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炼狱

　　我想，要是发生意外，这是我能给她的，唯一的一点庇护，不，不能用庇护这个词，我有什么资格用庇护这个词呢？

　　只能算是证明，证明她只是出于一片人道主义之心，在我的坚持之下，无奈帮我。

　　虽然我知道，到时候这样的只言片语，有多么的苍白无力，可是，我仍是那么自私，我还是把她拉了进来，既已进来，谁又能控制得了以后？

　　第二天傍晚，这一刻终于来到。

　　我先是极为不舒服，打哈欠，全身无力。

　　钟欣看着我，用探究的眼神，我也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觉得眼中涩涩的直想流泪，头痛得仿佛在裂开一般。

　　钟欣紧张而无措地问道：“怎么做？”

　　这一刻，她不再是端庄冷静的知性职场女性，也不是那个小有名气的财经名记，只是一个很慌乱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普通女子。

　　前次她是被惊醒，那时候，我该有承受的都已经承受，她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尾声。

　　今天不一样，从发作初始的每一点细微，都会在她的眼睛里。她知道这样的时候，我要承受什么，所以，她心中其实还是害怕的。

　　我指着门，压制着拼命涌上来的哈欠和浑身不得劲的无力，以及那种又麻又痒又无处抓挠的痛苦，尽量用没有变化的声调，平淡地道：“趁机着我还清醒，你赶紧走。离开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与你无关，你走吧！”

　　她抓住我的手，虽然有些发颤，但坚定地道：“不，我不走！告诉我，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我挣扎着站起来，脚下深一脚浅一脚，我走向卧室，边走边道：“既然你不走，你可别后悔，来吧。”

　　她跟随我到了卧室，我从床下拖出来一卷绳子，还有那个擀面杖，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叠毛巾，软布，我先把自己的脚绑在床腿上。

　　她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理她，只顾手下飞快地动着，我对自己还是挺温柔的，在绳索与皮肤接触的地方，我都垫上了一块毛巾，然后，我对钟欣道：“来，把我的手绑好，绑在床上！”

　　她迟疑：“需要这样吗？”

　　我淡淡一哂：“如果这样就能解决，我应该去烧高香！”

　　她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想像这中间有多么的痛苦，当失去理智时，人会多么的失控，我也不知道，我不能预料，我只能用绳子把自己绑起。

　　如果不绑起来，到我失去理智时，房间里还有钟欣，也许，不是我把她从15楼推下去，就是我自己受不了折磨难以忍受那份痛苦从窗口跳下去。

　　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要么死，要么戒。

　　所以，原本还有一些粉末，也被我冲进了下水道里。人只有把自己逼入绝境，才能绝处逢生。

　　我若不入绝境，定然像前次那样，不管不顾地去寻找那些粉末，吸进去，来寻找片刻的轻松，偷得片刻的欢愉，再迎来无休无止的折磨和耻辱之中，失去灵魂与方向，不由自主。

　　这时，发作的程度要强多了，我眼泪直流，一迭连声催促钟欣：“快点绑，绑重一点，绑好一点，绑紧一点！”

　　在我的催促之中，她一次次重绑，我都不满意。

　　她怕弄伤我，毛巾垫得太厚。

　　我打着哈欠道：“抽掉一个，快，重新绑。”

　　她很不忍，却也没有办法，只好拿掉一个毛巾再绑，在我一再叫她用力点之后，终于把我的手牢牢地固定在床架上。

　　我动了动，发现手脚都已经没有办法动了，这让我比较满意。可是我看看自己还能扭动的身子，咬咬牙，道：“把我的身体也和床绑在一起吧！”

　　钟欣瞪大眼睛，吃力地道：“这，行吗？”

　　我苦笑：“我能动的辐度越小，对身体的伤害越小，你觉得能行吗？”

　　“哦！”听我这么一说，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捡起了地上的另一捆绳索，却用薄毯在我身上绕了一圈，这才用绳子固定在床上。

　　我知道她细心，但是她对我的这份细致，却使我心中并不安定。我道：“好了，现在这样，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我撑得过去，我就脱胎换骨了。钟欣，你留下来也帮不上我了，把擀面杖给我咬在嘴里，你就可以走了！”

　　那个擀面杖，是我防止失去理智的时候咬断舌头而准备的。钟欣显然没料到竟是这个作用，她拿着迟疑，竟似不忍放进我口中。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直流到枕下去，我无语极了，道：“现在不是你迟疑的时候，把擀面杖给我，你赶紧的走！”

