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威尼斯商人(5)

　　鲍西娅 不要再说下去了；看你把他说得如此之美，称赞得天花乱坠，再说下去就怕你要说他是你的亲戚了。来，来，尼莉莎，我很想看看这位爱神派来的如此体面的使者，到底是什么样子？

　　尼莉莎 爱神啊，希望这次来的正合你意，希望他就是巴萨尼奥！

　　（同下）

　　※ 第三幕

　　★ 第一场

　　威尼斯的街道。

　　人物 萨莱尼奥及萨拉里诺上。

　　萨莱尼奥 交易所里现在有什么消息没有？

　　萨拉里诺 他们都在议论着有一艘满装着货物的船在海峡里倾覆了；据说这商船很有可能是安东尼奥的，失事的地方好像叫古德温，那是一处非常险恶的沙滩，听说以前有很多大船都在那里失事了，很多的残骸都埋葬在那里，虽然都是一些传闻，但这些传闻的确还是十分可信的。

　　萨莱尼奥 那些散步谣言的人太可恶了。好像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做，希望这些人说的都是谎言，就像那些嚼生姜的老太婆，或者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虚情假意为她死去的第三个丈夫而痛哭老婆子们一样，他们所说的鬼话全都不是真的。可是我真希望商船失事不是事实……不要再说废话了，也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安东尼奥，我们善良、正直、诚实的安东尼奥……啊，我希望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一个可以充分形容他的好处的词语……

　　萨拉里诺 好了好了，打住，别说下去了吧。

　　萨莱尼奥 嘿！你说什么！就是，他的商船失事了。

　　萨拉里诺 希望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损失。

　　萨莱尼奥 赶快求神保佑吧！“阿门”，千万不能魔鬼打断了我的祷告，魔鬼已经打扮成一个犹太人的样子走过来啦。

　　（夏洛克上）

　　萨莱尼奥 啊，夏洛克！商人中现在有什么新的消息？

　　夏洛克 新的消息！我的女儿跑啦，这件事情是你比谁都更清楚。

　　萨拉里诺 这个是当然啦，我还知道是哪个裁缝帮她做的她飞走的那对翅膀。

　　萨莱尼奥 夏洛克他自己也知道，孩子长大了，羽毛也长硬了，当然要离开娘家啦，这是人之常情。

　　夏洛克 她居然能够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以后一定会下地狱。

　　萨拉里诺 如果用魔鬼来做她的判官，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夏洛克 我自己的亲血肉还跟我造反！

　　萨莱尼奥 老家伙，你说什么？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淫欲冲动18？

　　夏洛克 你们都说的什么话？我是说我的女儿是我自己的亲血肉。

　　萨拉里诺 你的肉和她的肉，两个肉比起来，就像黑炭和象牙一样；你的血和她的血比起来，就像一个是红葡萄酒，一个是白葡萄酒，这样都还差得很远。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起安东尼奥的商船在海上出事了？

　　夏洛克 提起他，是我的一件倒霉事。这个败家子、破落户，他根本就不敢在交易所里出现；他别看他平常穿得整整齐齐地到市场上来，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了，快要变成一个叫花子啦。他以前总是洋洋得意地，还骂我盘剥取利，现在多提醒他注意一下他的借据吧；他还说什么依照基督徒的精神，借钱给别人从来不收取利息；让他多看看他的借据吧。

