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思念（3）

　　融化宝洛专辑最后一次外景拍摄是在雪停之后的一周，积雪融化，世界一片通透，带着清凉的冷。

　　元月份了。进入冬季最冷的一月。

　　拍完这期，今年的合作算是到此结束了。听赵丽心说，签售会安排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地点在X市最大广场的远洋书店，老板是个台湾人，听说非常喜欢宝洛本人，所以签售会租用他的场地，他还特意免去了费用。

　　江静歌没戴手套，把摄影器材小心地放到车的后座，其他人搬的搬，收拾的收拾。钟鸣接过她手里的三角架，笑道：“过几天有个酒会，你去不去？”

　　江静歌摇头，也没有问是什么酒会。她和麻豆约好了明天去逛街呢，麻豆最近才从采访地点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一回来就猛吃。

　　薛青阳还以为她是被人卖了逃回来的。可是麻豆什么也没说，吃完饭，洗个澡，拿着包和一些东西就去了报社。她把平安娃娃送给麻豆时，麻豆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

　　下午麻豆打电话给她，告诉她，选题通过了。虽然总编有些顾虑，但在她的说服下决定在本期刊登。

　　她不好问是什么选题，大概是这次跑的新闻吧。听麻豆的口气，应该是个不错的选题，总编还放了假让她休息，所以她挺兴奋的，在拿到奖金前先去大采购。

　　只字没提陈绍言。这次采访跟陈绍言没关系吧。她宁愿这样想。

　　钟鸣跟过来：“老板，你真不去啊，是摄影展的酒会。我那天有事，所以浪费了多可惜。”

　　江静歌戴好手套，接过小优递过来的热奶茶，靠着车身，吸了一口，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鸣摇摇手指，很是可惜地道：“我听说那天有你的作品出展。”

　　江静歌呛了一口，滚烫的奶茶，差点把她呛死。

　　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各种大小型商场遍布整个市区，有些小型商场甚至会经营到晚上十二点。

　　江静歌提着满袋子的衣服坐在一边，捶着自己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小腿，即使是穿着平跟鞋，小腿也疼得抽筋了。

　　看见麻豆在全身镜前试了一件又一件，江静歌郁闷地想，明明是她要买衣服，为什么一直买一直试的都是麻豆啊？

　　不过自己好歹还是买了一件相对比较保守的晚礼服。

　　这是她第一次去参加真正意义上的酒会，江静笙从不带她出席这样的场合，知道她不喜欢。

　　麻豆当时在电话那边听她说要去参加酒会，顿时尖叫起来：

　　“江静歌！你终于像个真正的女人了！”

　　“喂喂喂，麻豆同学！”江静歌觉得好笑。

　　麻豆还要说什么，那边就传来李言西的怒吼声：“杜婷婷，你又在开会时间打电话！”

　　江静歌猛地挂了电话，吓出一身冷汗。麻豆胆子真大，开会都敢接电话。

　　晚上七点多，两人约在丽都广场见面，然后直奔身后的商场。

　　江静歌不是那种会打扮的女孩子，她平常也只是穿最简单的款式，穿得适合舒服，是她的标准，所以当服务员小姐拉上背后那道差点让她窒息的拉链时，她顿时觉得欲哭无泪。

　　等两人逛完，又去找吃的，麻豆说带她去X市边镇的某个地方吃饭，说那里的私房菜味道绝好。

　　两个人都没吃晚饭，坐了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才到了麻豆所说的地点，是一家装修精致又田园的私家菜馆，外面还有一只大风车，很引人注目，门口停了不少私家车。看来生意真的很不错。

　　两个人点了几道菜，菜单上的价格令江静歌直咋舌，没想到私房菜也能贵到这份个儿上，简直可以和西餐相比了，一盘小小的青菜就要四五十块钱。

　　“他们的青菜难道是从天上摘的？”江静歌用菜单本挡住脸悄悄地说。

　　麻豆觉得她很没出息：“这可是远近闻名的私房菜呢，好多老外都闻名而来。”

　　“是吗？那我可要尝尝鲜。肯定没我哥做的好吃。”

　　麻豆取笑她：“你这个哥哥控，请你快点长大好吧，你这样老黏着静笙，他都不好找老婆。”

　　“我没有黏着他。”她否认，瞬间又反问道，“倒是你，居然告诉我哥违约金的事情。”

　　“怎样？那家伙给你钱了吧！哈哈。”麻豆大笑，又正经地说，“我知道你没那么多钱。你就是死也不会开口要钱的，所以我只是想帮你一把而已。你以后还给他就是了，但我想他也不会这么在意，你们是兄妹，他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哪像那个什么黎写意，一天到晚看着你，就想着怎么吃掉你。”

