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何处是归程

　　我用力地点头。

　　我们中间横亘着死亡和伤害，阴谋和报复，本来一切无可改变，可是，这份感情却改变了。

　　这是一份超出意料之外的感情，这是一份完全不受控制的感情。这也是一份绝望悲伤的感情，一份没有土壤的感情，更是一份永远不可能开花结果就要枯萎的感情。

　　可感情就是感情，谁也无法忽视，谁也无法当着没有发生。

　　虽然我不知道它的力量有多强，我不知道一个月后，是否真如他所说。可是，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

　　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可是，有一个月，无忧无虑的一个月，单纯平静的一个月，那么，这一生，应该也没有了遗憾。

　　哪怕一个月之后，所有的一切还是没有变化，包括他要除掉我的心，包括我坚守的执著，我仍然愿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时间，也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做。他是想用一个月的时间给我一个交代，还是想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坚定自己的心？又或者是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瓦解我心中的那份执念？

　　我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自己，我是一只蝎子，一只不可能改变，天性如此的蝎子。所以，他的想法如果是后者，他注定失望。

　　可就算是前两者，又有可能吗？

　　我们之间，还有化解的可能吗？

　　应该不会，不可能会。

　　这一点，我想他清楚，和我一样的清楚。可是，他仍然要争取这一个月，或者说，仍然要放生我一个月。

　　一个月，或者很长，或者很短。

　　但是，不论长和短，我和他，都耗得起。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好像都忘了彼此的目标与执着，每天见面，像普通情侣一样，一起吃饭，逛商场，上网，手牵手地散步，偶尔会心一笑，在彼此的眼中能看到甜蜜，可也能看到苦涩。

　　有时候也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过到天长地久，其实也不错。但是这不过是偶尔的闪念而已，就像是梦，我们都知道，梦不可能长久。

　　梦中的美好也好，丑恶也好，都会醒的。

　　好在，这个梦中，暂时只有美好，我有一个月的好梦时间！

　　我和他都太清楚对方，之所以不提那些，并不是忘记，只是想在提起之前，先能享受爱情的甜美，多一刻也好！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很短暂很短暂，这样的平静终有一天会被打破。我们小心翼翼地捂着，呵护着，不过是为了偷得平生几日欢。

　　我们像艰难跋涉的旅者，前路渺茫，荆棘遍布，我们在困厄中迈步前进，且行且偷欢。我们没有明天，只有现在。

　　一个月的结束，比想像中更快。

　　从昨夜开始，我们就是这样紧紧相拥的姿势，一直没变，我们都醒着，我在他的怀里，脸贴着他光裸的胸，结实的胸肌，听着他的心跳；他抚着我光滑的背，动作轻柔而温情。

　　过了很久，他哑声道：“舒凡，这一个月里，你快乐吗？”

　　我轻轻点头，道：“嗯！”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从没有什么时候如这一个月这样快乐，开心，幸福。我们像最平常的情侣，浪漫，温馨，美好，彼此知心，既不用为升斗米折腰，也没有工作之累，更没有金钱之烦，尤其是，单纯，干净。

　　他似乎忘了他的工作与事业，我似乎忘了我蛰人的本性，我们都收起了利爪，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我也是！”他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头顶，喟叹着，我听得出，这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段日子！”我抬眼起头，仰望着他，“即使我死了，我也不会忘记。庄周，谢谢你让我拥有这段回忆。”

　　“为什么只是回忆？为什么仍然只能成为回忆？其实我们可以一直拥有，你知道的。”他怔忡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深沉，审视地看我，“没有挽回的余地么？”

　　“也许有。”

　　“说说看！”

　　“你肯跟我私奔吗？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名埋姓，重新生活。你不再是庄周，我也不再是舒凡。你能吗？”

　　他不答，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轻轻地笑，嘲弄地道：“我知道不可能，叫你不做庄周，就等于杀了你。爱情在你的生命里，其实并没占多少比重。我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从来没有奢望拥有你的爱后，一切会有什么不同。你说一个月，我给你一个月，不过也只是让自己可以放下包袱，拥有一个月的快乐而已。”