　　萨拉里诺 如果到时候，他真不能如期还你的款，我想你也一定不会要他的肉；拿肉来对你有什么用处呢？

　　夏洛克 谁说没用啊？即使他的肉不能吃，我也可以拿来钓鱼也；，至少可以释放在我心底的这口怨气。他以前羞辱过我，让我丢失了好几十万块的生意，我生意亏了就讥笑我，生意赚钱了挖苦我，还对我的民族进行侮蔑，破坏我的生意，我的朋友里离间我，想煽动成我的仇敌；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是犹太人。犹太人就没有眼睛吗？犹太人就没有五官？没有四肢？也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吗？犹太人也是吃着同样的食物，用武器同样也可以伤害他，治疗他们也是用同样的药品，犹太人冬天同样的会觉得冷，夏天会觉得热，那里和一个基督徒不一样吗？如果你用刀剑刺我们，一样也会出血的。就算在在我们身上搔痒痒，还是会笑起来。如果你们用毒药谋害我们，难道毒不死我们吗？如果你基督徒欺侮犹太人，难道我们犹太人就不报仇吗？犹太人所有的地方都跟你们基督徒是一样的，那么在这一点上我们也是一样的。如果一个犹太人欺侮了一个基督徒，那基督徒会怎样呢？是表现他的谦逊还是报仇？要是一个基督徒欺侮了一个犹太人，那犹太人应该怎样表现呢？他们也会和基督徒的表现一现，是宽容他们还是报仇？你们已把各种残虐的方法教给了我们，我也一定会照着你们的的方法执行，而且还要加倍返还。

　　（一仆人上）

　　仆人 两位先生，我家主人安东尼奥要请两位到家里过去，他有事和你商谈。

　　萨拉里诺 正好，我们正在找他呢。

　　（杜伯尔上）

　　萨莱尼奥 又是一个他这种类型的人；这世界上很难找到第三个像他们这种类型的人了，除非魔鬼也变成犹太人。

　　（萨莱尼奥、萨拉里诺及仆人下）

　　夏洛克 啊，杜伯尔！有什么关于热那亚的消息？我的女儿的下落你有没有找到？

　　杜伯尔 我所到的地方，到是经常听到有人提到她，但就是找不到人。

　　夏洛克 哎呀，真是糟糕！糟糕！糟糕透了！那颗钻石是我在法兰克府花两千两银钱买来的，就这样丢啦！倒霉的事到今天降落到我们民族的头上了；那一颗钻石就是两千两银钱，我到现在才觉得它太值钱了，还有别的值钱的珠宝。我宁愿我的女儿死了，现在就躺在我的前面，把那些珠宝全部都穿在她身上；再把那些银钱全部都放在她的棺材里，然后在我面前入土安葬。你们连她的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哼，我为了找到他们，不知道又花去了多少钱。你看这……损失之外还有损失！就像贼把我的钱偷了这么多走了，然后我还要花钱去找这个贼，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我心里这口气难受啊。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呢？唉！就我一个人唉声叹气的倒霉，就我一个人伤心地流眼泪！

　　杜伯尔 不只你一个人有着倒霉运气的。我在热那亚那边听人家说，安东尼奥……

　　夏洛克 什么？什么？安东尼奥……他也倒了霉吗？他的什么事情倒霉了？

　　杜伯尔 ……从特里坡利斯来的一艘大商船，在途中触礁失事了。

　　夏洛克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这个事情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杜伯尔 有几个从那失事船上脱险生还的水手给我谈过。

　　夏洛克 这消息真好！谢谢你，杜伯尔。对我真是个好消息！哈哈！那个什么地方？是在热那亚吗？

　　杜伯尔 我还在热那亚听说，你的女儿一个晚上在那里花了八十两银子。

　　夏洛克 你这句话就像一把刀扎进我的心里！八十两银子！一下子就是八十两银子！我再也看不到我的银子啦！

　　杜伯尔 我还听见跟我一起到威尼斯来的安东尼奥的生意伙伴们说，他们说安东尼奥这次肯定要破产。

　　夏洛克 听到这些我越来越高兴了。现在我要数落数落他；让他也知道我的厉害。哈哈！我太高兴啦。

　　杜伯尔 哦！他们有一个人拿一个戒指给我看，他是你女儿用它来换了一头猴子。

　　夏洛克 该死！太可恶了，杜伯尔，你一提起我女儿的事，我的心里又开始难过了；那个戒指是我在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我的妻子莉娅送给我的绿玉戒指，就算拿一群猴子来来给我换，我也会换的。

　　杜伯尔 但是安东尼奥这次完了。

　　夏洛克 对的，这是一定的，必须的。杜伯尔，现在只有半个月，他的借据就到期了，你先帮我花点银子，到当差的那里走动走动。到时要是他失了约，我就要把他的心挖出来；在这威尼斯城若没有了他，所有的生意买卖都是我做主了。去，快去，杜伯尔，我们在礼拜堂里见面。好吧！杜伯尔，快去吧；礼拜堂再见。

