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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再上》 作者:八月薇妮

第八十章--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章

 
  朱安靖见了朱玄澹,便似老鼠见了猫儿,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便站起身来,转过身便行礼:“阿靖见过皇叔!”
  凤涅在旁边看着他面上还带着困倦之色,却仍然一丝不苟地行礼,不由暗笑。
  
  朱玄澹负手:“免礼,瞧你困得这样儿,就别撑了,速去睡吧。”
  朱安靖挺胸道:“皇叔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不到,阿靖也要效仿皇叔,当然不能好逸恶劳。”
  朱玄澹笑道:“好,有志气。”
  
  凤涅在旁听着,心里却一动,急忙过来,将朱安靖拉过去道:“已经晚了,就别在这里说大话了,赶紧听你皇叔的话,去睡吧。”
  她的声音柔和,朱安靖听了,眼睛眨巴了两下,终于乖乖道:“阿靖遵命。”向着朱玄澹同凤涅行了礼,自有伺候的小太监宫女来将他带了出去。
  
  朱安靖去了后,朱玄澹便看凤涅:“你很疼安靖这孩子啊。”
  凤涅扫他一眼,不由地心虚,却轻声道:“陛下不也很疼爱阿靖吗?”
  朱玄澹一笑,并不答话,只是走到凤涅身边,探臂将她肩头一抱:“做什么这点儿上也跟朕防备着?难道朕会因为阿靖那小孩子一句无心的话就责怪他?”
  凤涅很是意外,没想到他不仅看了出来,而且还直接就说了出来,先头朱安靖说那句要向朱玄澹学习,听来虽不算什么,甚至是孩子式的偶像崇拜之意,但若是给多心的人听了去,未免会另作猜想,要知道,——朱玄澹目前可还没有任何子嗣呢。
  
  既然说开了,凤涅便也笑道:“臣妾曾听说君心莫测,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是臣妾也不由地变得多心了些,——是臣妾多事了,请陛下开恩。”她便又做出一副温顺谦恭的模样来。
  朱玄澹看她如此,不由面露笑容。
  
  “朕当初把阿靖送过来,便是知道你会对他好,又哪里会怪你,”朱玄澹抬手,在她下颌上一扶,“只不过你这句‘君心莫测’说的有几分意思,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是你跟着朕便也变了?只不过,是变的‘赤’了,还是‘黑’了?”
  凤涅“噗”地一笑:“陛下如此圣明,必然知道是黑还是红吧。”
  朱玄澹道:“朕再圣明,却也不敢就说能看透皇后心中所想。”
  凤涅笑着瞄他一眼,道:“臣妾的心只有这么一点儿……陛下怎能看不透?我看是陛下太过自谦了。”
  朱玄澹俯身低头,望着凤涅双眼:“果真如此?”
  
  凤涅别过脸去,便想离开,朱玄澹在她腰间一揽,将她抱回来,两人乍然对视,他的眼里闪出炽烈的火光来。
  朱玄澹手上略微用力,将凤涅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内殿而去,一径行到榻边上,才回身坐下,却仍将凤涅揽在怀里。
  
  凤涅靠在朱玄澹怀里,一时无言,情知也推他不开,便只不动。
  朱玄澹嗅着她身上香气,不停地东蹭蹭西蹭蹭,最后竟把脸贴在她的肩窝里……
  
  凤涅觉得痒,便忍着笑低声道:“你在做什么呢?”
  朱玄澹贴近了她的肩窝,往下探了探,双唇亲吻着她的肌肤,不时地伸出舌尖舔一舔,听了凤涅这么说,便变本加厉地细细咬了会儿,凤涅忍无可忍,伸手推在他的头上:“陛下,别这样……”
  “说过要叫朕的名……”朱玄澹动作着,闷声说道,手上且丝毫地不停,轻车熟路地便把她的衣裳给扒拉开,上下其手,简直忙碌非常。
  
  “见清……”凤涅挣扎闪躲,给他逗弄得气喘吁吁,“正经点儿!”
  “什么叫正经……”朱玄澹哼哼着,终于把凤涅压上床,一手将玉带解了,“这么多日,你是半点儿也不想我吗?”
  
  凤涅又笑又喘:“想你做什么?想你来欺负我啊?”
  “这不叫欺负。”
  朱玄澹忙碌着,把她的手拉起来,在掌心吻落,一路顺着手臂亲吻到肩头,从肩头又滑到胸前,他似乎有意占领她的全身。
  “痒……”凤涅上气不接下气,“是啊,这不叫欺负,叫宠幸。”
 说到一个“爱”字,声音一沉,便也挺身而入。
  
  凤涅哼了声,深吸一口气,才又皱眉道:“罢了,反正宠爱由你,不爱也由得你……”
  朱玄澹抚过她的脸颊,凝视着她,轻声问道:“你不高兴了?”
  凤涅闭了眼睛不语,这身体早就习惯了他,大概不仅仅是习惯……已迅速地变得滚烫,大有天雷地火之势。
  
  心中渐渐地有种渴望,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可偏偏他的动作慢下来,手上嘴上却还四处惹火,凤涅闷哼道:“别……别说了……”
  “小凤儿,”他磨着人,却不给痛快地,“你干吗把眼闭上了?”
  凤涅无奈地睁开眼睛:“还要怎样?”
  
  朱玄澹贴在她的嘴唇上:“朕喜欢你看着,别不睬朕……”
  “知道了,”凤涅应了声,顺势在他撩拨人的嘴上咬了一下,“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朱玄澹笑看着她,神情里带着三分的坏:“胆敢嫌朕多话,素日那些人求着朕看一眼朕都懒得呢……嗯,那你想朕怎么样?”
  
  凤涅欲~火攻心地,身子发颤,喉咙生火,一咬牙,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腿便缠上他的腰,感觉他更深入了进去,她长长地出一口气,浑身更是战栗,滋味难以言喻。
  
  朱玄澹没料到她会如此,腰身也骤然绷紧了,嘴角溢出一声闷哼,手抄入凤涅腰下,将她的纤腰抱住,眼睛望着她:“你……”
  凤涅一双眸子也变得水汪汪地,暗淡的烛光之下有种撩人之意,忍着那股炽烈的渴望,她搂着朱玄澹的脖子挺身靠近了他,那娇红的唇在他的唇上用力亲了口,才又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想要你……”
  朱玄澹听着那低低地宛若喘息般的三个字,浑身有一股异样的热流窜过:“什么?”
  “想、要……见清,”她娇声地低低又道,眼神瞄向他:“要你……给我!”
  似是求,又似是命令。
  
  朱玄澹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轰然发声,一时无法自控,所谓“昨夜雨狂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又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正是最为尽兴痛快、良辰美景的绝佳时候。
  
  一场云翻雨覆,床帐内娇吟低喘,委实热烈,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凤涅心满意足,却也浑身酸软,朱玄澹瞧着她身上点点红痕,肌肤上还带着星星地微汗,一副意懒神疏昏昏欲睡的娇态,他越看越是可爱,却不想要她睡,便有意引她说话,只随口乱说些无关紧要地,偏要她回答。
  
  凤涅听他在耳畔低声细语,她困倦的很,只想要睡,便只做睡着的模样不理会,谁知朱玄澹识破她的把戏,将她抱住,用力一举,就将她放在自己身上。
  凤涅趴在朱玄澹胸口,感觉身下之人的壮硕跟火热,心里不安,便睁开眼睛:“又在闹什么?还不累?”是娇嗔慵懒的口吻。
  
  朱玄澹望着她如一只懒猫儿般眯着眼看自己,便笑道:“不累,只要跟你在一块儿,便不觉得累,反更精神。”
  凤涅道:“净胡说,知道你一天睡不过两个时辰,得闲的话,就多睡会儿吧。”
  朱玄澹眼睛一眯:“小凤儿……是在体贴朕吗?”
  凤涅哼道:“你觉得是便是了,总之你要留神体贴自己才好……要当个英明的天子固然重要,但身体只有一个。”她说着说着,便打了个哈欠,又闭了眼睛。
  
  朱玄澹见她又似要睡,便动了动身子,又摇晃了一下她的肩:“小凤儿!”
  凤涅皱着眉,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又干嘛?你是神仙,你不累,我却累啦。”
  “朕不是神仙,”朱玄澹笑着,“你才是神仙……小凤儿,你真体贴朕,朕、真的高兴。”
  
  凤涅听他说的极认真似的,便又睁开眼睛:“不要太高兴,太过兴奋了自然就更睡不着。”她说着,却见朱玄澹的眼睛往下看着自己,果真是极精神的,便伸手过去,揪着他的脸皮道:“快点睡!”
  这胆大包天的举止也只有她能做出,也只有在这个情浓时候。
  朱玄澹心神欢畅,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朕只是有些不舍的,好不容易跟你在一块儿,怎么就白白地睡着度过了……能多看一会儿就多看一会儿,好吧,你若是累了,便睡就是了,朕看着你。”
  
