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威尼斯商人(7)

　　朗斯洛特 真的，不骗你，你要小心，父亲的罪恶以后会在子女身上得到报应的，所以我是真的很为你担心呢。我从来都是对你实话实说的，所以现在我也如实地把我心里最担心的事情告诉你；也许是上天的报应，我想你以后免不了要下地狱受罪。不过倒也有一个希望或许可以帮帮你，不过这个希望也许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杰西卡 你说吧，是什么希望呢？

　　朗斯洛特 嗯，你可以希望你不是你的父亲所生，不是犹太人的女儿。

　　杰西卡 这个希望真的不太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母亲的罪恶又要在我身上得到报应了，那我还是要下地狱。

　　朗斯洛特 那倒也对，若你不为你父亲下地狱，那就要为你的母亲下地狱；你逃过了凶恶的礁石，还是逃不过危险的漩涡。看来，你是注定要下地狱了。

　　杰西卡 我的丈夫或许可以救我；他差不多使我快变成一个基督徒了。

　　朗斯洛特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本来这个世界就已经有很多的基督徒了，多得都快要挤不下啦；要是你也变成基督徒，他也变成基督徒，就这样把基督徒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吃猪肉，猪肉一定会涨价，到那时出同样的价钱恐怕只能买到一片薄薄的咸肉了。

　　杰西卡 朗斯洛特，你不可以这样胡说八道，我要把你的话告诉我的丈夫。他来了。

　　（罗兰佐上）

　　罗兰佐 朗斯洛特，你要是再拉着我的妻子在私下这样谈话，我可就要吃起醋来了。

　　杰西卡 不，罗兰佐，你不用担心，放心好了，朗斯洛特刚才和我翻脸啦。他毫不客气地跟我说，说上天会对我有报应，因为我是犹太人的女儿；他还说你不是良民，因为你会把我这个犹太人变成基督徒，基督徒越多，猪肉吃得就越多，会把猪肉的价钱提高。

　　罗兰佐 这个你不用担心，要是我们国家的人来找我问话，我自然会解释的。但是，朗斯洛特，你弄大了那黑人的女儿的肚子，这又应该是怎样的罪名呢？

　　朗斯洛特 那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摩尔姑娘，这样才会给人弄大肚子，这固然是件很严重的事；如果她算不上是个规矩的女人，那么就算我看错人啦。

　　罗兰佐 看，傻瓜都会说起俏皮话来啦！照这样下去，那些口才最好的才子也都无话可说了。到那个时候就只能听见鹦鹉在那里说话了！好了，进去吧，叫他们准备，我们开饭了。

　　朗斯洛特 先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全都很能吃的呢。

　　罗兰佐 老天爷，你真能说！那么请他们快把饭菜准备好。

　　朗斯洛特 饭菜他们也都准备好了，先生。你现在只要说“把饭菜端上来”就可以了。

　　罗兰佐 那就请你吩咐下去，把饭菜端上来。

　　朗斯洛特 小的可不敢，我知道我的身份，没有你这样的气派，不能使唤人啊。

　　罗兰佐 我要怎么给你说，你才会明白呢！你今天打算重演你看家的本领，是吗？我求你啦……你好好表现一下好不好，我说话很简单的，又不跟你说瞎话。你快去对那些同伴说，现在把桌子铺起来，把饭菜端上来，我们要进来吃饭啦。

　　朗斯洛特 是的，先生，我现在就去叫他们把桌子铺起来，把饭菜端上来；你进不进来吃饭，那可就随便你了。

　　（下）

　　罗兰佐 啊，你看他，多明白事理，多会分辨事情，说话那么合适，你这个傻瓜，一大堆“动听的”字眼儿全把你的脑子塞满了。我知道有许多傻瓜，他们的地位比他高，也跟他一样肚子里有一些墨水，一提到关键的事情就扯东扯西，哪儿他都不管，还假装卖弄地说。你觉得呢？杰西卡？我亲爱的好人，你告诉我，你对巴萨尼奥的夫人这件事情怎么看？