　　（各下）

　　★ 第二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一个房间。

　　人物 巴萨尼奥，鲍西娅，葛莱西安诺、尼莉莎及侍从等上。

　　鲍西娅 请你不要太心切，过一两天再来开盒子试运气吧；因为你一旦选错了盒子，你就要离开这里，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所以往后推几天，暂时缓缓吧。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什么感觉，舍不得和你分开……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感觉告诉我不可以失去你；我想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喜欢你，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本来一个女孩子就不能胡乱说话，但我又怕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真想让你在这儿住上一个月，两个月，然后你再让你为我去试盒子的运气。我很想告诉你应该怎样选才不会选错；可是这样做我就违犯背了誓言，这样做是绝对不可以的；可以我又很担心你会选错；如果你选错了，这样我心中又会有一种罪恶的想法，后悔我不该为了坚守誓言而眼睁睁地看着你失望而去。我不敢面对你的这一双迷人的眼睛，我的心仿佛已经被看透了，把我分成了两半 一半的我是你的，还有一半，也是你的……不，本来那半个我是我的，可是既然是我的也就是你的，所以全部的我都是你的。所以我虽然是属于你的，但又不是你的，还不能属于你，要是最后的结果真是让我不能属于你，那都是我命运的造孽，你不能怪我。唉！世俗的礼法都是这么无聊，他们的合法权利都不能享受；我说得太多了，我就是想和你多说说，把时间拖一拖，不想让你马上去选择。

　　巴萨尼奥 让我现在就去选吧，我现在提心吊胆的，那就是被人拷问一样，一直受罪呢。鲍西娅，让我挑选吧！

　　鲍西娅 被人拷问，巴萨尼奥！那么我现在就拷问你，你给我从实招来，在你的爱情之中，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巴萨尼奥 阴谋？当然没有什么阴谋，只是我的心里有一点儿恐惧，担心我的一片痴心最后都将成为徒劳；阴谋与我的爱情，它们就像水与火一样，是无法相容的。

　　鲍西娅 嗯，你是不是因为我在拷问你，而你受不住拷问的痛苦，才这样对我说的。我把刑具加在一个人身上了，我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巴萨尼奥 你要是答应饶我的死罪，我就给你说实话。

　　鲍西娅 好，饶你一死，你快招认吧。

　　巴萨尼奥 我就全招认了，“爱”这就我招认的一切。你教给我怎样免除一死的答案了！多谢我的刑官！现在就让我去看看那几个盒子，试试我的运气吧。

　　鲍西娅 那么去吧！在那金、银、铅三个盒子里面，有一个里面放着我的画像；你要是真心地爱着我，你一定会把我找出来的。尼莉莎，还有你们，全部都站远一点儿。在他选的时候就奏音乐，如果他失败了，这样他就可以像天鹅一样在音乐声中安详地死去；如果把比喻说得更确当一些，我的眼睛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最后他将葬身于我这条河里面。如果最后他成功了呢，那么这音乐又是什么意思呢？那时候音乐就像号角声，忠实的臣民俯首拜见新加冕的国王的时候所吹奏的号角声，又像是黎明时分，正在做着好梦的新郎听到催他起来举行婚礼的喜庆音乐。现在他去了，他坚定而又沉毅的样子，就像在特洛亚人的呼叫声中，年轻的赫剌克勒斯前去，把他们国王祭献给海怪的女儿拯救回来一样19，但是现在他心里，更多的爱情，而我就是那牺牲品，站在旁边的她们就像流着眼泪的特洛亚女人们，来看这场争斗的结果。去吧，赫剌克勒斯！我的生死全都在你手里，我愿意为你安然生还；在边上观战的人，其心中的惊恐比你上场作战的人还要多出好多倍！

