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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谋》 作者:Ray

第十五章 京城突变

第十五章 京城突变

“我该拿你怎么办,写意”王子情拼命抱着她,仿佛要将所有的彷徨,所有的哀伤与绝望,从彼此的怀中挤掉。李写意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任他揉捏拥抱,似乎骨血都快要融到一处。

一袭淡色纱裙,素淡的眉眼。

李写意抬头望去,大雄宝殿上的对联依然端端正正地摆在佛祖两侧,“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她微微一笑,扫过殿里烧香敬佛的善男信女们,然后款步走到殿前正在添香油的小沙弥面前道:“麻烦通传一下,我想见无尘大师。”

小沙弥抬头打量了一番她,然后合掌冷然道:“无尘大师不见客”。

李写意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轻轻地塞给小沙弥道:“我和无尘大师是故交,你将这玉佩给他,他自会见我。”

小沙弥狐疑地望了她一眼,终究不敢怠慢,匆匆地向后院走去。

李写意闲逸地在大厅里等着消息,庙里香火很盛,外面金光灿灿的“法觉寺”乃御笔所书,楚国的吴王殿下更是亲到此寺庙里修行,其繁荣昌盛不得而知。

徘徊了片刻,那小沙弥恭敬地迎了出来,到了李写意身前,躬身道:“无尘大师有请”。

李写意含笑点头,随着小沙弥款款走如后堂,堂后池塘历历,莲花满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犹见肃穆。

无尘大师已在僧房等候,虽然是过百的高僧,他的面容堪称年轻,清秀无须的脸,安然祥和,那双沉寂又洞悉的眼将李写意轻然一扫,然后张开手掌,将玉佩摊到掌心之中。

“施主为何会有此物?”

李写意微微一笑,合掌施了一礼,“佛家不问世事,又何必追究来历。”

无尘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久久不语。

“不知施主因何事要见贫僧?”坐了片刻,无尘又好脾气地问道。

“因有一事不解,特来求教大师。”李写意肃然道。

“何事不解?”无尘同样敛容问。

“佛家说人自来处来,往去处去,请问,如何选去处?”

“灵台清明,处处是去处。”

“如何灵台清明?”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若是诸相非相,我之身受,却是从何而来?”

“要知来世果,便看今世因,要知前世因,便看今世果。”

“大师说的对,因是因,果是果,半分错不得。”李写意突然冷笑一声,“大师既知道这个道理,又何苦留恋红尘,搅乱了自己的去处?”

无尘一愣,神色不动,“施主何出此言?”

“大师心中自知,又何必让写意明说”李写意已经站起,冷冷地望着他,“伙同吴王欺世盗名,暗炼丹药,谋害君主,把持朝纲,这,算不算红尘?”

“施主妄言了”无尘仍岿然不动:“如不是真心求佛问教,贫僧可要送客了。”

“陈大人,你还在恨吗?”李写意叹口气,静静地问。

无尘身子一僵,抬眸凝望着她。

“你可以恨当今圣上,却不能让天下百姓因为你的一己私愤而陷入纷争,如果是因为这玉佩的主人,我可以告诉你,她并没有死于云南,事实上,她是寿终正寝的,陈大人,该放下的亦可放下了,不要再一意孤行,让自己,让楚国,万劫不复。”

“你是湖心的什么人?”无尘早已失却了方才的端庄宝相,嗓音发哑。

“只是旧识”李写意裣衽一礼,谆谆道:“还望陈大人不要以她的名义为此恶事,她一世冰清玉洁,红尘无染,大师忍心让她声名蒙尘么?”

无尘不语,只是握住手中的玉佩,指腹不停的在光滑的玉面上摩梭着。

“大师配制了那迷心惑志的丹药,必然还有解药,恨海无涯,回头……是岸。”李写意的声调猛然一变,竟有种说不出的蛊惑魅哑,让人心旌动摇,不能自已。

“李姑娘,好久不见。”僧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温润和气的问候。李写意转过头去,却见本应该在宫廷里的吴王王子永正站在外面,出尘清秀的脸上,仍然蒙着一层不理世俗的清美笑意。

李写意暗暗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盈盈一礼,“吴王殿下。”

王子永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淡淡地瞧着她,“李姑娘是大哥未过门的妃子,为何回京后不去秦王府等大哥,反而来这里与无尘大师叙旧?”

“吴王殿下不是应该在宫里与楚王共享天伦吗,难道是专门过来探望写意?”李写意笑吟吟的反问道。

王子永微微一笑,伸手拂了拂衣襟处的灰尘,回头轻声吩咐道:“请李姑娘在寺里住几天。”

说话间,几名平日随吴王一起修行的小沙弥缓缓走了进来,他们平日里貌不惊人、平平无奇,此时却自有一种凛然杀气逸了出来,原来是深不可露的高手。

李写意还是淡淡然地站在原处,无尘却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望着王子永道;“殿下,此人与贫僧颇有渊源,还望殿下不要……”

“本王不会杀她。”王子永和和气气地说:“她是大哥的心上人,是天算口中的凤命者,是力定江北的功臣谋士,是天下第一庄的少主,这样有趣的女子,本王当然不会焚琴煮鹤,煞了风景。”

“说起有趣,写意又怎么及得上吴王,十几年隐忍于此,平日碌碌,一发惊人,实在让人措手不及……”李写意说道这里,突然抬眼盈盈地望着他,高深莫测地笑道:“只是写意极少看走眼。”

王子永愣愣,虽然还是那般云淡风清的模样,眸底依然闪过疑惑。

正在双方对峙之时,在前院扫落叶的沙弥突然拿着扫帚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王子永,忙说道:“殿下,田大人带着御林军将法觉寺围了。”

王子永秀眉一挺,“他有什么胆子敢围御赐宝殿?”

“田大人说……他,他要搜捕杀了裴钟裴大人的凶手,有人看着凶手进了寺……”那沙弥断断续续地说道。

王子永敛眸静思片刻,那双被佛香熏得氤氲清淡的眼睛,电一般的扫向李写意,“先将她抓起来,关到密室里去。”

李写意挣扎不得,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出王子永会突然回来,现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从从容容地伸手就缚,然后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无尘。

无尘只是沉默,若有所思。

王子永走到僧房里侧,将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往下一旋,遂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密道出来,他极礼貌地伸手一引,李写意浅笑回礼,然后移步走了下去。

待密室门再次合上后,王子永整了整衣冠,仍然是平日不问世事的清高模样,“出去会会田大人”。

出了法觉寺,果见大批御林军已经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田京横刀立马,率众立于寺前。

王子永不便露面,无尘身为法觉寺的主持,引着两个沙弥走了过去,到了田京面前,他合掌一礼:“田施主,佛门重地,不喜兵刃,却不知田施主这是为何?”

“在下实在无意打扰佛门清净,只是户部尚书裴钟刚刚被人谋害,有人称凶手逃窜到法觉寺,在下唯恐凶徒在此,扰了吴王殿下的修行,不得不慎重。”

“既如此,也应该请了陛下的手谕,方能入寺搜查。”无尘坚持道。

“事出紧急,不得不权益行事!”田京一边说,一边招呼着身后的人入寺搜查。

王子永见状,不得不亲自出面,他刚踏出大殿,还未开口,只听到身后风声影动,一把冰寒的刀刃已经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王子永吓得一怔,呆在原地。

“就是他,他就是凶手!”田京指着那个挟持吴王的蒙面人,大喝道:“弓弩手,上弦!”

