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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我们去哪》 作者:彭扬

第10章 杀(1)

  子贵,人马座男子。1984年出生。江苏人。现居×城。在某监狱服刑。

  “我当初什么也没想,只是希望她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不要让我每天见到她。她要不是先伤害我,我也不会想把她杀掉。我没有计划很长时间,也没有用那个瓷瓶子砸她。镇上好多人说我有神经病,说我一点人性也没有,连自己亲生妹妹也不放过。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我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采访子贵,几经周折。最后,在监狱的铁槛后面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头发已经剃光,呈现出光滑的曲线,如同一座凸起的山丘。身穿洗得白净的囚衣,脚上的拖鞋在微微颤动中展示了很多裂缝。他的眉毛始终紧紧皱着,像一把布制剪刀的边缘。浑身散发出一种异常糯软却又规范的气息,显然是经过长期教育之后的面貌,似一只暴戾的豹在若干年后像温驯的猫一样伏在地上。先是言词谨慎,然后慢慢开放。这个过程里充口而出很多不甘和怨悔。一年前,他还在少年管制所,刚满十八岁,就被送往这里。监狱,他并不觉得可怕,唯一的疼痛是来自一种不自由的氛围。

  “在这里,我是被分到一区队里的。这一年,一区队一直都很忙。因为我们都是得进行劳动改造的。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区队长他们带队去纺织车间织布。一般到十点半左右可以吃午饭。中午休息一会,下午一点钟又要去车间劳动,五点钟左右吃晚饭。我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适应,以前在少管所里是上课。但是在这里还要织布。一开始我连织布机都不知道怎么用,车间的一个老师傅看我年纪小,很照顾我,就手把手教我。慢慢地我就学会了。每次车间里队里所有的人一起开织布机以后,声音特别大,轰隆隆的,好多灰尘都起来了。每人负责一台机器,最前面还有两个监督员。我早先老是爱睡懒觉,集合队伍的时候老是最后一个到,队长很生气,就叫我围着操场跑十圈,再去车间劳动。从那次以后,我再也不敢睡懒觉了。我每天四五点钟就起来了。晚上的时候,如果不开会,我们就在房间里聊天或者看书。我们那个房间六个人大部分是判了无期的,有一个因为在监狱杲了十年表现不错,而且劳动成绩好,改判成有期了。他们都比我大。我在车间旁也经常看到一个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白了的老囚犯,听说二十岁就被抓来了,在这里呆了快五十年了。因为照顾他年纪大,所以我们劳动的时候,他一般就拿一个小板凳坐在树阴底下。每次一经过他的时候,我心里面就特别不安,特别害怕。”

  从车间步行到子贵的牢楼,有十分钟的路程。时日也就在这两点之间缓缓地游移消散。监狱的四周有着灰色的高大围墙,顶部密麻地交织着铁丝和钢条。天空也像是被割裂成四方形。隔一段时间,视线里就会出现大红色的标语。他有时感到自己已成一台遥控玩具,和批量生产的同类在既定的指挥下行动。于是,他不时也会怀念被悠远的时光浸泡的建筑和风景。

  “我们家在镇里靠近稻田的地方,那儿一般都是种地的人去,所以特别安静。小时候,我经常去地里捉稻虫玩。我爸爸做生意,经常要到周围的城市进货,一个月只回家几次。我们家有一个小院子,我妈养了鸡和鸭,以前养过一头猪,我很小的时候就给卖掉了。我以前上的中学在镇里,我和妹妹骑自行车去,当时学校里刚盖起一座新的教学楼,我们所有那届的学生在新楼上课。从我们教室里,可以看到这远远的地方的田野,绿油油的。我最想做的事,就是以后能考上大学,考一个博士,然后出国。我们镇太穷了,谁都想考走,不再回来了。男孩都想须做老板,女孩子想变金凤凰。”

  虽然是农村,但是那里的少男少女依旧有梦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幅理想的图谱,在他们激动的年纪里燃烧成青春期美好的情怀。却也因为是农村,这些年轻激扬的梦想并没有得到公平的处置,而是因为性别而迥舁。