　　（巴萨尼奥独自评各个箱子时，乐队奏乐，歌声起）

　　歌

　　告诉我爱情在哪里生长？

　　是在脑海？还是在心里？

　　它是怎么出生？它是怎么成长？

　　告诉我，告诉我。

　　眼睛里点亮爱情的火焰，

　　凝视滋养着爱情，

　　爱情的摇篮就是爱情的坟墓。

　　让我们为爱情敲响死亡的钟声，

　　……叮！……当！

　　（合唱）

　　……叮！……当！

　　……叮！……当！

　　巴萨尼奥 外表和实际完全不一样，而人们往往容易为表面的装饰，那华丽的外表所欺骗。在法律上，哪一件卑鄙邪恶的罪状不可以用娓娓动听的花言巧语来掩饰。在宗教上，哪一桩罪大恶极的过失不可以用满口的圣经来进行装饰，来证明它是符合天意的？任何臭名昭著的罪恶，外表上都可以装出一副道义凛然的样子。那些没有胆量的懦夫，其实他们的心软弱得就像流沙，如果把他们的肝，他们的心都剖出来看，也许白得像乳汁一样，可是他们的脸颊上却长着跟天神一样威武的鬚髯，人家却单单只看他们的外表，也就把他们当做英雄一样看待！再看那些人世间所谓的美貌，完全靠着脂粉化妆品装点出来的，那些愈是轻浮的女人，她们所涂的脂粉也就愈多；至于那些像蛇一样随风飘扬的金丝鬈发，看上去非常漂亮，然而却不知道这些都是从死人坟墓中的骷髅上借来的20。所以表面平静的海岸不过是一道装饰，把船只都诱惑进那波涛汹涌的怒海中去，又像是一道美丽的面纱，遮掩着一个又黑又丑的野蛮之女；总之，它是自以为聪明的世人为了用来欺骗忠实人而假装出来的真理。所以，闪烁的黄金啊，你是米达斯王的坚硬食物21，我不要你；面色苍白的银子，在人们手里进进出出，供大家使用的下贱的奴才，我也不要你；可是你，这朴素的铅，你的样子看起来会使人退缩，不会吸引人，也不会讨好人，然而正是你的质朴感动我的心，胜过了那千千万万的花言巧语，我就选你，但愿给我一个好结果！

　　鲍西娅 （旁白）我那些纷纷复杂的思绪；不停地为你疑虑，担心你选错的恐惧，担心你选错的绝望，对爱情的猜忌，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爱情啊！把你的狂喜静一静，定一定神吧，爱情的欢乐不要溢出了界限，我的情绪一定不能越过分寸；你使我现在感觉到太多的幸福，幸福啊，请你减轻几分吧，幸福的快乐快要把我给窒息而死了！

　　巴萨尼奥 这里面是什么？（开铅盒）美丽的鲍西娅的画像！这是那位巧夺天空的画师之笔？画出如此一位绝世美人。我仿佛看到她的眼睛在转动，是否是因为我的眼睛在转动，所以她的眼睛就跟着我的眼睛在转动。再看那微启的双唇，似乎有一股甘美芳香的气息从她嘴里吐出来；唯有这样甘美的气息才能吹开这两片美丽的双唇。你看这头发，画师一定在画她的头发的时候化身为蜘蛛，织下了这样一个金丝的发网，并用来诱捉世间男人们的心；哪一个男人见了它，他的心就会深深地陷入这发网之中。哦！她的眼睛！画师怎么能够睁着眼画完这幅画呢？他画完了一只眼睛以后，它逼人的光芒一定会使画师自己目眩神夺，被眼睛深深地迷住，就再也画不了另一只眼睛了。我用尽全部赞美的字句，都不能形容出这一个画的美妙；然而这幅画跟鲍西娅真人比起来，又是多么的望尘莫及！这儿还有一个纸卷，上面是写的对我命运的言辞吧。

　　不凭着外表作出的选择，

　　所以你的机缘是最好的！

　　胜利现在已进入你怀抱，

　　你不能再到别处去找寻。

　　这个结果如果让你满意，

　　那就请你接受你的幸运，

　　赶快转身向着你的爱人，

　　给她一个深深的爱之吻。

　　真是温柔的言辞啊！小姐，请原谅我的大胆。

　　（吻鲍西娅）

　　我依照命运的旨意来和你亲吻。

　　我就像是一位奋勇夺标的健儿，

　　耳边只听见沸腾的人们的吼声，

　　虽然知道胜利已经在我的手中，

　　但我却不相信人们在向他喝彩。

　　绝世的美女使我感到目眩神迷，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除非亲口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

　　因为我不能相信我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