　　麻豆虽然不知道她和黎写意的过去，但经过几次接触，她就是不喜欢黎写意，为了他，江静歌还挨了耳光，受了委屈。虽然麻豆觉得黎写意长得是真的好看，但是因为男色而伤害姐妹的事，那简直不是人干的。

　　江静歌瞪她一眼：“吃你的饭，多嘴婆。”

　　麻豆嘿嘿一笑，看了看她放在旁边的包装袋，说：“你好好儿的参加酒会干什么？不过在那种场合确实可以认识到社会名流。上午是摄影展，据说有很多名家的作品可以供人膜拜。下午是慈善捐款活动，晚上就是酒会，不仅有当红的画家，还有许多投资商与广告商也会参加。”

　　“你知道？”

　　“当然！我明天也得去，不过这次不是偷偷摸摸的，而是以记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去，采访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但我的兴趣不在这里。”麻豆看看四周，凑过头来，“你知道吗？听说这次酒会不仅仅是摄影展与捐款活动，里面还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江静歌有些愕然：“麻豆，你成天跑的新闻都是些什么内容啊？”

　　麻豆嘻嘻一笑：“黑幕，交易。作为记者就是要替民众说话，所以我义不容辞！”

　　江静歌放下手中的可乐，想了一下，才开口：“为什么不去做娱乐版的记者？你成天跑这些新闻，万一出了乱子怎么办？”

　　“怎么会？头儿跟我说过你去找他的事了。静歌，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麻豆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太危险了，就去跑跑娱乐什么的，那么那些深埋在黑暗中的秘密就挖不出来了。秘密总要有一个人去挖的。”

　　江静歌愣了一下，觉得口有点干，连声音都是干巴巴的：

　　“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秘密的。”

　　“NO，NO，所有人都想知道对方的秘密，所以我的新闻才跑得有价值。”麻豆有些得意，“我每次看到曝光的丑人丑事，看到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丑事败露的模样，我就觉得大快人心。”

　　江静歌白了她一眼：“你不去做警察真是可惜了。”

　　麻豆哈哈一笑：“为民做主嘛！都一样。我也想做警察，可是家人不同意。”

　　麻豆老家是湖南的，独身女，家里能放她来X市打拼，已经是她争取再争取了。

　　其实麻豆是想当主播的，但是没做成，退一步做了记者，因为聪明，脑袋转得快，所以总是可以拿到好新闻，因此也很得总编的赏识。

　　但是最近麻豆采访的新闻都是太具边缘性的，总有一些潜在的危险。有些人不是那么好惹的。

　　可麻豆担心归担心，想到李言西的肯定，她又觉得很开心。

　　在这世上，开心的方式有很多种，麻豆开心的方式，就是揭开许多不为人知的黑幕。

　　饭菜上齐后，两人就开吃，谁也没空说话，因为真的好吃啊。可是江静歌怎么瞧着那盘最普通的青菜也觉得不值四五十块钱。

　　饭吃到一半，麻豆接了个电话，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她挂了电话，拿起包说：“静歌，我先走了，有个采访任务。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

　　她摇摇头：“你有事就赶紧去吧。”

　　麻豆匆匆地走了。

　　她回过头，看这一桌的菜，然后低头开吃，没办法，一个人吃吧。

　　回去的时候，时间还早，江静歌打算坐公交车回去。她站在公交车站牌旁等车，裹紧大衣和围巾，提着衣袋的手还是冻得有些红肿了。

　　这一带聚集了很多私房菜馆，每家私房菜馆的停车场都泊满了私家车，有些私房菜馆采用了江南一带的风格。

　　她盯着其中一家挂着的玫红色灯笼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江静笙提的今年回西塘过年的建议。

　　她转回头，手里握着公交卡准备上车，这时候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哎呀，你这人怎么回事？”

　　她转过头，公交站尽头，一个女人正推开突然倒在身上的一个白衣男人，而女人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很不爽，一把用力推开那个白衣男人，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白衣男人居然没躲，挨了一拳，跌坐在地。

　　女人赶紧拉住男人：“算了，算了。”

　　这头司机不耐烦地催道：“上不上车？”

　　她收回踏上去的一只脚，说了声抱歉，把公交卡收回包里，转身朝那个白衣男人走过去。

　　他还坐在地上没起来，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正缓缓地擦去刚刚被揍出来的鼻血。

　　“真的是你？黎写意！”江静歌彻底惊呆了。

　　黎写意听到那声音，身子一僵，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素净的脸，她身后的灯光让她的脸看起来那么不真实，那么模糊。

