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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再上》 作者:八月薇妮

第七十五章--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五章

 
    凤涅端了茶,轻轻一嗅,小小地喝了口,子规将茶杯接了过去,放在桌上,便又垂手站在旁边。
 
    凤涅道:“现在没有人了……”缓缓出了口气,转头望着子规,“有些话就可以说了。”
 
    子规略抬头:“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凤涅望着他的眼睛,一眼不眨,极为关注地:“只是想跟你随意地说几句。”
 
    子规一怔,慢慢问道:“娘娘,想说什么?”
 
    凤涅道:“自从在中津你救了我,便被圣上带走,头一件,是想谢你的救命之恩。”
 
    子规躬身:“娘娘,那是奴婢应该做的分内之事。”
 
    凤涅看了他片刻,便垂了眸子,长睫微微抖动:“不知为什么,心里本来凉凉地有些难受,但看到你,心里便安稳多了。”
 
    殿内寂然无声,凤涅的声音很轻,略带一丝叹息之意,如尘埃落定。隔了会儿,子规静静道:“多谢娘娘。”
 
    凤涅道:“你谢我什么?”wWw.xiAoshUotxt.net
    “谢……娘娘夸赞。”
 
    “本宫并非是在赞你,”凤涅慢慢捻着手指上的翡翠镶金戒子,轻声道,“我是在想,这是为什么。”
 
    子规垂着头,双手拢在一起,微微捏紧,却仍旧不动声色。
 
    凤涅看向他:“子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奴婢……不敢妄言,大概是娘娘,信任奴婢之故。”
 
    “是吗?”凤涅轻描淡写地应了声,纤纤手指探出,在子规的下颌上轻轻一抬。
 
    子规身不由己地抬头,骤然间四目相对,眼前的凤眸流光溢彩,却偏偏深不可测,而他的眸子黑白分明,看似清澈一览无余地,甚至隐隐透着些许天真……
 
    “嗯?这张脸……”凤涅端详着,忽然满不在乎似地一笑,低低道,“怪不得圣上会对你我起了猜疑之心。”
 
    子规闻言,神色陡然一变,急忙后退躬身:“娘娘!”
 
    “别怕,”凤涅淡淡道,“没有人的,而且……他不是放你回来了吗?”
 
    子规低着头,白皙的脸上隐隐地渗出晶莹汗滴。他非傻子,自是心知肚明,天子说要赏赐他,却将他留在殿内不做处置,分明是不愿他再回皇后身旁,身边更是许多太监监视着,立场自不必多说。
 
    后来忽然之间一反常态,竟放他重又回来。
 
    子规不言,但却有耳朵更加有心,他知道的很清楚,天子同皇后,从寝殿到温泉,缠绵了大半天。
 
    天子的态度变化,自然就在此中。
 
    谁让天子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子规几乎不用想便很明白了。
 
    如今皇后将话挑明白了,都是聪明人,子规流着冷汗,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装糊涂了。
 
    子规仍旧垂着头,眼睛一眨,一滴汗便跌了下来:“那都是……娘娘的恩典。”
 
    凤涅道:“你不用谢我,自在冷宫开始,我就说过,谁对本宫好,本宫便会投桃报李,绝不辜负。只不过……”她斟酌着,慢慢说道,“总感觉你对我太好了些……”
 
    子规道:“对主子好,是当奴婢应该做的。”
 
    凤涅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就算是为我死也可以吗?”
 
    子规沉默片刻,正欲回答,外头响起匆乱的脚步声,有人急急进殿内来,却是凤仪殿的一个小太监。
 
    两人便谁也未曾做声,那小太监跪地道:“启禀皇后娘娘,奴婢奉命把碗里的汤水拿去给太医院看,太医院首张大人看了后神色大变,现如今正在殿外恭候,想面见娘娘。”
 
    凤涅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便请他进来吧。”
 
    小太监回身通报,片刻张院首入内,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千岁。”
 
    凤涅看他一脸凝重,便道:“张大人免礼。”
 
    张院首起身:“娘娘,微臣此来,是为了方才娘娘命人送去的残汤相关,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取来的那物?”
 
    凤涅道:“是个奴婢方才呈上来要给本宫喝的,大人可看出是什么来了?”
 
    张院首一听,身子一震:“是哪个奴婢这么大胆?幸好娘娘没有喝,如果微臣跟几位太医没有看错的话,这里头掺着一种罕见的毒草汁液,如果饮下,恐怕会立毙当场。”
 
    凤涅坐直了身子:“真有如此厉害?”
 
    张院首皱眉道:“这毒草汁厉害无比,来历更是古怪,究竟是哪个大胆的奴婢如此丧心病狂,敢在内廷行此阴狠手段,请娘娘详查,务必要将其擒下,交付宫廷禁卫严查不怠!另外,此事非同小可,微臣在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将此事告知万岁!”
 
    凤涅挑了挑眉:“张大人心思慎密,本宫感激,那奴婢本宫已经令人押了下去,也正在详查此事,就算是此事非关本宫,既然是发生在后宫里的,本宫也有责任追查下去。”
 
    张院首道:“娘娘聪慧!也是天佑吾皇,天佑娘娘,才让奸人的狠辣毒计无法得逞!”
 
    张院首离开之后,康嬷嬷也便回来,道:“娘娘放心,娘娘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
 
    凤涅点点头,就看子规:“你过来一步。”子规踏前一步,凤涅望着他微微一笑,凑近他的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子规听着,耳畔温热的气息如此明显,他的嘴角略紧张地抿了起来,脸颊到脖子都泛出粉红的颜色,却偏不敢动。
 
    凤涅看着,只微微一笑。
 
    思且嘴里塞着帕子,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关押在凤仪殿旁边的一个偏殿内。
 
    自进来之时,她便看得明白,这偏殿并不大,显然是许久不曾有人来,显得有几分尘灰肮脏。
 
    里头也没什么摆设,只在中间有一张桌子,两个矮墩,墙角儿有个看似破破烂烂的柜子。
 
    起初她还以为会直接被送到内务司去,没想到却被投入这里来。
 
    思且不能动,亦不能出声,心里一片茫然,痛楚纠结。
 
    殿外有侍卫把守,思且只听有人道:“娘娘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内务司跟禁卫处,待会儿便会有人来押解这过去……”
 
    思且呆呆地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眼角泪流不断。
 
    如此过了半刻钟,外头忽然又传来对话声音,有人喝道:“什么人,怎敢靠近此处?”
 
    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是岳贵人,听说有人对娘娘图谋不轨,特地来看看。”
 
    思且一听,身子猛地一颤,便在地上扭动不休,只可惜无法出声,只发出呜咽的声响。
 
    外头侍卫哼道:“岳贵人?我们是奉娘娘的旨意,在此看守罪婢,待会儿便有内务司跟禁卫处的人过来提人了,岳贵人来此作甚?”
 
    那宫女的声音道:“岳贵人是不忿有人敢谋害主子,故而过来看看是谁这么大胆……两位大哥,行个方面吧?”声音放低了些。
 
    思且竖起耳朵,听外头的侍卫喝道:“我们奉命看守囚犯,若有个长短,怎么交差?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那宫女又道:“大家都是为了主子的安危着想,何况我们都是女子,看一眼罢了,又会有什么短长?侍卫大哥,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声音里陪着笑。
 
    便听侍卫支吾道:“这……这是做什么?不行……”
 
    思且听这侍卫变了语气,略一思索,就猜到必定是那宫女塞了贿赂之物。
 
    果然,随即侍卫的声音更低了下去:“这这……贵人真是客气了……啧,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兄弟就行一次方便……不过贵人抓紧着点儿,等会儿别给内务司的人撞个正着,他们可不是善茬儿。”
 
    思且眼睁睁看着门口,却见那门扇果然打开,一道光透了进来,而后,是岳思簪急忙进门,三两步迫不及待地到了她的跟前。
 
    思且挣扎着,岳思簪看她如此,便揪着她,急切地低声问道:“你都说了吗?”
 
    思且一怔,急忙摇头。
 
    岳思簪双眸盯着她的眼睛:“你……”忽地反应过来,皱眉将她嘴里的帕子扯出来,着急又问道:“你当真没有向娘娘把我供出来?”
 
