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威尼斯商人(4)

　　葛莱西安诺 这些都是有一定道理的。吃完饭大家都站起来以后，谁还像刚刚入座时候有那么强烈的食欲？马儿在冗长的路途上奔驰，不会像它刚刚起程时那么长驱疾驰？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在刚刚开始追求的时候，其兴致一定会比比享用的时候的浓烈很多。一艘挂着新帆，刚刚下水出海的新船，就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那轻狂的海风拥搂着他！可是当船回来的时候，船身经受了风日的侵蚀，船帆也变得陋烂不堪，轻乱的风把他撕得七凌八落，就像一个落魄的浪子。

　　萨拉里诺 罗兰佐来啦；我们以后再接着说吧。

　　（罗兰佐上）

　　罗兰佐 真对不起，两位好朋友，让你们久等了；因为手里我有点事情，太忙太急，抽不出身。你们将来也要抽些时间为你们的老婆做事情的时候，我也一定踏踏实实地等你们。你们过来点，这个地方就是我的犹太老丈人居住的地方。喂！里面有人吗？

　　（杰西卡穿着男装从上方上）

　　杰西卡 你是那一位啊？告诉我好让我放心，你的声音我已经听出来了，但是为了防止认错了人，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罗兰佐 亲爱的，我是罗兰佐，你所等待的人。

　　杰西卡 你真的是罗兰佐？你真的是我所等待的人？除了你，谁能让我爱得这样深呢？罗兰佐，告诉我，我是不是永远属于你的呢？

　　罗兰佐 用你的心还有上天，这些都可以证明你永远是属于我的。

　　杰西卡 来，罗兰佐，接住这个盒子，好好接住，这个对你大有好处。幸好是在夜里，你看不清我，我扮成这个怪样子，不然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可是爱情大多都是盲目的，当局者迷，在爱情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少的傻事；要是他们明白自己的傻事的话，那么丘匹德看见我打扮成男孩子样子，脸也会红起来吧。

　　罗兰佐 下来吧，我要你帮我做拿火炬的人。

　　杰西卡 什么？让我做拿火炬的人，拿火炬把自己的羞耻给照亮吗？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丑了，不能在别人面前露脸的，更应该遮掩住才是。

　　罗兰佐 亲爱的，这一身漂亮的男孩子衣服穿上后，你就把自己遮掩住了，没有人会认出你来的。快来吧，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黑了，巴萨尼奥还在等着我们，让我们快点去赴宴呢。

　　杰西卡 我先去把门窗关好，再准备些钱带在身上，马上就到你身边来。

　　（杰西卡从上方下）

　　葛莱西安诺 我发誓，用我的头发誓，他真是个好女人，一个大方的闺阁千金，是犹太人里最漂亮的姑娘，真像个基督徒。

　　罗兰佐 如果我不是从我的心里真心地爱着她，那就让上帝来惩罚我。她是那样的聪明；我的眼睛不会欺骗我，她是那么的美丽；他的种种言行都可以她证明她是真诚的；像她这样又聪明、美丽、真诚的女子，我一定要把她永远放在我的心里。

　　（杰西卡上）

　　罗兰佐 啊，你来了？朋友们，我们走吧！我们那些同伴们现在一定在那儿等了很久了。

　　（罗兰佐、杰西卡、萨拉里诺同下）

　　（安东尼奥上）

　　安东尼奥 那个人是谁？

　　葛莱西安诺 是安东尼奥先生！

　　安东尼奥 啊，葛莱西安诺！那些人呢？他们都去哪了？都九点钟啦，我们的朋友们都在那儿等着呢。今晚的化装舞会取消了；风向已经改变了，巴萨尼奥马上就要上船。我派了二十多人出来找你们了。

