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篇(2)

　　我愿你蔑视道德的传闻出于谣诼，

　　你却坦然承认是青春的游戏。

　　我递上干毛巾和笨拙的说教，

　　你答以揶揄的笑声，并像湿云扑来。

　　我突然发现你眼角过早的鱼尾纹

　　在笑声里滚落伤感的泪滴！

　　你消失了，水迹，却留在我胸臆……

　　也许不该怪你，在震荡的昏眩里

　　我们都错乱了生活的节律；

　　该争取的却怯懦地闪避，

　　该享有的却给与了幻灭。

　　如今，各自有了安谧的归宿，

　　我依然默默保存着初夏的回忆，

　　为了纪念失落于缄默和疯狂的青春

　　和重温一句名言：

　　爱，要懂得珍惜！

　　忘掉它

　　［美］蒂斯代尔

　　忘掉它，像忘掉一朵花，

　　像忘掉炼过纯金的火焰，

　　忘掉它，永远，永远；时间是良友，

　　他会使我们变成老年。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已忘记，

　　在很久，很久的往昔，

　　像朵花，像把火，像只无声的脚印，

　　在早被遗忘的雪里。

　　咏叹调

　　［美］庞德

　　我的爱人是深深藏在

　　水底的火焰。

　　———我的爱人是欢乐的亲切的

　　我的爱人像水底的火焰

　　难寻踪影。

　　风的手指

　　给她带去

　　脆弱的

　　快速的问候。

　　我的爱人是欢乐的

　　亲切的

　　难于

　　相逢

　　像水底的火焰

　　难于相逢。

　　江枫译

　　囚鹰

　　［中国］白

　　啊，落日，永不停歇的驰骋之轮

　　是道程突然崩断？是意志突然脱轨？

　　目望凄然响起的晚钟的悲歌中

　　你向中笑的黑潮，熄灭了生命之灯

　　啊，晚星，造物者悲悯的眼泪

　　是给予弱者的慰藉？是给予强者的讽笑？

　　当被放逐的拿破仑向四面的大海唱起昔日之歌

　　的时候

　　你是否也为他干枯的眼眶，流下一点温润？

　　啊，冉冉升起的扇状之云啊，你来自

　　来自万峰千指的捕捉之下

　　啊，浩浩的浪涛，像狂奔的马群，你来自

　　来自黄沙吸灭的涓滴之上

　　啊，狂笑的风暴，像渴醉的浪人，你来自

　　来自谷间野花偶然的招摇

　　而我，来自辽蓝的长空，去向辽阔的自由却为禁锢的索链，留下颓然的沉默？任黄莺在枝间嘲弄地歌唱？任流云自在地向天边消逝？

　　当秋天的芦花也向远方传播生命

　　而我却像棂上的瓶花悄然枯萎？

　　啊！当造物把峻拔的绝崖伸向无限的太空

　　却也为我留下樊笼的安逸？

　　玫瑰

　　［中国］高准

　　且悄悄放下

　　一束玫瑰

　　且悄悄离开

　　你的窗前

　　你不必知道

　　它何时摘下

　　也无须探询

　　我为何奉上

　　你微明的小窗

　　我久已凝望

　　在冷雾里终夜

　　望一点火光

　　企望着，企望着

　　你擎着静定的火种

　　来到这雾茫茫里

　　照暖我久盼的双瞳

　　也许，你真也曾愿

　　轻启你迷濛的小窗

　　来握我冰凉的双手

　　只要你将它轻叩

　　但我想，啊我想

　　还是不要敲叩

　　风雪里的长夜

　　本该我独自承受

　　只是那一束玫瑰

　　我希望它不会

　　太寂寞的寂寞的寂寞的

　　悄悄儿在风雪里凋萎

　　啊，我原曾天天浇灌

　　以我鲜红鲜红的血液！

　　那么，且请你请你

　　当风雪已把我埋葬

　　就把它从窗外捡起

　　即使只撷一瓣夹在书里

　　黑鸦的日子

　　［美］兰尼尔

　　我们的炉火已熄灭，我们的心已破碎，

　　留下给我们的只有家的幽灵，

　　只有幽灵的眼睛和空虚的感喟，

　　在朋友之间表示着无言的伤心。

　　哦，鸦的日子，黑鸦的忧郁的日子，

　　衔给我们，以你锐利的象牙嘴尖，

　　辽远的明日之国度的一点标志，

　　几缕海绿色的破晓，几痕橙黄的线。你们浮于黄昏的纵队，永远在聒噪———

　　你们遮凉我们的丈夫气概，以阴影。苍白地，在暗中，甚至不愿向上帝祷告，

　　我们系铁链而卧着，倦得不知道惊心。哦，鸦的日子，黑鸦的忧郁的日子，

　　难道我们再不会有温暖的光线？

　　难道明日之国度的灿烂的山峰，

　　不会再闪亮，自悲哀的平原的对面？

　　沉默

　　［美］马斯特斯

　　我曾经验过星群和海的沉默，

　　以及都市的沉默，当市声暂歇，

　　以及男人和女孩间的沉默，

　　以及某种沉默，只有音乐能找到它的语言，

　　以及森林的沉默，在春风吹来之前，

　　以及病人的沉默，

　　当他们的倦目巡视于室内。

　　于是我问道：对于深沉的一切，

　　语言有什么用？

　　一只野兽只呻吟数声，

　　当死神攫去了它的幼兽。

　　我们在现实的面前也愁然无语———

　　我们说不出话来。

　　一个好奇的男孩问一位

　　坐在杂货店门前的老战士，

　　“你的腿是怎么丢掉的？”

　　老战士竟然发起怔来，

　　不然就是他的思想飞开了，

　　因为他无法集中于盖铁斯堡。

　　最后他的思想诙谐地归来，

　　他答道，“一头熊吃掉的。”