  “镇上好多家里都是两个孩子,我们家就是我和妹妹。我妈说本来我还应该有个妹妹,但是我爷爷不喜欢女孩子,所以他坚持不让我妈生下来。小的时候,我和妹妹玩得好,我们老是一起去爬别人家的树,偷偷摘果子吃。有时候她在外面给别的女孩欺负了就回来找我帮她报仇。有一次,有一个邻居家的胖胖的小娃娃把她刚买的拼图抢走了,她就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一定要我把拼图抢回来,然后再把那个男孩子揍一顿。我就领着她跑到那个男孩子的家门口,把他叫出来,上来就打他一拳,他马上要跑回家。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你把我妹妹拼图交出来。他从口袋里边把拼图交给我,我还给我妹妹就放他走了。那天晚上,他爸爸领着那个胖男孩找我妈妈,说我把他们家孩子打得流鼻血了怎么办。我妈就把我妹妹和我叫出来当着他们的面问是怎么回事。我说是那个小孩抢了我妹妹的拼图。那个小孩马上说,我才没有抢,我只是看看,他妹妹就说我抢了。我妈什么也没说,对着我妹妹脸上就是一巴掌。我一下惊呆了,谁也没有料到她会打我妹妹一巴掌。我妹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她又叫我妹妹给那家人赔礼道歉。我妹妹当时哗地一下就哭了,嗓子都哭哑了。我想帮她讲话,可是我妈叫我回房间去。后来,家里谁也不再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妹妹挺聪明的,小学时,做算术,她都比我算得快。我们一直在一起上学,小学、中学都在一个学校。我爷爷跟我们家人讲,女孩不应该念那么多的书,以后找个人嫁就行了,所以家里决定,供我一直读书。但是对我妹妹,读完中学就让妹妹回家。我觉得不公平,但是我也做不了主。”

  他感到改变。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潜入和转换。它们在每一次母亲将最好的菜饭夹入自己的碗中时。在生活中他享有了丰盛的物质给予后,在一件小事也能博得长辈的无限表扬中,渐渐积累,像一片原本湿润茂盛的田地,被吸去水分,走向千涸和龟裂。有一种不自在包围了他,而这些不自在的能源则来自妹妹。

  “上小学以后,也没有特别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发现她突然不理我了。我跟她说话,她爱理不理,随便应付几句,到后来,根本就装作没听见。我一开始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锴了什么事,她既然不理我,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努力想最近有没有做错的什么事得罪她,可是也没有。我妹妹是个要强的人,从小她就一直是这样。所以,有一天我去问她,如果我做锴什么的话,希望她可以原谅我。结果她听了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我有段时间努力讨好她,有好吃的东西先给她吃,又买了一些好用的文具送给她,还经常在她面前讲一些笑话,可是她就是不理我。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没做错什么事,而且对她不差,她自己要这样,我也没办法。以后上学,她要不就是等我走了之后她才走,要不就是说有事提前走,反正就是不跟我一起上学。”

  身边出现若干脓包,挤压着他的忍耐和情感。面对发生的一切,他感到迷惑不解。像是明明走在踏实的大道上,一转眼的工夫,大道就震裂成悬崖。在家中行动,他总感到某处向他投射出敌视的光线,穿透他安稳的心境。他曾在无数个瞬间与妹妹对视,得到的总是冷淡和轻蔑。时间越久,事态演变越趋于激烈,他的生活长出了很多被伤害的刺。

