我的喝茶方式被她发现了是在模仿她，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神情跟刚才天使模样地倾听别人诉说的时候完全不一致。
一声激动的敲门声。
我们抬头，坐正自己，准备面对这一个人。
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白色外套和草绿色大脚裤的男生。他有点装酷地走进来，但是在看到我们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该死，昨天晚上跟陈书奇偏执一次之后，回到寝室阿鬼跟何天尹鼾声大作，陈成也爬在灯光下面手里攥着一支笔，睡着了。我心情大好，就把这事全部都给忘了！
何天尹一下子坐在地下，被吓得不轻。
“天……那……你们……”他伸出一只手指指我们，“你们……”
我一时找不出什么可以解释的词语，连忙慢慢地站起来，准备去扶他。
“你们……可以变回来了啦！”他大叫，然后汗水涔涔地自言自语，“原来阿鬼那臭小子说的是真的，这里真那么神奇，连情人和朋友的样子都可以模仿……”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脑子很混乱的人解释。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书奇冷冷地说，还瞪了我一眼，她一定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计划的。
我毛骨悚然，不敢去扶何天尹了。
“大夫，拜托，你先把奇奇的脸膜撕掉再说，我看到她的脸……就难受啊！”何天尹颤抖着站起来，慢慢走到座椅前，坐下，眼睛无法从陈书奇脸上移开。
“何天尹……”作为朋友，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想把他唤醒。
“你……”何天尹有点错乱地看看我，再看陈书奇。
“我们在这里，打工。”我有点难堪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没跟你说，因为怕跟你说了你会疯掉。”
何天尹冲上前，拉拉我的脸，确信不是假的以后，再看看陈书奇，然后咚的一声倒下，昏死在我们温暖的工作间里。
那天后来，我们就忙着把何天尹弄醒。他很快就在最后陈书奇因为觉得太麻烦而忍无可忍地拿了一罐北海道冰冻芥末塞在他嘴里之后大叫着惊醒：看来能够治倒他的，也只有陈书奇了。
何天尹醒来之后，跟我想象中一样，先是差点杀了我，但是后来转念一想不对，因为他还需要我的帮助，就克制住了自己。同时他也很激动，看来他以后要成为这家酒吧最重要的常客了。
“奇奇，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把我带向了你吗？”何天尹恶心地说，我在旁边用冰块敷着伤口，快吐了。
“你有问题。”陈书奇看都不看他一眼，准备着下一时段病人的茶说。
“奇奇……你不要这样……”何天尹越来越恶心，喝着微辣的酒，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他的精神已经很有问题了。
就在这时，阿鬼神采奕奕地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
“宋晓毓？！”阿鬼又惊又喜，然后又看到陈书奇，“书奇大嫂？你们都在？”
何天尹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报仇泄愤的对象，一拳哄在阿鬼的脸上，这一拳让阿鬼整整两天说不出一句话。
在圣诞夜那天早晨，他才捂着嘴说出第一句话：“我要去见吸血鬼佳佳！”
一点都不意外地，阿鬼爱上了童佳，童佳也很喜欢这个喜欢一切鬼怪，包括吸血鬼的阿鬼。两人情投意合。立欣说那次在他们那个工作间，简直就要被吓坏了。阿鬼含情脉脉地看着童佳，童佳也回报同样的深情。
然后，他们就对坐了一个半小时，直接把立欣晾在一边。立欣也正好拿出一本单词书来背，看看他们能对视多久。
后来阿鬼被打“残”，童佳很是心疼，在那里说要把何天尹的血吸光为阿鬼报仇什么的，何天尹也有点害怕，所以连续几天都没有来黑僧林酒吧。
估计他是准备等阿鬼好了以后跟他一起来，第一不用再害怕那只吸血鬼，第二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的“奇奇”。