　　杰西卡 好，好到我喜欢得没话说。巴萨尼奥先生能娶到这样一位好夫人，那就是享尽了来自天堂的幸福，巴萨尼奥生活规规矩矩，当然不会走上歪路了。如果天上有两位天神打赌，拿人间的两个女子做赌注，其中一个是鲍西娅，那么还有一个就找不出来了，就算另外再加上些什么，也无法和鲍西娅达到平衡，因为这一个寒伧的世界就不能找出和她一样好的人来。

　　罗兰佐 他娶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就跟你一样，也嫁着了我这么一个好丈夫。

　　杰西卡 你也不先问问我是什么看法。

　　罗兰佐 好，好，我问，不过还是先让我们吃了饭再说吧。

　　杰西卡 等一下，趁我胃口好，心情好，我就先给你说两句好听的吧。

　　罗兰佐 好听的话我们在吃饭的时候说吧；这样不管你说得好听还是不好听，我都可以把你的话连着饭菜一起吞到肚子里面去。

　　杰西卡 好，那你就看我怎么说你吧。

　　（同下）

　　※ 第四幕

　　★ 第一场

　　威尼斯的法庭上。

　　人物 公爵大人、众贵族绅士、安东尼奥、巴萨尼奥、葛莱西安诺、萨拉里诺、萨莱尼奥及余人等同上。

　　公爵大人 安东尼奥来了没有？传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 是的，公爵大人，我在这里。

　　公爵大人 我为你感到很不快乐；因为今天和你当庭对质的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他是一个没有怜悯的心、也没有一丝慈悲的心，是一个毫无人情的恶人。

　　安东尼奥 听说大人曾费尽心力地劝说他，做事情不要太过分，可是他却非常固执，什么话也不听，不肯做出一点点让步。既然没有什么合理的方法可以给我一条生路，使我摆脱他对我那残酷的暴行，那我就只好用我的身体来迎接他的残暴，我静静地等待着他对我的残暴的处置。

　　公爵大人 来人啊，传犹太人夏洛克到庭。

　　萨拉里诺 大人，他早就在门口等着呢。他来了。

　　（夏洛克上）

　　夏洛克 拜见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大家请让一下，让他站到我的面前来。夏洛克，人家都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你现在只不过故意装出这一副凶恶的样子，到了最后的时候，你就会把你仁慈的心肠显出来，比你现在这种表面上的残酷，更加让我们出人意料；虽然现在，你坚持要按条约处罚，一定要从这个可怜的商人身上割下一磅肉来，而到了最后，你不但会取消这个处罚，而且还会因为良心上受到了感动，说不定还会豁免他一部分的借款，这段时间以来，他接二连三的遭受灾难，使它的经济有了巨大损失，无论多么富有的商人也会倾家荡产，即使你有铁石心肠，也不懂得人类同情的野蛮人，也不能不对他的现在的情况产生怜悯之心。谁都可以看到，现在的他是那么的可怜，看到这些，你应该给他一些同情啊！夏洛克，我们都在等候你的福音啊。

　　夏洛克 公爵大人，我已经把我的意思向大人陈述过了；而且我也已经指发誓，一定要照借据上的规定执行处罚；要是你们不答应我的要求，那就是蔑视法律，我要到首府去告状，那你们的特权全都保不住了。也许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不愿要三千两银子，而宁愿要这么一块烂肉，我可没有什么可以回答你的，我就只能说我喜欢，这算不算是回答呢？假如我的屋子里有了耗子，我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请人帮我除掉他，也是因为我高兴，谁管得了我？这又算不算是回答了呢？有的人不想看见张开嘴的烤猪，还有的人一看见猫就会暴跳如雷，还有人听见人家吹风笛“嘘……嘘……嘘”的叫声，就会忍不住要撒尿；正因为有些事情没有什么理由好讲，一个人的感情完全受着喜欢还是不喜欢来支配，谁也做不了我自己的主。现在我就这样回答你为什么有人受不了一头张开嘴的烤猪，还有人受不了对你没有一点儿伤害的猫，更有人受不了嘘……嘘……嘘的风笛的声音，这些都是没有理由的，也许这些都是天生的，使他们一旦受到了某种刺激，就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各种与常人不同的现象；所以我没有什么理由，也举不出什么理由，除了我对于安东尼奥消不了的厌恶，积怨已久的仇恨，所以才会向他打这一场对我没有一点儿好处的官司。公爵大人，现在你已经得到我的回答了吧！