　　男孩纳闷了，而老战士

　　默默地，衰弱地，再度经验

　　那些枪的闪光，炮的震响，

　　被杀者的尖声嘶嚷，

　　而他自己卧倒在地上，

　　然后是外科医生，是手术刀，

　　是躺在床上的漫长的日子。

　　如果他能形容这一切，

　　他将是一个艺术家。

　　但如果他是艺术家，则将有更深的

　　而他却无法形容的创伤。

　　有的沉默是由于极端的恨，

　　有的沉默是由于极端的爱，

　　有的沉默是由于深厚的心灵的和平，

　　有的沉默是由于友谊的变成怨憎，

　　有的沉默是由于精神的挣扎，

　　忍受尖锐的痛苦，你的灵魂自挣扎中来，

　　带来一些幻景，却无法在

　　更高的生之领域中说出。

　　有的沉默是属于神，神与神不言而互喻，

　　有的沉默是由于失败。

　　有的沉默是由于枉受惩罚，

　　有的沉默属于弥留的人：他的手

　　会突然紧握住你的。

　　而父子之间也有其沉默，

　　当父亲不能够说明他的生平，

　　即使他因此会受到误解。

　　有的沉默起于夫妇之间。

　　有的沉默属于曾经失败的人，

　　庞大的沉默笼罩着

　　沉沦的国家和屈服的领袖。

　　林肯沉默着，

　　想起他青年时的穷困。

　　拿破仑沉默着，

　　在滑铁卢之役后。

　　圣女贞德沉默着，

　　对火焰说，“普世赞美的耶稣”———

　　在两个单词中表示了一切悲哀，一切希望。

　　而时代沉默着，

　　充满太多的智慧而不能说出

　　以那些不会经历过壮阔的人生的人们

　　能够了解的语言。

　　死者也有他们的沉默。

　　如果我们这些生者无法述说

　　许多深刻的亲身经验，

　　那你又何怪乎那些死者

　　不向你述说死亡？

　　他们的沉默将得到解释，

　　当我们走近他们。

　　申奥译

　　冬的结语

　　［中国］林泠

　　冬天。

　　海港的蔚蓝染灰了

　　海港的流动，被濛濛的雨季封锁着

　　候鸟的音讯迟迟。

　　二月的访客，是银色的海伦娜

　　来自多雾的南太平洋

　　是厌倦于那儿春天地统治了罢

　　你瞧啊，她是多么惊异

　　惊异于这儿的淅沥

　　悲剧的尾声尚未结束

　　二月，海港的静谧已被划破了

　　一条长长的，白色的水线

　　像羽毛飘落在酣睡的港湾

　　那是二月的海伦娜遗下的———

　　仰望天际的幕帏已揭

　　新绿也开始埋伏

　　为何候鸟的音讯迟迟，啊

　　为何迟迟……

　　海誓

　　［中国］夐虹

　　你的泪，化作潮声。你把我化入你的泪中

　　波浪中，你的眼眸跳动着我的青春，我的暮年

　　那白色的泡沫，告诉发光的贝壳说，

　　你是我小时的情人，是我少年时代的情人

　　当我鬓发如银，你仍是我深爱着的情人

　　而我的手心，有你一束华发，好像你的手

　　牵着我，走到寒冷的季节，蓝色的季节

　　走到飘雪的古城，到安静的睡眠

　　当我们太老了

　　便化作一对翩翩的蝴蝶

　　第一次睁眼，你便看见我，我正破蛹而出

　　我们生生世世都是最相爱的

　　这是我小时候听来的故事

　　我的Alba

　　［美］金斯堡

　　如今我在曼哈顿

　　已虚度了五个年头，

　　生命在凋谢，

　　才能一片空白。

　　说话结结巴巴，

