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威尼斯商人(6)

　　鲍西娅 你瞧，我站在这儿，巴萨尼奥先生，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我只为了我自己的话，我不愿比现在的我更好一点儿；可是因为有了你的原因，我希望我能够胜过我自己本身六十倍，再加上一千倍的美丽，还有一万倍的富有；我但愿我有至高无上的贤德，还有无比的美貌、财产和我的亲朋好友，好让我在你的心目中占据一个较高的地位。可是现在看我这一身，我是一无所有，只是一个不学无术、没有教养、缺少见识的女子；幸亏她还年轻，还有时间学习；她的天资也不算笨，是可以教导的；最为大幸的，她有一颗柔顺的心，愿意拿来把它奉献给你，一切皆听你指导，你就是她的主人，就是她的统治者和她的君王。我自己包括我所拥有的一切，现在全部都是你所有了；刚才这座华丽的屋子，我还拥有着，这些仆人都听从我的指挥，我还可以支配我自己，可是现在，就在现在，这屋子、这些仆人还有我，全部都是属于你的了，我亲爱的丈夫。我把这个戒指献给你，就表示我把这一切完全献给你；你不能让这个戒指离开你，要是有一天，如果把它搞丢了，或者把它转送给别人，那就说你不爱我了，预示着爱情的毁灭，我可是会永远责怪你的。

　　巴萨尼奥 小姐，你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唯一可以向你表达的，就只有在我血管里跳动着的热血。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就像欢喜的群众在听到他们爱戴的君王美妙的演讲词以后那种内心眩惑的神情，除了嘴上的赞叹和内心的欢乐以外，把所有一切一切混合起来，大脑里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模糊。假如有一天，这戒指离开了这手指，那么我的生命也就终结了；那时候你就不必顾及大胆地说，巴萨尼奥已经死了。

　　尼莉莎 先生，小姐，我们站在旁边，看到我们的愿望今天都成为了事实，现在让我们来贺喜吧。恭喜先生！恭喜小姐！

　　葛莱西安诺 巴萨尼奥先生和这位温柔的夫人，我愿你们享受所有的快乐！想有多快乐就有多快乐。因为我敢说，你们无论享受多少的快乐，也夺不走我的快乐。我有一个请求，在你们决定举行婚礼的时候，我想跟你们同时结婚。

　　巴萨尼奥 好啊，不过你要先给自己找到一个妻子。

　　葛莱西安诺 谢谢先生，你已经替我找到一个了。不瞒你说，我的这一双眼睛看起人来，和你一样灵敏；你看上了小姐，我也看上了小姐身边的伙伴；你有了爱情，我也有了爱情。巴萨尼奥先生，我的手脚也并不比你慢啊。你的命运押在那几个盒子身上，我把我的命运也押在你的身上了，跟着你的命运；因为我一直在这儿为你祷告，你看，我一身的汗都出来了，我不停地对天发誓，把嘴唇都说干了，最后才使得到这位好姑娘给我一句答复，她对我说，“只要是你能够得到她的小姐，那么我也可以得到她的爱情。”

　　鲍西娅 真有这回事吗，尼莉莎？

　　尼莉莎 是真的，小姐，假如你没有意见的话。

　　巴萨尼奥 葛莱西安诺，你这完全是真心真意吗？

　　葛莱西安诺 完全是真心真意的，先生。

　　巴萨尼奥 我们的婚礼加上你们的婚礼，那就喜上加喜了，喜乐无比了。

　　葛莱西安诺 我们跟他们打个赌吧，看谁先生儿子，赌一千两银子。

　　尼莉莎 什么，还要赌钱？一千两银子？

　　葛莱西安诺 不，算了吧，我担心我们是赢不了的，还是不要赌钱了吧。你看，那边是谁来啦？是不是罗兰佐和他的异教徒杰西卡吗？哦！天啊，还有我在威尼斯的老朋友萨莱尼奥！

　　（罗兰佐、杰西卡及萨莱尼奥上）

　　巴萨尼奥 罗兰佐、萨莱尼奥，虽然我也是刚刚来到这里，亲爱的鲍西娅，请允许我借着这里主人的名义，欢迎你们的到来。请允许我接待这几位我的同乡朋友。

　　鲍西娅 我也是非常真诚地欢迎他们。

　　罗兰佐 谢谢。巴萨尼奥先生，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来这儿看你，因为刚才在路上碰见了萨莱尼奥，给他硬拉着一块儿来啦。

