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塔上歌者

　　钟楼的门窗打开，出现那位，

　　健壮的敲钟人，

　　蓬蓬散散的头发，

　　野草般半遮着双眼。

　　——叮——当——

　　他一边踏着踏板，一边歌唱：

　　“雷霆似的钟啊！

　　你用金属的语言，

　　号召人们前来膜拜。

　　但我还是宁愿唱我自己的歌。

　　从星期一到星期六，

　　烦闷的日子从未间断。

　　总是被富人和财主奴役。

　　从他贮藏库中偷来的，

　　只是一个小铜板般亳无价值的星期日。

　　他在天堂，我在地狱。

　　我们穿着破衣服啃着硬面包。

　　我们的爱人在家中叹息！

　　饥寒交迫，还得为他们划船，

　　我们脸上淌着汗，划着他们豪华的游船，

　　我们的哭声伴随着浆声。

　　——叮！当！——

　　伸张正义报冤仇！

　　何时我才能敲响公正的钟声？

　　何时他们才能被审判？

　　“我们每一磅饥饿的肉

　　都能使财主更肥胖。

　　听着！财主，你的丧钟即将敲响。

　　压迫得太久了，自由正在诞生。

　　她在夜间悄然而来，

　　她直接破门而入，

　　她践踏你的地毯，你的一切不义之财，

　　都归她所有。

　　“一座火药库，

　　就在你城堡的地窖。

　　暴民就纠集起来，点燃星星之火。

　　——叮！当！——

　　“我们抓着的石头，

　　拿着火炬，冲向茅屋，

　　冲向小径，我们突击。

　　羞辱你们的女人，鞭打你们的猪，

　　把你们最昂贵的酒全倒在街上。

　　要你们的马把我们拉到我们争战的地方。

　　你们的城堡烧成了灰烬。

　　我们现在的地狱

　　就是你们的天堂。”

　　“把我们破茅屋中的麦草、破衣服

　　一堆堆地搬到外面

　　——这就是你们的王座。啊！你们这些钱财君王。

　　这是你们被抢的钱包和王权！

　　鼓手将聚集，站在你周遭，

　　敲打你厨房的锅盘，

　　如雷霆一般，惊天动地。

　　吹笛者及时地应和

　　喝着水晶酒瓶中的你们的祭酒。

　　你们的房子摇荡。火花进散的上空

　　烟雾迷漫。

　　你们的挽歌响彻云际。

　　乞丐朝火中加炭，

　　干草堆就是你们的王位。

　　围成一圈他们在火葬堆旁跳舞，

　　他们低沉歌唱时，我以更低的音调唱和

　　在你们最后一刻，我更用力敲击，

　　天地间回响着，

　　——叮！当！——”