　　耐心而又深思，

　　计算尺和数字———

　　一张办公桌上的机器。

　　签上名字的第三张副本，

　　摘要和税款，

　　恭顺的提示，

　　微薄的工资。

　　混迹在市场，

　　我二十多岁的青春

　　在办公室里晕倒，

　　在打字机上哭泣。

　　在大量诡秘的共谋中

　　欺骗大众，

　　防臭的战列舰，

　　严肃的商业工业。

　　不论是谁每隔六星期

　　都喝干我的血库，

　　如今已成为无辜的罪恶，

　　我的身体的一部分。

　　五年没有欢乐的劳动

　　从二十二岁干到二十七岁，

　　银行里没有一分钱的存款

　　可以向人炫耀。

　　黎明破晓那只是太阳，

　　东方烟雾弥漫了我的卧室，

　　闹钟铃声在宣告

　　我堕入了地狱。

　　汤永宽译

　　雨

　　［中国］罗英

　　越过。（夜晚，正像一头死猫）雨

　　越过天和天和天的窗

　　越过门槛上和门槛下的月灰色的迷惘越过这里那里的潮湿的悲怆雨呵，你从神的十指间落下

　　从天空的眉际

　　从海的没有围墙的花园

　　从我的没有堤岸的心胸

　　滚滚地，落下

　　呵雨，你沿着时针在走

　　沿着铁轨走

　　沿着鸟和风筝的视境

　　沿着燃烧遗忘的烟囱

　　沿着季节的藤蔓

　　沿着树根的颤抖的脚印

　　急急地在走

　　你带着一些湿霉味的梦想

　　带着一卷卷铺不平的睡意

　　带着分不出高低的这个海与那个海的浑圆

　　的声响

　　带着人们的眼泪如同伪造的银器

　　带着死后的我死后的你

　　呵雨

　　请在一朵云中静默下来

　　那快跑的旋转的昏迷的没有泊处的哀愁中

　　静默下来

　　雨呵，请静默下来，落下来

　　五月的色彩

　　［中国］丁概然

　　五月的北方，

　　大地，火爆爆的金黄。

　　满山浓密的树林，

　　泛着金色的阳光；

　　坡上的山花，

　　金灿灿的火亮；

　　一望无际的原野，

　　连天上的云彩，

　　也由黄金嵌镶；

　　河里的流水，

　　也飞闪金色的波光；

　　就是农家的草帽，

　　渔家的网，

　　空中的雨丝，

　　脸上的汗，

　　也都金黄、金黄。

　　这金黄的颜色，

　　是春天留下最浓的一笔，

　　是秋天伸出的金晃晃的希望。

　　这五月的颜色呵，

　　也是我皮肤的颜色，

　　我心灵的颜色，

　　我古老民族的颜色，

　　我时代吉祥的颜色。

　　五月，我探索的诗的风韵，

　　五月，我追求的人生的理想，

　　五月，我深深的思的潜流，

　　五月，我默默的爱的细浪，

　　……

　　我俩深深地躺在睡梦的幽暗中

　　［印度］泰戈尔

　　我俩深深地躺在睡梦的幽暗中；

　　觉醒的时间到了

　　等待你最后的一句话。

　　转过脸来朝着我吧

　　用你含泪的秋波

　　使离愁永远美好。

　　早晨将和它的晨星一同出现

　　在寂寞的遥空。

　　别离之夜的忧伤已被俘缚在我的毗那琴弦上，

　　爱的失去的光辉将留织在我的幻想里。

　　用你自己的手打开那走向

　　最后的别离之门吧。

　　冰心译

　　世上的蔷薇千朵万朵

　　［波斯］哈菲兹

　　世上的蔷薇千朵万朵，

　　有一朵对我笑，我就心满意足。

　　草原上的翠柏挺秀端庄，