    思且深深吸了口气:“我什么也没说。”
 
    岳思簪望着思且的眼睛:“可是为什么我听了信,说你事到临头又犹豫……”
 
    思且浑身一震:“我……我……你从哪里听说的?”
 
    “是凤仪殿的人……”岳思簪说着,伸手捉住思且的肩头,低声道:“其实我不该求你动手,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求你的时候你就一脸惊慌害怕,你就那么怕范悯吗!你也不想想谁是咱们真正的主子……现在你失手了,你该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如果被内务司跟禁军提去,他们有的是法子逼你招认……”
 
    思且对上她焦灼的双眼:“我、我死也不会招出你的。”
 
    岳思簪兀自不信,追问道:“你向天起誓?”
 
    思且听到这里,脸色发白,慢慢地安静下来:“你……你来这一趟,就是怕我会把你招出来吗?”
 
    “不然又怎样?”岳思簪咬牙,低低道:“小姐被那贱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早知道你这么不顶用,我就自己动手了……现在落得这样,难道你要把我牵连在内吗?”
 
    思且呆了会儿,才道:“思簪,娘娘是我的恩人……我没有法子,但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的妹子,你放心吧……”她说完之后,便闭了眼睛,“你快些离开吧……若是能度过这劫,记得不要再对娘娘不利,我早就跟小姐说过,娘娘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岳思簪望着她略带疲倦的神色,有些半信半疑地。
 
    思且垂着头又道:“再一会儿内务司的人便到了,若是不想被牵连,就快点走吧,我跟你……没有话说了。”
 
    她手脚都被捆绑着,说完这句,却艰难地挪了下身子,将脸转过去,不再看岳思簪。
 
    岳思簪望着她半垂的剪影,微微怔了怔,抬手往前,似要在她肩上一碰,然而却终究停下。
 
    她的嘴唇动了一动,却也终于没有开口,只是缩回手来,站起身往外便走。
 
    思且跪在地上,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打在自己膝头:她一直以来拼命保护的人,到最后,在她的生死关头,竟毫不关心她的死活,如此绝情。
 
    思且心如死灰,垂泪不语。
 
    而岳思簪走到门口,那宫女将半掩的门拉开,忽然之间,两人皆都惊怔。
 
    门口处几个人依次从旁侧现身,看服色,分别是内务司的官长,宫廷禁卫统领大人,还有一位,面容清秀的,竟是凤仪殿的首领太监子规。
 
    岳思簪惊地后退一步,内务司司长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岳贵人来此作甚?”
 
    岳思簪神色不定,道:“妾……妾听闻有奴婢对皇后娘娘图谋不轨,特来看看……是谁如此大胆。”
 
    “是吗?”禁卫统领凛然冷笑,迈步进门,望着地上的思且,“看样子贵人娘娘是知道了?”
 
    岳思簪道:“是……既然几位大人来了,那么就不打扰了。”提步就要往外。
 
    内务司司长一笑:“贵人娘娘且慢。”他一动,身后两个内务司的差人上前,便挡住了岳思簪的路。
 
    子规反站在旁边不动声色。
 
    岳思簪道:“这、这是怎么了?”
 
    内务司司长道:“贵人娘娘怕是走不了的。”
 
    地上思且看到此,心中惊疑不定,她比岳思簪聪明了不知多少,看两位大员都在,子规也在场,当下就明白了几分,立刻大声叫道:“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大人们不要牵扯别人。”
 
    她说罢之后,岳思簪回头望向她,却看到一双滚着泪的红色眸子,岳思簪心中惊疑不定,她又不是个聪明的,心悸不能言。
 
    而禁军统领却淡淡道:“牵扯与否,轮不到你这谋逆害主的奴才说,敢问书记,已经写好了么?”
 
    他这句话来的突兀,现场之中一片静寂,在思且同岳思簪的惊疑目光之中,却见在这空屋子里的角落,那个落满尘灰的破柜子“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身着青衫手中握着纸笔的掌书记,徐徐地走上前来,道:“回两位大人,属下从头到尾,记录的清楚明白,请两位大人一览。”
 
    思且只觉如五雷轰顶,当下绝望地闭了眸子。岳思簪却还定定看着,也明白了大事不好。
 
    内务司长将纸接过来,道:“这位掌书记,是我内务司最顶用的,最擅敏闻强记,分毫不会出错。”
 
    “多谢大人。”那人完事,便退了后。
 
    那内务司司长说罢,垂眸扫了一眼那供状,冷笑着念道:“岳贵人道:‘你都说了吗?你当真没有向娘娘把我供出来?’宫女思且道:‘我什么也没说。’岳贵人道:‘可是为什么我听了信,说你事到临头又犹豫……’——岳贵人,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果真分毫无错,岳思簪眼前发黑,惊呼叫道:“不……不会的!”倒退往后,却被两个内监押住。
 
    内务司司长蔑她一眼,冷笑道:“贵人娘娘果真是哪里也去不得了,来人,伺候岳贵人前往内务司吧!”
 
    岳思簪叫道:“我不去……我不去,跟我无关!”叫嚷不休,却被封了嘴押着走了。
 
    思且也被拉了出来,经过门口,便看子规,含泪求道:“公公,求你替我向娘娘求情,公公,求您跟娘娘说,饶了她一命吧……”
 
    子规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目送她离开,白皙的脸上透出几分冷清。
 
    内务司的同禁卫处的两位大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对子规道:“公公可要同去?”
 
    子规道:“处置这些事,两位大人比我有经验,我便不掺和其中了,两位大人自请便宜行事。”
 
    两人便也行了个礼:“公公多礼了,但请回去禀报娘娘,我们两人必定尽心竭力,严查此事,一有消息便派人禀报,还请娘娘放心。”
 
    子规答应一声:“有劳。”两位便领了人出去了。
 
    子规站在原处,目送岳思簪同思且离开的方向,最后是两位大人同几个差人内监的身影,鱼贯消失。
 
    子规抬头,望见那红墙之上的一方天空,虽然晴空万里,他心中却只觉如阴云笼罩。
 
    耳畔忽地又响起那人熟悉的声音:www.xiaOShuOtxT.Net
    “……心里本来凉凉地有些难受,但看到你,心里便安稳多了。”
 
    “本宫并非是在赞你,……我是在想,这是为什么。”
 
    子规手在腰间微微握紧,眉宇之中多了一丝悒郁,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出了偏殿,往凤仪殿而去。
 
 
 
