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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是深闺梦里人》 作者:井上三尺

第3章 君子好逑(1)

  念汐上边还有个哥哥,叫谢元朗。要不说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如何能天差地别呢?谢念汐性情模样都随妈,长相娇丽,性子柔中带辣,自幼在一众同龄孩子里便出类拔萃。谢元朗相貌脾性都随爹,瘦黄脸皮,八字眉,三角眼,过了二十五六以后身材有些发福。娶了个年轻寡妇做老婆,带着小妹妹瑶佳一块儿过。

  自小的时候,念汐娘跟一个教书先生跑了,至今杳无音讯,本就见颓的家势更为衰败。他们那不中用的爹便整日泡在黄汤里,醉生梦死,后来抽上大烟,身子垮得越发厉害,花钱如流水,倾家荡产地往那没底窟窿投下去。没上几年,他死了,留下一屁股外债。三兄妹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元朗咬牙一狠心,半骗半哄,将念汐卖掉,这才勉强将债还上。他原本是大家公子,家业是没了,自己亦没傍身之技,成日游手好闲,靠媳妇带来的丁点儿产业养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

  他不思量着将妹子从烟花巷里救出来,有时手紧反厚着脸皮向念汐要钱。元朗窝囊惧内,怕老婆同他翻旧账。所以信奉的人生准则是宁得罪妹妹不得罪媳妇。况且,媳妇养着他,供他吃穿。妹妹嘛,是他欠着她的情,这情还不上了,索性多欠些。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不是?况且在他心里,“燕平书寓”可不是火坑,那是个好地方,普通嫖客拿着钱都进不去的。招待的全非简单的人物。自家妹妹还是镇班的红牌姑娘,每日迎来送往,将来找个下家做了姨太太,前途光明啊。亏得自己这个当哥哥的把她送对了地方,不然做落魄小姐穷困潦倒一世,又有什么好处?

  谢念汐厌烦这个人,可惜是亲哥哥,厌恶也没法子,又不能找人把他杀了。他来要钱,有时低声下气看着可怜。她就给他两个钱,买个眼不见为净。后来来得越来越频繁,简直把她当作提钱的洋行。她就翻脸,叫宝瑟给轰走,这才收敛一些。元朗之所以敢来要钱,如此有恃无恐,还有个原因——念汐疼爱瑶佳。因瑶佳还小,不得不倚靠兄嫂,寄人篱下。念汐有心病,唯恐哪天元朗一个不顺,将瑶佳也给卖了。所以时常接济他些钱财,让他送小妹妹去学堂念书识字。

  元朗向来不会天黑时辰来,要来都是白天过来。这是行规,倌人们上午睡觉,下午出局,晚上彻夜上工。他赶早来,叫人把话递进去,没多大工夫念汐自侧门出来,劈头第一句:“你把她带来干什么?这是她来的地方吗?”

  瑶佳连着几个月不曾见她,这时姐妹重逢,欣喜不已,“二姐!”

  元朗忙解释:“我早拦着不叫她来,她不听,说不带她她就不吃饭,非要见你一见不可。”

  她将小妹拉过来,好生瞧了瞧,不免心酸,“又长高了,气色也好,到底是大姑娘了。怎么就不懂事?不叫你来是为你好,万一被熟人看到,回头又要说三道四。你哥是男的,不怕人说闲话,你一个大姑娘凑什么热闹?”

  瑶佳委屈,拉住她手,说道:“这么长时间都没见,怪想的。”

  念汐听她这么一说,登时心肠便软了,温言软语说道:“你是念书的人,要懂事,以后别来,我好得很。听我的话,乖。”

  说着,她自身上摸出张折好的银票,“这是瑶佳的学费,裁衣服的钱,还有伙食费。”

  谢元朗立时笑逐颜开,伸手去接,她手一晃,叫他扑个空,“要让我知道你那个寡妇老婆又私下克扣,我跟你没完。”

  元朗连连说:“不能,哪能够呢?”说着接了过来,顺势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我跟你说啊,‘那个人’他来信了。”

  念汐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什么那个人?”

  “就是你的那个……那个啊……”见她仍是没听明白,元朗只好说道,“顾松霖。”

  他!

  乍听这名字,好一阵天旋地转,她自感声音都快要发颤了:“他……他的……信……信呢?”

  元朗将信给她,还怕她会站不住。念汐稳了稳神,背倚墙壁,先将信封扫了一眼,上边写着:念汐亲启。确是顾松霖的笔迹。

  要拆,还是不拆?

  既是他的亲笔书信,信里讲的什么,会说些什么?只是想想,都觉可怕。真不想拆,却不得不拆。他都一年没来信了,整整一年零两个月又十四天。她本都认为他再不会给她捎信。那段时光是难过,难过且伤心,好不容易终于扛过来。这时又来什么信呢?他若想同她断绝关系,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不就行了?何必正式修书?

  还是……他有别的意图?