　　阴影落我身，我就心满意足。

　　让我离开他们吧！———

　　离开这些伪善之徒。

　　世上的珍宝无数，

　　奇妙的酒杯在手，我就心满意足。

　　奖赏他们的行为，

　　赐给天堂的宫殿。

　　我们是乞丐，是流浪汉，

　　有了酒店，我就心满意足。

　　请坐在这溪流岸边，

　　看看这生命的浪花飞舞。

　　对这转瞬即逝的世界，

　　看上一眼，我就心满意足。

　　看看这世界的荣华富贵，

　　看看这人世的磨难悲苦；

　　假如不能满足你贪婪的心，

　　对这有得有失，我就心满意足。

　　我的情人伴在我的身旁，

　　我哪还有更大的需求！

　　我心爱的人儿呵，

　　有幸与你倾谈，我就心满意足。

　　不要让我去寻求上帝的天堂，

　　从你的门前把我驱逐。

　　你那月下的小巷

　　能够供我栖身，我就心满意足。

　　哈菲兹呵，不要怨天尤人，

　　不公正地抱怨自己命苦。

　　有这清澈如水的思想，

　　这娓娓动听的情诗，我就心满意足。

　　邢秉破译

　　乡愁

　　［中国］席慕蓉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地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一棵开花的树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罗马门廊的女乞丐

　　［西班牙］阿莱克桑德雷

　　一个老妪

　　叫唤着，乞讨着：

　　求求大家。

　　谁也没听见。

　　只有水声

　　潺潺。

　　混浊的流水

　　悄然逝去

　　一个盲者。

　　缄默的流水

　　喑哑的流水。

　　依依。

　　思索着

　　追寻着：

　　茫茫大地。

　　一个孤影，

　　一个足印。

　　一块石头。

　　石块、岁月，

　　缓慢的世纪。

　　噫！

　　徐福兴译

　　莫要让你落花的步子……

　　［中国］曲有源

　　象牙雕出的上弦月

　　垂挂柳梢

　　布下朦胧的倒影

　　你在想什么

　　望着流萤的渔火

　　柔波里

　　一只少女的船

　　无声地划向对岸的树丛

　　湖水让灯影月影

　　和落星晚霞一起

　　交融情侣的梦幻

　　和我去吧

　　沿着环岛的小路

　　和绿荫覆盖的长堤

　　莫要让你

　　落花的步子

　　独自

　　飘向黄昏

　　二十五岁见雪

　　［中国］古苍梧

　　流浪了二十五年

　　云终于像木棉那样

　　一丝丝地散落下来了

　　我张开手臂

　　迎接它

　　像远方归来的游子

　　我是那父亲

　　年轻的时候

　　也曾厌倦过山

　　厌倦过水

　　厌倦过花草树木

　　厌倦过城市和人群

　　也曾向往过悠悠的穹苍

　　当我尚未了解那湛蓝背后的寂寞

　　可是云，我的孩子

　　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苍白

　　正待抚它，吻它

　　掌中竟满是血

　　无色透明，而且冰冷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