　　她道：“我不走！”又道：“要不，我给你塞个毛巾吧，这擀面杖这么硬……”

　　我轻哂：“还怕崩坏我的牙么？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还在乎牙齿？”

　　她不理我，执意地给我换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卷起来，就要塞进我嘴里，我道：“塞完你就走！”

　　她皱眉，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道：“舒凡，以前，一直是你照顾我，帮助我，现在，让我为你做一点什么。别赶我走，我不会走。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你要是成功了，我才能没有任何麻烦地离开这里。要是你失败了，你失去了生命，我也会失去所有。所以，为了你，为了我，你一定要挺住！”

　　“你傻呢？你现在走，不是没有任何麻烦吗？”

　　她把毛巾塞进了我嘴里，确定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之后，才缓缓地，幽幽地道：“是吗？现在走，就没有任何麻烦吗？你若是成功了，我没有陪你，我会觉得我很卑劣，因为我怕麻烦，所以临阵逃脱了；如果你失败了，我没有陪着你，就算我不会有任何麻烦，但是，我的心却会永远活在愧疚之中。你成功，我会为你高兴，你若失败，我宁愿我失去所有，也一定要陪在你身边。我不想多年之后回想过这段经过，我会瞧不起我自己！”

　　我口中呜呜有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死女人，塞得真紧。她是电视看多了么？至于塞得像要被审讯的犯人？

　　我这个样子，和犯人也的确没有什么差别。手脚被绑，身子被捆，连嘴里也塞着大团毛巾，完全不能闭合。

　　我想骂她：你这个笨蛋，谁要你愧疚，谁要你不安？卑劣又怎么样？何必把自己绑架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我想说：你走，我不会怪你，你能留到现在，我对你已经只感激了。

　　我想说：我不想这么对你，但是只有这么对你，才是对你对我都好。

　　我想说……

　　我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就那么睁着眼睛瞪着她，嘴里呜呜有声，但是，她已经不为所动了。

　　她凑近一些，对着我温声道：“舒凡，有人说女人之间的友情往往会因为男人而分崩离析。我不愿意相信，但是，我和你，真的是这样。你不知道，看着你这么对我，我的心多么痛，多么悔，多么愧，多么无奈。”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是我对不起你。所以，当你那么对我的时候，我虽然愧疚，却觉得很应该。”

　　“我不是受虐狂，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好姐妹，当你拥有你的幸福了，我的人生才会圆满。虽然你已经不再认我是好姐妹了。”

　　我猛翻白眼，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要死了么？

　　可是，喉中呜呜地发声，我却连一个字也说不清楚。我很憋屈，她这是在气我呢还是在咒我呢？

　　我挣扎了一下，因为骨头缝里似乎有虫子在啃。

　　她的话，竟然让我一时忽略了这种一直在困扰我的身体上的折磨。难道话语有这样的魔力？这就是传说中的转移注意力吗？

　　可惜，现在当我心中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份注意力就转不开去了，那种

　　我身体里似乎又出现一只小兔子，它在我身体里面蹿来蹿去，每一蹿，于我都是一次刮骨剜心般的疼楚。

　　晕眩的感觉一阵强似一阵，那种难以言说的难受感觉又一次攫住我，似痛似痒，敲骨吸髓。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我不止一次体会的这种感觉，疼，痒，晕。

　　那一种疼，疼遍毛孔，随着呼吸，遍布全身，痛遍血液，随着血流，细碎而连绵，痛遍骨髓，让我连站也站不稳；

　　那一种痒，像鹅毛拂过皮肤，像花絮钻进鼻腔，像虫子啃咬，痒到心里，痒到肺里，痒到骨头缝里……

　　那一种晕，仿佛身在云端，脚不踏地，重心无着，站立不稳。

　　可是，痛无法抚，痒无法挠，晕无法拒。

　　好在，我是被绑在床上的，除了我的身子在不断地扭动着以降低这种痛苦之外，我完成动不了，即使是扭动，也只是小幅度，我把自己绑得很紧，钟欣在我的要求下把我的手也绑得很紧。

　　而绳索底下垫毛巾的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在我这样不断挣扎不断摩擦之中，有毛巾在中间做阻隔，绳索不至于磨破我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