刷拉拉一阵骇浪声,御林军纷纷蹲下,引弓相待,密密集集的弓箭将法觉寺围得水泄不通。

“吴王在我手里,你们想试一试是你们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吗?”蒙面人的声音嘶哑难辨,分外刺耳。

王子永被他人所持,即使明知有古怪,却也说不出话来。

弓满弦紧,齐齐地对准吴王和众沙弥。

蒙面人闲逸地将吴王挡在身前,继续着这场戏。

法觉寺外,一时风声鹤唳。

京外高岗上,卓云含着一片草叶,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棵古树前,看着山下的好戏。

信坐在离她不远的草地上,一脸平静。

“真没想到我们竟会有合作一天。”卓云浅笑道:“只是魔影在里面的功劳居大吧,若非他,谁能在这千军万马中挟持吴王。”

“田大人是我们请来的。”信淡淡地提醒道。

“罢了,你保齐王,我保太子,反正秦王与吴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我吃点亏也无妨。”卓云很大度的说。

信转头将他淡淡的一扫,见那人说‘吃亏’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当即抿嘴一笑,“是,你吃亏了”。

卓云赞同地点头,突然又似想起什么,脸又一沉。

她确实吃过亏!

“信!”卓云突然喊了一声。

信疑惑地望着他,“又怎么了?”

“你过来。”卓云眨眨眼,笑得眉眼弯弯,狐狸般的笑颜再次浮上唇角。

信犹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缓缓地走到他旁边。

此时风正暖,草正香。

卓云的笑,妩媚到诡异的地步。

信低下头,看着那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蹙眉问:“到底……”。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卓云已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狠狠地吻了下去。

与其说吻,不如称之为泄愤,卓云根本不懂技巧,只是一味地啃嗜撕咬,顺着信完美的唇线一路咬下去,伸出舌尖抵开他的唇,一路纠缠到底,牙关碰撞,一股甜腥的铁锈味直冲喉间。

信被她咬得直皱眉,却并没有推开她。

卓云终于失去了兴趣,松开他,得意地笑笑:“怎样?这下扯平了!”

信的唇上血迹点点,玉白绝美的脸,因为增了这一点点红,竟有种说不出的媚。

卓云微微失神,随即转过头,讪讪地笑道:“好了,继续看戏吧。”

“你惹的祸,想走便走么?”信的声音低哑磁惑,唇角一勾,竟也有种堪称邪气的意味在里面。

卓云诧异地回头,人蓦然一轻,后背已经被抵在树上,信伸手按在树干处,将她环在自己的双臂间,然后低下头,极温柔地攫住那张总是含笑的嘴。

“卓云,你真的很深。”舌头一寸寸扫过已经呆傻的卓云,信沉沉地说:“深到我害怕,怕有一天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地步。”

卓云恍惚的眼神突然一阵清明,“你查到了什么?”

信没有回答,只是趁着她说话的当口,侵袭进去,暴风海啸般的掠夺了卓云所有语言与呼吸的能力,只剩下重重的喘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信终于挪开去,卓云盯着他,急促喘息着。

“还想讨回来么?”信难得调笑一回,此时满面红晕的卓云,便如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

卓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大步走开。

地道不算很深,但是颇为曲折,七歪八拐。

李写意闲闲逸逸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

正走着,一个小沙弥从后面紧赶过来,凑在为首的人耳边,低声说:“田大人将法觉寺围了,吴王有令,将李写意送出寺去”。

“明白。”负责押解的人点了点头,转了一个弯,往地道的另一头走去。

李写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吴王的命令是就地处决,那未免太失算了。

其实这次生死,也不过五成把握而已。

想起上午信的汇报,李写意轻叹一声,她本想多部署一段时日才端掉法觉寺的,怎奈时局逼人,也不知子情在宫里会否遇到不测?

又这样走了一会,地道越见开阔,除了旁边人举起的火把外,前方也隐隐有光亮传了过来。

她身上的千里香应该已经散了出去,不过多时,援兵便会过来。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前面带路的人终于停住了脚步,一人踏上台阶,将头顶处的铁板往旁边挪了挪,外面的阳光立刻倾泻下来,后面的人将李写意推搡了一下,示意她先上去。

李写意顺从地踏着台阶往外走去,却是一个空旷的小院,看周围的杂草断垣,显然已经荒废多时。

“还请姑娘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将她押送来的人对她还颇为礼遇,拱手指了指院子边的柴房。

李写意扫了一眼那间低矮的柴房,极真诚地说:“其实我并不介意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只是……实在没有时间。”

那人愣了愣,正准备动粗,后颈处突然被重重地敲了下,他闷哼一声,直直地倒在李写意脚下。

李写意淡淡地望过去,那些押送她的人在极短地挣扎后,纷纷被制在地下。

信率众人走了过来,略带关切地问道:“少主没事吧?”

李写意摇摇头,指着地下的众人道:“要活口。”然后从信手中取出笼中蝴蝶,突然想起当初三令五申、不准随溪在药里下千里香的事情,一时有点恍惚。

“我在一路上都洒了千里香,只要循香而走,断不会迷路,记住,无论如何要将无尘和解药带出来。”

信点点头,吩咐身后夜叉组的成员提着追踪蝶走下地道,信则打开废院的后门,牵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出来。

李写意翻身上马,缰绳陡然一策,骏马嘶鸣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信带着其它众人跟上,一同往湘南王府奔去。

时值下午,京城里正是人山人海,繁华热闹之时,李写意一行纵马狂奔,免不了撞倒小摊无数,只是事出紧急,李写意也顾不得其它,只盼不伤人便可。

正行到中途,却偏偏有一个小孩脱了母亲的手,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街中间,李写意心中一凛,猛地提缰,这一招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马儿吃痛,立身长嘶起来,李写意一个不妨,也从马上摔了下去。

信眼疾手快,早已跃身,在李写意落地之前将她抄到怀里,然后在空中旋了半圈,翩然落下。

李写意待站稳后,方回头看向那个冲出来的小孩,那小孩也在李写意摔下的同时被另一人救在怀里。

那人现在正以一种看恶霸的眼神望着李写意,果然,他匍开口便道:“长得这般娇柔,原来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

李写意没闲情与他磨蹭,吩咐一人留下处理残局,便再次上马。

那人到底年轻气盛,英气深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鄙夷,“姑娘不道歉,就打算走么?”

李写意看了他一眼,那人长得极为正气,眉眼清朗,清晰的五官,不若楚国的清秀,似乎是外族人。

“我有急事,这件事我会负责,多谢侠士出手”念在他行侠仗义的份上,李写意还是耐着性子周旋了一句,说罢便待扬鞭。

那人却不依不饶,身形微动,手已经扯住了李写意坐下的马嚼,“道歉有那么难吗?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豪门世家跋扈的样子!”

李写意本不占理,只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没办法讲理,时间紧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却这般难缠,李写意心中一急,脸色微冷,沉声喝道:“让开!”

那一声虽低,却力有千钧,杀伐之气从她清秀温雅的脸上逸出来,让那人不由得一怔,手中动作却更紧了。

李写意恼怒地扬鞭,往他的手上重重地挥下去,那人反射地抽开手,李写意鞭尾一转,却拍到了马腹上,马儿吃痛,箭一般窜出去。

“信,拦住他!”

信闻言身动,长剑一指,一招制住了那人。

“请壮士留下姓名,此次之事,我们必会相谢”信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人虽然烦人,但并不坏,只是……太嫉恶如仇罢了。

那人望了一眼信,信又换上了人皮面具,相貌实在谈不上出奇,他也未多看,只是弹弹衫摆,淡淡地说:“算了,本是它国的事情,是我多管闲事了。”

信翻手收剑,又象征地拱拱手,紧追李写意而去。

李写意赶到湘南王府的时候,脸已白得没了一点血丝,刚一下马,便踉跄了一下。

肖宁刚从王府走出,见到她,不免惊喜:“李姑娘,王爷刚念叨你呢,你怎么来了?”