第七十六章
 
    子规将回凤仪殿,隔着老远,就看到殿门处有几个陌生身影,他放慢了脚步,定睛细看,立刻便认出那是跟随着朱玄澹的几个小太监宫女。
    本是要去回禀凤涅的,见这阵仗,子规心念转动,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一步,脚下一转,便拐了个弯儿,顺着宫墙边上往偏殿的门而去了。
    他避开的及时而自然,那边上的太监宫女均未曾察觉。
    而与此同时,就在凤仪殿内,朱玄澹问明了情形,脸上并无格外震惊或者骇然的表情,反而是出奇地冷静。
    凤涅也是平常面色,说罢了,便又道:“本来臣妾没想要惊扰圣上,反正行事之人已经被擒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朱玄澹静静地看着她:“是吗?”
    凤涅垂眸,贤良淑德仪态万千,好一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姿态,温声道:“是的,臣妾知道圣上近日忙于朝政,因此不想因为此等事惊扰圣驾。”
    朱玄澹本是坐着,听到此刻,便起了身,看一眼凤涅,却往旁边走开几步,才又停下,将手负在身后。
    他站着的姿态很有气势,气宇轩昂,腿长肩宽腰瘦,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严挺拔之美。
    朱玄澹起身之时,凤涅便也随之站了起来,此刻望着他的背影,却察觉天子的腰背仿佛有些微妙地绷紧。
    她垂眸看看手上的戒子,其中一个是银戒,雕花镂空,甚是精美,轻轻地便捻了一下,道:“此刻内务司的人该把人带走了吧,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的,圣上无须为此忧虑,何况臣妾也没事。”
    从背后自也看不到他是何脸色,一直在凤涅说完之后,朱玄澹的肩头微微一动,才转过身来。
    “朕早就知道皇后甚是聪慧,”他忽地笑了一笑,“然而让皇后置身险境,确是朕的过错,……朕绝不会饶了任何敢对你动心思之人,朕也向你保证,——诸如此类之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
    他微笑着如是说,口吻温和,沉缓,却是一股不容人质疑的气势。
    凤涅也尽量微笑着,将眼前之人的神情看的极为清楚,他的确是微笑无疑,然而眼中却毫无笑意,反是凛然的冷意。
    他在想什么,连她也难尽数窥知。
    “臣妾知道。”凤涅行礼,便低了头。
    朱玄澹抬手,在她腰间一探,略微用力握了一握,却又松开,他温声道:“受了这番惊吓,你好生歇息。”
    凤涅答应,朱玄澹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话,转身出殿而去。
    凤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凤仪殿门口,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想了片刻,只一摇头:“罢了……”看旁边宫女抱着小猫,她便示意接过来,自己搂在怀中。
    小猫儿喵喵叫着,好像不安似的,左顾右盼着。
    凤涅想到先前这猫儿灵性警惕,才引得她心生疑窦,从而避开大难,一时百感交集。ww w . xia oshu otxt.NE T
   宫女道:“回娘娘,先前靖王爷喂它吃了些点心……”
    “没吃其他的?”凤涅摸了摸小猫柔软的肚皮,有些瘪。
    那宫女有些怕,畏缩不敢言,倒是旁边悦儿低声道:“娘娘,先前思且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她照料着的……就让奴婢喂它吧。”
    凤涅怔了怔,点了点头:“也罢。”摸了摸小猫,便将它给了悦儿,又道,“好生照料着,别出什么差儿。”说完,便轻轻叹了口气。
    康嬷嬷在旁察言观色,便道:“娘娘,别为那狼心狗肺的奴才伤神,娘娘对她多好,当初梅仙小姐都要弄死她的当儿娘娘救她出来,对她来说便如再生爹娘,她居然不思感激,反而想害娘娘,也是苍天有眼,娘娘圣明,及时识破她的恶毒心肠……哼,此番她入了内务司,内务司那帮人个个不是善茬,用刑的手法奴婢听听都觉得害怕,必然会让她生不如死,这便是背叛娘娘的下场!”
    康嬷嬷有心让众宫人听听,声音便放大了些,果真周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个个自警,有那平素惫懒或者有亏的,便透出几分慌张神色。
    凤涅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幸好咱们这宫内也没几个能跟她一样反咬主子的,唉……说起来本宫心里还真有几分难受,当初把她从梅仙手里救出来,又怎么知道,她居然还会再来害本宫?倘若本宫哪里亏待过她,她想趁机报复倒也罢了……”
    康嬷嬷道:“就是说,娘娘待她多好!不过说来也是怪了!先头奴婢也曾听她多次说感激了娘娘的恩典,必然会好好地报答娘娘之类的话,看来也不像是违心说谎的,可……这便是她给娘娘的报答?果然是个不识好歹的贱人!活该她在内务司受罪!让奴婢看,可不能让这种罪大恶极想要谋害主子的人轻易就死,必然要好好地折磨……”
 
    康嬷嬷越说越气,不由地再度慷慨陈词。
    凤涅揉了揉太阳穴:“对了,子规怎么还没回来?”
    正问着,却见殿门口一道熟悉的人影进来,正是子规。
    子规行礼罢了,将在偏殿之中发生之事一一说明,凤涅哼道:“果真是她。”
    康嬷嬷听得瞪圆眼:“原来先前娘娘让奴婢假意透露口风给岳贵人身边儿伺候的……是这个意思……娘娘是猜到她们是一伙儿的,所以才让奴婢透消息出去说思且要招认?也是,岳贵人听了自然就坐不住了……”
    凤涅淡淡一笑道:“这招敲山震虎,还是挺管用的。”她一笑间,伸手又一揉额头,喃喃,“怎么忽然头疼起来。”
    子规在下见状,便道:“娘娘,让奴婢给您按一按吧。”
    凤涅一抬眸子:“哦,对了,差点忘了……”
    子规急忙去洗了手,用帕子细细擦干了。
    凤涅斜躺榻上,康嬷嬷替她将头饰种种都小心去了,把头发散开。
    子规便上前,略躬着身,给凤涅轻按额头。
    他的手指刚柔并济,力道又用得极好,人又细心,手法精妙,凤涅竟很快地适应了,渐渐地生出一种舒适之感,疼便也缓和了。
    “你这手法,媲美一流按摩师啊……”凤涅闭着眼,轻声道,“不错不错……”
    子规见她舒服地放松身子,面上便也露出笑意,一边按着一边道:“娘娘是太操心了……虽然这件事有惊无险,但毕竟心里头会受些惊吓的,娘娘且放宽心,以后奴婢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他的声音很轻,有几分抚慰人心之意,跟朱玄澹的语气不同,少了那迫人的威严,却更为贴心。
    凤涅听着,只觉得身子一阵舒适,几乎忍不住昏昏欲睡,便含糊道:“嗯,这话听了耳熟,刚才好像有人说过……”
    子规本是真心说了这一句,听凤涅如此接口,便怔了怔,而后极快反应过来凤涅说的“有人”是谁,便有些色变,那手势也停了,待要请罪,又不敢就扰了凤涅。
    幸好凤涅的头也不疼了,可是困倦发作,便道:“好了,你也歇息歇息,本宫睡一会儿……”
    子规暗暗松了口气,康嬷嬷同他便退后数步,凤仪殿内的宫人们也悄然无声垂手侍候。
    一夜过后,凤涅起身,只觉得头仍旧有些昏沉沉地疼,便免了妃嫔们来见,也去太后处派人禀报,并不提其他的,只说皇后身体不适。
    凤涅指派完了,又叫子规去内务司看一看情形如何。
    子规去后不久便回来,道:“回娘娘,思且还是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
    康嬷嬷在旁边插嘴道:“这贱婢当真嘴硬,都当场将她们擒下了,还敢这么说呢……难道内务司没有用刑吗?”
    子规正在犹豫要不要说这个,听康嬷嬷提起,便不免道:“用了几次刑……昏死过数次……只不过……”
    凤涅一听“用刑”“昏死”,便皱了眉。
    子规正小心地望着她的神色,见她眉峰一蹙,便立刻收了声:“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凤涅想了想,只问道:“那岳思簪说什么?”
    子规道:“她起初乱喊自己冤枉,嘴硬着,后来……就认了是她串通思且。”
    “她既然已经认下,思且还不肯认吗?”
    “是的娘娘。”
    “她倒是个有义气的,只可惜……”凤涅欲言又止,慢慢呼出一口气:“那除此之外,她们有没有招认其他?”
    子规斟酌着,小声道:“娘娘的意思是……依奴婢看来,内务司同禁军处的两位大人,也颇为头疼着呢。”
    凤涅会意,一笑道:“是啊,若是牵扯过去,难免要扯到范府,这范围可就广泛了,……他们放不开手脚有所顾忌,也是有的。”
    如此凤涅一整个上午都在凤仪殿内足不出户,而到下午后,子规从外进内,跪地道:“娘娘,奴婢在外头得了一则最新消息。”
    凤涅道:“哦?是什么?”
    子规道:“听闻早上在朝堂上,几个谏官又闹了起来。”
    凤涅笑道:“不会又是说本宫吧?”WWW.xiAosHuoTXT.neT
    子规摇头,肃然说道:“并不是的,娘娘容禀,他们联名弹劾丞相大人呢。”
 