　　葛莱西安诺 那太好了；我希望今天晚上就可以开船出发。

　　（同下）

　　★ 第七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一个房间。

　　喇叭 奏花腔。

　　人物 鲍西娅及摩洛哥亲王各率随从上。

　　鲍西娅 快去把幔帐揭开，把那几个盒子拿出来让我们这位尊贵的亲王看看。现在请亲王自己选择一个吧。

　　摩洛哥亲王 第一只是金的盒子，上面有这样一句话 “谁要是选择了我，你将会得到众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第二只是银的盒子，上面也有这样一句话：“谁要是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第三只盒子是用粗笨的铅打成的，上面有着像铅一样冷酷的警示语：“谁要是选择了我，必须准备牺牲他所有的一切。”如果我选中了，我怎么才知道我选得没错呢？

　　鲍西娅 在这三只盒子里面，有我的画像在其中一个里面藏着；你若是选中了那一个，我便属于你的了。

　　摩洛哥亲王 求天神保佑，让神明来指引我选择！我先看看；我得再把这盒子上面写着的字句反复琢磨一下。先看看这一个铅盒子上面说些什么？“谁要是选择了我，必须准备牺牲他所有的一切。” 牺牲他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为了铅而牺牲一切吗？这盒子上面说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有些吓人。人们不惜牺牲一切，都为了什么？为了利益，越是重大的利益越是敢牺牲；一个身尊贵的人不能屈尊俯就那鄙贱的外表；我当然不能为了铅而做出任何的牺牲。我再看看那个银色皎洁的银盒子上面说些什么？“谁要是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 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等一下，摩洛哥，公正的估计一下你自己的价值吧。就用别人评估你的眼光来评估自己，这个评价应该会是很高的，可是凭着你很高的评价，那么应得的，应得的是否有这样一位小姐在内呢；然而我要是怀疑自己不够资格，不是应得的，那就未免太小看自己了吧。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当然就是指这位小姐；无论我的家世、财产还是我的人品、教养，在哪一点上我都配得上她。还有我对这位小姐的感情，凭着我这一片深情，在爱情方面也就应该配得上她了。那么我不用考虑了，就选这一个盒子吧。再让我最后想想那金盒子上说些什么：“谁要是选择了我，你将会得到众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啊，众人所希望得到的，那就正是指的这位小姐了；现在全世界都在追求着她，他们从地球的东西南北，四面八方而来，来瞻仰这位美丽的圣女。赫堪尼亚的沙漠16和辽阔的阿拉伯荒野，现在已经被前来瞻仰这位美丽的鲍西娅的各国王子们踏成了康庄大道；那惊涛骇浪地大海，也不能阻止这些国外的有情男子，为了要前来瞻仰鲍西娅的绝世美貌，他们越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像跨过一条小河似的。藏着她的美丽小像的盒子就在这三只盒子中的其中一只里面。那个铅盒子里会可能会藏着她吗？这是一个卑劣的思想，这种念头就是一种亵渎，就算里面放的是她的寿衣的一个黑暗的坟，也都是罪恶的念头。那么她会藏在那个银盒子里吗？银盒子的价值只及纯金有十分之一，啊，这也是罪恶的思想！她就是一颗珍贵的珠宝，绝对不能装在比金子更低贱的盒子里。在英格兰国有一种金子铸成的金币，在金币上面有天使的像17；但那个天使是浮雕在外面的，你就像这里的天使，用金子做床，睡在金床里。上天保佑，我就选这个金盒子，小姐，请把钥匙给我吧；但愿我的希望能够实现！

　　鲍西娅 亲王，这就是钥匙，请你拿着；要是这里边有我的画像，那我就是你的人了。（摩洛哥亲王开金匣）

　　摩洛哥亲王 哎哟，该死！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一个死人的骷髅头，这眼窟窿里还插着一个纸卷。让我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旁白）