李写意伸手扶住肖宁,肃然问道:“王爷在府中吧?”

肖宁担忧地望着急喘不已的她,点头道:“王爷和郡主都在偏厅……”,正说着,李写意已经松开他,径直往内堂走去。

湘南王早已听到外面的响动,携着朝阳一并走了出来,见到她,朝阳欢呼一声正待扑过来,却不料李写意拂开裙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朝阳怔在原地,李写意并不看她,只是笔直地望着湘南王,神色冷而严:“请王爷出兵!”

湘南王吃了一惊,踏上前要扶她起来,李写意却坚持跪着不动,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方才的请求:“请王爷出兵!”

王子情与辛清净离了大队后,便往皇宫疾驰而去。

进了中门,辛清净持着皇后手谕,直往后宫,王子情则去议政厅向楚王交印复命。

他还未走入主殿,只见一个人太监斜插过来,在王子情身边小声说道:“齐王殿下,静妃娘娘请殿下去墨韵宫一谈”

王子情只是一愣,那人又紧追了一句:“宫中有变。”说完,便面色如常地匆身而去。

王子情当即不敢怠慢,转身也往后宫走去。

行到中途,迎面走出两行虎行龙步的侍卫,见到他,躬身一礼,“齐王殿下,皇上正等着殿下回话”

王子情皱皱眉:“本王并没有派人前去通报,皇上是如何知道本王进宫的?”

“这……”为首的一人哑声不语。

“本王听说皇上病重,此时应该在寝宫休息,本王这就去父皇寝宫。”王子情说完,作势继续往前走。

为首的侍卫连忙踏前一步,硬着头皮道:“秦王有请,望齐王不要难为我们。”

王子情冷冷一笑,“本王就是不去,你能奈我何?”

他们当然不敢对堂堂亲王动手,一时双方都僵持在原处。

“齐王殿下!”正在那侍卫考虑要不要用强的时候,通往后宫的宫道处突然出现一群锦衣拥簇的丽人来,而站在丽人中间的,正是当今皇后辛清璇,以及刚刚入宫的辛清净。

围住王子情的侍卫立刻散开去,向皇后叩首行礼。

辛清璇淡淡地扫过他们,然后上前拉起王子情的手,亲热地说:“齐王奉命去江北,一晃几月,人倒嗮黑了不少。”

王子情怔了怔,皇后与他的关系一向淡漠,断没有这样熟捻的时候。

扬眉一瞧,辛清净正不停地向他眨眼,王子情也是聪明之人,当即接过话说:“儿臣在外面也甚想母后,还专门为母后置办了几件小玩意,想当面献给母后。”

辛清璇神色大喜,挽着他道:“去和母后叨叨话,把江北的事情向母后说说,母后在京城都听说了你的事迹,可真是大得人心啊。”

王子情只是笑,顺着她的动作往后宫走去。

那些拦截齐王的侍卫面面相觑,秦王的用心还没有明朗化,他们可不敢从皇后手中夺人。

犹豫了一下,他们只得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到了前殿与后宫分界处,辛清璇回过头,冷着脸道:“各位可是想一同进后宫来么?”

她是凤仪教教主,又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后,积威之下,甚有魄力。

众人皆是惶恐,纷纷拜倒在地,不敢再跟。

辛清璇这才引着王子情一道踏进了后宫,行到宫殿中间的花园处,辛清璇松开他,漠然道:“秦王已有反心,敢问殿下是想同秦王一道谋反,还是拥簇太子,维护正统?”

王子情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见她相问,立刻正色道:“子情以父皇马首是瞻,两不相帮!”

“你父皇……”辛清璇冷哼一声,不屑道:“你父皇现在正在温柔乡中,连你这个儿子,也未必认识,何况,太子既是皇上亲立的储君,帮太子便是帮皇上,这个道理,齐王又焉会不知?”

王子情愣了愣,拱手道:“还望母后详告。”

“皇上已经在淑贵人的湖心宫,呆了足足一月。”辛皇后叹息道:“而湖心宫周围的阉人,都是秦王的人……你父皇,怕是已经被软禁了。”

“我母妃呢?”王子情急问。

“放心,静妃在本宫住处,暂时很安全。”辛清璇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将‘暂时’两字咬得极重。

王子情心一沉,索性开门见山,“母后想让子情如何帮太子?”

“很简单,闯湖心宫,救驾,尽你一个儿子的本分。”辛清璇慢悠悠地说道。

王子情心如明镜:皇上被软禁的事情一定是皇后的猜测,他们谁也不敢亲自去检测此事的真实性,却让他去做这个试金石。

若父皇真的被软禁,只怕自己此去便如送死,到时候,还给太子一个清君侧动手的机会,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憋屈。

若父皇并没有被软禁,此番作为,也属不恭不敬,少不了受到父皇的责难非议。

这一招,太子可谓是一箭双雕。

可母妃现在的皇后手中,她身体本就不好……

王子情陷入两难。

“请王爷出兵!”李写意望着湘南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请求道。

湘南王皱皱眉,沉声说:“写意,老夫说过,老夫可以帮你,却不能做任何伤害当今圣上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请我出兵,到底意欲为何?”

“请王爷出兵,正是为了救驾!”李写意沉着回答:“我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据,所凭的,只是王爷对写意的一片信任之心,对瑾王的袍泽之情!”

湘南王怔了怔,“你承认瑾王……”

王叔”李写意盈盈地望着他,“如果你对瑾王但凡有一丝丝愧疚的话,这一次,就请帮帮我,事态紧急,写意唯恐……唯恐齐王殿下会出事。”

“子情,子情怎么了?”朝阳虽然还在迷糊,但是身为王子情的未婚妻,她对自己夫君的情况却分外关注。

“齐王今晨回京入宫了。”李写意快速解释道:“如果写意没有估计错,今天宫里恐有大变,皇上已经被吴王用药控制了……”

你说陛下被吴王控制,可有证据?”湘南王没有同朝阳那般乱了分寸,他很清楚地知道,若是随意调兵进城,稍有不慎,便是灭族的大祸。

暂时没有,若是等写意取出证据,只怕大祸已成。”李写意急道。

“既如此,本王不能答应你”湘南王松开托住她的手,下定决心道。

“王叔!”李写意还是直直地跪在原处,冷声道:“王叔已经怯懦了一次,这一次,还打算怯懦下去吗?”

“你!”湘南王如被人戳到软肋,气得脸色发白。

李写意还是一脸冷意,无视朝阳劝阻的眼神,缓缓道:“当年田京出兵关山时,是王叔亲自出谋划策,一招烟熏火燎,何等睿智!朝阳一直在内疚自己拦截了信鸽,却不知始作俑者正是王叔你。”

“你全都知道?”湘南王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是,我全部知道,但是我没有怪王叔,食君禄,忠君事,王叔的做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对楚王的一片忠心,写意相信,当年关山的事情也让王叔难过懊悔过,可是从来忠义难两全,写意明白……可如今,王叔所选的这个忠字,恰恰会害死你尽忠的君王!”

见湘南王久久不语,李写意接着说:“我承认自己恨过楚王,现在仍然恨着,但比起恨,我更愿意为活着的人多打算,所以我不会害他,不仅不害他,还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王叔可信写意?”