    凤涅一惊:“他们弹劾……范汝慎?”
    子规道:“正是,几位谏官弹劾范大人纵女行凶,几次三番谋害娘娘您!”
    凤涅听了这话,心中仿佛从迷雾里见了一道光,隐隐地有些明白,道:“你细细说来。”
    子规娓娓道来。原来,不知为何,在中津行宫鹞子嘴上,——范梅仙动手推皇后不成自己反落水之时竟被传扬了出去,又加上昨日太医院首向天子上书陈奏有人用毒草汁液谋害皇后,所擒之人又曾是范梅仙的“心腹”亲近之人,纵然思且同岳思簪并未招认,但这其中的关联,有心人自当一清二楚。
    正在群臣们愕然之际,却不知又从哪里传出个消息,说的是:原来现如今的皇后娘娘,其实并非是正牌儿的范家二姑娘,而是个不知名的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从小寄养在范府,饱受欺凌……还数次被排挤殴打……之类,乃是个苦命的……说的绘声绘色,满城风雨。
    一些范汝慎党派的臣子,有人暗中是知晓这个消息的,却也不怎么惊啧,但朝野之中有更多的人却并不知情,当下这几个消息接连传开之后,群臣哗然。
    先前谏官们上书斥责“皇后媚惑,天子失德”,一半是因为后宫没有子嗣,天子的宠妃亦极少,但另一半的原因,却是因为皇后是范府出身。
    范汝慎炙手可热权倾朝野,早被一些自诩清流的谏官看不过眼,又怎能容许范家的正宫娘娘如此嚣张,便想“借力打力”,打击皇后牵连范汝慎,可是如今这几则消息传出,却让众人跌了一地的眼珠子。
    户部尚书姬遥同刑部尚书司逸澜等得知消息,同几个臣子一合计,听闻内务司擒下了谋害娘娘的两人,司逸澜便急急忙忙亲自跑了一趟禁卫处,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禁卫处的统领同他素来交好,便私底下把那位掌书记快笔记录下的供状说给司逸澜听,司逸澜通篇听完,紧紧牢记三句,岳思簪所说的——“你也不想想谁是咱们真正的主子”,“小姐被那贱婢害得生不如死,我恨不得她死”,以及思且所说——“娘娘已经不是以前的娘娘了”。
    一想到中津行宫里发生的事,以及坊间传闻,司逸澜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匆忙回去,同姬遥竹筒倒豆子说了个一清二楚。
    姬遥比司逸澜年长,人自也精明许多,听了司逸澜的话,不由地笑出声来,道:“天助我也,怪道先前范家的女孩儿入主中宫,范家还要再送个女孩儿进宫去……当初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也不见他们着急……原来他们同皇后早有罅隙!”
    司逸澜道:“老姬,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姬遥道:“看万岁的意思,对娘娘甚是关情,上回我们力陈娘娘的不是,万岁爷不软不硬地把我们挡回来了,分毫不说娘娘的不是,足见维护之意……既然我们不能从娘娘身上着手,如今又知道娘娘同范家并不是铁打的一路,那么……不如我们便奉娘娘的旗号行事!”
    司逸澜身子一震:“你的意思是……”
    姬遥道:“范梅仙怎么说也是范家的女孩儿,就算不是,牵连在谋逆皇后的罪名里也脱不了干系!何况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如今我们便大行其道,子不教,父之过,我等便指责范汝慎又如何?”
    司逸澜闻言,哈哈大笑:“老姬,这招儿好!万岁爷一直护着那小娘……咳,护着皇后娘娘,我们还以为他是有当人家女婿的自觉,如今范家的人要害娘娘,万岁爷若还是护着娘娘,我们就看他对范家的人怎么办!”
    姬遥捋着胡须,微笑道:“好一个烫手山芋啊……素来万岁对范汝慎颜贞静一党都是哼哼哈哈,不停地和稀泥,如今……哼,就算是他当真不去处置范府,我们也要借机争取得皇后的意思……此事若是做得好,以后,后宫就不是他们范家的了!”
    司逸澜笑道:“这事儿来的真巧,威远侯家的二姑娘新得了宠,正是我们的一大助力,若是再得了皇后的心意,那么……”
    他仿佛看到范汝慎那只老狐狸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浑身乱颤满面痛楚的模样,一时只觉得心旷神怡。
    于是,便自然有了先头子规所说的那场御前弹劾丞相的戏码。
    听了子规所说,凤涅自然不知道姬遥跟司逸澜从中搅水细节,却也知道朝堂上开始风云变幻了,她正在思量其中的种种关键诀窍,却听门口有人道:“秦王殿下到。”
    凤涅一怔,抬眸相看,却见门口潇洒倜傥地走进来一个人。
    仍是金冠华服,手中捏着把桃花盛开的檀香扇,飘飘然翩翩然地往前而来,如许姿态风度,几乎如楚香帅附身,便要踏月留香去也,正是秦王朱镇基。
    凤涅一看是朱镇基来到,先是微怔,等看清他那死性不改顾盼生辉的模样之后,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先前聚拢的忧烦却也随之暂时退却。
 
 
 
第七十七章 
 
    凤涅瞧着朱镇基那模样,当真骚包的不成,浑身散发着“我帅的天下无敌”的自信气场,忽然记起“他”自身的苦恼,倒是觉得十分好笑,几乎要替朱镇基精神分裂一番。
 
转念间,却想到自己先头遇险之事,只是一念间大概就小命不保,而这厮却仍旧一副逍遥自在之态,想想实在可恨,忍不住有点牙痒痒:她不好过,哪能独让他自在安生了去。
 
    朱镇基上前,握着扇子行了个礼:“镇基见过皇嫂!皇嫂安好?”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就在她身上打量了一遭。
 
    “王爷,”凤涅淡淡地,“你当我这凤仪殿是你家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也不怕皇上再打你的屁股?” 
  
    朱镇基将扇子一摇,在嘴角停下来,他嘴角微抿,双眸发光:“皇兄这会子顾不上我啦……何况皇兄他现在也知道我是……咳……”
 
    他笑吟吟地欲言又止,凤涅扫了一眼旁边的康嬷嬷同子规,道:“嬷嬷,去给王爷准备茶点。子规,你也累了许久,去歇着吧。”   
 
    奉茶这种事,自不必康嬷嬷亲自做,凤涅一说,康嬷嬷便知道是有意让自己避让,子规却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看了朱镇基一眼,才又道:“奴婢遵命。”缓缓地退了出去。  
  
    朱镇基望见子规那眼神,目送他出门,便啧啧道:“你这小太监长得真是不赖,只可惜是个太监……”    
  
    凤涅斜睨他道:“你是不是疯了,连太监也不放过?”  w w w.x iaoshu otx t.NET
    朱镇基道:“我不过是单纯的欣赏而已……这小太监的确是个美人嘛,可惜了可惜了。” 
 
    凤涅道:“别可惜别人去了,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现在跟太监也没啥区别。”  
  
    朱镇基一听这个,立刻肃容道:“这个是有区别的,区别还很大。”  
 
    凤涅皱眉,本能地张口欲问,脑筋一转便想到他会说什么猥琐的话,便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朱镇基便上前坐了,探身往凤涅旁边凑了凑,道:“听说范家的那两个丫头合谋要毒害你?”   
  
    凤涅道:“怎么,看我好端端地在此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朱镇基大摇其头:“说哪里话,我不知有多紧张,昨儿听到风后,坐立不安地,只恨不能晚上闯宫,你看……咱们前两天才见,我这回可是不顾皇兄的忌讳冒着被打的危险来的,要知道,他对我的戒备心忽然小了许多,但这具身体实实在在仍是个男人啊……”说到这里,他低下头来,从脚看到腰,从腰到胸前并两肩,可惜面前没有镜子,不然定也要揽镜自照一番。 
  
    凤涅嘴角一抽,道:“既然如此危险重重,你怎么还来呢?”   
   
    朱镇基道:“我担忧啊,生怕你出点什么事儿,你也知道,那些宫内的伎俩有多龌龊多让人防不胜防……什么口蜜腹剑完全不够看,那些这个毒那个毒,花样繁多地……咱们又不是神农,指不定怎么就中招了,唉,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凤涅听着他有些娇嗔的口吻,周身一阵阵寒意萦绕,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的意思是……稍微像个男人一点……”    
 
    朱镇基道:“人家本来就不是男人啊,何况,……我以为用我的本色来同你交流,你会有一种亲切感……”    
 
    “是很亲切,”凤涅的嘴角又抽了两下,“有一种亲切的焦躁感跟要打人的冲动。”  
  
    “我还以为这样你会对我好点儿。”朱镇基泫然欲滴。    
   
    “打住,”凤涅喝道,“再这样儿不男不女似伪娘又似人~妖地……我就把你弄成子规一样的,你好跟他做伴儿,你皇兄必然也会很放心你在后宫出入。”   
   
    朱镇基堵了嘟嘴,扭了扭腰,好歹地坐直了:“暴殄天物啊,才不要呢……好吧。”    
  
    凤涅看看他正经了的脸色,觉得这样顺眼多了,才又问道:“你真个儿担心我?为什么?”    
 