　　“舒凡，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分明爱着我，为什么还一心只想着置我于死地？我们可以很幸福，你却一定要破坏。这一个月你明明很开心，却要把它变成回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充满苦涩：“我承认这样的日子让我沉迷，可是，庄周，你把我变成了蝎子，我只剩下一个目标，就是蜇你。如果我连蜇你这个目标也放下了，我还怎么能算是一只蝎子呢？”

　　“为什么你不能放弃？”

　　“没有为什么，有些事，注定没有答案。不要说你用一个月，就算你用一年，也无法改变！”

　　他闭上眼睛。

　　我凑过去，在他唇边蜻蜓点水地轻轻一吻，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决定，也知道我这样选择后你会怎么做。我不会怪你，我的一生，有这一个月，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只是看我，眼神深幽如湖，良久，他突然道：“舒凡，你和我斗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到现在摊牌？你明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倦了，我既不能全心全意地爱你，又不能全心全意地恨你，我已经被那些爱与恨牵扯得筋疲力尽，现在摊牌，不过是让结果早一点来而已。”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累了，这样恨着累，这样爱着也累。何况，该做的事我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做完了。

　　五月五日，阴天，有风。

　　今年的夏日似乎来得特别晚，往年这时候，天气已经炙热如火，空气中一片炽热，但今年，在晴晴雨雨中，气温一直不见多高。

　　我从华伊超市出来，拧着个小包，独自走在路上。

　　那辆雅阁我已经好久没开了，我喜欢这种把自己融入人群的感觉。感受着周围的人气，耳中灌满热闹的喧哗，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世间攘攘，皆为利往，这样的生活多好？

　　亮起了红灯，人群快速过人行道，我走在最后，手机突然在包里猛响，我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正要接听，突然一阵刺眼的光直射过来，那是车玻璃的反光，斜刺里一辆白色富康像脱疆的野马似的，猛然向我撞来。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车祸，我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但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我可以避开之前的那么多次，却无法避开这次。

　　只是转眼之间，富康已经冲到我的面前，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胸口一痛，一股大力将我撞飞出去，手机跌落地上，摔成几片，我的身子像一只飞筝，飘飘悠悠地飞起。有大股温热而腥甜的液体从我的五脏六腑涌出，争先恐后地从喉间冲出，张开嘴，它们喷薄而出，洒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雨。

　　我的眼前走马灯似地掠过一些片断和人影，钟欣的，秦茹佳的，余华夏的，彭波的，秦以诚的，宁枫的，林知文的……

　　我想，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了。原来真如人们所说，死之前电光火石间会想起一些记忆中最深刻的人和事。他们，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人吗？庄周，庄周呢？

　　这一个月，他应该无数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再有侥幸。我久久不动手，或者，就是在待他来动手。

　　我虽然恨着他，可是在那一份突然滋生的爱意的牵绊下，他不负我，我终于还是不忍心负他。只是他不会知道我这么想，现在，我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会以为，拔掉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突然想笑，上一次被车撞，是被庄周的手下追，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我让他损失了几百万。现在，这辆车显然是要置我于死地，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以这样的马力冲过来。庄周，你知道你会损失什么吗？

　　砰，身子重重跌落，好像一个布袋，我听到了灵魂离体的声音，大口的血涌出来，最后一丝气息在离我远去。

　　我似乎看见庄周正奔过来，他脸上的笑容那么明朗，那是一种拔除眼中钉的如释重负。庄周，你错了，你以为拔除了眼中钉，你错了，我死后，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抬起手，想抚上那张脸，我曾经那么爱慕着，那么铭记着的人拥有的脸，还没等碰触，那张脸却已经像个肥皂泡一样幻灭在空气中，一切了无痕迹。原来，他于我，永远都只是海市蜃楼！

　　手无力地垂下，我缓缓阖上眼睛，呼出最后一口气。

　　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