　　萨莱尼奥 是我拉他来的，先生，因为我是有原因的。安东尼奥先生叫我代他向你表示问候。（给巴萨尼奥一封信）

　　巴萨尼奥 在我拆开这封信之前，你可以告诉我，我的好朋友近来可好吗？

　　萨莱尼奥 哦！他很好，也没有生病，不过就是有点心病；这心病也让他有些难受，除非能够打开他的心结。你如果看了他的信，就可以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了。

　　葛莱西安诺 尼莉莎，快去招待那位客人。把你的手递给我。萨莱尼奥，威尼斯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还有安东尼奥，那位善良的商人现在他的生意是什么情况？我想如果他知道我们成功了，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我们是两个伊阿宋，我取回来了金羊毛了。

　　萨莱尼奥 可安东尼奥的金羊毛丢了，我希望你们能够把他失去的金羊毛取回来。

　　鲍西娅 巴萨尼奥的脸色都变了，那信里一定有什么不好的坏消息；可能是他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不然怎么会把一个稳重的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如此之白。怎么回事，看来越来越不好了！巴萨尼奥，请原谅我。我们已经共命运了，不管这封信给你带来任何不幸的消息，你都必须让我给你分担一半。

　　巴萨尼奥 啊，我亲爱的鲍西娅！在这信里，我看到的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悲惨的字句。亲爱的，记得我第一次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情的时候，我就坦白地告诉你，我全部的财产就只有我身体里的鲜血，我并没有向你说谎，我说的全是实话；可是，我亲爱的鲍西娅，如果仅仅说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寒士，这都还有些夸张，因为我不但一无所有，而且还背负着一身的债务；我不仅欠了我的一个好朋友许多钱，而且还连累他，让他为了我，而欠了他的仇家许多钱。亲爱的鲍西娅，这一封信，这信纸就好比是我朋友的身体，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血淋淋的伤口。萨莱尼奥，这些都真的吗？他的商船难道全部都一起遇难了？没有一艘能够安全到港吗？从特里坡利斯、墨西哥、英国、里斯本、巴巴里还有印度来的船只，难道就没有一艘能够躲过那些毁害商船的礁石吗？

　　萨莱尼奥 没有，一艘也没有躲过。而且很明显，即使他现在有钱，还能够偿还那犹太人，我想那犹太人也不肯收他的了。这样的人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长得倒还像个人，但心里只想着要残害别人；他整天在公爵面前唠叨着，说如果他们不给他主持公道，不给予合法的解决，那么威尼斯城就没有法律存在了。还有二十位商家，公爵自己，还有许多那些有名望的王宫贵族，这些人都劝告过他，可是他对谁的劝告都不听，他都不放弃他那狠毒的控诉；他一再坚持要求按照借据上面的规定处罚安东尼奥。

　　杰西卡 我记得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听见他向他的族人杜伯尔和丘斯说起过，说给他比他的欠款多二十倍的钱，他都不要，一口认定要取安东尼奥身上的肉。他心已死，如果法律和威权都不能阻止他，那么安东尼奥很有可能此劫难逃了。

　　鲍西娅 这个遇到危难的人，他是你的好朋友吗？

　　巴萨尼奥 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且他是一个心肠最仁慈的人，并热心帮助人，在他身上存留着的气度、古代罗马的侠义精神，是任何意大利人都比不过的。