    朱镇基道:“我天生菩萨心肠行不?”  
 
    “那菩萨也要哭了。”   
  
    朱镇基哼了声:“好歹咱们是同舟共济,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以前总有些看你不顺眼,但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我们两个才是同类一样,我一想到你可能被害死,从此茫茫人海只剩下我一个,真是不寒而栗。”他说着说着,略带了几分真实的忧虑,又看凤涅,“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居然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不是,”凤涅扫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惊讶,总觉得你在念台词儿,还是很矫情那种。”    
   
    朱镇基怔住,而后便翻了个白眼:“那么我就再念一句,我这一片心真真儿就给你白白地糟蹋了!” 
 
    凤涅没忍住,噗地笑出来,道:“你不要同我抬杠,什么茫茫人海只剩下你一个,你当是对儿鸳鸯呢,谁也离不开谁?”    
  
    朱镇基眨巴着眼:“鸳鸯?”忽然皱眉叹了声,“唉,算了,我知道你现在是鸳鸯了,另一只鸳鸯就是我皇兄,只可惜茫茫人海,哪里找寻我的鸳鸯呢?”  
 
    凤涅忍着笑,嗔道:“你再说一句‘茫茫人海’,我就替他教训你。”  
  
    朱镇基挑眉:“他?叫的倒亲热。”  
   
    凤涅望天:“你这是淫~者见淫……”  
  
    朱镇基却唉声叹气:“我看你是有点陷进去了,你别不信,我这双眼睛是很厉害的,男女之间,什么也逃不出我的双眼去,何况你又不是那种真能放得开的,若是真演戏的话倒也罢了……” 
  
    凤涅道:“这是什么意思?”  
 
    朱镇基道:“我的意思你该懂的,若是演戏,也演不到这份真上,就你这性子,平日里演个亲热戏,你都挑三拣四,亲个嘴都要导演借位,你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笑你大牌……”他瞄了凤涅一眼,“然而这地方,又没导演,总得来说,咱们只有一个主子,就是那位,——我皇兄,你的老公,张爱玲说,要征服女人的心得先通过……”    
   
    “打住。”凤涅略皱着眉喝止。    
   
    “你看……说句过格的话都不行,”朱镇基叹息了声,“忌讳了吧?讳疾忌医了吧?我说的不对吗?起初你大概也不是甘心同他做这种事的,然而到现在,你敢说你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何况我也知道,我这位皇兄,对你,可是格外地好,疼爱有加,虽我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如此待你,但……如果是任何一个女子,得天子如此盛宠,恐怕都要陶陶然,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凤涅垂了眸子:“你又啰嗦这些做什么?” 
  
    朱镇基道:“起初我赌你绝不会甘心跟三千佳丽争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对你如此深情的话,我就……”  
   
    凤涅再度望天。
  
    朱镇基看她不语,便又道:“何况最近又纳了谢家的那个,那小妞儿才几岁?十四岁都不到吧,嫩的一掐一把水儿,又长得俊俏,若放在现代,多少男人口水得三尺长,那小妞机灵,出身也好,我听闻,这次中津行她仿佛也有功似的……唉,我的皇兄,保不准就对她动心……是男人嘛,总免不了好~色的本能,就算是心里头不爱,有美~色在前,不吃上一口怎么甘心?何况他是这全天下最有资格大吃特吃的那个?”    
   
    凤涅有些愕然,继而苦笑道:“你今日说话真是……听来虽然有些颠三倒四,可是又无法说没有道理。”    
   
    朱镇基道:“我只是把事情说明白,免得你当局者迷。” 
  
    “他要多少个都跟我没关系。”凤涅忽然淡淡地说。  
  
    朱镇基面色一变:“你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凤涅这才看向他,四目相对,她道:“有些心里的话……想到今时今日要对你说,着实有些可悲,但是现在的你,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张脸的缘故,看起来也不那么讨厌了,何况你说‘茫茫人海’,我们两个是‘同类’……故而说说也是无妨。”  
   
    朱镇基面色变来变去,凤涅道:“其实你说的对,我的确受不了跟别的女人分享所爱。可是,既然无法反抗,假如我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之人,就暂且当这所有是一场梦,等度过了便,更谈不上受不了受得了,但是现在,我的确是受不了。” 
  
    朱镇基听她茫茫然说了几句,起初有些明白的,脸上便露出喜色,继而心念一转,却又陡然色变:“你……”   
   
    凤涅看着他,笑道:“你瞧,都给你说对了,我受不了你说对了,我动了心你也说对了。——是啊,我之所以受不了跟别人分享争抢这个男人,是因为我……还真的有些喜欢他了。” 
 
    她本来无意对任何人袒露心迹,然而此刻说出来,这滋味儿却很奇妙,三分甜,七分苦,翻翻滚滚,调和的恰到好处。  
   
    朱镇基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凤妮……那么你……想怎么样?”    
  
    凤涅垂眸,看着自己的纤纤十指,这鲜嫩的少女身子,在她眼中却赫然已经满目苍凉:“走。”    
 
    朱镇基只听到自己的心猛地一跳,轰然发声。    
 
    “想法子,离开这里吧,”凤涅淡淡道,“再美再好,终究不是自己该得的,何况这种情形也非常态常理,我们……回去吧。”  
  
    “啊……”朱镇基呆了。 
 
    本来他心中甚是忐忑,隐隐地有些怕凤涅打定主意不走了,剩下他孤家寡人彷徨失措,此刻听凤涅这般说,本该高兴才对,然而他的心中却全然无一丝喜悦,反而有一点微妙地酸涩之意,缓缓滑过。 
 
    “你真的……爱他啊?”他有些艰难地、斟酌着开口。   
 
    凤涅凝眸想了想,轻声道:“我怕再耽搁下去,我就真的……爱他了。”  
   
    心中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等爱到无法自拔之时,那就糟糕了”,她不想让朱镇基得窥她全部心事,故而仍旧淡淡一笑,是几分无奈,几分调侃的口吻,心底的感觉却似寒风过境,有种痛快的悲怆。  
  
    且说朝堂上,就在姬遥等人专注于弹劾范汝慎之即,丞相大人上了一道折子。    
  
    在折子里,范汝慎先是恳切地做了深深地检讨,承认了自己管教疏忽之过,而后,又真诚地表明中津之行完全只是一场“意外”,他口口声声地表明范梅仙同皇后之间乃是手足关系,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半句也不提皇后是收养来的。    
  
    然而一方面他又承认,事情虽然是意外,但终究因为范梅仙而起,因此他已经亲自发付范梅仙去了内务司认罪。  
  
    同时,关于岳思簪同思且下毒之事,丞相大人则推得一干二净,表明岳思簪只是争宠心切,才行如此谋逆之事,实在人神共愤,要求处以极刑绝不姑息   
 
    最后,范汝慎又表示自己管教不利,导致事端频出,几乎危害到皇后,所以也自请天子降罪责罚他绝无怨尤。  
  
    因为中津之行发生的那件事只有少数人在场,因此也没有人具体知道真相如何,而且丞相的奏折里数度强调“亲情”,范梅仙素来在人前的形象也甚是不错,因此他这样恳切一说,倒有些朝臣狐疑起来。  
 
    只要不是“双罪并罚”,事情便似好办的多。   
   
    然而姬遥他们又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在一场廷上口舌之争后,两党的朝臣都看向天子,等天子定夺。  
   
    朱玄澹一直默不作声,任凭臣子们争得面红耳赤,一双双眼睛期盼等待地望向他后,他才开口道:“首度将皇后置于险境,尚可原谅。”   
  
    那一双幽静的眸子扫视了一圈儿在场的朝臣,又道:“……再度出事,不可姑息。”    
 
    群臣心中各自一震,均竖起耳朵细听,却听天子继续道:“且内务司笔录对话之中,多有疑窦。爱卿既然深明大义,早便绑送女至内务司,朕心甚慰,那朕便擢内务司详查,若无牵连则罢了,若是有的话……”  
   
    姬遥司逸澜等都觉得身上发热,有些头重脚轻地,天子这两句话,胜似他们千言万语。  
  
    这一刻他们才确认,天子这回果真没有刻意去偏袒范汝慎。  
  
    只不过天子此举,究竟是太过偏爱皇后所以不能原谅害她之人呢,还是说天子要借机打压一下范汝慎这位炙手可热的权臣?   
 
