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过 年（3）

　　这天，田雨公也来看梯玛驱赶白虎了。可是，他没等梯玛做完法事，就溜进戏馆来了。这些日子，李歌仙十天半月难得见上土司一面，所以也就落得了清闲，这时也到叶家像其他客民一样凑起了热闹。事实上，田雨公就是看准这个好时机溜进戏馆的，因为这时候，戏馆只有李歌仙的女儿金莲一人在家。金莲自从那日失了身之后，也就对做不做黄花闺女无所谓了。因而，平日里见田雨公听戏老是打不起精神，又隐约听说了他家里的丑事，也就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而田雨公因为若云的偷情大失颜面，曾有一段日子天天跟在若云后面，就像她的影子似的，弄得两口子都大倒胃口。但自从那日听了李歌仙父女俩的小调后，他觉得有趣，所以就天天来听了。有时，也为了讨金莲的喜欢，多给几个赏钱，这一来二去，也就与金莲眉来眼去的了。那时，金莲也正是需要人心疼的年龄，父亲的疼只是知冷知热的疼，却不是知心知音的疼；只有一个钻入心里去的男人，才能知心知音的。现在，金莲发现这个男人就是田雨公。

　　可是久久的等待，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虽只咫尺之遥，却似天涯之隔，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去。自然，她也知道，要不是那人落了难，会这么有耐心吗？如今她已经长大了，也就知道男女之事了，更何况，她自小就唱的是那些风流小调，受的是那些恩爱情仇的教育，能不起潜移默化的作用吗？所以，一经实践，自然就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这时候，金莲也正要出门看热闹，忽见田雨公溜进来了，心头顿时一热，泪珠儿就挂在了眼眶。真是个冤家呀，怎么这么久才来！金莲一直盼望着有人心疼的，现在见这个人来了，她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于是垂着头，就扑进房间里去了。田雨公一见，知道回头该把门关上，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其实，他的心也跳得够厉害的，虽然他曾经捕捉到过金莲无数次的秋波，但是，在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之前，他毕竟多少有些拘束。这时，一看金莲娇羞的脸，浮出一团红红的浅晕，他就猜出那红晕里面的秘密了：这是钟情人挂在脸上的暗号，是从她内心里涌出的秘密。这秘密现在已经揭开了，就只等看谜底了。

　　于是，金莲抬头望了他一眼，而手头绞着的那根绣花手帕，上面的花花鸟鸟似乎也被她捏叫了。而且，这鸟的叫声还很润耳，就像布谷催春的叫声：快种包谷！快种包谷！这叫声是急切的，按捺着的，有一种渴望在里头。应该说，田雨公开始识鸟音，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因为布谷鸟的叫声早就在季节的尽头消失了，可如今却在他的心中鸣响了，因而这时候，他不再感到是冬天了，因为这是他生命中又一个躁动的、值得纪念的季节。开始是春风化雨，渐渐地湿润了各自的眼眶，随后又湿润了各自的肌肤；继而是春风荡漾，拂动了两岸的杨柳，拂动了心坎的浮尘；最后是夏日炎炎，热情似火，燃烧了整个的躯壳。这感觉，是田雨公先前从未有过的，他觉得自己以前做爱，就像一头老牛在犁一丘雷公田，几乎旱得不见水。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老天才洒下一点甘露，要是惹翻了老天，就让铧口也生得出火来。现在，是一个很懂风情的女人，在为他找回人生失落的东西，这东西其实就藏在他心中，只是他以前没发现，没体验罢了。最终，他倒下了。

　　其实从刚进去的那一刹那，他就感到了一个小小的世界，是今生今世的唯一。“你快走吧！”完了事，金莲怕父亲知道，就催开了。因为她父亲曾经对她说过，这世道绝不会有一个土司看上一个下等女人的，更何况还是个歌女呢？可是，金莲现在却牢牢地抓住了田雨公的心，这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至少，在这半个时辰之中，她已将一个落魄的土司彻底地俘虏了。“你不用害怕，我迟早要回去做土司的，到时候，我就带你和你父亲到我那里去。”田雨公又从虚幻中回到了现实中来，“我会待你们像上大人的！我绝不食言！”“你别哄我了！”金莲笑笑地，“我是和尚撞钟，得一天过一天的，不像你，还想回去做土司。到时候，你还能记得我吗？我人老珠黄了，还不得靠边站？就是想唱几句逗你喜欢，也只怕唱不出来了。”田雨公叹息：“怎么就没一个人知我心呢！”居然落下泪来。金莲也就不再催他走了：“你就当这是过了个年吧，有什么好哭的？我又不是你娘，还能赏你顶子啊？！”田雨公就笑了，说：“这要是过年，我天天都想过。”“美的你！还不快走！”金莲就穿好了衣服。

　　田雨公本来是舍不得走的，但见梯玛的法事快做完了，怕遇上李歌仙，只好告辞。刚抬脚的时候，他思想不同，又给金莲留下一叠银子，金莲就哭了起来，将银子一把推到了地上。田雨公一怔，随后笑了，这就收起银子，迈出了门去。忽然，一个声音在墙上说道：“你们过年，我也想过年哩！”谁？田雨公吓得一阵哆嗦，回头一望，见是混混田京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你下来！”田京儿说：“你上来！”田雨公说：“我不上来！你下来！”田京儿说：“我不下来！你上来！”田雨公就急得满头大汗了，说：“你下来，我跟你好说，成吗？”就掏出了一锭银子！见了银子，田京儿眼睛大放光彩，这才下来了。田雨公就把银子揣在他手里，说：“你莫乱讲，我少不得多给你些银子就是！”“我肯定是不会乱讲的！只要你自己不乱讲！”“这是哪里话？我自己怎么会乱讲自己呢？！”“你喝醉了酒，就肯乱讲！”田京儿笑着说，“若云和宋淮月的事，不就是你酒后吐的真言吗？”“这、这……”田雨公羞得一脸通红，就像猴子屁股了。“你们过年，我也好过年啰！”于是，田京儿哈哈大笑着，回头便看梯玛赶白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