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师大操场(3)

　　博客的相册里面只有两张图，一张是她的博客头像，一个卡通版的魔方；另一张则是我伸着舌头的照片，就是那次聚会时拍的，从表情看我是在搞怪，从历史记录上看我应该是被胯部隐疾疼的。

　　我当然没有以为这样一张照片就意味着什么，虽然她的博客里只有一张照片，唯一的一张还是我的照片……我只是忽然有些想念了，非常地想念。不仅已一年多没有见过林姗仪了，而且一年多没有过任何她的消息。有的时候我也懒得装模作样地四处打探她的情况，因为我觉得就算我终于能下定决心表白什么的，我和林姗仪之间也没有多大的可能了。

　　但是想念终究还是想念，不仅是想念一个人，还包括一些不可名状的场景、气息、色彩、声响……

　　于是我重归师大操场了。可是我只能周末才偶尔有时间过去，所以没什么机会守在那里看着林荫道，看林姗仪会不会继续从那里走过。不过每个周六，当我踢了一下午球后，我还是会坐在铁丝网边上，冲着林荫道出神的。当然这跟夏天来了也关系甚大，林荫道上穿梭的女生们可能梭子都坏了，穿的也越来越少了。操场上那个不会谦虚的奇人这时向我们展现了他另一项本领——吹口哨。

　　在他轻松地把场上所有人都戏耍一遍后，他会坐在场边休息，背影有些孤独。但是你被骗了，因为此时他的正面很猥琐。奇人冲着每个路过的女生，不对，是停经之前的女性们吹口哨。他的口哨声音极富穿透力，而且哨声悠扬，余音绕梁。最令人惊叹之处在于，他的口哨吹得那么肆无忌惮，不管从他面前走过的女性有男友相伴、有父亲相伴还是有孩子相伴……因此当奇人的口哨声响起时，总会有几道利剑般的目光射向他。虽然从未目睹，但是我听说奇人好像因为这事被人打过。不过他很执著，口哨声音从未停过，我们都假装不认识他。

　　周末的师大操场上人龙混杂，不仅有师大的学生，还有不少住在附近的人跑来踢球。他们都很关心我，问我在哪里上学，然后交口称赞我的学校，说他们上学那阵，扶轮是名校。我很惊讶，问他们哪里出名。他们支吾半天后，说他们念书的时候，扶轮中学的人打架最狠，全市都是出了名的。这让我很感慨，不由得想起了水哥。自从上次被厨师提刀追杀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在扶轮中学不好好上课，也不好好打架，更令人发指的是还不好好泡妞。同学中有不少人沉迷网游，我连单机游戏都不怎么玩，最熟悉的还是微软公司的主力产品——扫雷。

　　我除了周末泡在师大操场，平时主要是在看书中度过的。令老师伤怀的是，我除了课本外什么书都看，当然最多的还是小说。那时一段速成的时光。以前的我愚昧到以为《倾城之恋》是叶倾城的自传体小说，后来居然进化到能嗅出安妮宝贝笔下女主角海藻般头发的芳香。

　　像无数自以为看了几本小说就可以写小说的人一样，我也开始提笔写作了。而且我的起点很高，直接操起了长篇。身边也有一些写小说的朋友，他们写那么几天后，就匆匆寄到各种杂志，期待能发表。看着他们期待的样子，我会很轻蔑地微笑一下，继续埋头写作，因为还差十几万字就截稿了。我的小说不可避免地带有自传性质，细读起来还有《人民日报》的风采，那些黯淡的时光在我的笔下变得熠熠生辉了。

　　小说以第一人称写作，有一个女主角，叫做林姗妮。我承认自己不大擅长为小说中的人物起名字，里面还有蒋晓曦、大头和磊子……

　　在我开始写作后，我的作文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每次语文考试，我都发现自己在作文稿纸上刚写了个开头，就已经没有地方继续写了，只好匆匆结尾，留下一篇胖头鱼般的作文。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高考前，我的作文还是头重脚轻，小说依旧还差十几万字截稿。

　　在高考前的三个月，我去参加了传媒大学的艺考，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面试考场外的走廊坐满了候场的考生，有的人嘴里念念有词，有的人两眼无神，而我兼而有之，吓坏了不少人。我被排到倒数第二个考试，因此默默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凳子早被前面的人坐满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哎，你也来考试？”

　　我错愕地转过头去，看到林姗仪用相同的神情盯着我。

　　她继而微笑道：“真想不到，好巧啊。”

　　我在极度惊讶之余力图表现得平静一些，因此脸上堆满了诡异的笑容：“你好啊，好久不见了。”

　　“是啊，上回见好像还是那次聚会呢。你怎么后来也不组织聚会了？”