    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光明的信号。 
   
    当下一干人等心悦诚服,声音也格外大些:“圣上英明!”  
`    
    而范汝慎在听完朱玄澹话之后,面色微变,却还撑得住,躬身也道:“微臣遵旨。” 
  
    颜贞静崔竞众人面色也各不佳,众人面面相觑片刻,颜贞静上前,躬身道:“陛下,中津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至于下毒,范府的那两个婢子进宫许久,早跟范府没什么干系,她们所作所为,纵然逆天,又怎能牵连别人,何况微臣听闻范小姐自中津回来后便一直时醒时昏,又怎能指使她们害人?微臣看此事纯属她们胡乱攀扯……跟范小姐无干,跟丞相无关。” 
   
    司逸澜一听,忍不住就道:“颜大人这范家女婿做的可真是上道,连小姨子的事儿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颜贞静不慌不忙,道:“司尚书何必口出讥讽之言?身为朝臣,自当据理力争不是吗?跟是谁家的女婿有何干系!”  
 
    他身后的崔竞道:“如果真的跟谁家的女婿有关系,司大人以后可要找个没有小姨子的老丈人,免得横生事端后,司大人这刑部尚书可就难一碗水端平了。”  
   
    司逸澜喝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假如本官将来的亲戚真的有什么龌龊行事,刑部大牢便是他们的归宿。” 
  
    崔竞一听,顿时嘲笑道:“那就怕司大人为了成全自己的清正之名,没事也要找事儿,怕是没有人敢当您的老丈人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姬遥见司逸澜到底“斗争经验尚浅”,被颜贞静跟崔竞两个大老狐狸牵着鼻子走,眼看要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了,——须知道,范家的女婿,此刻在场的可不止是颜贞静一个,还有当朝天子。 
 
    他们几个说的这几句话,听来没什么,但往天子身上一攀扯,什么“一碗水端平”,什么“没事儿也要找事”……,滋味儿可就大大地不同。 
   
    姬遥大大咳嗽几声,提高声音道:“众位稍安勿躁,只听圣上定夺就是了。”   
  
    众人一阵沉默,却听朱玄澹慢慢道:“若是其他的事,朕尚可以不予计较,然而此事关乎皇后,朕绝不轻饶。” 
 
    这一句话他是温声说的,面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然而在场朝臣们听来,却顿有毛骨悚然之意,本正面红耳热的数人,也觉得廷上的温度陡然降了许多。  
 
    天子说罢,便起身拂袖而去。  
 
 
 
第七十八章
 
    凤涅也知道范汝慎将范梅仙送入内务司听审之事,她心里也明白,范汝慎看似绝情,实则还是暗地里放了水的,要知道,如果不是借一个“乃宫廷之事”的名头把梅仙送到内务司,直接交给刑部的话,刑部尚书司逸澜正虎视眈眈,怎会轻易放过?必然不会心慈手软,定会用尽十八班武艺,铁石人也会逼出真相来。 
 
  至于内务司,虽然专司处理皇廷内务之事,并这些案情,但司长众人,虽非是范汝慎一党的,可也算不上是姬遥一党,把范梅仙送到这里来,他们不会直接就得罪丞相,也可以看风向“权益行事”。 
 
    朱镇基在凤仪殿内做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殿内都是他叽里呱啦的声音,看得出这位爷……或者说这位灵魂是女士的爷平日里憋得实在难受,遇到凤涅就好像遇到知己,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凤涅看他这么有兴致,除了起初看他不顺眼冷言冷语嘲讽了一阵,在将心事互相透露之后,对他的态度便也有所转变。 
  凤涅人聪慧,前生又比朱镇基也就是林见放年长,脾性又极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因此朱镇基有一些平日里的疑难讨厌之事,尽情向她倾诉,她就算不加以指点,冷冷地刺上一句,却也正中痒痛之处,让他觉得心情舒畅,便更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说。 w w w/xiao shu Otx t.Net
   凤涅便也静静听着,听他说的有趣,便笑一笑,他若太放肆,便抽一鞭子,听他说的忧愁,便再刺一刺……对凤涅而言,有这样一个人轻松地说着以前的事,也给她一种人在现代的错觉,心里有瞬间的恍惚轻松。 
   
    眼见要一个时辰将到,朱镇基小心放低了声音道:“对了,你说的让我寻访那些高僧啊得道之人什么的,我细细思考了一下,这满天下地捉人似乎有些困难,我便想,你我穿越过来,都在皇家,保不准这件事就跟皇宫有关,因此我就多了个心眼,让手下可靠的探子留心跟皇宫皇族有关的一些高人,果真让我查到一线端倪。” 
 
    凤涅听他说了许久轻松之事,忽然见他说到正题,便也笑道:“你竟也聪明起来了,……究竟是怎么样?”却仍旧不提及朱玄澹。 
 
  朱镇基道:“听闻本来在这皇城之内有个太虚宫的,里头有个百岁的道士,曾经曾担当过朝廷的天师,传说素有高明的法术,只不过在十年之前他就销声匿迹,人也不在皇城内出现,满天下也找不到他的行踪。” 
  凤涅好奇道:“他真的会法术?” 
  “是啊,据说惯能呼风唤雨,降妖除魔,”朱镇基说到“降妖除魔”,就笑了笑,“我本来不信的,只不过据说他还真的做成了那么几件儿呼风唤雨的事,我特意翻查过皇朝大事记,上面记载着,十五年前京城左右大旱三月,不见一滴雨,是这道士登坛做法,说来也怪,他上了祭坛烧了符纸,挥着桃木剑动作了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就普降甘霖了,你说怪不怪?” 
 
  凤涅道:“怪,也不怪,本来古人就有些匪夷所思的能为……虽然我们说科学昌明,可是也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比如水浒上,开篇就说龙虎山上的张天师,钦差去拜见的时候,就被他做法弄出些猛虎啊大蛇啊之类地戏弄了一阵,虽然是戏说,但也不能否认就绝对不会发生……” 
 
    朱镇基瞠目,随即道:“唔,我也记得一件,是不是就像是诸葛亮借东风啊?” 
“诸葛亮借东风,那是因为他善观天象,有些气象学家的意思,”凤涅侃侃而谈,道,“神奇的是他后来的襄星借命,可惜被魏延坏了阵法,没有成功。” 
 
  朱镇基眼睛发亮:“凤妮啊,你还真的博学多才……我越来越崇拜你了。” 
 
    凤涅扫他一眼:“好说了,我只是平常闲着喜欢看点儿书,不像是你,闲着喜欢看男人。” 
 
  朱镇基做脸红状:“大家的爱好不同而已嘛,你不要歧视我……而且我在看男人这点儿上,也的确比你有经验嘛。”说着,便也有几分得意洋洋。 
     “嘁,”凤涅看他那德性,忍不住一笑,“言归正传,这道士既然这么厉害,那么你快点找找这道士,看看是不是跟他有关。” 
  朱镇基装模作样地行礼低头,道:“喳!奴才遵娘娘的旨意。” 
  “你才渣……”凤涅同他说到这里,只觉得也有了些希望,又看他这样顽劣,便也笑吟吟地。 
   
    两人正说到这里,外头有人影闪烁,似进非进得模样,凤涅扫了眼,就收了笑意    。 
     
    朱镇基自然也是个聪明的,转头扫了一眼,殿门口那人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他便看了个正着。 
     “噫,是你的那俊俏小太监。”他看了一眼,便对凤涅道。 
   
    凤涅垂眸思忖片刻,也没再跟他玩笑,只道:“嗯,是子规……你该离开凤仪殿了。” 
    朱镇基见她这话突如其来,微微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看一眼门口刻意露出身形的子规,一笑道:“这小太监可是忠心的很呢,好啦,那么我就先告辞,以后会尽量找机会来探你的。” 
   
  凤涅才不想说自己也不讨厌看到他,就哼了声,道:“你小心着,也自求多福,别再惹恼了那人。” 
  朱镇基笑道:“他心里虽然不是十分相信我是那啥,不过也有五六分相信了,大概不会怀疑我对你有意思吧。” 
    凤涅忍着笑:“还不快走?” 
    朱镇基才站起身来,行礼道:“臣弟就告退了。” 
  凤涅含笑道:“秦王好走。” 
 
    四目相对,眼中都有些许笑意,朱镇基“哈哈”笑了两声,将扇子一摇,重又翩然出了凤仪殿去。 
 
    门口是子规的声音道:“恭送秦王殿下。” 
朱镇基停了步子,转头看向子规,忽然之间把扇子往他下巴上一挑,望着他轻佻问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啊?” 
 