  凤涅听他说这个,才知道先前他总是逗引自己,不停“骚扰”,乃是因为想自己陪他说话,凤涅心中一动,便叹了口气,勉强地动了动,抬头看向朱玄澹面上:“你有心事吗?……先前进殿,就觉得你好像心事重重地。”
  方才那番云~雨,起初他是极冲动的,却多半是因她撩~拨所致,可他发了一次之后再来,便极尽了轻怜爱抚之意,温柔怜惜的很。
  凤涅虽受用,却也隐隐地觉得,天子这样的举动之中,似乎另有含义……
  
  朱玄澹听她这般说,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可听说太后把范梅仙接到宫里去了?”
  凤涅“嗯”了声:“你要是想说这个……那不用啦。”
  “为什么?”朱玄澹一怔,“莫非你真的……怪朕了?”
  “怪什么,”凤涅懒洋洋地,“你是天子,金口玉言地,要怎么样,你说的算,……其实我也知道,太后有意要袒护梅仙,你又是个孝顺的人,同梅仙也算青梅竹马,咳……算啦,不要说这些没趣儿的,总之你心里有数就是了。”
  
  朱玄澹静静地听到这里,将凤涅抱着,一翻身把她轻轻压在下头:“小凤儿,你真是……”
  “真是什么?”
  “没什么,”朱玄澹望着她的眼,“只是觉得,朕真是……”眼中光芒闪烁地,有些激动,有些兴奋,又有些……
  凤涅斜睨着他:“别动,不许再折腾,好好安分地睡一觉我就谢天谢地了。”
  
  朱玄澹有意好好地亲一亲她,闻言终究恋恋不舍地翻身下来,又抱着她道:“好吧,那么朕就不说了,不过……其他的不说,有一点不能不说,你说朕跟她是青梅竹马,那个不对。”
  “怎么会不对?”
  “总之不对,”朱玄澹将她搂入怀中,果真不再继续那个话题,只道,“那朕就抱着你睡吧。”
  
  凤涅兀自在他怀中动个不停,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停下来,只不过她原本虽然困倦的很,被他这样一搅合,反而有些睡不着了,只是怕他胡来,就不做声。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儿,朱玄澹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你说圣明的天子自古有之,但人之身体只有一个,让朕保重,朕又何尝不知……朕很喜欢你这么说,因为你是关心朕的。”
  他叹了口气:“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德被无垠,但当天子容易,当一个好的圣明的天子,却并非是一朝一夕,简简单单就能成事的……这些话朕从没有对你之外的第二人说过,有时候朕真的想把那些堆积如山的折子一把火烧掉,不再去忍受朝臣们喋喋不休的争执,不再管天下这里那里的灾祸、不妥……可是,朕却不能不管,因为在这个位子上,便不能懈怠,要对得起宗庙社稷,也要对得起天命。”
  他顿了顿,声音越低了几分:“其实,朕心里头,又感激朕是天子,因为……因为朕是天子之故,才能让你留在朕的身边。”
  
  凤涅觉得他的话中似是有话,朱玄澹却不再做声,末了只道:“朕很高兴,”手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过,“所以,虽然辛苦,却也高兴。”
  凤涅静了许久,终于道:“知道啦,……见清。”
  朱玄澹听她的声音柔和,心中宽慰:“小凤儿……”心中翻翻滚滚,尚有几句话想说,望着她乖顺娇柔的脸容,却又没再开口,只温柔道:“好了,睡吧。”
  
  次日凤涅醒来后,朱玄澹早也离开。凤涅便自沐浴了一番,用了早膳后不久,众妃嫔便来参拜,说话间便也议论起梅仙之事,只因凤涅也算是范家出身,因此众人也不敢就肆意议论,只说些听来的消息,譬如“听闻内务司已经定了案,将罪责归在思且同岳贵人身上”之类。
  
  顷刻众人散了,外出探听消息的子规也便回来了,果真说的也跟宫嫔们所说的一样,又道:“因为是宫内之事,万岁爷只令内务司的人将两人在内廷处决,时候大概是今日午后。”
  
  凤涅听了,冷笑道:“果真是棋子,用着的时候冲锋陷阵,用不着的时候,随意丢弃都罢了。”
  子规便垂头不语,康嬷嬷却不懂,道:“娘娘……”
  凤涅一摇头,不再开口,只是手放在桌上,手指头微微地敲击着桌面儿。
  整个凤仪殿内静静地,无人敢发一点儿咳嗽之声,喘气都不敢放粗了,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喵”地一声,突如其来,显得格外清晰,竟把众人都惊了一跳。
  
  凤涅正在出神,闻声也微微一惊,转眸看去,却见是那只小黄猫,不紧不慢地从殿内踱步出来,到了凤涅身边儿,仰头望着她。
  
  凤涅望着那晶莹的猫眼,一人一猫,两两无言,如此过了片刻,凤涅笑道:“难道……你是在想跟我说话吗?”
  小黄猫又“喵”了一声,忽然间纵身一跳,竟跳上凤涅膝头,在她膝上卧了下来。
  凤涅将小猫抱住,轻轻抚摸,面色变化不定,如此又过了一阵儿,才喃喃道:“既然如此……好吧。”
                      
 
 
第八十一章
 
  此日,凤涅只说身子仍有些不适,便招了太医院首来,又诊了脉。
  太医言说皇后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仍有些虚弱,需要适当补益。
  凤涅听了,便点点头,又问道:“本宫最近总觉得困倦懒散,又有些食欲不振,太医看……是不是……”
  院首乃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又机警过人,当下立刻明白她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急忙道:“回娘娘,目前虽然是没有诊出娘娘有喜脉,不过,陛下正值盛年,而娘娘也正当青春,且娘娘的身体较之先前也是大有起色,只要假以时日,必然会有喜讯传出。”
  
  凤涅道:“承太医吉言了……不过,本宫想知道,以本宫现在的身子状况,是不是很难有喜呢?”
  院首一听,面色微变,斟酌了会儿才道:“娘娘说的也不全对,娘娘的身子虽然亏了,但正如微臣所说,近来已经大有好转,身体强健指日可待,至于孕事,也不能说很难,只能说需要一个时机,只要娘娘切勿焦虑,放宽心神,要知道有时候欲速则不达……若是时候得当,便可如愿……”
  太医院首虽机警,更是个谨慎之人,上回查毒之事,他发现是异样奇毒之后不管如何先第一时候禀报了天子就可看出来。
  院首也知道皇后是个聪慧之人,但后宫的女人,最渴望者无非两件事,一是承宠,二是皇嗣。但凡涉及这两者,都会心急如焚失去主张。
  因此他不敢放肆直言,便拐弯抹角的。
  
  虽然院首说来说去,陪衬着说了无限好话,凤涅心里却也知道,太医这话得分开听:主要表达的就是以她的身体状况而言,现在的确怀孕的几率很低。
  但另一方面也的确不能去除怀孕的可能,——谁能保证不会有小小意外。
  
  院首啰嗦说完,便又察看凤涅表情,生怕她不高兴,踌躇片刻又道:“请娘娘放心,微臣回太医院后,会偕同众人,商议一副药方出来,估计可以相助娘娘……”
  凤涅一听这个,随口便道:“这便不必了。”
  太医愕然,以为她问了半天,无非是为了急着求子,怎么有方子却又不肯要呢。
  
  凤涅见他有些愣怔,心念一转,便笑道:“其实本宫觉得太医说的也有理,本宫目前的身子的确还有些不妥,近来更是常常头晕身子倦,……还是等把身子养好了,再放心图谋子嗣之事,如院首所说,一味地急切要得,反容易落空,对吗?”
  她面带笑容,语气和善,不急不躁地,太医院首听闻,心悦诚服,急忙行礼:“娘娘说的是!”
  凤涅看他恭敬之态,笑了笑,又道:“不过,倘若真有能够相助得子的好方子,也记得给本宫留着,本宫知道有,心里也会高兴,觉得有盼头不是?”
  太医含笑道:“正是正是,娘娘想得通透,微臣遵命。”
  
  太医去后,凤涅略沉思了阵,看看时候,便叫子规来:“本宫想去一趟内务司……”子规一惊:“娘娘,您莫非是想去探那两人?她们午后便会被处死,何况内务司那种地方……”
  凤涅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说了,你来……”
  她一招手,子规会意,俯身上前,凤涅低低说了几句话,子规面上露出惊疑之色,一时不敢答应。
  
  凤涅瞅着他,便道:“怎么了?”
  子规犹豫着:“娘娘……您要的东西,有是有的,但您莫非是想……这、这不值得……”
  凤涅道:“你听话就是了,别耽搁了,迟则生变,快去吧。”
  子规听她的声音虽然柔和,但自带着一股无法被人左右更改之意,子规无法,只好垂头道:“那奴婢遵命。”
  
  康嬷嬷听闻凤涅要往内务司去,也惊了一跳,急忙拦挡,然而凤涅决定的事,又怎能轻易更改?康嬷嬷只好忠心耿耿地跟随,又看跟着的宫女太监里,其中一个小太监手中端着个托盘,盛放类似酒具之物,她心里疑惑,待要问,却收到子规使得眼色,便急忙忍住了。
  
  皇后驾临内务司,司长官亲自出来迎接,子规出面儿道:“大人勿惊,娘娘只是想要见见那两个谋逆的罪人,麻烦大人了。”
  司长官不敢拦阻,亲自领路。
  这内务司专司处理皇廷内发生的事端,处置的多半是内廷犯罪的宫人太监,及些妃嫔之类……正是天底下至幽怨之气的聚拢,又但凡是牢狱,总好不到哪里去,踏步入内,便觉一股阴冷可怖之气绕身。
  