　　闪闪发光的不都是黄金，

　　这句话一点儿也没有骗人；

　　多少好汉牺牲了一切，

　　只不过看到了我的迷人的外表，

　　纯金打造的坟墓里也会有蛆虫。

　　如果你要是大胆心细又聪明，

　　身体健康，思维敏捷，

　　你就不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再见吧，劝你尽快平息你那热情的心灵。

　　你的求婚已经徒劳！

　　摩洛哥亲王 一切都是徒劳，永别了，我的热情！凛冽的寒风，来吧！再见了，鲍西娅；我的心胸塞满了悲伤，请原谅失败的求婚者的来去匆匆。

　　（率随从下；喇叭奏花腔）

　　鲍西娅 他走得倒还算潇洒。把幔帐拉下吧。真希望像他这样的肤色的人都选不中。

　　（同下）

　　★ 第八场

　　威尼斯的街道。

　　人物 萨拉里诺及萨莱尼奥上。

　　萨拉里诺 啊，朋友，我看见巴萨尼奥开船走了，葛莱西安诺也在船上跟他们一起走了；不过我想罗兰佐一定不在船上，应该没有走的。

　　萨莱尼奥 那个可恶地犹太人一直大呼大叫地，这事都让公爵知道了，公爵还带着他去搜巴萨尼奥的船。

　　萨拉里诺 不过他们已经去迟了，那时船已经开走了。不过还有人打小报告给公爵，说他们曾经看见罗兰佐和他的情人杰西卡，他们两个人在一艘平底的游艇上；而安东尼奥也向公爵证明他们没有在巴萨尼奥的船上。

　　萨莱尼奥 那个犹太人像一只发疯的狗一样大发雷霆，整个人的样子都变了，在街上一路狂喊乱叫，“我的女儿！啊，我的钱啊，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会跟一个基督徒跑了啦！啊，我的基督徒的钱啊！这世界还有公道吗？法律啊！我的钱啊，我的女儿！封得好好的一袋钱，还有两袋没有封好的钱，全都给我的女儿偷去了！还有我的珠宝！那是两颗宝石，两颗价值连城的宝石，都被我的女儿全都偷走了！还有公理吗？快把我的女儿找回来！还有她身上带着的宝石，金钱！”

　　萨拉里诺 他的背后跟着威尼斯城里所有的小孩子们，那些小孩子也学着他喊着 我的宝石啊！我的女儿啊！我的钱啊！

　　萨莱尼奥 安东尼奥一定很关心他的那笔债款会不会误了期，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在他身上报复的。

　　萨拉里诺 对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昨天有一个法国人跟我聊天，他给我讲在英、法两国之间的那狭小的海面上，从我们国家开出去的有一艘满载着货物的商船出事了。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安东尼奥的商船，真希望那艘船不是他的。

　　萨莱尼奥 我觉得你最好把你从法国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安东尼奥；不过你说的时候一定要委婉些，不然他会着急的。

　　萨拉里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和善的人了。巴萨尼奥跟安东尼奥分别时的情景被我看见了，巴萨尼奥对安东尼奥说，他一定会尽快回来的，他回答说，“不用，没事的，巴萨尼奥，好好办你的正事，不要因为我而延误了你，你必须把一切事情圆满的办完以后再回来；至于我在犹太人那里签下的借据，这个事情你不用担心，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你只管认认真真办你的好事，尽情地施展你的才华，用你的全部精力去争取，一心一意地得到得美人的欢心吧。”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涌现出一串泪水，他就把脸转过去，伸出他的手，热烈地握着巴萨尼奥的手；就这样他们分别了。

　　萨莱尼奥 我觉得他只是为了他才对这个世界还有些热爱。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找点开心的事儿来给他解解愁闷，让他宽心。你看怎么样？

　　萨拉里诺 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同下）

　　★ 第九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一个房间。

　　人物 尼莉莎及一仆人上。

　　尼莉莎 快点，快点，快拉开幔帐；阿拉贡亲王已经发过誓了，马上就要来选盒子了。

　　（喇叭奏花腔。阿拉贡亲王及鲍西娅各率侍从上）

　　鲍西娅 尊贵的王子，你看，那三个盒子就在那儿；你要是选中了藏有我的画像的那一只，我们就可以立刻举行结婚仪式；如果你要是选错了，那么王子殿下，就不用我多说，请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阿拉贡亲王 我已经发誓了，一定遵守这三个条件 第一个，我所挑选的哪一只盒子决不告诉任何人；第二，如果我选错了盒子，那么我终身不再向其他任何女子求婚；第三，如果我命运不济，没有选中，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鲍西娅 这三个条件凡是为了得到我，愿意来此冒险一试他们的命运的人，全部都立誓要遵守这几个条件。