  这真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找个借口调戏人罢了,子规双眉一蹙,不动声色道:“秦王殿下不记得奴婢了么,奴婢子规。” 
  朱镇基便啧啧地几声:“子规子规,真是个别致的好名字啊……真不愧是皇嫂身边儿的人,连名字也都这么……” 
  子规咳嗽了声,脚下一动,便后退了步避开他的动作。 
 
  朱镇基也不气馁也不恼,扇子顺势一收,又摇回了胸口,若无其事地潇洒道:“好啦,天色不早了,本王出宫去也。” 
 
  候着这人去了,子规才进了殿内,行礼完毕道:“娘娘可有吩咐?” 
    凤涅道:“随时打听着内务司的动静……”顿了顿,终于问道,“思且当真受刑了?重……么?” 
  子规垂着头:“娘娘不必心生怜惜,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凤涅垂了眸子:“你倒是比我更……先头我还说,你会不喜这样……” 
 
    子规静静道:“但凡是有害于娘娘的,奴婢便也容他不得。” 
  
  凤涅点了点头,略微沉思片刻,终于又道:“方才你为何在殿外徘徊?” 
  子规道:“奴婢见时候不早了……” 
 
  凤涅一笑:“嗯,你倒是细心。”朱镇基在凤仪殿停留时间过长的话,难免有些不妥当,何况时值正午,正是敏感的时段,朱安靖自国子监回来,保不准天子忙完了事务,也会来探,若是撞个正着,又是一番难处。 
  果真,朱镇基去后一刻钟不到,朱玄澹便同朱安靖一同进了门,凤涅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果真若是再晚一点走,就正好又是现行了,虽然朱玄澹怎么也会知道朱镇基前来,但毕竟比正撞上要好上点儿。 
  朱玄澹正午时候,便留在了凤仪殿内用膳,对凤涅多有问长问短,诸般体贴,自不必说。 
    只有凤涅望着他关怀之情,以及那已经有些熟悉的俊美面容,她想到自己已经做的决定,心里有点儿莫可名状地酸涩。 
    但她演技超群,面儿上却丝毫也不露出一点来,应付如常。 
 
  午膳过后,朱玄澹便又离去,他正午不似其他人,并无午休的时间,也要办公的。 
    凤涅目送他的身影消失面前,略出了会儿神,才又草草地沐浴一番,便闷着睡了个午觉。 
   
    到了下午将近傍晚时候,子规来报,说是内务司审了一番,范梅仙却始终病恹恹地,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是从岳思簪嘴里问出了端倪。 
 
  岳思簪供认说,昔日范梅仙的确是有意针对皇后的,只不过她也并不知道中津之行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范梅仙曾推皇后下水,她并不敢说。 
 
    内务司相继又传了几个当时在场的宫人前去,有人说是范梅仙所为,有人说并没看到,众说纷纭。 
    因为当时在场的谢霓已经封妃,内务司之人却不敢就随意地传天子的妃子前往配合调查,便只派了人前去相问。 
  谢霓倒是极痛快地说当时是范梅仙撞了皇后一下,内务司的人得了这个,便越不敢放范梅仙。 
 
  谁知到了晚间,梅仙的病情严重起来,竟在内务司中昏死过去,用尽法子也没有醒来,内务司的人不敢让丞相之女死在狱中,便急忙将此事奏知天子。 
    天子正于勤政殿批折子,闻听了奏报,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下旨,让太医去狱中探病。 
   
  事情到这份儿上,范梅仙人都在生死之间了,太子竟不肯松口对她网开一面,可见天子的心意如何。 
  内务司的人领会了,便商议着要将此事结案。 
 
  而就在内务司准备定案,太医入狱探病之时候,却又另生了一宗波折,是什么呢?却是懿太后驾临了内务司。 
第七十九章
 
  “都是干什么吃的,”朱玄澹停了笔,双眉微微一皱,淡淡扫了一眼玉阶下的两位大臣,“连个人都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禁军统领同内务司长两人不敢抬头,暗中彼此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面上带汗。
  他们两个进殿之前就心惊肉跳,你推我搡地谁也不肯当先,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天子,谁也得罪不起,他们夹在中央,委实难过。
  但不管怎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启禀万岁,非是臣等看不住,实在是不敢冲撞了太后娘娘。”战战兢兢里,禁军统领道,“且娘娘口口声声指我们无凭无据,乃是要屈打成招,还说要让万岁降罪。”
  朱玄澹眸色幽寒:“人在你们处看守着,任凭是天王老子去了也要恪尽职守,被人三言两语地惑动了,平白走脱了人,便是尔等的罪过,不必多说。”
  
  两人听了这话严重,顾不得,内务司长官道:“万岁明察,微臣两人已经尽力阻拦,奈何太后娘娘大怒,不仅说微臣两人屈打成招,且说……”
  “说什么?”
  把心一横,司长官道:“太后娘娘说,这人她是保定了的,微臣等若是要关二姑娘,那么就连娘娘一起关着……倘若万岁爷问起来……要人的话,那么便亲自去跟她要。”
  刚捏着一把汗说完,却听高高在上那人冷冷沉声喝道:“大胆!”
  
  两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都不敢言语,也不敢就抬头相看,不知天子说的是他们两个大胆呢,还是……
  勤政殿一时寂然无声,只有宫灯微光闪闪。
  两个官儿等着天子下判决,刹那只觉度日如年,每一分都是煎熬,耳畔听闻对方紊乱的呼吸声,各自知道彼此都异常紧张,汗无声无息地从脸颊上跌落,打在官服上。
  简直恨不得直接晕厥过去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天子终于道:“虽然如此,但到底是尔等玩忽职守,念在初犯,从轻发落,各自罚三个月的俸禄,下去吧。”
  噫,居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两位大臣一听,心中大石各自落地,昏沉沉里,不忘急忙山呼万岁谢恩。
  
  两人蹑手蹑脚退出了勤政殿,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离去。
  
  朱玄澹坐了会儿,便起驾往懿太后的长宁宫去。进了内殿,见里头果真灯火通明,朱玄澹进殿,便见懿太后俨然在殿内坐着,看她模样,倒好似知道天子会来。
  
  朱玄澹依照规矩行了礼,道:“太后尚未安睡?”
  懿太后漫不经心道:“天子未至,哀家又怎敢睡呢。”
  朱玄澹道:“太后在等朕?”
  懿太后看向他:“天子所来是为何事,就不用拐弯抹角的了。”
  朱玄澹声音仍旧极为温和地:“朕是听闻太后将范梅仙从内务司带走了?不知……是为何呢?”
  懿太后面色冷冷地:“天子不知为何?哀家若是不去,恐怕还不等那帮家伙定罪,梅仙便死在里头了。”
  
  朱玄澹回身坐了,沉默片刻,道:“太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懿太后道:“梅仙犯了什么法?”
  朱玄澹淡淡道:“内务司同禁军处查明,范梅仙欲加害皇后。”
  懿太后道:“怎么加害的?是中津之行,还是宫内下毒?或者两者皆是?”她这回不等朱玄澹开口,便道,“哀家没有想到,天子竟是如此地狠心。”
  
  朱玄澹神色不惊:“太后……是何意?”
  懿太后眯起双眼,说道:“梅仙从小同你一块儿长大,如今你却要为了范悯那个女人置她于死地?别跟哀家说什么谋害皇后,那都是没影子的事,如果说是中津之行,落水的那个不是范悯,而是梅仙!……在场的奴婢哪个能说清是怎么回事?那个作证的谢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威远侯是什么人物,他的女儿,哼!分明是个想趁机邀宠的狐媚!”
  