　　“因为你也老不来啊。”我玩笑着说出了这句再真诚不过的告白。

　　“那你高考完就组织吧，我肯定来。”

　　“一言为定。”

　　候场的一个多小时，我们说的话超过了之前几年的总和。我们谈到初中时的趣事，提起已经渐渐淡忘的同学，讲起彼此都怀念的时光。

　　“我一直都很怀念咱们四个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感觉那时候真的非常无忧无虑，都快中考了还天天没心没肺地玩闹。”林姗仪看着我说道，脸上浮现出柔软的神情，“不像现在似的，被考试弄得焦头烂额。”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林姗仪这么说，以前我以为只有自己可怜到要把那些旧日时光在夜深人静，或是夜不深人很闹的时候一遍遍重温。

　　“我也很怀念。”我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俩是不是也一样。”

　　“对了，你现在还去师大操场踢球吗？”林姗仪忽然问道。

　　我一怔，点头道：“还去啊，不过只有周六才偶尔去。”

　　“你以前好像很喜欢去师大操场是吧？我记得经常放学时在那看到你。”林姗仪说，“我周五放学时会走操场边的那个林荫道。”

　　我当然知道你走那条路，只是没有想到你原来也在注意我。我感觉嘴里有些发干，心跳似乎也有些加快了，好像被擂响的战鼓一样。

　　边上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有人在猜测面试的题目，有人预测面试官的姿色，也有人在谈我们。

　　“你看那个妞长得不错。”

　　“嗯，还行……旁边那傻B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我在心里替他们答道，不是，多么操蛋的否定。

　　林姗仪沉默半晌后，突然低着头问道：“你……你以前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你说什么？”我惊诧地求证道，生怕这是自己内心上演的苦情戏。

　　她也好像是被惊到了，急忙抬起头：“嗯……没什么。”

　　“不是，你刚才说什么？”我有些发急道。

　　“没事。”林姗仪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我正要再进一步追问，一个雄厚的声音忽然响起：“531号，林姗仪。”

　　我抬起头，看见面试考场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女生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身后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老师，皱着眉头喊道：“谁是林姗仪？”

　　林姗仪急忙举起手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林姗仪。”

　　她把放在脚边的包拿起来背在肩上，匆匆跟我道别，说自己一会还要去参加广播电视编导的面试，可能就得再见了。

　　那一刻，我对刚才出来叫人的老师恨之入骨，好像是划了半天的火柴，刚刚见到微弱而温暖的火光，旁边的人却打了个喷嚏把它又熄灭了，只剩下些看不见的青烟。

　　“假期等着你组织聚会哦。”她最后跟我说道，“拜拜，祝你一会考试顺利”。

　　“再见，你聚会一定要来。”我大声说道。

　　她没有回头，只是在头后摆了摆手，然后就走进了考场。

　　我懊恼地长叹了口气，发现走廊里的其他人都盯着我，用我不大懂的眼神。

　　我想起刚才都没和她说声“加油”。

　　无所谓吧，我又不是壳牌集团的。

　　盛夏将逝。

　　师大操场上热得不行，干热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我们踢一会球就得坐在旁边喝点水歇会，林荫道上的蝉鸣覆盖了所有的声道。

　　“诶，你上哪个大学了？”奇人一边擦汗一边冲我问道。

　　“传媒。”

　　“不错啊，小伙子。传媒，那学校姑娘可多着呢。”

　　“嗯。”

　　这时场上有人冲我们招呼道：“行了，别聊了，快上来踢吧。”

　　奇人把水瓶一扔就站了起来，大步跑了过去：“嘿，让你们哥几个开开眼。”

　　好像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

　　高考后不久我们初中的班级就聚会了，不过并不是我组织的。林姗仪没有来，听人说她没有考好，而且是非常不好。

　　那天喝醉的人很多，考好的都在傻笑，没考好的都嚎啕大哭，酒量不好的都吐了。我们都已经这般大了，可是依旧像玩偶一样，被考试所左右，或是喜悦或是伤悲。

　　我很想给林姗仪打个电话，约她出来什么的，可是又总觉得时机不大好。她博客上的最后一篇文章只有一句话，又见故人。那是在我们面试时巧遇的那天写的。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和沈晓曦出去玩。她说林姗仪落榜了，好像家里要把她送出国，先读预科。

　　“那天我回去看我们吴老师，她提起林姗仪惋惜得不行，说她可能是有些大意了。”

　　“大意了？”

　　“对。本来她的一模分数报清华也没有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报传媒，结果最后连传媒都落档了，可能是大意了呗。”

　　“哦。那可能是吧。”我机械地应道。

　　林荫道也和三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其实和六年前也没有太多变化。

　　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可是我好像还是什么都没做一样，不知等到了秋天，我会不会有些后悔，或者非常后悔。

　　我起身慢慢向场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