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梦（8）

　　意外

　　雪已经渐渐融化，路面的积雪都被铲除了，只有远处屋顶的白色让人想到前两天降临过的一场大雪。

　　一出门，寒风袭来，她不禁拢了拢大衣。黎写意走在前面，他走得不快，修长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地被拉远。不可否认，现在的黎写意让她感觉太陌生了，可是这样的背影却一如从前。

　　她顿了顿，还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

　　离家里确实很近，只有两站路程，两旁都是高楼、广场、商店，还有明亮的路灯。一路都很热闹，跟白天一样。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瘦削修长的背影，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年少时他总是走在她前面，那时候无论她怎么努力地走，怎么朝他跑，都无法追上他。

　　连他的背影都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她的目光渐渐地暗了下来。

　　有很多事情不受她支配。有很多话，她忽然不想再说，只觉得累。

　　他能活着，而且活得这么好，事业风声水起，关心他的人，已经远远不止她一个人了。所以她与他，只隔了十年的空白，就已经站在了世界的彼端。

　　纵使再努力，也无法跨过那十年。

　　他们之间，隔着那不能逾越的十年。

　　这时黎写意停下来，回过头，看到她的样子，愣了愣，又走回来，取下了自己的围巾，一声不响地要替她围上去。

　　柔软的布料，带着他温暖的体温，还有他微微靠近的气息，那么淡。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微微地退后一步：“我不冷。”

　　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我明天就和AO解约，至于违约金，我想我还付得起。”

　　黎写意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半晌才收回手，把围巾往她手里一放，然后就真的走回去，打了个电话：“沈童，把车开过来。”

　　说罢，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仍然立在一边没动的江静歌：“我让沈童送你。”

　　她倏地转回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瞪着黎写意，把围巾重新丢回去：“不用了。”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男人的声音：“哟，这不是黎氏集团的公子黎先生吗？”

　　她转过身，才发现几个陌生的少年围住了黎写意，带着不善的表情，手里持着木棍。

　　一看那几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少年，江静歌就知道一定是这一带的混混儿。

　　其中一个少年说：“我刚才看见他，还以为看花眼了，没想到真是黎老板，所以赶紧打电话给你。”说罢，他捅捅其中头发染得爆红的少年，“哥们儿今天替你好好儿出出气。”

　　黎写意不动声色地皱眉道：“你们是谁？”

　　“谁？黎老板，你真他妈狠！我爸爸为你们集团做了一辈子的牛马，说踢就踢！”红头发少年从包里拿出皱巴巴的报纸，那是两个多月前的报纸了，上面有关于集团解雇公司大部分元老的报道。

　　黎写意顿时了然：“公司已经给了他们适当的补偿。”

　　红头发少年怒了：“补偿？几万块钱就是补偿？KAO，你们有钱人就是这种德行，把人真他妈不当人！黎老板，你不要怪我，是你今晚没带人出来，机会难得！”他对旁边几个人使了使眼色：“带走他。”

　　几个人听到命令就伸出手想抓住黎写意，黎写意微微一皱眉，顺手扼住其中一个少年的手腕，冷声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红头发少年脸色微变：“给我打！打晕了拖走！”

　　其他少年一窝蜂地跑上去，挥着手里的木棒，照着黎写意就挥了过去。

　　江静歌顿时吓傻了，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朝那边跑了过去。

　　黎写意开始躲过了几棍，制伏了三四个少年，可是见她跑过来，脸色一冷，冲她大吼：“江静歌，走！”

　　红头发少年见他分神，一木棍朝他打了下去，黎写意闷哼一声，倒了下来。

　　她的脚步顿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但只不过几秒钟，她就义无反顾地朝那些手持木棍的人冲了过去。她轻易地冲进了那个圈子，看到了地上的黎写意，应该是肩上挨了一棒，半天没有起来。

　　她急忙蹲下去扶他，却被人一把拖开。

　　“喂，这位姐姐，刚才我们不想找你的麻烦，现在是怎样啊，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可是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察看其他人的动静。

　　其他几个人笑了起来，红头发少年笑得特别大声，看着她说：“姐姐你真是只小白兔。你知不知道你保护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啊？他为了自己公司的利益，把一些在公司做了一辈子的老员工给开除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全家人都靠我老爸养着啊！”

　　江静歌冷笑道：“靠你老爸养？这种话你真讲得出来！如果你真替你老爸着想，现在就应该好好儿读书，没读书了就好好儿找份工作，而不是跟着你这些狐朋狗友挥着棍子打人。每家公司都有一定的裁员制度，年纪大了，办事当然不如年轻人来得利索！难道公司就是替人养老的吗？养老不是作为儿子的责任吗？”

　　红头发少年一愣，随即暴怒，举起手中的木棍，对着她的脸直接劈了下去。

　　江静歌都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去的，等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是黎写意在那一刻扑过来，那一棍结实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轻哼了一声，皱紧眉头。

　　突然只听见一个过路的中年男人吼了一声：“喂，你们几个！”

　　几个少年一愣，丢了手中的木棍，撒腿就跑了。

　　江静歌也顾不上管他们，推了推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的黎写意：“黎写意，你怎么了？”

　　黎写意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跟白纸一样，连呼吸也有点乱了。

　　她费力地推开他，坐起来，摸出手机打电话，可是手一抖，手机就掉地上了，电池都摔了出来。她急得都哭出声来了，边哭边装电池。

　　黎写意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微微地睁着眼睛，看着面前哭得不成样子的人，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