阿鬼恢复说话的功能以后一个钟头，我才完全清醒过来。我穿着保暖睡衣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寝室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阿鬼得到重新说话的机会以后立即冲出去找童佳去了，还抱着他在失声这两天里写的所有关于吸血鬼的故事；陈成今天居然意外地受到了某女生的邀请，在图书馆会面；何天尹则跑到快递专局去拿他托人寄过来的雪了。
今天，12月24日，星期二，放假一天。圣诞夜，一个浪漫，神圣，欢乐的日子。
我有点孤单地在镜子面前看看自己那张已经有点沧桑了的脸，挤了点泡沫涂在鼻子下面，刮胡子。
我的手动剃须刀一点一点地划过有胡子茬的地方，留下一片光洁。
我已经这样了多少年？
我甩甩脑袋，不允许自己这么多愁善感。
刮完胡子，寝室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走出来接电话，凯平的声音。
“圣诞快乐。”他的声音很欢乐。
“圣诞快乐。”我笑了笑回答，尽量显得欢乐。
“这么憔悴？”凯平乐呵呵地笑着说，“今天圣诞夜，你不会心情不好吧。”
“猜对了。”我在电话这头懒洋洋地回答，凯平洞察力向来一流。
“你可以去那个酒吧好好过一次圣诞，保证终生难忘啊，在那种地方的圣诞夜……”凯平说，在言语中吐露羡慕，“我也想来这么有趣的地方……”
“我也很希望跟你交换啊……”我无奈地回答。
“好了，小雨学长，好好过20岁以前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吧！”凯平微笑着说，讲电话的时候微笑，对方一定可以感受到。
“谢谢。”我真心地回答，很感动。
我挂下电话，呼出一口气，暖暖的。
凯平应该还没收到我的圣诞贺卡，我也还没收到他的，但我们对对方都很有信心，因为从高中当朋友那年开始，我们圣诞节、春节、六一儿童节这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三大节日都会互送贺卡，已经成为一种习惯，雷打不动。
我从床底里拉出我的箱子，里面有几个礼拜以前我就陆陆续续准备好的圣诞礼物。虽然何天尹刚进寝室的时候就在那里大喊“不要记我的生日，不要在圣诞节的时候浪费钱互送礼物，我向来没有送男人礼物的习惯”；虽然阿鬼也表示自己不会做小女生才做的互送礼物的事情；虽然陈成除了送我一坨他看完的书以外什么都不会送我，我还是为他们都准备了礼物。
这个习惯从小学我就已经养成了，因为我只知道，无论是谁，收到礼物的时候都会很开心。即使送礼物的那个人并不是最期待的那个人，还是会有一种成就幸福的感觉。
所以花钱买礼物，换来别人的开心以及对你的信任与感激，完全值得。
我把礼物放在他们的桌子上，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就会看见。我给阿鬼买的从网上订来的一套上面有骷髅的漱口用具；给陈成经济学方面，专门研究巴菲特理论的一本著作，因为他对这方面的知识特别感兴趣；还有送给何天尹的诺拉·琼斯精选集——他最近爱上了这个拥有天籁声音的女人，他用无法理解语言地说他觉得诺拉·琼斯跟陈书奇很相似，从某个角度来说。
从某个角度来说，谁跟谁都很相似。
我把几个包好的礼物装进我的包里，里面有给黑僧林里的这群怪朋友和思琪的礼物，今天晚上酒吧里有一个圣诞派对，对我来说还算是好事，至少不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寝室里打论文熬圣诞夜。
我打理好今天晚上用的所有东西，就坐在凳子上发呆。手机里已经有很多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发来祝福信息，我也一条一条认真地回。没有童佳或者立欣或者陈书奇的。陈书奇的手机我已经有几个月了，我们从来不发信息，有事就直接打电话——而且每天都在酒吧里或者校园里见得到，根本不需要手机这个最近最流行的交流工具。童佳跟立欣也懒得发信息，他们都不喜欢用手机发信息，他们更喜欢面谈这种充满真实感的交流方式。
我一个人坐在寝室里，到中午的时候就从柜子里面拿一包搅拌型泡面出来吃，越拌越有味，越吃越开心。