　　巴萨尼奥 你这个冷酷无情，没有心肝的家伙，你这样的回答并不能为你的残暴做辩解。

　　夏洛克 我的回答不是要讨你的喜欢。

　　巴萨尼奥 难道人们对于他自己所不喜欢的东西，全部都要置之死地吗？

　　夏洛克 哪一个人会将喜欢的东西杀死吗？

　　巴萨尼奥 初次的冒犯，就能引起这么大仇恨。

　　夏洛克 什么！你愿意叫毒蛇再咬你第二口吗？

　　安东尼奥 巴萨尼奥，你怎么能给这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讲理呢，请你想一想，就像站在海滩上，叫那大海的海涛不要那么汹涌，你能去责问一只豺狼？为什么让母羊因为失去它的小羔羊而哀叫，或是让那高山上的松树，在受到大风吹过的时候，树叶不要摇摆，不要发出“唆唆”的声音。你别想去感化他，要是你能够让这个凶暴的犹太人的心肠变软……世上就找不出有什么东西比它的心肠更硬呢？……那就再也没有什么难事你不能办到了。请你不用再跟他商量什么条件，替我想什么办法了，还是让我直截了当地接受到他的残暴，让这个放高利贷的犹太人满足他的心愿吧。

　　巴萨尼奥 借了你三千两银子，我现在还你六千两银子，好不好？

　　夏洛克 即使这六千两银子，每一两银子分成六份，每一份都是一两银子，我也不要它们；我只要按照借据处罚。

　　公爵大人 你这人一点儿慈悲之心也没有，将来怎么能够让别人也对你慈悲呢？

　　夏洛克 我怕什么？我又不会受刑罚，我又没有犯法。你们买了许多的奴隶，把他们当做驴马一样，叫他们做种种低贱的事，因为他们是花钱买来的。我能不能这样对你们说，还自由给他们吧，让你们的子女和他们结婚？为什么要他们做又重又累的活，还为此流着血汗？能不能把他们的床铺得跟你们的床一样柔软，你们所吃的食物也让他们的舌头也尝尝吧，你们会告诉我：“这些奴隶是我的。”所以我也告诉你们，我现在就向他要求这一磅肉，这是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的；这一磅肉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拿到。你如果不给我，那么就让你们的法律去见鬼吧！威尼斯城的法律就是空文，没有任何的权威。公爵大人，我现在等着你判决呢，快宣判吧，我能不能拿到这一磅肉？

　　公爵大人 我已经派人去请一位非常有学问的法学博士，他叫培拉里奥，我请他来替我审判这件案子；如果他今天来不了，我可以宣布退庭，延期判决。

　　萨拉里诺 公爵大人，外面有一个刚从帕度亚来的信使，他手上拿着这位博士的信，正在外面等候着大人的召唤呢。

　　公爵大人 快传那使者进来，把信拿给我。

　　巴萨尼奥 我的朋友，不要灰心，安东尼奥！你放心吧，我们还是有希望的，这犹太人可以拿走我的肉、我的血、我的骨头以及我的一切都可以拿走，但决不能让你为了我而流一滴血。

　　安东尼奥 我就是羊群里一头生病的没用的病羊，死是我最终的结果；树上最柔软的果子最先落地，我这一生就让我这样结束了吧。巴萨尼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你还要为我写墓铭，我死后的全部事宜你都要为我安顿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尼莉莎打扮成律师书记上）

　　尼莉莎 拜见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你是从帕度亚培拉里奥那里来的吗？

　　尼莉莎 正是，公爵大人。培拉里奥叫我代他向公爵大人致敬。

　　（呈上一信）

　　巴萨尼奥 你干吗这样使劲儿磨刀？

　　夏洛克 这样我好从那破产的债鬼身上割下一磅肉。

　　葛莱西安诺 狠毒的夏洛克，你现在不是在你鞋口上磨刀，你现在是在你心口上磨刀；就算那刽子手的钢刀，还有其他无论哪种武器，都比不上你刻毒的心肠的一半锋利。难道无论怎么样的请求都不能打动你吗？