  因为两人都是将要处决了的,关押的乃是死牢,地方更为幽僻。
  司长官领着凤涅到了关押岳思簪同思且的牢狱之处,躬身道:“罪人腌臜龌龊,怕是污了娘娘凤目。”
  凤涅道:“无妨,还要劳烦大人暂侯片刻,本宫有几句话……想问她们二人。”
  
  内务司长一听,心头发紧,这案子他经手的,自知道内情,本是要定范梅仙的罪,人却被太后提走了,敢情皇后大概是有些疑惑,故而要亲自来审问一番。
  这些京官是最机敏不过的,他便有心回避,就道:“既然如此,下官便不扰娘娘。”因此谨慎地往后退出了十余步远,这样一来,若是凤涅有心小声说话,他便听不到,若是凤涅叫人,他便也能及时过来,静静地侯在彼处。
  
  凤涅见他果真识做,便一挥手,子规便道:“你们也暂且退后。”那些自凤仪殿跟随来的宫人亦后退,只有康嬷嬷同子规还站在旁边。
  
  外头这一阵喧嚣,狱里头也有些知晓了,待众人退后,里头听得一声熟悉而微弱的叫声:“真的、是皇后娘娘吗?”
  康嬷嬷上前,细细地望内一看,却见里头墙角上窝着两个身着白衣的囚徒,乌发凌乱,白色囚衣上点点染血,因牢中光暗,灯光微弱,看不清容貌。
  康嬷嬷便冷哼道:“思且,岳贵人,皇后娘娘开恩,亲自来探望你们了,还不来见过娘娘?”
  
  只听一声低低惊呼:“娘娘……娘娘!”里头一阵骚动,凤涅上前一步,见其中一个人从墙角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
  凤涅一皱眉,望着她的身影:“思……且?”
  那人爬到跟前,双膝跪地,艰难地磕了头:“娘娘!正是奴婢……罪婢给娘娘行礼了……”
  
  凤涅皱眉凝视着她:“你……抬起头来。”
  思且哆哆嗦嗦抬头,仰望着凤涅,凤涅见她脸上也带着伤痕,果真污糟不堪地,且那囚衣也遮不住的身上处处伤……一时无语。
  思且望向凤涅,面目全非中透出几分激动之色:“娘娘您怎么……来了?这里不是娘娘来的地方……太肮脏了。”说着,泪便滚了出来。
  
  康嬷嬷本想训斥她几句,见这惨状,又看看凤涅,便不做声了。  “不是……”朱玄澹动作一停,若有所思地看她,“不是宠幸,是宠爱。”wwW、xiaoshuotxt.net
 子规面色始终淡淡冷冷地,并不看思且,只时不时地看看凤涅。
  
  凤涅眼睛一闭,缓缓地出了一口气:“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难道本宫待你不好吗?你非要……走这不归路。”
  思且双手撑地,身子一抽一抽地:“是奴婢……负了娘娘,奴婢甘愿千刀万剐。”
  凤涅听着她幽泣之声,道:“你当真甘心受死吗?”
  思且点点头,眼泪零落:“奴婢自做的,奴婢不敢求其他的……”
  
  这时候,思且身后的岳思簪扶着墙起身,望向这边,听了思且这话,便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心软,现在我们便不会在这!你这没用的东西,没用!”
  思且一听,面白心凉:“思簪……”
  “别叫我!”岳思簪身子伛偻,“我宁肯不认得你!”
  思且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旁边子规听到此,便出声道:“我说岳贵人,你存了这谋逆的念头,自寻死路不说,却偏偏不敢自己动手,反拖别人下水……如今岳思且是因为你而入狱的,她不出怨言就已经罢了,你倒是不依不饶,你从来还认得她吗?怎么我们都不知道?一个是贵人娘娘,一个是侍奉宫婢,大概这天底下只有岳思且把你当亲人看待,而你……就跟所有天下人一样从来便不认得她就是了。”
  岳思簪呆了呆,叫道:“用你多说!你这范悯身边的狗!”
  
  子规分毫不恼,淡淡道:“你不也是范梅仙身边的狗?只可惜,我这狗做得合格,娘娘待我更好!可是你呢?你的主子在哪?你落难,更拖累自己家人落难,你的主子可怜惜过你分毫?”
  岳思簪嘴唇哆嗦,终于叫道:“跟你无关,我自己乐意的!”
  “你自己乐意,有没有问过思且乐意与否?”子规道,“她本来可以跟我一样,在娘娘身边,虽不会如你这贵人娘娘一般风光,可也会安安宁宁,过得欢喜平和,并无此刻的祸事,如今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岳思簪看向思且:“她……她……是她自愿的,谁知道她这么笨,我不过是求她……她就答应了。”
  子规嗤之以鼻:“只是求她几句?你说的轻巧。”
  岳思簪一咬牙,眼中透出凶光:“是,我是以死相逼的,我对她说,如果她不毒害皇后,那么死的那个就是我!谁知道,她终究还是选择护着皇后!她哪里当我是亲人了,她哪里为我着想了?”
  
  思且呜咽一声,终于撑不住跌在地上。
  子规脸上更露出轻蔑之色:“那是因为她终究还有几分良心,不似你一样丧心病狂。”
  
  凤涅看他一眼,眼神中颇有几分激赏,子规察觉,急忙道:“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凤涅笑道:“你说的很好,却省了本宫的唾沫了。”
  子规脸上一红,后退半步,不再作声。
  
  凤涅才转头看向牢中,慢慢道:“岳贵人,你可知道本宫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岳思簪道:“什么?”
  凤涅道:“本宫最讨厌那些贪得无厌自以为是的狂徒。”
  岳思簪道:“你是在说我?”
  凤涅冷冷地看向她,岳思簪对上她晶亮森然的眸子,竟心头一寒,当下不敢做声。
  凤涅道:“你给本宫听好了,正如子规方才所说,这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关怀爱护你的,那就是思且。可是很遗憾,你把她对你所有的好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她对你好一分,你就想要十分,她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是不够的,就算她为你犯下了这谋逆的死罪,你还觉得她做得不够。”
  
  凤涅看向地上的思且:“你也是个蠢货,你把心掏出来给她,她却丢去喂狗,你本来也不是个笨人,怎么就想不开呢?”
  思且的额头贴在地面上,哭道:“娘娘……奴婢错了,可是她是奴婢唯一的亲人了,奴婢无法、无法眼睁睁地看她送命。”
  岳思簪木讷地转头看向地上的身影,猛地咬住唇。
  
  凤涅叹了口气:“果真是个蠢货,你这一片心若是给识货的人,倒也值得,给这样一个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你当你有九条命吗。”
  思且道:“娘娘……”
  凤涅道:“事到如今,听了她说的那些冷血的混账话,你还想护着她吗?”
  思且俯身,仍旧脸贴着地,喃喃道:“娘娘,她……她再怎么不好,可都是奴婢的……奴婢的妹子,虽然她不认奴婢……但奴婢……不能不认她,当初在宫外,奴婢的娘临死的时候,握着奴婢的手,嘱咐奴婢,一定要好生地……好生地照料她,她的脾气素来不好,奴婢的娘就让奴婢忍着她些……长姐如母啊,奴婢、奴婢……”她气息奄奄地,受伤过重,又心潮澎湃,一时气喘吁吁说不下去。
  
  岳思簪在旁边听着,咬着唇,眼神变幻,想说什么似的,却又咬牙忍住,看了思且一会儿,便把头转了开去。
  思且喘了一会儿,挣扎着,喃喃不清地道:“奴婢死罪、奴婢怎么……都好,只求娘娘、娘娘饶她一条性命……”
  
  “你可真是冥顽不灵,一条路蠢到底啊,也罢……”
  凤涅冷冷一笑,对子规使了个眼神,子规后退几步,一拍手,后头等候的一个太监上前来,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放在地上。
  
  思且听了动静,便缓缓抬头,望见牢房边上的酒壶,不由一愣。
  子规亲自提了酒壶,斟了杯酒出来,放在盘中。
  
  思且迷惑地看着,一边的岳思簪也皱眉看着。
  凤涅道:“看到了吗,这杯毒酒,里头的毒就是你想要谋害本宫所用的,太医说,只要喝下去了,立刻就能毒发身亡。”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远处的内务司长顿时听到,一时瞪大眼睛,脚下动了动,却仍不敢就过来阻止。
  
  岳思且眼睛发直:“娘娘……”
  凤涅打量着手上的戒子,慢慢道:“本宫喜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你也并未就真的让本宫喝下那杯毒酒,也算是悬崖勒马,如今在这里受这么多苦,大概也差不多了……本宫也不想让众人以为本宫是个太绝情之人,——思且,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
  思且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事情是因为岳思簪而起的,若不是她挑拨要挟,你也不会反叛本宫,本宫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凤涅冷然道:“这杯毒酒,你让岳思簪喝下,本宫便饶了你的性命。”
  
  岳思簪一听,浑身一震,叫道:“范悯!你好狠毒!”
  思且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凤涅,又看那杯酒,泪落如雨:“娘娘,不……”
  
  “反正你就算是为她死了,她那狼心狗肺地,也是丝毫不知道感激的,”凤涅喝道:“你若是执意不给她喝,本宫也没有法子对你网开一面了……”
  思且道:“娘娘,奴婢……”她看看凤涅,又看看那杯酒,哆嗦着手去将酒杯取过来,回头看向岳思簪。
  
  岳思簪被她一看,咬牙拧眉道:“好!好!你想让我喝?你自过来试试看!”
  思且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将酒杯放在跟前,俯身在地,给凤涅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凤涅始终不动声色地看着,思且磕完了头,道:“奴婢多谢娘娘……”
  她说罢之后,便握住杯子,凑向自己唇边上,忽然之间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全部喝光。
  
  凤涅同子规都未动,康嬷嬷却惊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岳思簪大叫一声:“岳思且!”忽然跟发疯似得冲了过来。
  
  思且杯酒入喉,只觉得一阵辛辣滚烫,她咳嗽了声,身子一晃,却被岳思簪抱住,思且睁眼看了岳思簪一眼,声音微弱叫道:“小簪……”
  岳思簪瞪大眼睛,颤声大叫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这么蠢?!你……你!”
  
