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威尼斯商人(8)

　　夏洛克 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我要求法律解决，允许我按照借据上的条款处罚。

　　鲍西娅 这笔借款他是不是无力偿还？

　　巴萨尼奥 不，这笔钱我可以当庭还清；就是加倍也可以；如果这样他都还不满意，我还可以签契约，用十倍的数目来还他，我愿意用我的手、我的头，还有我的心来做抵押；要是这样还满足了了他，那他分明就是存心害人，仇恨压倒天理了。我求你，请法官利用权力把法律稍微变动一下，就算犯一次小小的错误，却做了一件大大的功德，不要让这个残忍的恶魔得逞。

　　鲍西娅 不，绝对不行，既成的法律在威尼斯谁也没有权力可以变更。这一个恶例是万万不能开的，否则，以后要是谁做了错事都可以有借口，这样的话，什么坏事谁都可以干了，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夏洛克 啊！一个公正的但尼尔23来做法官了！你真是但尼尔再世！聪明的青年法官啊，我多么的佩服你啊！

　　鲍西娅 请把那份借据拿来让我看看。

　　夏洛克 在这儿，尊敬的博士法官，请看吧。

　　鲍西娅 夏洛克，他们可是愿意出三倍的钱啊。

　　夏洛克 不，不行，哪怕他把整个威尼斯给我，我也不干，我对天发过誓啦，不可以让我的灵魂背上不履行誓言的罪名。

　　鲍西娅 好，可以依照借据上的条约进行处罚；根据法律，根据这张借据，你可以合法地从这商人的胸口割下一磅肉来。不过我想你还是慈悲一点儿，把三倍的钱拿去，让我把这张借据撕了吧。

　　夏洛克 不，不，等他执行完借据中的处理以后，再撕也不迟。你看上去真是一位正直的好法官；你懂法律，你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你就是法律界的中流砥柱，现在我就用法律的名义，请求你快点宣判吧，我用我的灵魂起誓，现在谁也不能改变我的决心。现在我就等着按借据执行处罚。

　　安东尼奥 我也请求法庭尽快宣判。

　　鲍西娅 好，那么我就宣判了，你必须准备好你的胸膛，好让他的刀子刺进去。

　　夏洛克 啊，真是一个聪明正直的法官啊！好一位优秀的青年法学博士！

　　鲍西娅 根据这借据上所订的惩罚，和法律上的条文没有抵触的地方。

　　夏洛克 很对很对！啊，说得真对，聪明正直的法官！没想到你看上去这样年轻，做事却这么老练成熟！

　　鲍西娅 所以你把你的胸膛袒露出来吧。

　　夏洛克 对了“他的胸口”，借据上就是这么说的……对吧，我尊敬的法官？……“靠近心口的地方”，借据上写得清清楚楚的。

　　鲍西娅 一点儿也不错，称肉的天平准备好了吗？

　　夏洛克 我带来了。

　　鲍西娅 夏洛克，你去请一位外科医生来堵住他的伤口，以免得他流血而要了他的命，费用由你出。

　　夏洛克 借据上没有这么写啊？

　　鲍西娅 借据上并没有这样的规定；可是与这个不相干，你肯做一件善事总是好的。

　　夏洛克 我找不到；借据上没有这一条。聪明的法官，你看，借据上没有这一条。

　　鲍西娅 安东尼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安东尼奥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没有什么要说。巴萨尼奥，把你的手给我，朋友，永别了！不要因为我为了你而遭到这种结局而难过，命运对我还算是特别照顾了，命运往往会叫一个人倾家荡产后还让他活下去，用他满是皱纹的额角和凹陷的眼睛去接受那晚年的潦倒生活；这是一种拖延时日的活受罪啊，她已经帮我解脱了。巴萨尼奥，替我向尊夫人致意，告诉她我死的经过；对她说我们之间的友情，我又是怎样从容而死的；你把这些故事全部讲给她听了后，再请她判断，巴萨尼奥是否曾经有过一位真心的朋友。不要因为你将要失去朋友而难过，能够替你还清债务而死，我是无怨无悔的；只要那犹太人把刀割得深一点儿，我便把那笔债在一刹那间就完全还清了。