　　鲍西娅 他欠那个犹太人多少钱呢？

　　巴萨尼奥 他为了帮助我，给我做担保人，向他借了三千两银子。

　　鲍西娅 啊！什么，就这么一点儿钱吗？那就还他六千两银子，把那借据毁了；两倍才六千两银子，就是这个数目，还他三倍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巴萨尼奥的过失，让这样一位好朋友损伤一根毫毛。我们先到教堂里去正式结为夫妻，然后你马上到威尼斯，去看你的朋友；在鲍西娅身边睡觉的男人，决不能有着一颗不安宁的良心。我给你这笔借款二十倍数目的钱，你把这些钱都带过去；把债务还清了以后，就带你的好朋友一起到这儿来。我和我的侍女尼莉莎，我们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就像还没有结婚前一样，我们在这儿守候着你们回来。来，今天就是我们结婚的大好日子，大家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好好款待你的朋友们。你用这么大的代价才换来今天的爱情，我一定会格外爱你的。让我听听你朋友的信里都写的什么。

　　巴萨尼奥 “亲爱的挚友巴萨尼奥 我的商船在海上全部遇难，债主苦苦逼我还债，我的家业已全部破产。和犹太人签的借据，现在已经到期；现在就要履行惩罚了，估计生还的希望不大。你我之间过去的债务，现在一切勾销，只希望我在临死之前，可以见你一面。若你与你的爱人情深意浓，劝你不要来了，而我也不会勉强，不要为了此信而误了你与爱人的感情。”

　　鲍西娅 啊，亲爱的，我们快把事情办了，办了你马上就去吧！

　　巴萨尼奥 谢谢你同意我前去，我现在就动身；可是……事情若没办好，我睡觉都不安宁的，还有我会天天想你的。

　　（同下）

　　★ 第三场

　　威尼斯的街道。

　　人物 夏洛克、萨拉里诺、安东尼奥及狱吏上。

　　夏洛克 狱官，你一定帮我好好看住他；也不要对我说什么慈悲的话。他就是那个傻瓜，那个借钱不收利息的傻瓜。狱官，你一定好好看住他了。

　　安东尼奥 夏洛克，你听我说。

　　夏洛克 不用多说了，我就照借据执行；你如果想推翻这一张契约，用别的方法，那还是不要说的好。我已经对天发誓，必须照契约执行。你可曾记得你无缘无故骂我是条狗，好，我就是狗，那么你就小心狗的牙齿吧。我相信公爵一定会给我主持公道，秉公办理的。狱官，你怎么那么糊涂啊，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答应他，竟然顺着他陪着他到外边来。

　　安东尼奥 你能听我说说吗？

　　夏洛克 不听，我不听你说什么鬼话，我就照借据执行。请你还是闭嘴吧，我一定会照借据执行的。我才不会和那些软心肠的人，还流着眼泪的傻瓜们一样，就听了基督徒的几句假惺惺的劝告，就开始摇头叹气，而服从他们的调解。不要跟着我了，我绝不会听你说话，我就照要借据执行。（下）

　　萨拉里诺 这真是一头顽固不化的恶狗。

　　安东尼奥 不用理他；我也不想浪费口舌向他求情了。他就是想要我的命，其中的原因我是知道的。有好几次，人家借他的钱，还不了，落在他手里，最后走投无路了，就跑来请我帮忙，是我帮助他们解除了困难，所以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

　　萨拉里诺 这种处罚方式我相信公爵一定不会允许他执行。

　　安东尼奥 公爵不能因为我而改变法律的规定，法律一定会执行的，威尼斯之所以这么繁荣，完全都是各国人民在这里经商同享一样的权利，要是法律面前人人不平等，那么威尼斯法治的尊严一定会使人们产生怀疑。这些不如意的事情，快过去吧！这些事已经让我身心疲惫，我担心到明天，我的身上也许还不到一磅肉了，就怕还真没法偿还这位不怕血腥的债主了。狱官，我们走吧。上帝啊，我只想让巴萨尼奥可以亲眼看见我帮他把债还清了，那样我就死而无怨了！