　　夏洛克 不能，当然不能，无论你说多好听的话，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

　　葛莱西安诺 你这条万恶不赦的狗，死后一定会打入十层地狱！真是老天不长眼睛，居然让你这种狗东西活在世上。你简直让我的信仰摇动，让我相信起毕达哥拉斯22所说畜生的灵魂可以转成人；我想你的前世一定是一头狼，因为害了人而被捉住吊打而死，它那凶恶的灵魂逃了出来，带着一股杀气钻进了你那老娘腌臜的胎里，就生出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因为你的性情和狼一样，贪婪而凶残。

　　夏洛克 骂吧，你再怎么骂，那张借据上也不会少一个字，再怎么骂那借据上的签名也不会被你骂掉，就算你拉开喉咙吼，把你的肺吼破了，也没有任何改变，何苦呢？小兄弟，我劝你还是休息一下吧，免得你也在这里气坏了，你还是安静一点儿吧。我来这儿是请求法律来裁判的。

　　公爵大人 培拉里奥在这封信给我们推荐了一位年轻而有学问的博士，他来出席我们的法庭。他在哪里呢？

　　尼莉莎 他就在外面等着呢，在等大人传他进来，不知道大人现在可否请他进来？

　　公爵大人 好，好！我非常愿意。来，你们去几个人把他好好地领到这儿来。现在就把培拉里奥的来信当庭给大家宣读一下。

　　书记（读） “公爵大人，信函到时，我仍在生病中；一位来自罗马的青年博士鲍尔萨泽来看望我，他学问渊博，谈到犹太人与安东尼奥一案，有他的独到之见，应公爵大人邀请，我推荐鲍尔萨泽代替我前来审理此案。希望公爵大人不要看他年轻就忽视，他的能力已超过我这个老头子，实乃法学界奇才。故推荐此人，必能圆满完成使命，拜谢！”

　　公爵大人 博学的培拉里奥的来信，你们听到了吧。外面来的人可就是那位博士了。

　　（鲍西娅扮律师上）

　　公爵大人 把你的手伸给我。你是从培拉里奥老前辈那里来的吗？

　　鲍西娅 正是，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欢迎欢迎！快请坐。今天我们在这儿审理的这件案子，双方都有不同的意见，你可清楚吗？

　　鲍西娅 这件案子的全部情形已经知道了。这儿哪一位是那商人安东尼奥，哪一位是犹太人夏洛克？

　　公爵大人 安东尼奥，夏洛克，你们两个都到前面来。

　　鲍西娅 你的名字叫夏洛克吗？

　　夏洛克 是的，夏洛克就是我的名字。

　　鲍西娅 你们打得这场官司，也有些奇怪，按照威尼斯的法律，你的手续是合法的，你的控诉是可以成立的，法庭是不会驳回你的。（向安东尼奥）你的生死全操控在他的手里，是不是啊？

　　安东尼奥 嗯，他就是这样说的。

　　鲍西娅 这借据你承认吗？

　　安东尼奥 我承认。

　　鲍西娅 那么夏洛克，希望你有一颗慈悲的心。

　　夏洛克 为什么？难道我应该慈悲一点儿？你给我说出个理由。

　　鲍西娅 慈悲不是可以勉强的，它像甘露一样从天上而降，洒落在人间；它不但予以受施的人幸福，也同样给施与的人幸福；它的威权超乎一切，是至高无上的，他是万王之王的王道，他比皇冠更能彰显出帝王的身份，而帝王手中的御杖不过是象征着世俗的威权，使人觉得君王的尊严望而生畏；然而慈悲的力量却远远高于君王的权力之上，藏于帝王的内心深处，是上帝的品德，如果执法者能把慈悲用于社会的公道，那么人间的权力就和上帝的神力一样了。所以，夏洛克，心灵的慈悲显示出灵魂的美好，虽然你要求公平，所以你想一想，如果我公平的依法行起赏罚来，谁也没有得救的希望；上帝是慈悲的，我们既然祈祷着上帝，就应该有着一颗上帝一样慈悲的心，做一些慈悲的事。我说这些话，为的是希望你能够本着仁慈的心作几分让步；如果你仍然要坚持你原来的要求，那么执法无私的威尼斯法庭，就只好把那商人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