　　巴萨尼奥 安东尼奥，我娶了妻子，我爱我的妻子，爱她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我的生命加上我的妻子以及就算整个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没有你的生命重要；我情愿丧失这一切，把它们都献给这位恶魔，来救你安东尼奥。

　　鲍西娅 要是你的妻子就在这儿，她听见你这样说话，怕不会感谢你吧。

　　葛莱西安诺 我也有妻子，我发誓我是爱她的；可是我希望她马上升天，去求告上帝，请上帝改变这狼心狗肺的犹太人的心肠。

　　尼莉莎 幸亏你在她的背后说这样的话，要是在家里一定会吵得鸡犬不宁了。

　　夏洛克 你让我相信了基督教的丈夫就是这样的！我的女儿，我宁愿让她嫁给强盗也不能让她嫁给一个基督徒。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宣判吧。

　　鲍西娅 好！现在宣判，巴萨尼奥身上的一磅肉是你的；法律许可你，法庭上准许你了。

　　夏洛克 英明的法官！大公无私的法官啊！

　　鲍西娅 你必须从他的胸口割下这一磅肉来：法律许可你，法庭上准许你了。

　　夏洛克 你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法官！判得太好了！来吧，你预备吧！

　　鲍西娅 慢，我还有话说。这张借据上写明着只是“一磅肉” ，并没有允许你取他的一滴血；所以你可以照借据取一磅肉，但是你在割肉的时候，要是流下一滴血，按照威尼斯的法律，你的土地你的财产，就要全部充公。

　　葛莱西安诺 啊，大公无私的法官啊！啊，夏洛克，你听着，英明的法官啊！

　　夏洛克 法律上有这样的规定吗？

　　鲍西娅 你自己去查条文吧。既然你要求法律给你公平，我就给你公平，而且比你所要求的更公平。

　　葛莱西安诺 啊，大公无私的法官啊！，啊，夏洛克，你听着，好一个博学多才的法官！

　　夏洛克 那么我还是接受还钱；让他给我三倍的钱，放了安东尼奥。

　　巴萨尼奥 钱在这儿，给你准备好了。

　　鲍西娅 别忙！这犹太人要法律的公平，我就必须给他绝对的公平。他除了执行法律的处罚以外，其他任何的赔偿，他不能接受。

　　葛莱西安诺 啊，夏洛克，你听着！一个公平正直的法官，大公无私的法官啊！一个博学多才的法官！

　　鲍西娅 所以夏洛克，你现在准备着动手割肉吧。别流出一滴血，也不准多割，不准少割，要刚刚一磅的重量；如果是你割下来的肉，比一磅多一点儿或少一点儿，哪怕就是差一丝一毫，差一根汗毛，你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你的财产就会全部充公。

　　葛莱西安诺 啊，你真是一个但尼尔，一个再世的但尼尔，夏洛克！现在你可落入我的手中了！快去割吧！

　　鲍西娅 夏洛克，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

　　夏洛克 那把我的本钱还给我，放我走吧。

　　巴萨尼奥 钱就在这儿，你快拿去滚蛋吧。

　　鲍西娅 他已经拒绝过，说不要钱了；我们现在只能给他法律的公平，让他执行借据上的条约。

　　葛莱西安诺 你真是一个但尼尔，一个再世的但尼尔！谢谢你，夏洛克，你教会我说这句话。

　　夏洛克 难道我连本钱都拿不回来了吗？

　　鲍西娅 夏洛克，你只能冒着你自己生命的危险去拿那一磅肉，除此以外，你不能拿一个钱，什么也拿不了。

　　夏洛克 那我不打这场官司了，我走了。

　　鲍西娅 不能走，夏洛克，法律上还有一条要追究你。根据威尼斯的法律规定 凡是一个异邦人企图不管是用直接或间接的手段，谋害我国的任何一位公民，经查明有事实依据者，他财产的一半应当归受害的一方所有，剩下的一半没收纳入公库，犯罪者的性命将由公爵处置，他人不得过问。你现在正好犯了这一条，因为实际的情况，已经证明你的确有运用直接间接的手段，危害被告的生命，所以你已经触犯了我刚才所说的危险了。你还是快快跪下来，请公爵宽恕你吧。