  朱玄澹不置可否,慢慢道:“太后。”
  懿太后却并不收敛,只是望着朱玄澹:“宫内投毒之事,哀家已经知道,都是思且跟岳贵人所为,梅仙自从中津回来后就一直病着,哪里会管这两个祸害如何行事,她们做下如此谋逆之事,自将她们处置了便是,为什么偏又把梅仙攀扯进内?”
  
  朱玄澹垂眸:“太后,中津那一趟,的确是梅仙所为,当时不仅是谢霓在场,朕也在,是朕窥破了梅仙的居心,她羞愤交加,才坠了河。”
  懿太后愣怔,眉头蹙起,却又道:“就算如此,她也是因为对你太有心了,何况范悯不是无事么?若真如天子所说,梅仙羞愤之下才坠河,那么她这一死的决心,岂不是也抵了她的罪过?什么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是也有法外开恩的说法,你何不念在梅仙同你从小青梅竹马之情……”
  
  “太后,”朱玄澹慢慢打断懿太后的话,“朕素来对梅仙多有姑息,才让她渐渐不知天高地厚,倘若朕开始便对她严厉些,也不至于让她铸成大错,岳思簪虽是贵人,但却一向对梅仙言听计从,她又是个没脑子的,自己怎会想到要毒害皇后的计策?分明是梅仙一计不成,反而更想要除掉皇后,朕怎么能再姑息她?”
  
  懿太后道:“这不过都是你的推测罢了,你爱恋范悯,就当周遭的人都对她有谋害之心么?后宫三千,难道其他的人都是灰尘只有范悯一个明珠才能入天子的眼?”
  
  “朕说的是谋逆之罪,太后。”
  “谋逆……谋逆……”懿太后声音颤抖,以手掩面,半晌不语,继而慢慢道:“你说谋逆,我倒是想起我可怜的昇儿了……”
  朱玄澹本不动声色,听到“昇儿”两字,肩头却不由地一震。
  
  懿太后的手在额前拢着,垂头道:“记得昇儿去后,哀家忧思不已,悲哀过度,滴水不进厘米不沾,几乎要随他而去,多亏了梅仙那孩子,细心体贴,尽心照料,哀家才又活过来,她任劳任怨地伺候了哀家那么久……先头哀家去内务司,梅仙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哀家无法坐视她死在牢狱中,既然天子来了……也好,若天子执意要梅仙死,那么,就进去,亲自把梅仙送回牢狱之中吧!”
  
  她说着便一抬手,指了指后殿处。
  朱玄澹皱着眉,静静地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
  
  懿太后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朱玄澹,四目相对,她一双眸子里果真含着泪。
  朱玄澹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入内。
  
  懿太后惊地起身跟着入内。却见朱玄澹迈步穿过内殿,一路宫人纷纷退避,他拐入内室,果真见范梅仙躺在床榻上,脸色枯黄,头发蓬乱,双眸紧闭,嘴唇干裂,仿佛半死一般,全无昔日的艳丽娇美。
  
  朱玄澹不由一愣,皱着眉看梅仙之态。
  此刻身后懿太后缓缓上前,看了看朱玄澹的面色,又看看梅仙,才缓声道:“你看,才几天的功夫,就变成这样……天子,你真的以为病成这样的梅仙,能够指使那两个贱婢害人吗?”
  
  懿太后将范梅仙带入宫中之事,凤涅自也知晓了。
  康嬷嬷私底下,不免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无非是太后太过逾矩了便宜了梅仙云云。
  凤涅却淡淡道:“此事陛下自会料理,不劳我们操心。”
  
  康嬷嬷道:“娘娘,奴婢只是想,好不容易看范梅仙倒了大霉,转眼间又给太后救走,奴婢觉得就好像放了条毒蛇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再窜出来咬人一口。”
  凤涅一笑,复咳嗽了声,见悦儿抱了黄猫进来,黄猫喵喵叫着,凤涅看着它,却又叹了声。
  
  她将黄猫接过来,摸了会儿,问明白猫儿吃食上正常了,也渐渐放心,才又问道:“这天都黑了,怎么阿靖还没回来?”
  康嬷嬷道:“是啊,娘娘一说奴婢也想起来了……难不成靖少王是去哪里玩耍了?”
  凤涅心里一紧,急忙道:“子规,叫几个伶俐的小太监去找找。”
  子规正领命,却听外头有人道:“回来了回来了……少王爷回来了。”
  
  凤涅抬眸,却果真见一道小小人影从殿门口进来,小脸上喜笑颜开地,兴高采烈道:“皇嫂,我回来啦。”
  凤涅问道:“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朱安靖眼珠一转:“皇嫂,阿靖在御花园里玩呢……一时竟忘了时辰。”
  “你玩什么呢?”
  朱安靖道:“就是……翻来翻去……找虫子耍!”
  
  “胡闹!”凤涅皱眉,借着宫灯光果真发现他的双手黑黑地,便道,“你又不是那鸟儿,不缺虫儿那一口,做什么去找那些,快点把手洗洗。”
  她虽如此训斥,心里却也知道,阿靖这个年纪,正是闲不住的时候,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是喜欢窜上跳下,不知天高地厚地淘弄些稀奇古怪的把戏,若不管束,他们能窜到屋顶上去。
  
  朱安靖答应了声,康嬷嬷领他去洗了手,回来后,凤涅又格外叮嘱了两句:“以后你玩归玩,可皇婶有三件事要说,你得记住了。”
  朱安靖好奇问道:“皇婶,哪三件事?”
  凤涅道:“一来要留意时辰,不许再这么晚,二来,身边儿要有咱们凤仪殿里的可靠的人跟着,不许孤身一个,第三,要防备些有意跟你套近乎的,尤其是别人想要引你去什么地方,或者给你什么吃的,不许去,更不许吃,听到了吗?”
  
  朱安靖瞪大了眼睛听着,仿佛呆了,凤涅道:“听到没有?”
  朱安靖才道:“听、我听到了皇婶。”
  “那记住了吗?”凤涅非要他答应才安心。
  朱安靖点点头,乖巧道:“皇婶放心,阿靖都记住了。”
  
  草草地用过了晚膳,在宫殿内略散了会儿步,便回到内殿。
  凤涅同朱安靖两个在一张桌儿上,各自对着一本书看,许是太累了,又许是那些子曰诗云有些枯燥,小孩儿翻看了几页书,便有些发困,在灯下一下一下地打瞌睡。
  凤涅见状,低低唤了两声阿靖,朱安靖听了她叫,便爬起来继续做严肃看书状。
  
  凤涅看他一本正经要发奋的模样,又是欣慰又觉得可怜可笑,便叫他去睡,朱安靖却摇头不肯,道:“皇婶,阿靖不困,再呆一会儿吧。”
  凤涅无法,朱安靖看了会儿,额头抵在书上,呼吸声沉稳,竟身不由己地睡了。凤涅啼笑皆非,将自己手上的书停了,便想要子规抱他回去睡。
  谁知,正当凤涅张口欲叫人的时候,却见内殿门口处人影一晃,有人进来,看那轩昂身影,这皇宫之中也不做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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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影里,四目对上,凤涅望着他幽寒的眸子,刹那有些紧张,明明是见过恁般多次了,不知为何,再见了还是有几分情怯。
  沉默里,只听得“啪”地一声,却是凤涅手中的书跌在桌上。
  这样一惊,本来埋头昏睡的朱安靖便醒了,小孩儿昏头昏脑,揉着眼睛叫嚷道:“皇婶我不困!不要赶我……”
  
  凤涅目瞪口呆,这功夫朱玄澹便走了过来,嘴角一挑笑了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缠着你皇婶?快些去睡吧!”
  朱安靖对凤涅向来是尽情地厮缠耍赖,见了朱玄澹,却分毫不敢造次,素来是规矩的很,听了他的声音当下清醒过来:“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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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意狼君凤再上契约娘子桃红又是一年春花好孕圆你是上帝唯一的手第三种绝色公主病侯门贵女主公,臣妾恭候多时九重天,逍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