　　他闭了闭眼睛，别开脸，想扶住什么东西站起来，却凭空握住一只柔软的手。

　　江静歌伸手扶他，却发现他手心冰凉，她有些担忧地道：

　　“你怎么了？沈童呢？”

　　“马上带我离开这里。”

　　“什么？”江静歌一时没有揣透他话里的意思。

　　黎写意皱眉，迅速地说：“马上带我离开这里！现在！马上！”

　　江静歌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去，这里虽然有私房菜馆，但周围都是一些结构简单的平房，应该是一般的民工租住的地方。此时，那里正走过来几个男人，目光在搜索什么，看来是在找人，而找的人，也许就是黎写意。

　　再看黎写意，低着头，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在她这边，让她有些站立不稳。他像喝醉了酒，但又没有酒气。

　　“江静歌，你听见没有？”他皱着眉头。

　　江静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立即伸手拦出租车，刚想伸手扶黎写意，黎写意已经拉开车门上了车。

　　江静歌讷讷地定了一下，然后也上了车，本来想问他家的地址，可是黎写意一上车就靠向后座，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于是她跟司机报了自己家里的地址。

　　她回头看看黎写意，关切地问：“你脸色很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写意没理她。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不想答理。可能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吧。

　　“还是去医院吧，你脸色不好……”

　　“不去医院。”黎写意微微地睁了睁眼睛，有点无力，“去你家。”

　　说完再次闭上眼睛，好像说了那几个字，便耗去了他全身力气似的。

　　江静歌便不再出声，从后视镜看了看，正好看见那几个男人走到站牌那里，目光四处探寻。她赶紧缩回脑袋，对司机说：

　　“师傅，麻烦开快点。”

　　司机看她一眼，默默地加了一档。

　　三十分钟之后到了小区门口，黎写意自己打开车门下车，她付了钱，然后拿包下车，黎写意居然坐在旁边的地上。

　　她走过去拉他：“喂，冷死了，你坐地上做什么？”

　　“不用你管，你回去吧！”

　　这个男人！她火气顿时上来了，甩开他的手，说：“你要闹别扭是不是？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似的，站起来，跟我回去。”

　　黎写意抬了抬头：“你哥哥不会希望看见我的。”

　　“他不在，前两天出差了。”

　　黎写意笑了一声：“我说你怎么敢带我来你家。”他的声音低低的。

　　她想发火，可实在发不起来，他看起来实在不太好，身上又没受伤，也不烫，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正因为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所以她才很担心。

　　她扶起他：“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回我家，要么我叫出租车把你送回家。”这一次黎写意没有拒绝，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半个人都压在了她身上。

　　小区里设有路灯，江静歌侧头看看黎写意，额头上的刘海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非常好看的侧面，与少年时期一样。

　　“看什么？”黎写意的脸朝她这边偏了偏，眼睛没看她，但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江静歌的脸一烫：“没什么……那些人……是什么人？”

　　黎写意没有回答。

　　江静歌撇撇嘴，两个人站在电梯前等电梯，这栋楼里有两部电梯，现在已经是晚上，所以没一会儿电梯就下来了。

　　她抬头看看黎写意， 吓了一跳： “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之前是因为灯光暗的关系，所以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到底怎样，只是从他的肢体动作，以及声音辨别。现在，突然看见黎写意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似的。

　　他不说话，是因为承受了某种巨大的疼痛，而不是懒得回答。

　　江静歌突然意识到。而她居然还一路和他说话，心里顿时愧疚得要命。

　　到了门口，打开门，江静歌拿出客用拖鞋，让黎写意换上，又让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然后从房间里抱来一床毛毯，盖到黎写意身上。他整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她担心地蹲下来：“黎写意，你到底怎么了？”

　　黎写意没有说话，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她知道他没有，他的眉头还紧紧地皱着。

　　好半天，他才开口：“开水。”

　　她连忙站起来，去了厨房。

　　黎写意缓缓地睁开眼睛，房子客厅不大，也不够豪华，客厅的墙面用的是浅色系，看起来很温馨。他微微偏了偏头，餐厅和客厅是用透明的雕花玻璃隔开的，而厨房和餐厅也是一样，透过模糊的光线，只能看见她纤细的身子在厨房里来回走动。

　　在他过去许多的梦境里，看到的她，都是小时候穿着校服，单单瘦瘦地站在夕阳里，平静地喊他：“黎写意。”

　　又或是，在他落水的那一刻，在那些陌生人的脸里，看到的，是她冷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