　　塔梁上坐着他

　　无言的妻子。

　　她跟着他

　　走下高高的梯子。悄悄地

　　随他到教堂庭院和小径尽处，

　　小屋旁，山麓下

　　有个小花园，已经枯黄一片。

　　她独自前行，耳边仍

　　回荡着钟声和丈夫的歌声。

　　他慌慌张张，贼头贼脑地像已惯于在

　　邻家又喝又赌。

　　她坐在枫树和野樱桃枝桠交错的

　　石头中间。

　　她松开鞋带，脱下只在周日才穿的鞋。

　　在欢乐的气氛中，

　　不经意地绑着枫叶链子

　　缀上樱桃。

　　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迫近，

　　后面跟随许多人。她跳过

　　花园的小栅栏，

　　跑到尖塔门口，

　　她走进去，深怕人家会抓她，

　　——周日不允许光脚走路。

　　走进黑暗中的尖塔，走进圆钟下的尖塔，

　　这年轻而健康的女人。手上拿着枫叶链子。

　　听了很久，确定没有人跟来

　　她迅速在颈上挂上花圈。

　　她开始爬一格格的梯子，越爬越高，

　　地面在她视线中渐渐模糊，

　　风中的木头吱吱地悲鸣。

　　她弯着腰，熟练的手握紧，

　　踏在梯格上有如踩在一根线上似的

　　一直往上爬，

　　从洞眼中她看到了市场

　　而下面的塔却一片漆黑。

　　一步步向钟靠近，

　　离街上的行人愈来愈远，

　　红着脸，气喘吁吁，她走近钟，

　　用手指关节轻敲钟的边缘，

　　发出轻轻的回声。

　　狭长的梯子通往更远处，

　　她勇敢地举着手摇荡在

　　细长的横梁上，她把枫叶链子

　　缀在铜的盔甲上，

　　把那灰溜溜的巨人打扮成

　　身着结婚礼服的少女。

　　仪式刚完，敲钟人便来了，

　　惊讶中静止了，他手把着横梁

　　那挂着花彩的钟便高声唱了起来。

　　紫红的樱桃闪闪发亮。

　　他的妻以前也敲过钟。

　　她不顾他的唠叨和皱眉，踩在

　　磨损的踏板上，充满力量的褐色双脚光裸着。

　　钟向两边摇晃起来，

　　钟声震耳，

　　小鸟吓得直叫，

　　塔、屋顶、梁柱开始晃动。

　　——叮！当！——

　　她踩着踏板，唱道：

　　“在这高高的塔上，

　　钟声响彻四方！

　　远处的平原麦浪翻滚

　　太阳高照着森林。

　　不仅仅在田野、海湾，

　　很多地方都能听到我的钟声。

　　年年月月我渴望

　　世界充满友爱。

　　看不到野蛮人和武装者，

　　看不到城市焚烧，

　　这样的世界会来临，

　　虽然衰败的世界依旧存在。”

　　“不是的！城市正狂欢，钟声响彻四方，

　　万家喜庆，

　　满街翠绿

　　林立的旗子在屋顶飘扬。

　　彩带飞舞。

　　三角旗飘成弓型

　　招展于尖塔金光闪闪的一端。

　　人群在友善地穿行，

　　穷人、富人一路同行，

　　不为斗争，只为握手。

　　如同仲夏丰收盛宴上的人群。

　　而后我女儿的女儿会爬

　　上屋椽将钟摇动。

　　像我一样，她肤色深褐，年轻、强壮

　　为和平祥和的日子敲钟。

　　——叮！当！——

　　装饰着白桃树的白马拖着

　　一辆马车。一辆有银耙子的马车

　　逐渐步入视野。

　　——叮！当！——

　　孩童穿着白衣列队

　　洒下如雨的花，

　　车轮滑过，

　　石铺的街道，发出轻响。

　　马车上，被注视的焦点

　　是一个神圣、高洁的杯

　　上面缀饰着麦花的花环，

　　杯边上闪烁着文字：

　　‘富人不再纵乐，人人关心穷人，

　　大家同享劳苦与欢乐。’

　　“群众给马车让路，

　　人民默然无声，

　　而钟声不断。

　　就像天使的歌声自天而降。

　　男女老少一律脱帽致意。

　　面色苍白的女人

　　站在阳台上，

　　毫不吝惜地一个个扯下

　　兄弟、丈夫赠的项链，

　　脱下金光闪闪的指环，

　　不再受珠宝的束缚。

　　大家全都爬上栏杆，

　　把饰物丢入圣杯，

　　杯上花瓣将金饰的光芒掩盖。

　　雨珠一样的光芒，从欢愉的阳台

　　倾泻不止。

　　——叮！当！——

　　也许是为了鞭痕，

　　也许是为了敬畏，

　　“连最铁石心肠的男人

　　都热泪盈眶地

　　发誓要

　　永远做个好儿子，做个好兄弟，

　　所有人都同心同德。

　　女人般的温情也充满了男人的内心，

　　全世界都被这温情拯救，

　　而那响亮的钟声

　　将把全世界人民

　　亲密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