　　（同下）

　　★ 第四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一个房间。

　　人物 鲍西娅、尼莉莎、罗兰佐、杰西卡及鲍尔萨泽上。

　　罗兰佐 夫人，就算是当着你的面，我也要恭维你两句，你的确有一颗高贵而且真诚、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的大爱的心；尤其像这次新婚之喜，却忍受着让夫君离开，放弃儿女情长，你的这种精神毅力实在令我万分钦佩。可是你是否知道，你的好意帮助的是个什么人？你所救助的是否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他与你丈夫的交情又到底是怎样的？我相信你一定会为做了这一件好事而感到格外自傲，因为一件普通的善事绝不可能愿意让你的夫君离开，也不会让你心里感到高兴。

　　鲍西娅 做了好事当然从来不后悔，现在当然更不会了。因为常在一起谈笑风生，一起游玩的朋友，他们彼此的心灵之间都会有互相的友爱，他们在容貌上、风度上、或者习惯上，也一定会有差不多的地方；所以我猜想，这位安东尼奥既然是我丈夫的最亲密的朋友，他的为人一定也差不了多少，应该会很像我的丈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么我就从残暴的迫害中救出来了一位和我心灵相通的人，花了这么一点儿代价，我觉得不算什么！如果我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自我吹捧了，所以我们还是别说了吧，谈点其他的事情。罗兰佐，在我的丈夫回来以前，这家里的事你都还要多照管一下。我自己已经秘密地向上天许下誓言，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就是要为他祈祷，直到我们两人的丈夫回来，让尼莉莎一个人陪着我就好。离这儿两英里路的地方有一所修道院，我们准备就去那儿。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这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私情，作为一个妻子我有必要这样做，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罗兰佐 夫人，你还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帮你做好。

　　鲍西娅 我的仆人们都已明白我的意思，放心吧，他们会把你和杰西卡当做巴萨尼奥和我一样对待的，再见了，后会有期。

　　罗兰佐 但愿能如你所想，但愿安静祥和的时光陪在你的身边！

　　杰西卡 祝愿夫人一切如意！

　　鲍西娅 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也同样祝福你们。再见，杰西卡。（杰西卡、罗兰佐下）诚实可靠的鲍尔萨泽，希望你永远都最诚实可靠。这一封信请你帮我以最快速度送到帕度亚去，亲手把信交给我的表兄培拉里奥博士；他有什么回信或衣服之类的交给你，你就把它们带着，然后火速赶到码头，乘船到威尼斯去。不要多说了，快去吧；我会先去威尼斯，然后在那里等你。

　　鲍尔萨泽 是，我现在就去了。

　　（下）

　　鲍西娅 尼莉莎，来，我现在还要做一件事，这件事你们都不知道的；我的丈夫没有想到我们会去，所以我们就先不要和他见面。

　　尼莉莎 如果他们看见了我们怎么办？

　　鲍西娅 他们会看到我们的，尼莉莎，就算他们看到了我们，也不会认出我们的。所以我们要打扮得叫他们认不出我们。不管什么东西我都可以跟你打赌，如果我们都女扮男装，扮成少年男子，我想我一定比你英俊，身上带起佩剑，也会比你神气；说话的时候我就装沙着喉咙说，就像一个刚刚长成年的男人一样；我们走路也要把俄罗多姿的女人的细步改成男人走的四方阔步；我会学着那些公子哥们说话的样子，谈论击剑比武这些男人爱谈的话题，再随口编些谎话，说那家的姑娘喜欢上了我啦，而我不喜欢他，没有接受她的好意，慢慢地她就因此生病而死啦，我也是于心不忍啊，特别后悔不应该害死他们，诸如此类的无关紧要的谎话我们就吹它二十个，人家听见了，会以为我们刚刚走出校门还不到一年。这些爱吹牛的娃娃们一脑袋里全都是鬼花样儿，这些花样我们都可以搬出来用。

　　尼莉莎 怎么，我们要变成男人啊？

　　鲍西娅 什么话？不是变成男人，是扮成男人，快点来，车子现在就在林苑门口等着我们；上车后，我再把我的整个计划全部告诉你。快点吧，我们今天要赶二十英里路呢。

　　（同下）

　　★ 第五场

　　贝尔蒙特。鲍西娅家中的花园

　　人物 朗斯洛特及杰西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