  念汐深吸两口气,撕开封口,信上字不多,句句简洁直白:

  见信如面,自去年遥遥一别后,家中老母病榻缠绵,几经反复,滞留难归。曾修书四封,均石沉大海。恐是战乱之中,有所贻误。累你牵念,特此告知一声,我已整装待发,不日便可见面。千言万语信内不能尽诉,你须保重。

  顾松霖上。

  他要回来了?撇开一年,这时候回来?

  念汐读了一遍,再读一遍,还是打消不了许多猜疑。最最要紧的话,信里全没提。他回来要干什么?要复合还是要分手?

  而且,他的承诺到底要不要兑现?

  顾松霖原来念的私塾外边,窗户下有丛开得娇艳的秋海棠,学名八月春。红红白白,灿胜云霞,将窗户掩住半边。念汐去找他时常趴在墙头,有时瞧得见,有时瞧不见。即便瞧见,也只见到个后脑勺。她就等他下了学,两人偷偷出去玩。还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怕他妈知道了要呵斥。那时候谢家家运已看着不行了。顾家太太是老派人,守旧,对独生儿子将来寄望颇高,讲究门当户对。加上谢念汐模样太招人,且有个名声坏透的妈,自然是长辈人眼里的“小妖精”,必得门户禁绝的对象。所以念汐无法明着同顾松霖往来。可两人的情谊绝没因这样那样的阻挠稍有减少。恰好相反,越是爹妈不准的事情,在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女眼里,越有种冲破禁忌的诱惑。他为此事挨了不止十回八回的打,最厉害的时候,打得屁股都烂了,趴着养伤养了大半个月。纵然如此,他却一声疼都不喊,更是一句错都不认。顾太太当真气得要死,恨儿子瞎眼,恨小妖精狐媚手段太高明。恨她恨到骨头里,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念汐不便在私塾门口蹲着,就走远些。两人约好的,在西边城门口一棵槐树底下碰头。待到夕阳漫山,她眼巴巴地望着,最后实在无聊睡着了。松霖这才不疾不徐翩然而至。这人行止坐卧,干什么都不紧不慢,自有自的节奏。长大后便不似孩提时代那般瘦小,模样周正了,人也俨然长成了衣服架子。因家教的关系,有些前朝遗少风范,除长衫马褂外,其他衣裳一概不穿。众所周知,长衫这等衣裳最是挑人,身形气度略差一点点的,都穿不出个味道。在谢念汐眼里,只有他顾松霖能穿出玉树临风、飘逸洒脱来。当然情人眼里出潘安,她喜欢他嘛,就看他哪里都好,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风口上睡觉,也不怕着凉?”

  念汐睡眼惺忪,嗔怪他来得迟慢:“又被你妈缠住了?等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先生考查功课,多耽误一刻钟,方才刚刚下学。”

  她本有些小脾气要跟他撒,然则这位竹马就像个棉花球,轻飘飘地不受力。一拳打上去,劲道全懈。松霖牵起她手,两人没多大会儿工夫又有说有笑起来。

  松霖腋下夹着书,等她把话讲完,这才将那本《诗经》打开,里边有一页,平平整整压了一朵粉色八月春,连花带叶,煞是好看。“你说你喜欢窗台下边的秋海棠,我看它开得正盛,就顺手掐一朵送你。”

  随便一句玩笑话,倒让他如此当真,念汐接过来,花已压干了,戴不到头上去。不过干花亦有干花的美丽,关键是那份温柔的心意,窝心且熨帖,使人如饮暖水。念汐心中欢喜,翻过来掉过去地欣赏半晌。闪眼见那页纸上正好写了四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关鸣叫的水鸟,栖息在河边沙洲。温柔善良的姑娘,正是君子的好配偶。

  她虽不及松霖念书多,但幼时她妈妈曾亲自教过她念书识字,头一本便是《诗经》。这句话的意思她最熟悉不过。念汐把书举到他眼前,含笑问:“你故意的吧?”

  顾松霖笑而不答,一副人畜无害的温良神色。她就将那页纸“嘶”地撕下来,“这个我拿走,等我走了,多少有个念想。”

  “走?”他不由一愕,“去哪里?”

  “我们家欠了一屁股外债,爹死以后,什么都没留下。天天有人上门要账。哥哥被他们迫得没法,将老宅折现抵掉一些,仍旧还下欠许多。这里无处落脚,明天便搬走,说要搬到乡下去,以后再要找你就不方便了。”

  他眉头深锁,郁郁寡欢起来。一则舍不得;二则家里门风严格,这一别后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得见面;三则这些事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空自替她忧心。

  松霖恐她伤心,找些话来宽慰:“无妨,你不方便来,我想法子去看你。说是乡下,其实来往也不远,雇辆车,不过半天的路程。若想见,随时都能见得到。”

  念汐哪会不知这话只能嘴上说说而已,便道:“别来。你妈本就恨我恨得要死,防贼似的防着。况你还在读书呢,读书也是挺要紧的事,不说将来打算考学吗?等到明年后年,你考学考出来,自己谋到差事,就不必瞻前顾后的了。”

  “你要等我吗?”