  “可能我觉得她会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就这样子而已。但是我发现她变得越来越厉害。我们家是这样的。喂鸡喂鸭我们俩分着做,放学回来以后去拿饲料,然后倒在槽里,让鸡鸭吃,一、三、五是她喂,二、四、六是我喂。如果谁喂完了应该替另一个把饲料装好。我每次喂完以后,都帮她把饲料装好,但是她从来不帮我装,有时候我喂前看见饲料盆子里还会有好多小石子。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妹妹会变成这样一种人。反正她像就是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特别坏的事情。她巴不得我天天倒霉,而且如果能让我难堪,她就更高兴。她整天都在想尽办法让我出丑,然后看见我很痛苦的样子。有次,我妈带我们俩去镇里的服务社去买衣服,我看上一件牛仔衣,蓝色的,很漂亮,我妈让售货员给我试一试,觉得合身,就给我买下来。她也看上一件红色的连衣裙,但是我妈说钱不够了,下次再说。她就很生气,一路上不跟我们一起走,老是走在我们后面。回家以后,我看了会书就睡觉了。第二天起来,我发现我昨天放在桌上的牛仔衣不知道给谁拿出来过了,上面全部是泥水溅的污点,好像是被仍到我们家院子里的泥地里过一样。我怀疑是我妹妹干的,不然衣服不可能自己长脚跑到外面去吧。当时我很生气,跑去问她,她骂了我一句,你血口喷人,就跑出去了。给我印象最深的事还不是这件。我们在初中的时候男生都喜欢去镇上的租书的地方借武侠小说看,我也去借了,但是我上课不看,做完作业和下课的时候才看。回家以后我怕我们家人说我,就把书放在我抽屉最底层压起来。我妹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有一天是考试,书我就没带去学校,结果回来的时候,我爸把我叫去训了我一顿,说我要好好学习,不要看闲书。还把我压着的书拿到我面前。我问他,这些书他怎么会有。他告诉我是我妹妹给他的,还说我妹妹跟他说我一直在借书,上课也看,回来也看,根本就不学习。”

  危机的潮流已经坚固地凝结,在他脑海中,在反复地被伤害和被损坏之后,他必须对立起来。他把它看成是一种保护。作为兄长的承担似乎已至极限,一再地退让并不解决任何问题。他开始重新布置生活的面貌。

  “以前我让着她,是因为我觉得我是她哥哥,可是她还以为我很怕她,她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忍耐。我后来不再退让了。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她看到我就翻白眼,但是我根本就不看她。她在学校对她们班同学说我在家里这个那个,造了我好多谣。我开始很在意,最后也慢慢不去理会了。我就感觉她不像是我的亲生妹妹,甚至连街上一个陌生人都不如。我们就像两个死对头,两个敌人一样,整天斗来斗去的。她看到我也不理她了,好像特别生气,因为她做什么我都不看她一眼,好多事情我不跟她说,武侠书我再也没带回家,而是放在同学家。初二期中考试,可能是我看了太多武侠书的原因,成绩下降了。尤其是数学,我没考及格。老师叫我们每个人把卷子拿回家找家人签字,我不敢拿回家。当时我们年级有一个女生字写得特别好,她的连笔字像老师写的一样,是我小学同学,但是她跟我妹妹在一个班,为了不让我妹妹知道,我把她偷偷叫出来,把我想找她签字的事告诉她。她很快就答应了。签完字回去的时候,我跟她说,千万不要告诉我妹妹。她也答应了。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妹妹像中邪似的,讲了好多关于期中考试的事情。快吃饭了,她突然跟我妈讲,今天我们班发了数学考试卷子,要家长签字。我当时脸都白了,我说,还没发。结果她说,今天我哥跑到我们班找同学模仿你们签名,因为他数学不及格。没办法,她把事情抖出来了,还是被我妈发现了。我又急又气,而且不甘心。我知道前几天我妹因为上课看明星杂志被老师没收的事,我还知道她喜欢把一些男明显的照片剪下来,贴在一个专门的本子上,天天放在书包里,有机会就拿出来看。我把她的事儿跟我们家讲了,我妈听完就搜她书包,把那本子搜出来。又把她叫到跟前,上来就是一脚,说她不要脸,给她钱念书不是让她天天鬼混的。我爸只是训我,但没打我,我松了一大口气。最后他们就是叫我好好学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而我妹妹那天很惨,我心里觉得我出了一口气。但是以后她看见我就像想把我杀掉一样。”

  兄妹之间已无亲情,恶化成一发不可收拾。彼此之间充斥着仇恨和戒备,有时无心的语言都能带来长时间的争吵。但他清楚,另一方的积怨要比自己多得多。如同一颗发现甚晚的肿瘤,在无法控制的情势下向身体的完好部位迅速侵蚀。环境开始变得凶险,但是他此时却遇见了一个人,带给他足以忘却怨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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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我们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