　　是啊，在他所有的记忆里，都没有见过她哭。可是他知道，她是那种死也不要让人家看到眼泪，宁愿躲起来哭的那种别扭的人。

　　可是现在，她的眼泪流得那么凶，嘴里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啊……写意……”

　　他想说没事，可是眼前的光一点一点地散去，她的脸也在他的视线里一点一点地模糊，渐渐地隐于黑暗里。

　　到最后，只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麻豆匆匆赶来医院，身后还跟着神情焦急的李言西。麻豆抓着江静歌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确定她没事，才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搞的？居然搞出这种狗血的事情来。”

　　江静歌举举被擦伤的手臂，笑道：“只是擦伤，不碍事。”

　　麻豆嫌她没出息地瞪了她一眼：“这次是小伤，那下次呢？”

　　李言西问：“那写意怎么样了？”

　　“还在检查伤口。”江静歌低声回答，突然看向李言西身后，愣了愣。

　　沈童正急匆匆地走过来，看到他们三个人，表情明显一愣，再看到她的时候，表情都僵了。

　　江静歌站起身来，沈童走过去，扬手，一耳光。

　　“喂！你有病啊，为什么打人！”麻豆大怒，一把推开沈童，“KAO，你还是个男人吗？”

　　沈童沉默不语，脸色铁青。

　　李言西脸色也不好：“沈童，写意正在包扎伤口，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沈童礼貌而客气地说：“李老师，写意不是超人，他第一次被人推下楼，第二次被人拿木棍砸，那第三次是不是直接用车撞呢？”

　　李言西语塞，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麻豆瞪了一眼沈童，心疼地看着被打的江静歌，说：“怎么样？一定很疼吧？”她又骂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有本事打女人还不如去找闹事的人。”

　　沈童没理她，径自站在那里，脸色很冷。他拿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黎写意的父亲，一个是宝洛，说在医院，但没有什么事，方才挂了电话。

　　这时一个小护士出来了，问：“谁是江静歌？”

　　江静歌不自觉地上前一步。

　　小护士说：“病人现在要见你，十分钟。”说完便拉开了门。

　　江静歌看看沈童，沈童没看她，面无表情。她叹了口气，把包交到麻豆手里，便进了病房。

　　门被小护士关上了。

　　病房里，除了黎写意，还有一个老医生。江静歌认出来，这个老医生就是上次黎写意进医院时呵斥沈童的医生。

　　此时黎写意换上了病号服，脸色微有好转，她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听见黎写意叫那位老医生阮老：“阮老，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语气里有着敬畏。

　　阮老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黎写意说：“不能太久了。上次头部受伤还没恢复，这次肩膀又受伤了，你必须好好儿休息。”

　　黎写意点点头：“我知道。”

　　阮老出去了，带上门。

　　黎写意这才看向一直呆呆地站着的江静歌，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一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她忍不住了，被这样盯着怪难受的，便开口说：“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如果没有什么事，她很想撤，被他那样的眼神盯着，实在是很难受也很别扭。

　　“你的伤怎么样？”他淡淡地扫过她手腕上的伤。

　　她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的伤口：“护士帮我处理过了，只是擦伤。”

　　黎写意哦了一声，又说：“可以倒杯水给我吗？”

　　她忙去给他倒了杯水，冷热参半，递给黎写意，黎写意接过来，喝了一小口：“谢谢。”

　　她接过杯子，放到一边，然后就这样站在床边。

　　黎写意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今晚这件事，你就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待会儿警察找你的时候，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她有些吃惊：“可他们……”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护士在门外说：“你们是谁啊？

　　不能进去。”

　　门被强制打开，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和一个红头发少年。江静歌微愣，居然是那个打了人就跑的红头发少年。

　　那个老人就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连连说：“黎总，我带我这不长进的儿子给你赔礼道歉来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回去一定好好儿教训他！”说罢，他用力地往少年后脑勺儿上一拍，“给黎总道歉。”

　　少年吃痛地叫了一声，但脸色倔犟，没有道歉的意思，看着病床上的黎写意，面子上有些觉得过意不去。

　　黎写意倒是笑了笑，说：“这事是我没处理得好。”

　　“不不，我还要代表他们谢谢黎总才是。我们在黎氏干了大半辈子，要不是黎总批准我们离开，估计我们现在还得撑着这把老骨头守在那里。黎总你不仅给了我们一笔钱，而且我们还听说黎总最近买下了郊外的那块地打算开发。沈先生说黎总买下那块地是想盖栋楼，把我们这些老人安顿进去。”说着，语气也哽咽起来，又拍了旁边的少年一下，“这个孩子不懂事，还伤了黎总。”

　　少年也有些意外，捂着脑袋。

　　江静歌吃惊地看向黎写意，黎写意脸色如常，淡淡地笑道：

　　“反正那块地也没别的用处。”

　　心里却想，沈童嘴巴还真多。

　　到最后少年还是不道歉，但是看样子已经后悔得不行了。然后老人就带着他离开了病房。

　　好半天，江静歌就这样直直地站在那里，听黎写意叫沈童送他们父子回去。

　　病房门重新关上，黎写意转过头来说：“你也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江静歌缓缓地点点头，走向门口，在手伸向门把时，突然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黎写意。

　　黎写意被这样安静的目光看得一愣：“怎么了？”

　　江静歌突然笑了，摇摇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