  思且手掐着喉咙,呼吸困难,她艰难转头看向凤涅:“娘娘……奴婢、奴婢愿意死,只求娘娘……饶了她……”
  岳思簪浑身发抖,用力抱着岳思且:“你怎么这么蠢,吐出来……吐出来……”用力摇晃她的身子。
  
  “来不及了,”凤涅道:“这种毒你自己也知道,入喉便无救的。”
  “不、不会,不会!”岳思簪惊慌失措,泪无意识地滚落。
  
  凤涅道:“你瞧她是有多蠢,蠢到一次两次地都想为了你死,可惜你是怎么也不会明白,以后就好了,岳思簪,在这世上唯一对你真心真意好的人再也不会在了,你该高兴了。”
  “住口,住口!”岳思簪大叫起来,捏着岳思且的嘴,“不要死……”
  
  思且看向她:“小簪……姐姐以后,不能……”她的眼中流着泪,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岳思簪,嘴角却慢慢地流出血来。
  四目相对,毕竟是天性的骨血相连,岳思簪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极为真切地痛心彻骨。
  思且身子一阵剧烈抽搐,喘息声变大,口中吐出一股血沫子,而后一动不动。
  岳思簪抱着人,整个人也僵了。
  
  凤涅却道:“既然她已经代你死了,那么,本宫……会考虑饶你一命。”她凑近了岳思簪,脸上带着一种恶毒的笑意,“你看不起她,她却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你该高兴了吧?不过,……以后记得要小心些,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再肯这样为你做了。”
  
  她说完之后,便道:“累了,摆驾回宫吧。”转过身便走。
  子规同康嬷嬷跟上,凤仪殿的宫人们也跟上,内务司长看了看那牢狱中抱着的两姐妹,目光在她们一手之遥的毒酒壶上顿了顿。
  
  “姐姐……”岳思簪一直呆呆地,此刻便喃喃唤了声,怀中的人却没有力气再答应了,思且的双眼已经永远合上。
  岳思簪大声叫道:“姐姐!”嘴唇哆嗦着,一仰头,眼泪刷刷而落。
  
  内务司长恭候皇后凤驾先过,此刻回眸,却正望见一只手从栏杆里探出来,握住那壶酒,猛地便拉了进去。
  他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张开嘴,向前一步想拦住,却听得身后有人道:“大人怎地还不走呢?”
  
  内务司长回头,却对上子规幽静的眸子。
  内务司长望了望死囚栏杆处,那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跟古怪的笑声,而后,喘息声跟笑声极快地停止。
  周遭静静地,安静地像是没有一个活人了。
  
  内务司长紧张地心头抽搐,勉强咽了口唾沫,终究回过身来,涩声道:“公公,请。”
  子规却若无其事地一摆手,仿佛将那壶毒酒给忘的一干二净。
  两人向外走去。
  
  凤涅早一步出了内务司,重新站在蓝天白云之下,轻风吹来,阳光灿烂,相比之下,方才所站之处,仿佛地狱。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康嬷嬷回头看子规同内务司长出来了,才上前,小心地说道:“娘娘……那思且真是的,怎么那么死心眼儿……”
  她本来是格外仇恨恩将仇报的思且的,然而亲眼看到如此一幕,眼角仍旧忍不住有些湿了,赶紧悄悄地擦一擦眼角。
  
  凤涅嘴角一挑,看向高天上游弋的云朵,云的形状缓缓变动,那里想必吹着自由的风。
  
  身后子规同内务司长又说了会儿话,才上前来,拢手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凤涅点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一笑道:“人有时候真的很贱,非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惜……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要犯犯贱。”
  这话康嬷嬷自然又是似懂非懂,但拍马屁是不会错的,便道:“奴婢觉得娘娘这话说的真是有道理极了!”
  唯有子规在旁边,神色一动,面上也掠过一丝苦笑。
                      
 
 
 
 
第八十二章
 
  内务司里处决的人犯,都会用牛车从地华门的偏侧拉出去埋掉,这日黄昏,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便出了地华门,过了官道,出了城门,在昏昏暮色之中,渐渐地上了岔路。
  此刻地僻人稀,遥远处,暮鸦噪噪,拉车的老牛“哞”地叫了声,悠闲地摇晃了一下尾巴。
  
  半晌,牛车近了一个黑黝黝地小树林,便慢悠悠停了下来。
  赶车的把式翻身跳下来,走到后面,将盖在木板车上的草席子拉开,底下,露出两具身着白色囚衣的尸体。
  
  把式垂眸扫了一眼,叹了口气,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从怀中摸来摸去,摸到一个瓷瓶,举在眼前看了会儿,拔去瓶塞,将里头的两枚药丸倒出来,分别塞进了两人嘴里。
  
  把式把瓷瓶放回怀中,便又跳到车上,望着寂静地旷野,听着草丛中虫儿鸣叫,嘴里轻轻地哼出模糊的曲调,夹杂着头顶树上的鸦噪,草丛里的虫鸣,倒显得有几分悠闲。
  
  过了片刻,只听得身后闷哼了声,那原本直挺挺地尸体,居然动了动。
  
  那赶车的把式却丝毫都未惊,仿佛没听到般仍旧哼着小曲儿,一直到身后的两具尸体都渐渐地“苏醒”过来,才听到一声惊呼:“姐姐!”
  另一人的声音微弱,颤抖道:“小簪?……我、我们死了吗?”
  
  原来这两人正是岳思且跟岳思簪,只见两人爬起身来,放眼四看,见乃是身处野地之中,周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时各都惊悸,本来手握着手,此刻便紧紧地抱在一起,岳思簪惊慌道:“姐姐,这是黄泉路……”
  思且不做声,只是咬着唇。WWW、xiaoshuotxt.net
  “放心,这不是黄泉路。”惊慌失措里头,车前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两人这才发现,牛车前头坐着个灰黑色的影子,两人对视一眼,岳思簪瑟缩道:“鬼差?”
  只听那人轻声一笑。
  
  那坐着车头的人纵身一跃,跳下地面,身法竟很是敏捷。
  牛车上两人各自一震,岳思且便挡住岳思簪:“你是谁?”
  
  那人将头顶的软帽檐一抬,露出一双如描似画的眉眼,令人过目难忘。
  
  “是你?”
  岳思簪惊呼出声。
  思且惊疑不定:“子规?”一时弄不清究竟是何种情形。
  
  子规不疾不徐走到牛车边上,将手中拎着的包袱往车上思且身上一扔,冷冷淡淡道:“里头有衣裳,散碎银两,虽不多,足够你们用一阵,从这里顺着官道往前走,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再回京了。”
  
  思且同岳思簪两人互相搀扶着下车,思且问道:“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思簪却仍一脸防备:“怎地我们没死?我明明喝下了毒酒……你、你们还有什么毒计不成?”
  “有什么毒计比直接杀了你们方便?”子规淡淡地,“是你们命大,也是你……还有点点良心。”
  
  他哼了声,走到牛车旁边,翻身上车:“驾!”
  牛又“哞”地一声,迈步往前走,思且急忙追过去:“公公,公公……这……这到底是……”
  子规睥睨着车下的她:“你是极聪明的心思,不会连这个都想不通吧,只希望你记得我方才所说的话,别白白费了娘娘一片菩萨之心。”
  
  思且虽然遭逢大变,但她本来就聪慧非凡,前思后想便有几分明白,听子规如此一说,更是确认无疑,紧紧地咬住嘴唇,眼泪滚滚落下,抱住怀中的包袱,喃喃道:“娘娘……”
  
  子规看她一眼:“还有一句话,是我送给你的,你念亲情固然是好,但有时候一味纵容,反而是祸害,此番死里逃生,你该知道如何做。”
  说到最后一句,双眸向着思且身后的岳思簪扫去。
  
  岳思簪对上他清凉的眸子,心中不由地一凉。
  思且抱着包袱:“公公、我……我知道……”她放眼看了看,道:“公公,京城的方向在哪?”
  子规挥鞭一指,思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向着他所指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
  
  岳思簪望着子规,却不做声,也不动作。
  子规叹了一口气:“算了!此事若是换了别人,总有一万个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之后,便吆喝一声,牛车往前又行。
  
  谁知刚走了一会儿,却听身后脚步声急促响起,子规也不停牛车,但牛车晃得极慢,那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子规一转头,对上岳思簪的双眼。
  
  “等等!”她伸手抓向牛车缰绳,叫道。
  子规面色极冷峭,道:“岳贵人还有何话说?难道还不甘心吗?”
  