湘南王犹豫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声,“罢了,是老夫欠瑾王的,到底怎样,全凭写意吧”。

“请王爷借出兵符。”李写意又端端正正地叩首道。

“兵符?”湘南王愣了愣,“本王当然要一同去。”

李写意微微侧身道:“写意也希望王叔亲临,只是……只怕王叔走不了了。”

湘南王还在怔忪间,守在外面的肖宁急忙冲了进来:“王爷,楚侯遣人来请王爷过侯府一叙。”

“楚侯的风雷营可有什么动向?”湘南王急问。

“风雷营已经尽数调往各处城楼,似乎……专门针对城外驻扎的虎骑军。”肖宁连忙汇报道。

“王爷,请借出兵符!”李写意再次请求。

湘南王阖目片刻,随即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半枚兵符,递与李写意,又郑重地交代道:“如无必要,切不可随意起兵戈,楚侯那边,本王会想法说服他”

写意明白”李写意这才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遥遥一礼,这才出了门。

肖宁,带郡主先从后门出去,本王去会会楚侯”等李写意出了门,湘南王又草草地吩咐了一句。

肖宁领旨,选了几个精明的侍卫,护着朝阳暂时出城等候消息。

楚侯府。

自从楚云笙与苏亚一同到北疆投军之后,王府已经清净许久了。

辰妃一身素衣,倔强地站在自己的兄长面前,缓缓道:“道儿和永儿已经下手了,田京方才派兵围了法觉寺,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哥,妹子一人在楚宫里受尽磨难,你却一直袖手旁观,难道这次生死关头,你也要不帮不助吗?”

“我和皇上有过盟约”楚方城皱眉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造反?”

“就为了辛清雅一人,你就将我们母子三人的生死置之不理么?”辰妃泪水涔涔地望着他,“你扪心自问,你对不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对不对得起我?”

楚方城只是不语,但神色自是极其痛苦。

“大哥,就算你想置身事外,已圣上多疑暴虐的本性,若我们败了,楚家还有幸存的机会么?”辰妃冷冷笑道:“你莫忘记了,苏家是怎么败的?想当年瑾王何等英勇,何等忠诚,却因为一个女人,不仅被灭了满门,连座下那七万忠勇之士也一并殉葬,这样的君王,还值得大哥舍身相护吗?”

楚方城还是不语,眉头缩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就算你不理我们兄妹之情,难道大哥就不为嫂子他们想想吗?云笙还是一个孩子,难道大哥忍心因为自己的愚忠,而毁了他的前程么?大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你在逼我?”楚方城咬牙,看着面前美丽尊贵的妹子。

“我也是个母亲而已”辰妃惨然道:“儿子们想要的东西,我总要设法帮他们拿到才是”

楚方城沉吟了半日,终于长叹一声,招手道:“来人,请湘南王,让风雷营众将士准备待命。”

“多谢大哥。”辰妃盈盈拜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守住法觉寺,不能让寺里的丹药被搜了去。”过了一会,辰妃又说:“而且永儿在那里,只怕会出事。”

“王子永竟也是这样的人!”楚方城哼了一声,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小妹,“难道嫁入天家后,你们都得这样戴着面具做人么?”

“若不戴着面具,又怎么能活到今日?”辰妃神色惨然,“楚家虽然也是名门望族,我也颇受皇上宠爱,可是整个后宫,根本是凤仪教的天下,若不是道儿的实力够强,永儿藏得够深,只怕我们母子三人死在哪个旮旯角里,大哥你都不知道。”

“这么说,你们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是别人逼迫的不成?”楚方城哼声问。

“无论此事的结果如何,妹子都要劝大哥一句,永远不要小看太子。”辰妃含糊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说:“大变前夕,妹子必须回宫与道儿在一起。”

楚方城见她这般,心里的怒火也略略收敛了,走过去握着她冰冷的手,良久才道:“罢了,只要事后你们能善待皇上,善待太子……”,说道这里,他也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遂打住话题,默默地放了她去。

拿到兵符,李写意径直走出门,招手换来信,将手中的兵符交给他道:“给林清,他知道该怎么做”。

“少主?”信狐疑地望着她。

“我必须进宫。”李写意淡淡地说:“总不能让萧淑一人来撑着局面。”

而且,子情也一定困在宫里了。

“可是宫里情况不明……”信仍然试图阻止。

“正因为情势不明,我才更应该去。”李写意说完,又严肃地说:“盯着太子那边,他们若想一箭双雕……”

“少主放心,属下会严密监视卓云的动静,只是宫里的情形……”信犹疑地说:“只怕非属下能控制。”

“我知道,变故发生的太快,还来不及准备。”李写意颌首,轻声道:“只盼这一招打草惊蛇,能让秦王多点顾忌。”

在法觉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确实是打草惊蛇,可若不这么做,又怎么能激起太子一派同仇敌忾,同时发难呢?

从裴钟口中得知秦王对子情有了杀意后,一切便已失控。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危及他的性命。

“安排我进宫,尽快!”李写意吩咐了一句后,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被冷汗濡湿。

心口开始悸悸地疼。

这一天,可是将风随溪交代的禁忌全部犯了:劳心,劳力,纵马,受惊……只是,一定要撑过这一天!

萧淑在湖心宫焦急万分地徘徊着。

整整一月,楚王都留宿在湖心宫里。

他对她极好,以一个君王而言,他对她近乎依恋,同食同饮,同止同息,只是……有点索求无度。

平心而论,楚王不是一个糟老头,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以及年轻时打下的体质,让他比同龄的人年轻许多,面目干净俊朗,也甚有威仪。

如果不是别有目的,他这样对待自己,恐怕萧淑也会动心吧。

只是她一开始便知自己是一个叫做湖心的女子的替代品,所以并没有多少感动。

而她的心,也早已遗落。

楚王近期越来越荒唐,每日便在床上没完没了地折腾,政事一概不理,吴王稍一提议,他便大笔一挥,将监国权交给了秦王,如一个傀儡。

萧淑心念一动:楚王确实越来越像一个傀儡,他的脑海里渐渐没有了国家大事,而只有往昔零星的记忆,与湖心有关的记忆。

湖心,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还记得李写意提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温和眷恋的笑意。

正想着,门外传来侍卫的一声呵斥,“站住!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湖心宫的粗使丫鬟,淑娘娘交代奴婢取了浆洗的衣服里……”一个清淡的女声随之响起。

萧淑身子一震,随即又是一阵狂喜,她忙忙地拉开内室的门,对外喊道:“小意,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小意?李写意微微一笑,却还是敛眉应了声,“娘娘,已经取来了。”

“快进来吧!”萧淑慵懒地催促道:“皇上急着要看呢。”

侍卫听萧淑这样说了,只得让这个小丫鬟进了房。

楚王还在榻上熟睡,一时半会没有醒转的痕迹,萧淑将屏风展开,陪李写意坐在屏风后。

“过得怎样?”虽然知道这句问候是何等苍白,李写意还是忍不住问她。

“三千宠爱在一身”萧淑浅笑道:“倒是少主,在江北吃了不少的苦吧。”

李写意摇摇头,淡然道:“终究是我有愧于你。”

萧淑连忙急道:“少主千万别这样说,能为少主做事……我也是,极开心的”。说完,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眼李写意,禁不住伸手捋起她垂在额前的散发,皱眉道:“少主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李写意不经心的‘恩’了一下,不想让她过多担心。

萧淑却已经上了心,见眼前的李写意一脸苍白,额上渗出薄薄的细汗,也猜到她身体不适,又不好延请御医,只得拉着她的手,只盼能分点温度给她。

李写意勉强笑笑,安慰道:“我一直这样,一时半刻死不了,”说完,她瞥了一眼桌上萧淑随手写下的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湖心”两字,不由得问她,“你是不是很好奇湖心是谁?”