  她给说得脸上发热,别过头,咬唇哼了半声:“谁要等你?我到时早早地找个乡下有钱财主嫁了。”

  “有钱财主有什么好?”

  “比你好。”

  彼时,她在秋光里,亭亭玉立,真是如诗如画的景象。他一时动情,轻轻钩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下去。

  念汐恍了一下神,这等感觉,既新鲜又奇异。

  原来他的吻,是清凉的、沁人心脾的。

  谢念汐自接到顾松霖的书信后,便日日神思不属。说想见吧?却又微惧。说不想见吧?却又忍不住总去想。被平妈妈瞧破,拿话揶揄:“又为你那个不靠谱的花头哪?你说你多机灵的人,这会子还想他的账?替你不值。人家那边孩子都快打酱油了。不是妈妈说,你们如今根本不是一路上的人。”

  老鸨说这话,私心固然有,道理却未尝不是真道理。她原来信过他的话,信他会守承诺,信他大丈夫一诺千金。说救她出火坑就一定会救她出火坑。哪怕赎她出来不能够娶她,也没关系。结果怎么样?

  结果他一消失便是一年。

  这一年,她能活过来,简直是奇迹。

  上吊、跳河、服毒、刎颈,什么死法都想了一遍,也差点儿就全都试了一遍。后来活着,不过是半死之人,对什么都不抱希望,勉强凑合着活。多少还有个小妹妹瑶佳需她看顾,要不是有这点儿牵念,死之有余。

  人活一世,累得慌。

  上次衣柜事件后隔了三天,洪全发派人来接。平妈妈赶忙地打发念汐出门,嘱咐她好生周旋。

  “洪爷真给咱们姑娘面子,好生伺候。不急,姑娘快去慢回。”

  念汐翻个白眼,心说你知道人家这回来请,是好意还是歹意?总之得好处归你,若得了坏处我就头一个当炮灰。不过人家礼数甚为周到,面上不太像有霉可倒的模样。

  她立在车门旁边,一哂:“不捆了?”

  底下人忙赔笑:“姑娘说笑了。”

  檐前滴水,积在大瓷缸里。几尾鲤鱼正然衔草玩,互赛着吐泡泡;两只燕子筑窝,忙碌不休。房檐下有张躺椅,椅上睡着人。念汐入了他的宅院,跨过月洞门。这小院幽静别致,洪全发还是那副模样,敞着襟,露出硕大的肚子,满面横肉,手里一下一下地转着核桃。念汐照样依礼问过好,他指指旁边的空凳,示意坐下。

  有个大姐端上茶来,她便接过搁一边,安静听他示下。不想,洪爷浓眉拧成疙瘩,一脸消化不良的蛋疼表情,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子上,哀叹:“这个小老弟,真难办哪——”

  他瞥了念汐一眼,问:“你就是七少的相好?”

  “不是。”

  “嗯?不是?那你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

  “那你们……这个……这个……”

  她便将那天的实情大略再讲一回。洪全发听完,犹不大相信,“你真不是他相好?可我看他对你不错,倒挺上心的。还当你们早有往来。”

  念汐实不想再就这话头纠缠下去,便道:“洪爷找我来,有何贵干?是为着他的事吗?”

  “可不就是为了他。事情是这样,咱们这会里有个大人物,上海‘三大亨’,黄、杜、张,其中有个杜月笙你知道吗?”

  开什么玩笑!赫赫有名的青帮老大,十里洋场的无冕之王,道上一代风云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凡大烟馆、戏园子、燕子窝、赌场乃至夜总会等声色场所,全归青帮所辖。她沦落风尘,整日都跟黑白两道的人物交陪,这些名字,这些人的来历,那都是必得晓得的常识。何止知道,简直太知道了!

  她小心谨慎地问:“……是他爹?”

  洪全发啧了一声,忙解释:“怎么可能,想哪儿去了。要有这么大的来头,我区区姓洪的哪能攀得上?”

  她松口气,还好还好,想自己那天口不择言,曾骂他“这路货色”。若人家记仇,那可麻烦大了,不由嗔怪:“既然不是,你老人家干吗那么激动?”

  “虽不是,但也有来历。这位七少爷姓王,单名一个霆字,在家行七。我当年乃是由他家老爷子引荐入会,受过王老爷子大恩。老爷子当年只身闯荡上海,靠贩烟土起家。后来法租界同公共租界有了‘大小八股党之争’。老爷子是杜府门下人,在会,暗中很出过些力气,因此受到上边赏识,飞黄腾达。当时我年轻识浅,有次在外头不慎惹事,被人悬红买我的头。亏得老爷子情面大,叫人出来‘吃讲茶’,这才勉强了事。所以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念汐听他说得诚恳,又听说这王七少爷有如此深的道,倒有两分敬畏。“可这位公子如何与他父亲闹得这么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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