我几乎是在寝室里坐了整整一天，到傍晚的时候，我寝室里还是一个人都没回来。我真有点后悔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没有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社团什么的。虽然是圣诞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目，但是可以肯定，图书馆还是会有寂寞而又有理想的青年，那个八卦新闻社社长想必还是在苦苦地带领那些没有人陪过圣诞节的社员们去挖掘别人的浪漫。
我穿好衣服，打个电话回家向老爸老妈道圣诞快乐。老爸老妈还算时髦，至少不会不理解圣诞夜有什么好祝福的。
背上那个都是满满的礼物的背包，正打算出寝室，我才想起来，落了一个人的礼物。
我没有给陈书奇准备礼物。
我不是忘了给她准备礼物，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要送她什么比较好。说实在的比较实际的想法是送给她一块生肉。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失眠症加梦游症治得怎么样了，送一块生肉给她放在寝室里备用绝对可以阻止她夜晚突然啃起室友胳膊的悲剧发生。送一本奥斯卡·王尔德的书也不错，很省力，可以保证她不会撕了扔进垃圾桶，但是这样有意义吗？
我有点犹豫地在寝室里踱步，总不能什么都不送吧。
算了，先走再说，说不定走在路上就会想出来了。
我这么想，知道这个圣诞节是没什么可能送她礼物了。一个月以前我就已经开始考虑要送什么给她比较好，也是在路上边走边想，一瞬间过了那么久，一转眼走了那么多路，我却还没有想出来要送什么。
恍恍惚惚地到了黑僧林酒吧，酒吧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圣诞的装饰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齐全。今天黑僧林酒吧的派对被称为“老板请客派对”，只要是圣诞节没有约会的人，都可以来。
我穿越重重人群，挤到吧台里面，跟几个自愿来帮忙，也没有人陪的孤单伙计们打个招呼。童佳他们都不在。我漫无目的地在里面走来走去，突然看到吧台上有一张绛紫色的便签，上面有童佳娟秀而狂野的字：宋晓毓，到你的工作间去。
我感到精神一振，连忙拨开人潮往熟悉的方向走。穿过一个一个今夜都悄无声息了的俱乐部，我感到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推开工作间的门，工作间里多摆了几张沙发，米色的羊皮沙发上套着七彩的镂空坐垫。整个工作间简单朴素，却也很漂亮。
但是格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童佳穿着逼真的吸血鬼服装站在灯光底下似乎因为太亮的光线有而点痛苦的样子；立欣穿着一年多前在那个家里穿着的深绿色短袖与牛仔裤，手捧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拽拽地抬头看我；童阿姨穿着丝绸睡衣，在沙发上跷着腿；童叔叔穿着毛线衫和家里才会穿的中裤，微笑着；
陈书奇，依旧白衣白裙，一脸宁静地坐着。
“我们的派对，又可以开始了。”童叔叔笑着说。
我放下包，坐到软软的沙发上，加入这帮人。
少了阿拓，但是我们的快乐没有变。
童阿姨拿来了香槟，我们举杯，庆祝我们依旧在一起，庆祝心理俱乐部的无限成功，庆祝我们因为在一起合作而带来的成功。
我喝下香槟，身体似乎被麻醉在香槟还未沉淀的快乐里。
这时，童叔叔清了清嗓子。
“可以把我当成你们的‘病人’吗？”他慢慢地说。
房间比以前更加安静。我看了看童佳，她一脸镇定，立欣也是一样。陈书奇虽然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她眼里带有未知。
而童阿姨，坐在那里，有点木讷地微笑。
童佳与立欣都听过了这个故事，童阿姨经历了这个故事。
而我跟陈书奇，正在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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