萧淑愣了愣,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李写意沉默片刻,随即抬头盈盈地望着她,“我确实应该告诉你,你既然冒充她的影子,就有资格知道湖心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萧淑不敢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李写意往椅背上倚了倚,萧淑连忙转到她身后,为她揉着太阳穴。李写意舒适地闭起眼,仰面轻声道:“你和湖心,长得很像。”

萧淑的力道极轻微得重了些。

她还记得自己初见李写意时,她掀开帘子,清冷地望着自己,那双琥珀般的眼眸,仿佛透过自己,在看着另一个影子。

当时的心倏然一颤,突然嫉妒起映在那双美丽眸子里的影子起来。

“湖心……是我的小娘”李写意缓缓睁眼,眸色清明而依恋:“她原是云南一个普通的士家之女,因琴艺绝伦而闻名云南,很多年前,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与我父亲,还有当时礼部的陈大人一起微服云南,他们三人一起遇到了湖心,在湖水之畔,湖心抚琴的身姿大概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拒绝的。只是三人之中,太子为尊,所以其它两人都隐藏了自己的情感,皇上当年风流倜傥,英姿勃发,自然赢得了美人心。可是……可是每个楚国的皇帝都必须娶凤仪教的弟子为后,而湖心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她不肯屈就,与其它人分享丈夫。两人争执到了最后,惊动了凤仪教,在凤仪教的压力下,皇上,竟对湖心下了毒手,意图毒杀她。我的生母死于难产,父亲一直未娶,湖心是他唯一一个动心的女人。所以他换了毒药,将她悄悄地带回自己的封地,而且娶了她。”

李写意说地平淡,因为这个故事她并没有亲历,只是断断续续地听瑾王说起过,湖心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她随父王来到关山的时候,李写意不过三岁,三岁的孩子将所有对母亲的眷恋,全部依附在这个女子身上。她们似母女,似朋友,似师徒,只是湖心总是呆在王府深处,不肯出来见人,不然,她们还可以一同骑射玩耍。

也因为有了湖心,她才学会了琴棋书画,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若是跟着瑾王到处南征北战,当初的苏颐,便是一个全然的假小子了。

萧淑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经猜到了少许,“后来呢?”

“湖心对当年的事情一直不能释怀,郁结于心,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病逝了。”李写意淡淡地说。

“当年皇上为什么要毒杀湖心?”萧淑见她语出悲凉,连忙转开话题问。

“得不到的,便要毁了吧,在帝王面前,江山美人,都是不容他人染指的”李写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楚王一定要将父亲置于死地的原因:他功高震主,威胁了他的江山,而且,他抢了他的女人!

湖心的事,一定有人密报给了他,所以才会这般激烈,这样不容瑾王。

“少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听完故事,萧淑开始思考现状了。

“等解药。”李写意轻声吐出三个字。

“我去湖心宫,但是必须让我先见一见母妃。”王子情看着辛清璇,不容反驳地说。

辛清璇犹豫了一下,点头应了。

他们正准备挪步,一个穿着淡灰色衣衫的侍卫稳步走了过来,见到辛清璇,连脚步都未顿,只是径直走向王子情,拱手道:“殿下,静妃娘娘已经安然回到了墨韵宫,娘娘请殿下过去一叙。”

辛清璇脸色一变,瞪着来人,喝道:“你是何人!哪个宫的?”

王子情心念一动,望着那人含糊地问:“是她吗?”

“少主吩咐在下时刻注意静妃娘娘的安全,在下从不敢怠慢。”那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王子情大喜,回身向辛清璇揖了一礼:“母后,儿臣先告辞一步。”

辛清璇气得脸色发白,眸中寒芒一闪,挥手便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站在她旁边的辛清净暗叫了一声“不好”,连忙伸手一格,那粉末偏了偏,倒有多数洒在了空中。

“清净你!”辛清璇望着自己未来的儿媳兼爱徒,火冒三丈。

“皇后……”辛清净垂下头,无言以对。

可饶是如此,王子情还是吸进了少许,当即觉得咽喉如火燎,全身无力。

灰衣人见王子情神色不对,连忙伸手扶住他,以免露出破绽,“殿下,请这边走。”

辛清璇自然可以出手拦住他,只是如今皇宫处处都是秦王的人,她不想做得太醒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王子情走远。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辛清璇才转过头,狠狠地剜了辛清净一眼,“你该不会……”

辛清净连忙摆手道:“净儿只是在路上与齐王偶遇,同行了几天,所以,一时心软……”

辛清璇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料想她不会说谎,不由得感叹道:“你原先痴缠风随溪,我可以不追究,既然决定回来,以后就要好好对待太子,不可三心二意,知道吗?”

“是。”辛清净心虚地点头。

“罢了,你先出宫帮我办好一件事”辛清璇叹了一声道:“本宫也该去见见秦王了。”

王子情走了几步,更觉得头晕眼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

灰衣人停下脚步,墨韵宫与湖心宫毗邻,齐王这般情景,若是在墨韵宫,反而容易被秦王的人挟持,既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将他藏在湖心宫。

打定主意,他草草地向王子情解释了一番,然后跃身到与湖心宫相邻的大树上,抽了一个空子,带着王子情从湖心宫后门闪了进去。

湖心宫是最皇宫里最为精巧的宫殿,因为萧淑的关系,灰衣人也要京城潜到湖心宫里查探情况,此番可谓是驾轻就熟。他见楚王还在内室,当即将王子情放在隔间的屋梁上,房与房之间的间隔是没有封顶的,所以呆在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情况。

灰衣人还要向静妃通报齐王的安全事宜,当即不久留,又匆匆离开了。

王子情虚弱地倚在屋梁上,不经意地瞥向对面,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影子,竟是李写意!

虽然她此时穿着宫女装,他却仍然一眼将她认了出来,本想喊一声,奈何喉咙灼热异常,根本发不出声来。

李写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也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只是王子情眼力甚好,已经认出她是跟在李写意身后的四女之一,似乎叫做小梅。

而与小梅走在一起的,正是这几个月备受宠爱的淑才人心儿!看心儿望向李写意的眼神,那么赤裸的崇敬与恭谨,显然也是她的属下。

她,竟然也是李写意的人!

王子情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懂她了。

方才的灰衣人,眼前的才人,化装成宫女的小梅……写意,你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能耐?

“找到解药了吗?”李写意转头淡淡地问。

“找到了,”小梅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来,“我们已经向无尘大师确认过。”

“法觉寺那边怎样了?”李写意又问。

“全部在田大人的控制下,只是听说楚侯的风雷营也有所行动……”小梅低声汇报。

“不用担心,只要有卫津在,京城就不会失控。”李写意说到这里,禁不住微微一笑,“林大哥只要手握百兵,就不会败!”

“可是整个皇宫还在秦王手中,信让属下叮嘱少主……”

“好了,信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啰嗦了”李写意淡淡地打断她:“你当凤仪教是好惹的么?这一次,我们只要坐观虎斗就行,对了,为什么会有两颗药?”