  岳思簪目光闪烁,跟着牛车不停,道:“公公,以前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娘娘这么对我跟姐姐,我又不是畜生……我有件事要跟公公说……”
  子规对上她的眸子,心中一动,便把牛车停了:“你想说什么?”
  
  此刻思且怕岳思簪又闹什么,便也跟着过来。
  岳思簪看她一眼,又看四野无人,才道:“公公,这事儿有人交代我怎么也不能泄露的……然而娘娘对我们姐妹有大恩,如今我们也要离开京城再不回来了……我便将此事告诉公公。”
  子规见她说的严肃,便挑了挑眉。
  
  岳思簪一皱眉一咬牙,低声道:“当初万岁爷宠幸了我之后,我们小姐……咳,范梅仙她不是很喜欢,此后便叫了个心腹的太医给我把脉,想看看我会不会有孕。”
  思且一听,也有些色变。
  岳思簪豁了出去,继续又道:“可是……太医给我诊过了后,很是惊愕,后来就用了一种不知什么东西调成的膏,在我手臂上涂了涂,红红地,怎么也擦不去,后来才又用什么药水儿吸取了……我不知怎么回事,就追着问,范梅仙碍不过我总问,就对我说……”
  
  牛车晃晃悠悠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身后,岳家两姐妹的身影已经被撇下很远,两人跪在地上,向着牛车离开的方向、京城所在,双双又磕了几个头。
  
  顷刻,岳思且将地上的岳思簪拉起来:“小簪,你方才对子规公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还是……”
  岳思簪点点头:“范梅仙曾严令我这件事谁也不能说,自然是真的。”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万岁明明都宠幸过你了,而且不止一次。”
  “我也不知道,不过范梅仙说是万岁爷只偏爱范……皇后娘娘的缘故,所以弄些什么的……”岳思簪疑惑地说,而后又摇头道,“只不过那些事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姐,我们走吧,像是子规说的那样,走得越远越好。”
  
  思且的眼睛热热地:“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等以后找到地方安置下来,咱们给娘娘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给她祈福。”
  
  两人说罢,便挽着手,到小树林里把衣衫换了,把头发挽起来,脸上又各自抹了点儿灰尘,才又沿路往前而去。
  将来的生活虽然不易,但都是死过一次之人了,又有什么走不过去的?
  
  子规在牛车上,任凭老牛慢腾腾地往前走,他的时机算计的正好儿,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就进了城,牛车沿着大道往前,行径一个偏僻的分叉口,从路边儿的小巷子里极快地跳出一个人来,道:“爷回来了!小人在此等候多时!”
  
  子规一笑,便跳下车,将鞭子递给那人,道:“有劳啦!”
  那人一点头,纵身上车,赶着牛车依旧慢悠悠地晃开去了。
  
  子规站定了,便将破破烂烂的外衣脱了,扔在旁边,露出里头的太监服色,他跺了跺脚整理了一番,才往皇城而去。
  
  当晚上,朱安靖迟回凤仪殿半个时辰,凤涅问了一番,仍旧说是在御花园内玩耍,凤涅叫了跟随的小太监问,小太监也说是如此。
  凤涅有心想约束他一下,但是小孩儿现在正是玩闹的年纪,太困着他们也不好,便随意叮嘱了阵就罢了。
  
  正叫人领着朱安靖去换衣裳,外头子规回来了。
  子规进门行礼,凤涅笑道:“这么晚,害我很是担心,怕宫门关了你就捞不着进来了。”
  子规道:“奴婢不敢怠慢,正好进门后宫门就关了,劳娘娘担忧。”
  凤涅道:“事儿都办妥当了?”
  子规点头:“请娘娘放心,他们都已去了。”
  凤涅点点头:“嗯,去了好……我也算去了一件心事。”
  
  子规见左右无人,便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为了她们两人,可值得?”
  凤涅道:“值得不值得,本宫不知道,只不过我这心里头舒坦,就比什么都值得。”
  子规听了,便笑了笑,凤涅一眼瞥见,道:“你笑什么?”
  子规道:“娘娘曾经说自己冷硬无情的……还说奴婢……不会喜欢,只是娘娘却不知道,娘娘仍是个好人。”
  “可别这么说,”凤涅笑道,“好人不长命,我才不想那样呢。”
  子规道:“娘娘人品仁厚,且又聪慧,必然长命百岁。”
  “哈哈,”凤涅摇头,慢慢地打了个哈欠,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人坏人,冷血热血,只是……若是自己的手上沾了血的话,我怕会上瘾呢。”
  
  穿越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至高的荣华富贵,生杀大权在握,若是想要捏死几个岳思且岳思簪这样的人,如捻死一只蚂蚁,别说是她们,就算是有心要对付范梅仙,以皇后身份,以凤涅心性,要摆布梅仙,也绝非难事。
  
  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是种异常狠烈的毒药,会让人变得疯狂,一旦沾染,谁也难以预料后果。
  
  子规眉头一动:“娘娘……”
  凤涅道:“怎么,我放了她们,你不高兴吗?”
  子规忙摇头:“娘娘说哪里话,一切单凭娘娘做主,哪有奴婢说话的份儿?”
  凤涅道:“算啦……”笑笑看他,“今儿在内务司你说,跟在本宫身边会觉得安宁欢喜,可是真的?”
  
  子规垂头:“自然是真的。”
  凤涅一笑,道:“真是的,净说些本宫喜欢听的。”
  子规心头一宽:“奴婢不过是真心话。”
  凤涅道:“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将来若是……”话音一停,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在心中绕了个圈,“若是我走了,便见不到他了……还有……”
  
  凤涅想到这个,不由地便皱了眉。
  子规听她欲言又止,便抬头看她,见她若有所思之态,他心中就想到岳思簪临去那些话,他心里犹豫着,说,还是不说,反反复复。
  
  凤涅心里一烦,便转开话题:“思且她离开前,说了什么吗?”
  子规一怔,瞬间有些色变:“回娘娘,她……她只是对娘娘的恩典千恩万谢。”
  “岳贵人呢?”
  “她……”子规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跳,抬头看了一眼凤涅,见她眼皮低垂,并没留心自己,才道,“她也颇为后悔,说了以后不再回京了。”
  凤涅叹道:“果真如此,倒也不负本宫费这番周章,……不过这也是她应得的,若是在内务司那里,她贪生怕死不去喝那杯酒,就少不得在内务司吃一刀了。”
  
  那一杯酒便是考验岳思簪最后一点良心,若是她肯喝下去,证明她尚能挽救,若是她胆怯自私地舍弃思且独生,那么今日子规送出的,便只能是思且一人。
  
  子规缓缓地松了口气,凤涅正思量着,并没注意到子规的异样,只道:“对了,你为本宫做成了这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本宫很满意……另外还有件事要拖你去做。”
  子规道:“请娘娘吩咐?”
  凤涅一招手,子规急忙上前,凤涅凑近他耳畔,低低细语几声,除了子规之外,就算第三人在场也难听到。
  
  凤涅说完,子规的脸色陡然发白,失声道:“娘娘?这……您要这个做什么?”
  凤涅道:“你只给我找来就是了。”
  子规的脸色变来变去,终于道:“请恕奴婢大胆,娘娘是想……给别人用,还是……”
  凤涅微笑道:“若是我说自己用,你就不找了?”
  
  子规一颤,垂头道:“娘娘,若是给别人,奴婢自然是会义无反顾,可是娘娘自己用的话,那种药对身子伤害极大,奴婢斗胆……”
  凤涅听他一说,心里又有些乱,就不做声。
  
  子规瞅他一眼,低声道:“娘娘,方才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自己用……可,这是为何?若是娘娘现在有了皇子的话……那……”
  “我就是怕这个……”凤涅揉揉额头,不胜其扰,头疼不堪。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想法儿回去了,若是有了孩子……那怎么走?现在都有点舍不得子规、朱安靖,嬷嬷……还有那人……
  
  子规脱口问道:“娘娘为何怕这个?”
  凤涅看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子规对上她的眼神,心里重又突突地跳起来,在这一刻,他虽然看不透皇后心中所想,但心里却有个不祥的念头,伴随着心跳,蠢蠢欲动。
  
  他并没有特意避开凤涅的眼睛,两人对视着,这一刻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子规却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喉咙来,眼前那双凤眸盯着自己,像是把他的心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受的伤还疼吗?”
  淡淡地,皇后忽然开口问。
  “啊?”子规有些精神恍惚地。
  
  凤涅道:“那次你奋不顾身救我,在中津行宫的时候……现在的伤可都好了?因为思且这件事必须要个贴身忠心的人去做,所以我一时也忘了体恤……”
  “娘娘放心,已经无大碍了。”子规这才明白过来,慢慢地低了头,“已经全好了。”
  凤涅道:“嗯……这就好,你还年轻,若是留下伤痛什么的就不妙了,不过你不要大意,再叫个太医来细细地看看。”
  
  子规默默道:“奴婢……知道。”
  凤涅道:“万岁才来过一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来,你……帮我留心着,那药我一定是要的,嗯,你还是早点下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子规却不搭腔,也并不动。
  
  凤涅道:“你怎么不答应?”
  子规低着头,望着她微微而动的裙摆,终于道:“娘娘,奴婢还有件事没有向娘娘说。”
  凤涅道:“啊,何事?”
  子规眼睛一闭,心里头有些苦涩,却又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他机警地将周围扫视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在,才低声道:“岳贵人在临去之前,有一件秘密之事同奴婢说了。”
  凤涅原本漫不经心地,闻言便转过头来:“秘密之事?”
  