　　葛莱西安诺 快跪下来，请求公爵开恩啊，你还是自己去上吊寻死吧；现在你的全部财产充了公，你连一根绳子也买不起啦，还要让公家花钱买绳子把你吊死。

　　公爵大人 让你看看基督徒的精神，你还没有向我开口，我就先饶恕了你的死罪。你的财产有一半归安东尼奥所有，还有一半没收纳入公库；如果你能够诚心悔过，我还可以从宽发落，减轻你一笔较轻的罚款。

　　鲍西娅 减少的那一部分是没收纳入公库的一部分，不是划归安东尼奥的一部分。

　　夏洛克 不，不，我不要你们的宽恕，你们把我的生命，把我的财产都一起拿去吧，你们拿走我支撑房子的柱子，就是拿走了我的房子，你们就是拿走了我养家活口的命根子，这就是活活要了我的命啊。

　　鲍西娅 安东尼奥，凭着你善良的心，能不能够给他一点儿慈悲啊？

　　葛莱西安诺 不，不，不能给，不要给他别的东西！看在上帝的面上，要给就给他一根上吊的绳子吧。

　　安东尼奥 要是公爵大人和法官愿意给它从宽发落，判给我的那一半财产我可以不要，我送给他的女儿和女婿，我也就满意了；另外一半的财产我请求给他留下，但是等他死了以后，它也要把这笔财产交给他的女儿和女婿；不过还有两个条件他必须要答应：第一，他如果愿意接受这个恩典，就必须马上改信基督教；第二，必须当庭立下文契，声明他死了后，把全部财产都赠给他的女儿杰西卡和他的女婿罗兰佐。

　　公爵大人 这两个条件他必须接受，否则我就撤销刚才对他的赦令。

　　鲍西娅 夏洛克，你满意吗？你有什么话要说？

　　夏洛克 我满意。

　　鲍西娅 书记官，现在你就写下一张授赠财产的文契。

　　夏洛克 我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身子有点不舒服。文契写好了送到我家里来，我一定在上面签字。

　　公爵大人 那你去吧，临时变卦是不行的。

　　葛莱西安诺 在接受洗礼的时候，有两个教父；如果我做了法官，我就给你请十二个教父24，不是让你去受洗礼，而是送你上绞刑架。

　　（夏洛克下）

　　公爵大人 年轻的法官，我想请你到我家里去吃饭。

　　鲍西娅 请公爵大人多多原谅，我必须现要动身，今天晚上回帕度亚，对不起。不能奉陪了。

　　公爵大人 你这样忙，也不容我了表寸心，真是抱歉。安东尼奥，你得好好感谢这位年轻的法官，今天你全靠了他啊。

　　（公爵、众士绅及侍从等下）

　　巴萨尼奥 感谢你！最尊敬的先生，今天我的朋友全赖你的智慧，才幸免于这一场重大灾难；这三千两银子本来是准备还给那犹太人的，为了表示我们对你的感谢，现在就把它送给先生，但这不能报答你的辛苦。

　　安东尼奥 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你的感激，你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的。

　　鲍西娅 一个人能做一件让心里舒服的事，那就是得到了最大的报酬。我这次救了两位，总算没有失败，我已经十分满意，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用不着谈什么酬谢了。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两位还能够认识我。祝你们好运，现在我就先走了。

　　巴萨尼奥 尊敬的先生，我能不能最后再向你提一个请求，请你从我们身上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去，这不算是酬谢，就是留个纪念。这件事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不能再拒绝了，还要请你原谅我的这个请求。

　　鲍西娅 你都这样请求我了，那我就依你吧。（向安东尼奥）你把你的手套送给我吧，戴在手上也算是个纪念吧；（向巴萨尼奥）为了纪念你的厚爱，我就拿你这个戒指吧。别缩回你的手，别的我不再向你要了；你既然有诚意，我想你不会拒绝我吧。

　　巴萨尼奥 尊敬的先生，这，这戒指啊！它是个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你我有些不好意思。