“这一粒药,吃了后便能复原;这一粒,会让楚王暂时清醒,不过之后还是和现在一样,只沉浸在记忆里,依赖淑娘娘,最终力竭而死。”小梅回说。

李写意沉吟片刻后,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寒气凛人,“喂他吃第二颗。”

“少主……”小梅似要确定一般,试探地唤了声。

“佛祖说的对,万事有因必有果,因果报应,屡试不爽”李写意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这一次,我只打算救子情,并不打算救他。”

王子情听得焦急万分,无奈被药物所制,开口不得。

李写意身上的寒意,让他觉得如此陌生。

无论楚王做错过什么,终究是他的父亲,看着自己的父亲受到如此待遇,他不能不愤怒,不能不揪心!

特别,那个喂药的人,是李写意!

议政厅,秦王王子道紧张地坐在御案后,自从王子永被困法觉寺后,这一战,便没有回头路了。

本打算在楚王将死之日传位于自己,只是现在……只能武力解决!

正想着,一身便装的辰妃从外面匆匆进来,王子道连忙站起迎过去,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竟撞到了桌上山一般厚的奏折,啪啦啪啦地散了满地。

“秦王何事如此慌张?”辛清璇优雅雍容地走了进来,抬眼瞟着辰妃,又故作惊诧地问:“辰妃妹妹因何这般打扮?”

辰妃的脸色变了变,强作镇定地行了一礼:“皇后”。

“出宫了吧?”辛清璇不打算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见过楚侯了?”

辰妃抿嘴不语。

“本宫还是劝妹子死心吧,楚侯断不可能为了你背叛朝廷”辛清璇又说。

辰妃扫了她一眼,挺身傲然道:“皇后这次可猜错了,这世上还有皇后算不到的事情,真是难得。”

辛清璇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异常怜悯地望着她,“辰妃,你何苦要将自己置于这个地步?”

“难道不是皇后娘娘一步一步将妹妹逼过来的吗?”辰妃恶毒地望着皇后:“就像当初逼着皇上杀了湖心一样,皇后又何必明知故问?”

“皇上对湖心之死总是不能忘怀,你不过是眼睛长得像她,便恩宠了二十年,如此圣恩,怎么还不懂得感恩?”辛清璇冷冷地说:“这二十年,你独专后宫,本宫也未曾难为你,又怎么对不起你了?”

“你纵容我,只是因为你不爱皇上,你只是爱当这个皇后而已,我不曾威胁你的地位,所以你不急,可是你又是怎么对付我儿子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皇上耳边说的话,若不是因为你步步相逼,永儿何必铤而走险,下此一棋?”辰妃望着她,同样冷笑不已:“说起来,还得谢谢皇后,若非皇后,我们母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福气,能荣登九五!”

“知道太子为什么一直未露面吗?”辛清璇忽而一笑,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他怕了?”辰妃说完,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因为这件事太儿戏,太不足以为道了,太子根本就不屑理会”辛清璇微微一笑,看着辰妃变铁青的脸道:“你本来胜算不小,只是太操之过急了,不要以为操纵了皇上就能为所欲为,你大概不知道凤仪教有什么权力,知道为什么历届的楚王都必须娶凤仪教的弟子吗?”

“为什么?”辰妃沉声问。

“因为凤仪教拥有左右楚国命脉的能力,凤仪教,有废黜君王的权力。”辛清璇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然后转身翩然地走了出去。

辰妃如落冰窖,呆呆地望向王子道。

王子道同样脸色惨白,去比辰妃镇定许多,他执着辰妃的手,低声说:“母妃不用多虑,我们先去湖心宫找父皇,我就不信,凤仪教能不管父皇的死活!”

辰妃点头,又唤来了二十余名王府死士,一同向湖心宫走去。

“皇上,皇上!”小梅与李写意敛眉侍立在一旁,萧淑则坐在床榻边,低低地唤着。

楚王哼了一声,然后极缓极缓地睁开眼,见到萧淑,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爱妃,朕怎么在这里?”

萧淑一听,连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将秦王与吴王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齐王怎么勇闯法觉寺,得了解药,偷送入宫……王子情在屋梁上听得瞠目结舌,旋即又想到,这一番作为定是李写意的经历,心中更说不上是钦佩,是担忧,还是悲凉。

楚王越听越怒,直欲拍案而起,萧淑连忙挡住他,低声提醒道:“宫里宫外都是秦王的人呢”。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一声通传:“辰妃娘娘与秦王殿下驾到!”

李写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悄悄地躲入帷幕的阴影中,萧淑也收起眼泪,向楚王使了个眼神,楚王会意,又装出一副疲惫恍惚的模样,等着他们。

果然,王子道只象征性地说了三句话,便请求楚王让他更名正言顺地监国。

楚王也打蛇顺棒上,稀里糊涂地回答道:“那召百官在议政厅集合,朕要当面宣布这个消息”。

王子道大喜,遂安排下人去延请众人,又极孝顺地扶着楚王,一同回议政厅,萧淑唯恐事情有变,也紧跟了上去,李写意则悄悄地落在了众人身后,她不想被其他人认出来。

待湖心宫人去楼空,李写意也终于支撑不住,脸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王子情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不知是心疼还是恼怒,反正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似乎辛清璇本只是想将他迷倒,所以并没有其它症状。

李写意坐了一会,大概终于喘过气来,这才起身,想从后门出去,王子情咬了牙,使劲一挣,竟从房梁上“啪”的一下落了下来,摔得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李写意柳眉一挑,警惕地停在隔间的房门外,敲了敲门问:“谁?”。

王子情不能言语,正懊恼着,方才将他送过来的灰衣人却恰好折返了回来,见到李写意,立马忘记他这个齐王殿下,连忙惊喜地唤了一声:“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乔四,你不是负责保护静妃娘娘吗?怎么也会在这里?静妃呢?”李写意不悦地反问道。

果然是她的人啊,王子情凄凄地想: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口口声声想抓着她不放,到头来,还是她在保护着自己,到头来,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能动,不能语的废物!

“静妃担心齐王殿下,所以求我先去救齐王。”乔四连忙答道。

“殿下呢?”李写意急问。

“在里面呢。”

门外很快没有了声息,王子情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吃力地抬起头,牢牢地望着那扇半掩的门。

门被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湖绿色的宫女装,再往上,是一张熟悉却陌生的脸。

那张脸,惨白得像一只鬼。

王子情突然有种极强烈的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像有种东西丢了,丢在不可能找回的时空里。

“子情……”李写意的声音竟出奇得清淡:“你都看见了?”

王子情默默不语,将视线侧开。

“你会怪我吗?”她问。

王子情还是不语,泪却突然涌了出来。

真是丢脸,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哭,王子情在心底拼命地嘲弄自己,可是那种渗在骨子里的悲凉,让他如此害怕,如此不能自已。

“少主,殿下中了迷香,不能说话……”守在李写意身后的乔四小声提醒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李写意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然后合上门,缓步走到王子情身前,跪坐在他旁边。

她已经看到了他的泪,可是只能装作没看到。

那么骄傲的人,大概是不希望别人见他哭吧。

她终于,逼得他流泪了。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颐了。”她清清冷冷地说,视线淡淡地停在墙壁上,不去看他的悲伤,“从前的苏颐早已不在了,所以,对于我的所作所为,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嗅瓶,放在王子情的鼻下,“皇上正召集百官廷议,记住,如果皇上问殿下要什么封赏,殿下便回答:要做江北侯,秦王倒了后,太子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殿下你,殿下只能去江北养息一段时日,再图发展,”说完,她又从容地站了起来,转身道,“请殿下好自为之。”

她不敢等他恢复,不敢听他说话,只能在他口不能言时,离开他。

王子情怔怔地望着那个决然走远的背影,悲伤逆流,泪竟怎么也止不住。

风雷营的将士已经列队待发,楚方城东望皇城,面色阴沉,郁郁不语。

辛清雅自后面走了过来,将一件披风搭到楚方城的肩上。

“清雅。”楚方城转过身,温柔地按住妻子的手:“这一次,恐怕我们在劫难逃了,对不起,这次连你也要一并拉下水。”

辛清雅鼻子一酸,默默地从后面抱住自己的丈夫:“只要笙儿能平安,我便知足了,方城,能活到今日,已算上天对我的仁慈了。”

“笙儿不会有事的”楚方城微笑道:“皇后一定答应放过他了,是不是?”