  子规道:“是的。娘娘容禀,据岳贵人说,……当初她被万岁爷宠幸之后,范梅仙不想她身怀龙裔,便命太医给她把脉,想给她用点……药,谁知,太医用守宫查出她……”
  凤涅心头发紧,不知不觉地望着子规,一眼不眨专注地看着,却听子规的声音更低,道:“原来岳贵人……还是处子之身。”
  
  这声音极低极低,宛若飘渺的烟气儿,凤涅几乎没听清:“什么?”
  子规道:“据岳贵人自己所说,她仍是处子之身。”
  凤涅只觉得有闷雷在自己耳畔连环响起,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第八十三章
  
    凤涅发着呆,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究竟要说什么,如此呆怔半晌,慢慢抬手在额头上抚过。
  怪不得……wWw:xiaoshuotxt?net
  当初曾经那么困扰过她一阵的问题:她初出了冷宫后跟朱玄澹头一次“亲密接触”,察觉他那祸害之物甚是雄伟,令她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想法儿“落荒而逃”。
  然而后宫佳丽,被他宠幸过的也不在少数,并没有传言因此而“身亡”的,而且除了进了冷宫的几位,连个病故的都无。
  后来她亲眼看到苑婕妤被“幸”,次日苑婕妤如杨柳随风一样体态轻盈神情自若地来拜见,她就已经百思不得其解了。
  
  她浮想联翩之际,心中暗暗怀着一个恶毒念头:或许某只……中看不中用,故而才……
  然而后来她被逼着亲身上阵,朱玄澹的表现,自是将她那个“恶毒念头”打得落花流水不复存在。
  
  ——倘若岳思簪的情形不独一个,那么苑婕妤毫无疑问也是跟岳思簪一样,然后……是李美人之流。
  
  她心中的疑惑一直到现在,才解了开。
  怪道,他同她翻云覆雨之时也说过“毕竟是头一遭儿要好好地”之类的话。
  
  凤涅的手在额头上摸了摸,又摸了一摸,最后又摸摸脸。
  想笑,又不知如何笑,不由自主一笑,笑里带着几分苦涩。
  
  何必呢?
  身为帝王,该是能理直气壮地宠幸一个又一个,还全是绝色佳人,这种权力谁不想要?
  可是他……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凤涅真要怀疑朱玄澹同志是“身怀隐疾”。
  
  “这个……”她的心乱之极,看子规还在面前,便道,“本宫知道了,子规你先下去歇息罢……对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子规垂头:“娘娘放心,奴婢知道。”
  
  他终于退了下去,而凤涅坐在空荡荡地大殿之中,灯光浮动之中,眼前不由地出现朱玄澹的脸。
  自在冷宫之中相遇,到现在,一点一点,一幕一幕,记忆是如此的生动而鲜活,将堂皇大殿一人独坐的场景更衬得格外孤寂,因着这份孤寂,便更显得心头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涌动更加强烈,凤涅猛地站起身来,蜡烛上的光因她的动作而微微地闪烁,明明灭灭。
  
  她向前急急地迈出一步,却又停下,身影茕茕地站在殿中。
  半晌,才响起一声轻轻叹息,重新又坐了回去。
  
  她手支着下巴,望着那闪烁的烛光,渐渐地困意上涌,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睁开闭上,渐渐地脑中一片迷糊,本想要回床榻上睡,然而身心都疲倦的很,便想暂时在此处歇一歇。
  没想到,伏在桌上的时候,脸刚一沾手肘,人便睡了过去。
  
  低低的呼喝声响从远到近,眼前绿叶摇动,阳光从叶片中透出来。
  绿树掩映间,露出三两间屋宇,飞檐兽角,不算新,树叶间的墙上粉刷剥落,依稀有几分破败之容。
  地上是圆圆地鹅卵石排成的甬道,甬道之外,是大片的空地,周遭是大片的冬青树遮住视线。
  绿树的荫凉之下,有两个极小的身影,面对面站着。
  
  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珠花,打扮的粉妆玉琢,小嘴儿粉红,眼睛水灵,容颜出色之极,漂亮的像是玉娃娃般。
  另一个,却只穿着粗布衣裳,衣裳也脏脏地,一张脸儿小的可怜,更晒得黑黑地,头发乌蓬蓬地,好像没有细细梳理过。
  相比较那锦衣女娃儿的水灵动人,这粗布衣裳的女娃娃,就像是个流浪很久的猫崽,皮包骨头,让人担心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两个女孩子都不过是三四岁的光景,身份却显然是天壤之别。
  忽然之间,那个锦衣的女娃儿一伸手,在瘦娃娃的身上一推,叫道:“丑丫头,你脏死了,走开!不许在这里玩。”
  粗布衣裳的女娃儿猝不及防,竟被推倒在地,然而她竟不哭,只是斜睨了那锦衣女娃儿一眼,脸上居然露出几分睥睨不屑的神色。
  
  锦衣女娃儿见她居然不求饶,更是气恼,正要再发作,忽然之间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一看,一张小脸儿乍然雪白,瞪大眼睛哆嗦着叫道:“啊……啊……鬼啊!”
  这时侯,那被她推倒地上的女娃儿也探头一看,却也一惊。
  原来她们身后的空地上,跌跌撞撞来跑来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胸前大片血迹,不知伤到哪里,更可怖的是,他的半边脸也被血染的面目全非,又因为来得及,看起来面目狰狞的很。
  
  锦衣女娃儿反应过来,嘴一撇,哭着叫道:“快来人啊……”
  那孩子忙地跑过来:“梅仙,梅仙别叫,是我,我是见清哥哥……”
  他试图将小女娃的嘴捂住,又惊慌地回头看,仿佛怕身后会有人随时跳出来一样。
  
  但他受伤之下,动作不灵,而那锦衣女娃儿也如避鬼怪似的,慌忙逃开:“你?……是见清哥哥?不是不是……”她脚下一绊就跌在地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地上的石子把她的小手磨破了,疼得钻心,女娃儿当即顾不得其他,只咧嘴哭起来:“好疼,来人啊!”
  
  那男孩子听她兀自叫嚷着,情知掩藏不住行迹了,面上露出惨然之色。
  正在这时侯,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男孩子眉头一皱,看看地上的两个女娃儿,来不及多说,一瘸一拐地急急往旁边的屋子旁走去,将身形隐在拐角处,屏住呼吸忍着痛,一动也不敢动,。
  
  果然,就在他刚刚藏好身形的瞬间,有数道身影从空地上跃出来,一眼看到地上两个女娃儿,便跑过来查看。
  
  似是领头一人,沉声喝道:“待会儿侍卫就会赶来……时间有限,他定然没走远,一定要除掉……快,四处找看看!”
  小少年心头一紧,身子也跟着一颤,默默地祈念侍卫及时赶来。
  
  下属散开四处找寻,而那领头的人又看地上两个女娃,终于问那锦衣女娃儿道:“你哭什么,是不是看到有人来过?”
  锦衣女娃抬头,见他面容和蔼,就哭着说道:“是啊……”
  正在这时侯,忽然旁边的女娃极为大声地哭起来。
  
  少年藏着身形,听到来搜寻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逼近,更让他的心慌一分。
  正在这时侯,耳畔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哭着叫道:“好坏,有坏人,有坏人,快抓坏人!”
  那领头之人大喜:“坏人在哪?” 
  