　　阿拉贡亲王 我已经准备好了。命运啊，希望可以能满足我的心愿！一个是金盒子，一个是银盒子，还有一个是最丑陋的铅盒子的。

　　手持铅盒子的仆人 “谁要是选择了我，必须准备牺牲他所有的一切。”

　　阿拉贡亲王 你要我为你牺牲，应该再好看一点儿才是。那个金盒子上面说的什么？哈！让我来看看吧。

　　手持金盒子的仆人 “谁要是选择了我，你将会得到众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

　　阿拉贡亲王 众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那“众人”也许就是指那无知的愚蠢的群众，他们只会完全相信那一双愚昧的眼睛，只知道以貌取人，根本就不知道观察事物的内心，就像那燕子筑巢，总是筑在那风吹雨打的屋外的墙壁上，自以为非常安全，就没有想到灾祸会不停地接踵而至。我不会选择众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与众人是不一样的，我能与那些无知的愚蠢的群众为伍，更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啊！还是让我来看看你吧，这个白银的宝箱；我想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字句。

　　手持银盒子的仆人 “谁要是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

　　阿拉贡亲王 说得太好了，一个人自己要是没有点本事，没有一点儿优越，怎么可以妄图非分？但愿尊荣显贵，不要让那些小人所窃取吧。唉！多希望世间的官职，品位，都能够公平的论功行赏，没有舞弊现象。那些戴着高帽子，穿着华丽衣服的人，如果脱了帽子他就是一个光头，而那些真正有本事能发号施令的人却只会唯命是从，从高贵的种子中间可以筛分出来多少卑劣的渣滓，又有多少深藏着本事的贤才能人，可以从世俗中脱颖而出，释放它们的光芒！好了，闲话少说，还是让我来选择吧。“谁要是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该得到的东西。”我现在就要得到我所应该得到的东西了。请把这个银盒子的钥匙给我，让我打开我的命运之盒。

　　（开银匣）

　　鲍西娅 你都看到什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阿拉贡亲王 嗯，这是什么？一个眯着眼睛的傻瓜，难道我只配得到一个傻瓜的嘴脸吗？这就是给我的奖品吗？“谁选择了我，将要得到他所应得的东西。”我应该得到更好一些的东西。唉！你跟鲍西娅比，差别是那么的大！我的希望，和我所应该得到的东西差得是那么的远！

　　鲍西娅 毁谤和评判，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你不能把他们扯在一起。

　　阿拉贡亲王 这上面写着什么？

　　仆人（旁白）

　　这银子在火里炼过七遍；

　　要得到真正正确的判断，

　　必须要经过七次的考验。

　　有人终身追逐自己的幻想，

　　只好在幻想里找到满足。

　　这世上尽有呆头呆脑的笨鸟，

　　他空有着一个华丽的外表；

　　无论你娶一个多漂亮的妻子，

　　始终摆脱不了这傻瓜的皮囊；

　　快走吧，先生，不要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阿拉贡亲王 要是我还傻傻的待在这儿，就越发显得我是个十足的傻瓜了；顶一颗呆呆的脑袋来此求婚，回家时却带着两个傻脑袋。美人，我走了，我会遵守誓言，不会失信的。

　　（阿拉贝亲王率侍从下）

　　鲍西娅 飞蛾扑火，燃烧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些傻瓜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尼莉莎 有一句古话说得好，一个人要上吊还是娶媳妇，那都是天数注定的。

　　鲍西娅 好了，尼莉莎，现在可以把幔帐拉下了。

　　（一仆人上）

　　仆人 小姐呢？在哪里？

　　鲍西娅 我在这儿呢；这么急的，有什么事吗？

　　仆人 小姐，有一个年轻的威尼斯人在门口，他让我先进来通报一声，他说他的主人马上就要来啦；他说他代他的主人先来向小姐表示致意，说了一大堆恭维客套的话，另外还带来了几件很贵重的礼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体面的一位来求神的使者，现在这四月的天气，预示着繁茂的夏季就要来到了，但这都不及这位为主人先行拜见的人温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