辛清雅的身子僵了僵,默不作声。

“刚刚来找你的,是清净吧,辛清净也长得这般大了,她一定是让你这个师叔阻止我去做傻事,我明知道秦王他们没有胜算,却仍然一意孤行,清雅,你会不会恨我?”楚方城回头,深深地凝望着与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你本应该是楚国最尊贵的王妃,是我引诱你,让你处于两难境地……”

“别这么说”辛清雅温柔地按住他的嘴,望着与自己一起衰老的容颜,暖暖一笑:“我今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叛离凤仪教,选择了你。”

楚方城声音一哽,回身将妻子拥入怀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一起面对吧,只是……你真的不怪我?”

“你帮秦王,是你的道义;你不能尽帮,是你的忠义。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明白,所以,不用管我的立场,做你想做的吧。”辛清雅仰起脸,深深地说。

“好”楚方城得到了妻子的首肯,顿时信心万丈,“无论如何,我必须护着两个侄儿出京,将他们安置妥当后,我自会向太子与皇后请罚。”

辛清雅点点头,极温柔地望着他,“你去吧,我等你。”

楚方城点点头,将已经松垮下来的披风解了下来,反手披到了妻子的肩头。

辛清雅盈盈地望着他,看着他英伟矫健的身躯慢慢地消失在远方,泪水禁不住滑了下来。

“师叔?”辛清净从屋后转出,担忧地提醒道:“师叔不要忘记师傅的话。”

“方城不想扯上湘南王,所以将湘南王制住后,锁在了密室里。”辛清雅淡淡地说:“清净,你去将王爷放出来吧”

辛清净点点头,正准备转身,一只纤纤素手蓦然点上了她的肩井穴,辛清净吃了一惊,正待扭身反击,辛清雅与她同门,又岂会不知道她的招数,当即反手封住了她的去处,将辛清净制在原地。

“回去告诉皇后,二十年前,我选择了方城,二十年后,我同样选择我的丈夫,这一次,我必须帮他。”辛清雅深深地望着一脸愕然的辛清净,转身走进内堂。

楚方城的唯一生机,便是湘南王了,只要胁迫湘南王出手相帮,秦王与太子之争,谁输谁赢,也许还不一定呢。

卫津已领兵,扎于城下。

他刚刚带着兵符去虎骑军的时候,众人皆是半信半疑的,对于他的身份更是不屑一顾。

只是很快,卫津卓越的军事才能,以及对军事知识的娴熟很快征服了他们,军中本是最重英雄,最轻出身的地方。

风雷营的人把守了各处城门,吊桥被拉起,两军遥遥相对。

卫津发起了第一次攻城,他的战术老练有效,是久经战场的睿智。

楚方城立于城头,他未想到会有其他人能指挥虎骑军,可是也知道不能让他们进城,否则秦王根本无法逃脱。

两军对峙。

同样是楚国的军队,双方士兵都同样迷茫。

风雷营以为,是虎骑军要谋反。

虎骑军却以为,是风雷营在逆君。

他们各自望着自己的将领,楚方城面色发白,目光却说不出的明亮坚定,而卫津,那张满是创痕的脸上,同样是铁一般的坚定,以及……火一般的炙热。

在他看见楚侯的一瞬间,他的火,便烧了起来。

未曾想过,有一天,还会这样站在战场上,站在千军万马前,站在即将攻陷的城楼前。

而这座城,是楚京!

渴战,迷乱,痛恨,激扬,所有的情绪全被调动了起来。

卫津举剑,阳光下笼罩的身影,是八年前关山勇士遗留的亡魂,勇如战神。

楚方城的心口微微一悸。

“你是谁?为何擅自调动虎骑军!”楚方城在城头处朗声问。

“卫津”他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仿佛这个名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这样的风采,这样的自信,分明是百战成英的将领,才拥有的气度雍容。

可是,为什么名字如此陌生,感觉,却这般熟悉?

楚方城微微凛神,继续说:“湘南王正在侯府做客,他不曾调兵,你又是从哪里来的兵符?”

“兵符乃湘南王亲手谕卫将军的,我可作证。”将朝阳护送出城的肖宁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策马在卫津身边道。

他是湘南王的近侍,虎骑军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他的话,无人质疑。

“侯爷,若湘南王本无意讨贼,你为何不让他来城楼,说一句话?”卫津冷然道:“还是王爷已被楚侯所害?”

这句话立刻引发了群情激扬,身后的近万名虎骑军起身喝问,不停地呼喊着他们的将领湘南王。

湘南王转战几十年,他手下的虎骑军与其说是楚国的军队,更应该称之为湘南王的亲兵,湘南王在军中受到的爱戴程度,远远甚于楚王。

除逆臣,清君侧,这个也许是个口号,但是营救湘南王,却让军心空前的统一起来。

卫津策马前去,再次高声喝问湘南王的行踪,身后的虎骑军也蠢蠢欲动,云梯,攻城石,撞木……一件件,一行行,送到了队伍前。

攻城战,一触即发。

楚方城蹙眉:他并不想和自己的人打起来,出此下策,只是为了给秦王,给他的侄子与妹妹,足够逃走的时间。

他已经派人去法觉寺为吴王解围了,田京还不敢当众与风雷营的人起冲突,应该能救出吴王吧。

可是还留在宫里的秦王和妹妹,现在又如何了?

他心焦若焚,可是此时此刻的情景,又根本离不开分毫!

金銮大殿之上,秦王忍着喜色地将楚王扶上宝座,然后垂手立在了一边。

虽然兵出险招,但是若得到楚王的亲口禅位,也算是实至名归。

京城里的权贵,宗师都被陆陆续续的请了过来,看见久未露面的楚王陛下,自然都是欣喜万分。

却也有几个机灵的,闻到了大变的气息。

“太子为了准备闵柔的嫁妆,现不在京中。”察觉到楚王目光里的疑惑,皇后辛清璇低声回到,一边说着一边朝台下的辰妃与秦王一扫。

王子道也颇觉得讶异:按理说,楚王应该没有多大的意识了,为什么此时想起太子了?

等众人都来齐了,洞开的大门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关上,幽深的大厅,顿时陷入诡异的黑暗中。

“来人,将秦王与辰妃关入宗人府,等候发落,即可派人搜捕吴王,务必将他擒拿归案!”宝座上,楚王的声音如九幽之魂,沉重莫名。

王子道大惊失色:“父王!”

“劣子!你还有什么话说!朕已经吃了齐王送过来的解药,不会再受你控制了!”楚王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推翻了面前的玉案。

王子道面色惨白,呆呆地停在原处,辰妃更是说不出话来,怨毒的眼神扫向好整以暇站在一侧的辛清璇,心寒如冰。

大门外,厮杀遍野,凤仪教的人已出手,宫里秦王的势力,在分崩离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重现打开了门,一个人从外面光灿灿的阳光里缓缓走进,迈入大厅,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大殿中央。

“儿臣拜见父皇!”王子情深深行了一揖,他的脸色,同样白得吓人。

楚王欣慰地点点头,“这次吾儿救驾有功,不知要什么赏赐?”