  奉命搜寻的下属们听到这里,脚步也随之一停。
  “坏人,那里!打坏人,打!”女娃儿口齿不清似的叫,并且从地上抓起石子,狠狠地向着那个方向扔出去。
  
  少年的心迅速下沉,他将头往墙上一仰,眼前的日光如此强烈而明亮,大概……是最后一眼了,他不顾双目刺痛,拼命瞪大眼睛看着,泪从眼角缓缓地流出来。
  
  那领头之人“哈哈”笑了几声,沉声道:“速追!”脚步声顿时杂乱起来。
  少年靠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只等杀手露面的那一刻,谁知道耳畔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一片寂静。
  
  少年呆了呆,有些无法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杀手怎么没来?
  可是……那个孩子……
  他正在发呆疑惑,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异样,目光一转,望见在自己的右手边上,站着一个极为瘦弱的身影。
  正是那个粗衣丫头,此刻小孩儿正仰着头看他,因为她格外瘦弱,脸儿小小地,却显得眼睛格外大,水汪汪地,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年吓了一跳,如此突如其来地……他的身子一震之间,却望见这孩子脸上露出明显地笑意。
  这样的笑容,有几分了然,几分愉悦,可是出现在孩子的脸上……
  
  “你……”少年不太相信自己所遭遇的,追兵呢?
  “放心吧,”女娃娃口齿伶俐地说话了,“那些想追杀你的人已经走了。”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什……什么?”
  女娃娃挠挠头:“呀,好痒……得多久不洗头才会这样啊……”又随口道,“你听到了啊,你真以为我给他们指了你藏身的方向啊?真笨……”
  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垂手转身就走。
  
  “等等……”少年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她是如此瘦弱而轻,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抓到自己身前。
  “喂,欺负弱小啊,”女娃儿却不惊不怕,只嘟囔着,“你最少也该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吧,……你总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她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少年。
  
  少年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三岁的孩子该说的话吗?刚才……刚才她给那些贼人报信的时候,明明口齿不清的……难道、难道这孩子在那些人面前是装的?
  可是……才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啊……怎么竟知道演戏?还骗过了一帮精明强干的杀手?!
  
  “不、不是的,”饶是他睿智过人,心神巨震之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拼命地打量面前的孩子,“你是谁?”
  “我?”女孩子挠挠头,望着他的脸,忽然之间眼睛一亮,伸出手指来,把他的脸上擦了擦。
  少年呆了呆,感觉女孩儿细嫩的小手指在自己眉眼上滑过,而后她笑道:“哇,你长得还真不赖……”
  
  若不是强大的定力支撑,少年怕是要晕过去了,他紧紧地抓着女孩子的手腕,却又慌忙松开。
  原来她的手腕极细,简直像是一根树枝似的,他生怕一用力就能拗断了,而她浑身上下这模样,也跟她如此“精神”很不相称似的。
  少年心头大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八十四章
 
  少年怔忪之中,却听得外头脚步声又响起。
  少年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将女娃儿一拉,挡到自己身后去。
  
  女娃儿在他身后,乌溜溜地大眼睛凝视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喃喃低声道:“倒是个有骨气的……难得还比较讲义气……”
  
  少年匆忙里听到身后女娃儿低低说了这句,一时哭笑不得,急忙敛眉细听外头。
  
  正在这时,却听外面有人叫道:“殿下,殿下你在哪里?”wWW。xiaoshuotxt=nEt
  少年大喜,知道并非是杀手,便挺身叫道:“本王在此!”
  一大堆的侍卫闻声蜂拥而来,见了少年便如得了宝相似,数十人将少年围在中央,如铁桶一般,也遮了他的视线。
  众人不停地问长问短,有人处理伤处,又有将军急急调度,去追捕杀手,一时沸反盈天地,等少年回过神来,身边儿那小女娃儿早不见了影子。
  
  因伤的不轻,少年被惊慌失措的侍卫跟相府众人环绕着,分毫也不敢放松,顷刻间消息传回了宫内,少年便离开相府,回宫养伤去了。
  
  月亏月盈,又是一个月到来,少年请旨又到了相府,美其名曰是看看“受惊的梅仙妹妹”,世人都叹少年有心,然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想找的是另外一个女娃儿。
  
  草草地看过了梅仙,——那娇贵的小女娃儿还是昔日那样容颜明艳照人,也仍旧是昔日那样天真娇憨地,她全然不记得当初受伤的见清哥哥来到跟前,她是怎样地嚎哭不认,差点儿便害死了他。
  少年其实并没有责怪她,只是个孩子而已,懂得什么?
  
  他望着她,面儿上也仍旧是温柔地笑着,然而心里头,却不似先头那样掏心也似地爱顾了。
  人的感觉是很微妙的……或许,是因为经历了生死劫,少年已经又成长了一份的缘故。
  
  对于曾救了自己的那另一个奇异的女娃儿,少年不敢出声问,因顾忌到她的身份,跟她奇怪的谈吐举止。
  他生在皇宫,又几度经历大变,自然知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女娃儿衣着粗简,范梅仙对她又极不好,若是他贸然说些什么,反容易给那小女娃儿招灾惹祸。
  
  因此对在相府里曾有个女孩儿救了他的事,他对谁都只字不提。
  
  一直到了夜间,少年出来找寻,终于在后院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看到那个衣着破旧的小家伙的时候,他满心地高兴起来,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就冲了上去,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叫道:“喂,小丫头!”
  
  那娃儿正俯身在地上,似乎不知是在玩什么,闻言吓得身子一哆嗦,便转过头来,当看到他的一刹那,面上也掠过一丝笑意:“是你呀。”
  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在外向来是“端庄稳重,天家威仪”的,此刻面对个幼龄的小丫头,却有些手足无措,对上她一双晶亮的眸子,才回过神来,急忙咳嗽一声,挺了挺腰,将手重新拢在腰间,双眸瞥着那只到自己大腿处的娃儿,道:“丫头……你……”
  要说什么呢?
  
  小丫头手里捂着个东西,仰头看着他,却笑吟吟地,不等他说完了,就道:“你的伤都好了?精神也很好嘛。”
  少年一窘,忍不住呐呐道:“是啊……”
  小丫头又抓抓头,笑道:“哎呀,其实我知道你是没事的。”她说着,就把手举到耳边听。
  
  少年忘了要保持“高高在上”的仪态,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小丫头哼了一声,少年怀疑是自己错觉,因为他在这丫头的脸上看到一丝傲然之色掠过,却听她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梦,我是梦的主宰,我说你没事,你就会没事。”
  少年一呆,继而忍不住笑出来:“原来是个疯丫头。”
  
  “不是疯,是凤。”小丫头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树边上,毫不忌讳地坐在数根旁边,又偏着头去听自己的手掌。
  
  “什么凤?”少年好奇地问,竟跟着她也走了过去,只是看地上有些杂乱,他一身锦衣,半点尘灰不沾,就有些踌躇,便一手撑着大树,一边垂头看她,又问,“你拿的什么?”
  
  “是个促织,我刚捉到的,好久没见到这种东西了。”小丫头举起来给他看,不料那促织从她手掌间蹦出来,三跳两跳,不见了。
  小丫头一脸遗憾。少年忍着笑:“这种东西有何罕见?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什么凤呢。”
  
  小丫头这才懒懒地又坐好了,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道:“凤,是我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
  少年呆了呆,道:“我?我……”他转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便小声道,“我叫见清。”
  
  “见清,见清……”小丫头喃喃两声,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从没有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少年又窘又有点微恼,还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见清,奸~情啊,”小丫头笑着,“不过你不叫我凤姐姐,反叫我疯丫头,我们就扯平了。”她有些狡黠地冲他眨眨眼。
  
  少年朱见清有些愕然,当今天下,就算是他的生父也不会如此拿他的名字做笑话听……可是这女娃儿竟如此大胆、口没遮拦地……
  或者,他只能当她是年幼无知吧?可是看她这口齿伶俐的模样,他倒是怀疑起用“年幼无知”这个借口是不是妥当了。
  
  “你,”他咳嗽了声,决定不跟这小娃儿一般见识,默默地在心底“赦免”了她“童言无忌”之过,就道,“你就是范家那个远亲家的孩子吧?”
  “唔,或许是吧,”女娃儿嘟囔了声,“你是什么王爷?”
  朱见清差点儿跳起来,在他的名字跟大逆不道的“奸~情”拉上关系之后,他堂堂地端王爷又成了“什么”王爷。
  
  “你……你难道知道我?”他问。
  女娃儿道:“那天你喊……‘本王在此’,我听到了,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范家那个小丫头,好像很喜欢你,因为这个……为难过我好几次呢。”她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屑一顾之色。
  
  朱见清心头发紧,道:“梅仙欺负你了?”
  女娃儿道:“典型的被宠坏的娇小姐,不过……大概我的设定就是这样的,你放心,最后我一定会翻身的,她一定会气死。”
  
  朱见清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来,他一拉袍摆也坐在她的旁边:“你这丫头年纪小小地,说话倒是有趣,你说的是什么设定?什么翻身?”
  女娃儿转头看他,月光之下,少年的脸容虽仍旧有几分稚嫩,但却越发俊美,女娃儿看了会儿,喃喃道:“虽然嫩了点儿……不过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朱见清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可是又有点不确定,如果他被一个三岁女娃儿说是“嫩了点,漂亮的孩子”,那他真的是要……
  
  “你在说什么?”他假装无事一样,望着她,“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啊。”
  女娃儿噗地一笑,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脸:“你真可爱,是我的梦里头最可爱的形象了。”
  
  朱见清撑不住,大窘:“什么?”
  女娃儿叹了口气,忽然间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没什么……我大概是最近拍戏太累了,这山有点邪门,最近一闭眼就总是做这样相同的一个梦,每次醒来都是在这破院子里头,倒好似在等什么似的……上回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或许等的便是你?不过也好,这样才不枯燥。”
  
  朱见清似懂非懂,急忙道:“这不是梦……”
  女娃儿有些困倦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低地:“是吗?不要动……让我睡会儿,唉,我又困了……”
  
  朱见清感觉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边,她仍旧穿着一件脏脏的粗布衣裳,身子骨瘦弱的可怜兮兮,他没有在意她的脏跟衣着简陋,只是怜惜地看着她瘦瘦的身体,犹豫着伸手将她抱住。
  
  “唔……”女孩儿满足地叹了声,在他怀中找了个满意的姿势,又蹭了蹭,“好舒服……我真的很累……让我睡,拜托别叫我、别叫我……”
  朱见清扭头,看着她的大眼睛合上,长长地眼睫毛也渐渐地不动了,不知为什么他有瞬间的心慌,想要把这孩子叫醒,不让她睡,可是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又委实下了不狠心,就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
  
  “原来她叫凤……还说凤姐姐什么的……”他忽然想起她说的话,脸上不由地又露出笑容,“真是个古里古怪的丫头……等她醒来再跟她说好了。”
  
  谁知道,只是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女娃儿便醒了来,朱见清大喜:“你这么快就醒了?”
  怀中的女娃儿呆呆看着他,脸上渐渐地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你是谁?”她极为细声地问,声音颤抖不休。
  
  朱见清一怔,女娃儿浑身也筛罗般地抖了起来:“我、我怎么在这里呢……”
  
  朱见清屏住呼吸,几乎窒息,他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细细地望着女娃儿。
  看着她畏缩胆怯的神色,他暗暗命自己镇定下来,尽量地压低声音:“凤……小凤儿?”
  