　　鲍西娅 现在我就非要它不可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个戒指。

　　巴萨尼奥 这戒指真的不值几个钱，但是它对我有重大的关系，我不能把它送人。我愿意去整个威尼斯寻找最贵重的一枚戒指来送给你，可是这一枚，希望请你原谅我。

　　鲍西娅 先生，我明白了，你是个口头上慷慨的人；你先教我怎样伸手随便取东西，然后再教我懂得了一个叫花子怎么拒绝别人。

　　巴萨尼奥 好啦，先生，这戒指是我的妻子送给我的；她给我戴上戒指的时候，我曾经发过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能把它卖掉、送人或是遗失。

　　鲍西娅 当你舍不得把他它送我的时候，都可以用这样的话来做借口的。如果你的妻子不是疯子，她就会明白，我拿这个戒指当然是受之无愧，他也绝不会因为你把它送给了我而跟你翻脸的。好了，祝你们平安！

　　（鲍西娅、尼莉莎同下）

　　安东尼奥 巴萨尼奥先生，你就把那个戒指送给他吧。他对我们的功劳，就是看在这份交情的分儿上，就算违犯了尊夫人的命令，也没什么要紧。

　　巴萨尼奥 葛莱西安诺，你快点，快去追上他，让我把这戒指送给他；如果可以的话，把他领到安东尼奥家里去。快，赶快！（葛莱西安诺下）好了，我陪你一起回家吧；明天一大早我们两人就去贝尔蒙特。走吧，安东尼奥。

　　（同下）

　　★ 第二场

　　威尼斯的街道。

　　人物 鲍西娅及尼莉莎上。

　　鲍西娅 我得打听一下这犹太人夏洛克住在哪里，我要把这文契交给他签字。而且我还要比我的丈夫早一点到家，今天晚上我一定得动身。罗兰佐到时看到了这一张文契，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葛莱西安诺上）

　　葛莱西安诺 先生，你好啊！追上了你我好不容易啊。我家主人巴萨尼奥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让我来把这个戒指送给你，并且请你赏脸，他请你吃一顿饭。

　　鲍西娅 吃饭就不用了；这个戒指我收下了，那请你帮我谢谢他。另外，我还要请你帮我带路，带我到夏洛克那个老头子的家里去。

　　葛莱西安诺 可以，可以，没问题。

　　尼莉莎 先生，我还有一句话要给你说。（向鲍西娅旁白）我也要试试我能不能把我丈夫手上的戒指拿下来。我曾经让他发过誓永远也不让戒指离开他的手的。

　　鲍西娅 你可以的。我们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大骂他们一顿。说他们把戒指送给了别人；我们会压倒他们，让他们对着上帝发更厉害的誓言。你快点去吧，你知道我会在哪里等你。

　　尼莉莎 好了，先生，请你给我带路。

　　（各下）

　　※ 第五幕

　　★ 第一场

　　贝尔蒙特。通至鲍西娅家里的林荫路上。

　　人物 罗兰佐及杰西卡上。

　　罗兰佐 皎洁的月光让这个夜晚很明亮！微风轻吻着树枝，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响；我想正是在这样的夜晚，特洛伊罗斯爬上了特洛亚的城墙，远远地望着关押克瑞西达的希腊人的营幕，而发出他心中的悲叹。25

　　杰西卡 也就是这样的夜晚，提斯柏踏着月夜，踩着露水，心惊胆战地与她的情人约会，因为看见了一头狮子而吓得仓惶逃走。26

　　罗兰佐 也就是这样的夜晚，狄多站在辽阔的大海的岸上，手里拿着柳枝，摇摆着招她的爱人回到迦太基来。27

　　杰西卡 也是这样的夜晚，美狄亚采集了仙芝灵草，使年迈的埃宋返老还童。28

　　罗兰佐 也就是这样的夜晚，杰西卡从犹太富翁的家里偷偷地跑了出来，跟着一个没有出息的情人从威尼斯跑到了贝尔蒙特。

　　杰西卡 也就是这样的夜晚，年轻的罗兰佐发誓永远爱她，用真诚的誓言骗取了她的心，但是没有一句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