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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图典》 作者:紫式部

第39章 柏木

  柏木为三公主之事而病倒,他对人世间已心灰意冷,一心只想遁入空门。他曾想过:“世间万罪,于弥留之际终会一笔勾销的。我除此[译注:意指与三公主偷情事]之外,别无他错。多年来,源氏内大臣每有节庆,必召我去随身侍侯,多方关爱我,想来他对此事一定会宽恕我的吧。”

  在病情略有起色之后,柏木就给三公主写信。信中写道:“我已病入膏肓,自知大限将至,想你也早耳有所闻。尽管我不怪你没有关心我的病情,但我着实痛苦不堪啊!”写到这里,他的争颤抖不已,想说的话也无法继续写下去,遂歌曰:

  “遗骸火化成烟飘,

  情丝缕缕常萦绕。

  哪怕对我说句怜悯的话,让我静下心来,走在迷茫的漆黑路上,也能看到一丝亮光啊!”

  小侍女将信交给三公主时,哭泣着对她说:“请公主给个回音,这确实是最后一次了。”三公主答道:“我命也危在旦夕!听说他病了,心里着实十分可怜,然而,内疚使我必须自戒,每念及此,都感到后怕。”她愧对源氏公子,无意给柏木回信,而小侍女早已备好笔砚,她只好勉强地写就。小侍女趁夜间无人注意,手持着信,悄悄地溜进了柏木宅邸。

  柏木不时地小侍女说:“源氏内大臣已经知道我的罪孽,我就忐忑不安,心绪紊乱,像是灵魂离开了躯体再不复返似的。”小侍女告诉柏木,三公主也终日内疚,羞愧得怕见世人。柏木听罢,顿觉精神恍惚,眼前仿佛呈现出三公主那瘦削纤弱的面影,心想:自己的灵魂可能早已出壳,往返于三公主处了。他越想,心就越烦乱,落入极端痛苦的深渊。他走近烛光下,阅览公主的复函后,觉得“这是我今生的宝贵纪念,我这一生真是虚幻无常啊!”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却说,一天傍晚,三公主疼痛不堪,善于察言观色的侍女们知道她快将分娩,都慌了手脚,乱作一团,旋即派人向源氏内大臣通报。源氏内大臣也很震惊,立即前去探视。他暗自思忖:“真遗憾!如果这确实是自己的孩子,那多么可珍惜、可喜庆啊!”但是,他在人前丝毫不露心事,随即召高僧来做安产祈祷。三公主疼痛了一夜,翌日日出时分就生下一男婴。源氏内大臣心中想道:“我这辈子造了许多可怕的罪孽,这大概是我招徕的报应吧。在今生就受到这种意想不到的惩罚,也许来世就可能减轻些报应?”不知详情的人,都以为这位小公子出于高贵公主之腹,又是源氏内大臣晚年得子,源氏内大臣一定是格外疼爱。然而,源氏内心却充满无奈和苦恼,完全无心去看一眼那令人不悦的婴儿。几个年长的侍女私下议论说:“唉!难得生出这么一个英俊非凡的可爱公子,源氏大人却……”这些议论偶尔传入三公主的耳朵里,她满怀怨恨,独自嗟叹命苦,继而心想:干脆下决心出家算了。

  一天,源氏内大臣对三公主说:“最近我感悟到人世无常,勤修佛法,不想扰乱沉静下来的心情,所以我没有常来,你近况如何?心情愉悦了吗?我十分惦挂着呐。”说着,他从帏帐边上窥视了一眼三公主。三公主仰头答道:“我总觉得活不多久了,常言道:“因生产而死,罪孽深重。不妨让我出家为尼,或许可用修来的功德保全性命。纵令死了,也许还可以因此而消除罪孽呢。”三公主脸色苍白,身体非常瘦弱,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那模样却异常的美。源氏内大臣看了,不禁想道:“看到这般模样,纵令她犯下天大的罪过,心肠也不得不软了下来,宽恕了她。”

  进山修行的朱雀院听说三公主平安分娩,更爱怜她,想与她会面。而身体日益衰弱的三公主对源氏说:“我已经很久没见父亲了,莫非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吗?”说罢,失声痛哭起来。源氏立即派人前往朱雀院禀报三公主的病情。朱雀院听罢,悲伤万状,顾不上出家人的清规戒律,连夜悄悄地前去探望女儿。三公主发出微弱的哭泣声,对父皇说:“女儿大概已无望活下去,承蒙父皇驾临,就请顺便为女儿剃度吧。”朱雀院答道:“此时出家,将来反而多烦恼,招致世人非议,还望三思啊。”这时,朱雀院心中思忖着:“当初我将女儿托付给源氏,本以为最靠得住,不想他接受之后,对她爱怜不深。还不如趁此机会,让她出家为尼,好让世人知道她不是由于夫妇不和才出家,这样就不至于被世人讥讽了。”于是,朱雀院召数名法师,为三公主落发了。

  柏木卫门督一听说三公主出家了,悲戚得几乎昏厥过去,心力也近于衰竭了。夕雾大将一直深切地关心着柏木的病情,经常来探视。这次他听说柏木晋升,就第一个前来祝贺,心想:如果是一般健康人,遇上今日晋升之喜,心情不知会多愉快啊。可是,如今柏木病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可惜了!他对柏木说:“你的身体怎么衰弱到这种地步。今日逢此喜庆,我以为你多少会好些呢。”说着,掀起帏帐来探视他。柏木说:“真遗憾啊!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柏木辞世前,曾给三公主遗歌曰:“我成烟灰入云天”。

  三月间,天空晴朗,小公子薰君已诞生五十天,长得又白又胖,相貌美极了。这个薰君常面带笑容,微笑的眼神,嘴角的表情,着实令源氏觉得他酷似柏木。三公主并没有察觉到这婴儿酷似柏木,别人也全然没注意到,惟有源氏察觉。于是他联想到人世无常,不由悲从中来,心里想道:“侍女中定有知道此内情者,她们以为我还蒙在鼓里。”想到这些,就觉得不舒服,转念又想那也是咎由自取,只好忍耐了。

  源氏走近三公主身边,对她说道:“你看这孩子,觉得怎样?难道你舍得抛弃这可爱的孩子而出家吗?太残忍啦!”三公主突然听到这样的责问,顿时满脸飞起一片红潮。源氏低声吟歌,曰:

  “谁人世间播松种,

  无言作答心隐痛。

  实在难受啊!”三公主缄默不答,就跪倒了下来。

  却说,夕雾回忆起方寸已乱的柏木委婉地说出的那番话,内心底里便想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倘若他神志清醒些,也许就会把真情说出来,我也就可以清楚明了事情的原委。真不凑巧,他处在弥留之际,着实令人沮丧,不胜遗憾,无奈啊!”柏木辞世后,一到秋季,凄厉的虫声四起,夕雾就想象着那番景象,实是悲怆,催人泪下。

  虽说无论古今,人世间都难免有生离死别之哀痛,但是,柏木之死,更令人伤心,不论身份高低者,无不为之感到惋惜。皇上更加感到痛惜,每当举行管弦乐会,首先总会想起柏木,而感慨万分。六条院的源氏怜惜柏木,与日俱增。惟有他心中把薰君看成是柏木的遗孤,这是别人所意想不到的,实在是徒劳啊!到了秋天,薰君已会爬行,那可爱模样简直无法形容。源氏不仅在人前,而且是真心实意地爱护他,经常抱着他逗乐。

  (第三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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