  女娃儿呆呆地看着他,只是惧怕,并不答应。
  朱见清咽下一口唾沫:“你是……范悯吗?”
  
  “嗯……”女娃儿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地,她离开少年身上,尽量地蜷缩起身子,细声道,“我、我没做坏事,你不要打我……”
  
  少年心凉如水,后来他试探着问范悯先前她去哪里了,小小的范悯仍是细细说道:“我睡着了。”
  少年考虑了很久,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还会睡?”
  
  范悯虽胆小,大概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她也看出来少年对她没有恶意,就大着胆子回答:“我、我困了的时候就会睡。”
  
  少年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就笑了笑扭过头去,此刻已经很晚了,少年道:“你睡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范悯摇头道:“哥哥真好……不过我自己会回去的。”她从地上爬起来,又看他一眼,才转过身磕磕绊绊地去了。
  范悯离开不久,守夜的侍卫太监便也追寻了来,少年也没法儿再去找女娃儿了。
  
  后来少年又见了几次范悯,却都没有见到“凤”,他没法儿再在相府里头耽搁,就回了宫,但他虽则回宫,却也派了几个心腹之人,暗暗地查“范悯”的底细。
  细作们尽心竭力,掘地三尺,终于查到范悯的生父,那男人远在岭南偏僻之处,当时细作赶到,他已经染病,细作探问之后,他便病死了。
  细作回来,将所探听的消息告诉少年。
  
  一直到次月中旬,月圆之时,少年便又借机到了相府,好不容易应酬完了一干面目可憎之人,得闲偷空跑到后院那荒凉之地,放眼一看,果不其然望见那女娃儿坐在树荫底下,抱着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一看到她,少年顿时双眉都扬了起来,不顾一切拔腿跑到她的跟前。
  
  小女娃儿闻声,便看向他,少年站住脚,脸儿一时有些发热:“凤……凤儿?”声音竟也有些颤抖。
  女娃儿只是静静看着他,少年心一颤,几乎无法呼吸。
  眼睁睁地望着女娃儿嘴角一挑,扬起一个可称为是“狡黠”的笑,说道:“应该是凤姐姐。”
  
  一瞬间,少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极欢快地跳了起来,冲动之下几乎就要扑过去将她抱一抱,然而却只是将袍子一撩,便也顺势坐在她的身边,心却仍旧狂跳不已。
  
  “上次你……”他踌躇着,想要不要告诉她自己等了这么多天,找了那么多次。
  “啊?”女娃儿神情飘渺地,斜着眼睛看他一眼,“什么?”
  
  他欲言又止:“我只是……”以他的身份,平素里给那般臣子跟长辈同辈们的印象,有些破格的话似乎无法轻易出口。
  “想我了啊,想就说啊,”女娃儿却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脸上一捏,“小鬼头。”
  
  朱见清赫然僵硬,他感觉自己在瞬间变成了石头之人,然而奇怪的是……一颗心,却在猛烈地跳动了一阵之后,陡然安静了下来,宁静而恬谧地……
  是一种格外令他觉得安稳的感觉。
  
  他的脸微微地有些红,却假装不在意地:“谁说的?你这小丫头……有什么好想的?你懂什么……”
  “别嘴硬嘛,”她斜睨着他,不是一个三岁女童该有的语气,不是一个三岁女童该有的神情。
  
  这功夫他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细作们带回来了范悯的父亲临死之前所说的那件绝密:
  “那孩子自生下来的时候,就给天师算过……说她……一体双生,双魂夺魄,贵、不可言……然而却注定早夭……”
  
  少年定定地望着小娃儿,心在想到那个“注定早夭”之时,猛地抽痛了一下。
  
  “你怎么了?”女娃儿似是看出他神情有异,关切地问。
  朱见清把脸转开去,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什么……”他竭力地把那种瞬间眼热的感觉压下去,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看着女娃儿道:“对了,你叫小凤儿……是吗?”
  
  “是凤姐姐。”她哼了声,又露出那种骄傲的神情,这种神情出现在女童的脸上,显得有种奇异的趣致。
  
  “好好……”他不愿拂逆她,又道,“上回你说什么……拍戏,什么累……到底是什么呢?”
  “查我的底细啊,”女娃儿上上下下打量他,道,“小弟弟,虽然你长得的确挺不错的,不过我们是没有结果的……因为我很快就会醒了。”
  
  “不要!”他想到上回,她睡着了就换了一个人,便吓了一跳,猛地将她的手握住,“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不要走。”
  她也有点被吓到,继而却平静下来:“哦……你等了我好久?”
  
  朱见清的脸又有些发热:“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来这一趟不容易,能见到你也很不容易。”
  女娃儿皱了皱眉,看看他,又看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奇怪,这感觉好真实啊。”
  
  “因为我是真的,”朱见清又想到她说的“梦”,他恼怒地低低嘀咕了声,“我是大舜国的端王爷……”
  “端王?大舜又是什么地方,历史上没有听说过,倒是有‘尧舜禹汤’……”她思谋着,忽然不等他搭腔,就道,“是王爷啊,那上回那些追杀你的……又是谁?”
  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话题,登时呆了,脸上缓缓流露出一种痛苦隐忍的神情。
  
  女娃儿看着,忽然道:“我听说啊……皇族里头,是无所谓父母兄弟的……”。
  他吓了一跳,急忙四处看看周围,又低声急切地对她说:“不能说这些话!”
  
  “真的是这些人对你动手的?”她也放低了声音。
  朱见清转开头:“我、我不知道……”
  女娃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柔声道:“我知道你会觉得很痛苦,有时候真相的确是极伤人的……你又不是那种凶狠残暴的性子,如果伤害来自亲人,自然更不愿意去面对……但是,一味的逃避是没有用的,有时候你越退让,对方只会越想把你……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你不想着去害人,但你也要尽全力保护自己,知道吗?”
  朱见清听着女娃儿的话,呆呆地望着她。
  
  女娃儿伸手摸摸他的脸:“你是我这梦境里最可爱的人了,又这么好看……可千万不要经不起风雨……就被人打倒了啊,这梦我还不知会做多久……下次我做的时候,可不希望听说你已经被干掉了的消息,知道吗?”
  少年呆呆听着,鼻子一酸,有什么涌上眼睛。
  
  “哎哟哎哟,真是小孩子,这么爱哭。”她吃吃笑着,戏谑说。
  “胡说!”他一边忙着偷偷拭泪,一边做低低咆哮状,“我明明比你大许多!”
  “是是是,比这身体的确是大许多的,”她笑嘻嘻地,“我最是心软的……见不得漂亮纯情的孩子落泪,唔,那好吧,就叫你‘见清哥哥’,见清哥哥,见清哥哥……怎么样?”
  
  她故意换着用各种声调叫着,有的嗲声嗲气,有的奶声奶气,有的怪声怪气……他心里头一动,瞠目结舌,继而就破涕为笑了。
  
  风吹过,摇动一树枝叶,树叶簌簌发抖,又洒落一地的斑驳,错乱地晃动着。
  少年望着女娃儿狡黠的面容,晶亮的双眸,那刻彷徨无计了许久的心,谁也不敢诉说的痛苦跟无尽的惶惑,忽然慢慢地安定了,落地了……他满身满心,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你们都下去吧。”温和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从梦境里传来。
  
  凤涅眼皮一动,缓缓地睁开双眸。
  灯火朦胧之中,眼前显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容,同那个在绿荫底下,相对谈天而笑的少年容颜,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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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涅定定地看着他,叫道:“见清。”
  “啊,”朱玄澹一怔,而后低低笑道,“到底是吵醒你了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去床榻上睡,在这儿会着凉的……”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眼波之中也幽幽地荡着爱怜之色。
  “见清。”凤涅重叫了声,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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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如意狼君主公,臣妾恭候多时凤再上第三种绝色公主病你是上帝唯一的手九重天,逍遥调契约娘子桃红又是一年春侯门贵女花好孕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