王子情默默地望着台上的父亲,看着辛清璇眸中的冰寒,秦王的怔愕,辰妃的绝望。

“儿臣想请旨镇守江北。”王子情再次拜倒。

这个京城,他一点也不想多呆。

“好,准奏,即日起,齐王为楚国江北侯。”楚王慷慨地许诺完,突然哆嗦了一下,跌回到宝座上。

萧淑连忙迎上去,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皇上……”

楚王的眼睛顿时滑过一丝华彩:“爱妃……”,他转过头,又大声宣布,“淑才人同样有功于朝廷,即日起,封为淑妃,忒准乘坐凤撵,与皇后同仪!”

辛清璇愣了愣,目光如剑一样扫过萧淑,萧淑却岿然不动,唇角抿笑。

王子情将头埋得更低,心在流血。

楚方城还在城头与卫津对峙,一个亲兵匆匆跑上楼来,附在楚方城的耳边,低声回报了宫里的消息。

楚方城如寒冬淋水,震在了原地:“你说秦王已经被囚禁了?”

亲兵点点头。

原来他们已经逃不了了,那他在这里坚持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

此心一失,楚方城突然觉得无比滑稽:这件事,岂非一开始就是闹剧?

是谁,将它闹得这样大,到底是哪一只手,挑动了京城的这场大变?

城楼下,呼唤湘南王的声音越来越大,云梯已经架起,眼见着就要搭在了城楼上,楚方城仍然有点恍惚。

“湘南王在这,你们若是不想王爷出事,就乖乖退兵十里。”一个清冷却傲然的声音突然在楚方城身边响起,楚方城回头,却见自己的妻子,架着一柄利刃,将全身被制的湘南王推上了寮望口。

“清雅?”他疑惑地望着她。

辛清雅美丽温柔的脸上滑过一丝决然,“我知道你想以自己的死来换的我和笙儿的平安,可惜我是你的妻子,我只能选择和你在一起,即使再次背叛凤仪教,也不足为惜,笙儿……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我们一家人,只能进,不能退!”

楚方城呆呆地望着与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眼眶突然一热。

她曾是凤仪教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她曾经是准皇妃,高贵荣华,却因为他,违君恩,弃师门,在这夹缝里活了二十年,到头来,仍然为他而死。

连身为人质的湘南王,也忍不住轻轻一叹,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湘南王现身后,底下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望望湘南王,又望望卫津,显然不知如何抉择。

湘南王同情楚方城,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如果能和解,那么大家以后还是同朝之臣,也未尝不可。

他正待说话,让虎骑军暂不轻举妄动,一道闪光,夹杂着奔雷之势,从远远的高岗处,向他射来。

那是一只箭!

开弓射箭的人隔得太远,所以没有人看见箭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湘南王看清了,看请那箭手旁边,一个清清淡淡的影子。

箭簇,从他的心口处射了进去,他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辛清雅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城楼地下发出地震一般的怒吼!

攻城,终于开始了。

楚方城当机立断,一边指挥风雷营的人反抗,一边将辛清雅护送下楼。

然而目睹自己将领被挟持,被刺伤的愤怒,大大地刺激了虎骑军的军心,他们本是百战之兵,比起常年驻守京城的风雷营,自然更为骁勇,更加懂得夺城掠地的方法。

而且,他们现在的将领,是卫津,是曾经成为关山之鹰的林清,是瑾王最得意的部下。

那一战,并没有坚持多久,风雷营的人终究不忍对自己人放箭,而虎骑军,却已经杀红了眼。

撞木击在城门上,闷闷地回响着,楚方城深叹一声:明知此战已经毫无意义,又何必自相残杀至此?

他吩咐旁边的侍卫打开城门,放虎骑军进来,自己,则携了辛清雅,与吴王一同逃出去找楚云笙。

然后虎骑军进城后,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以寻找逆臣与伤人凶手的名义,在京城里大肆收刮,大肆杀戮。

许多户部的,礼部的,甚至兵部的,吏部的官员,都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借机党同伐异,凡是忠于秦王,或者太子的得力助手,都无一例外被误伤,或者误杀。

京城,陷入一片混乱。

躲入小巷的楚方城与辛清雅,正准备趁乱混在惊慌失措的人里逃出去,却不妨前面出现了一个美艳袅挪的身影。

“师叔。”辛清净缓缓地走了过来,双目含泪。

辛清雅双手发凉,牢牢地握着自己的丈夫。

“师傅说,她不能允许你背叛第二次。”辛清净垂头将话说完,然后扭头往巷子外走去。

两边屋顶上,影影绰绰。

辛清雅哀叹一声,然后转过身,紧紧地抱着楚方城。

“我只望,笙儿能平安无事。”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凤仪教的手段,永远不为世人所知,也永远,没有活口。

京城里依旧一片刀光火海,每一次政变,无论是大是小,总是能被有心人利用得淋漓尽致。

卫津策马望过去,也不免长叹一声,对自己的行为,分不清是非曲直了。

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回来了,也传来了宫里最新的消息:“楚王召见群臣,然后突然发难,囚禁了辰妃娘娘与秦王殿下,齐王殿下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为了江北侯,江北一带俱成为他的封地”

“那吴王呢?”

“吴王王子永被风雷营的人所救,现在已经逃出京城了,田大人师出无名,不好硬追。”

没一会,又有斥候来报,“发现楚侯与楚侯夫人了……他们,已双双毙命!”

卫津愣了愣,随即长叹一声。

楚国又失一名将。

尘埃,落定。

卫津离开众人,在战场上信马而走,来往的士兵默默地抬走同伴的尸体,京郊旷野俱是血腥之味。

“卫津……”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

卫津回头,看着策马缓缓行来的李写意,微微一笑,“宫里的事情都好了吧?”

“这场宫变皇后一定能压下来,我做的事情,只是保住齐王,为齐王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已”

“那这次借兵……”

“若不如此,怎么让虎骑军的人认识你,认识齐王,能在这紧要关头得到兵符的人,必定是湘南王的亲信传人。”李写意冷然道,“湘南王受伤,权力自然会下放给齐王手中,齐王是湘南王的女婿,又是王子之尊,对下人礼遇至极,那些将领想来也不会有异议。”

卫津不语,半天才说:“如此,齐王岂非一定要娶朝阳郡主了,写意你……”

“李写意与王子情……”她垂下眼眸,极淡极淡地说:“从来没有任何关系”

与王子情有关系的人,至始至终,都不过是苏颐而已。

“你有什么打算?”卫津又问。

“虎骑军的事,麻烦林大哥帮着齐王,至于我,我想回凤翔山庄休息一段时日。”这时李写意第一次主动要求休息,可见她有多么累,多么疲乏。

卫津默默地搂过她单薄的身子,轻声说:“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一天,齐王便是安全的。”

怀中的身子冷入骨髓。

古道外,秋风飒飒。

“打算这样离开吗?”

小梅停下马车,回头探寻地望向车厢里的李写意。

前方,急追而来的王子情策马而立,风吹起他额前的散发,拂过他憔悴清减的容颜。

“少主……”小梅试探地唤了一声李写意。

“走吧。”李写意阖目,不去管他。

小梅迟疑了一下,拿起缰绳,正准备挥下,王子情却翻身下马,伸手握住了小梅手中的鞭尾。

“不准走!”他恨声说:“不准再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

“殿下,”李写意清冷的声音从帷幕后淡淡地传了出来:“我们何苦自欺欺人,你要留下的,不是我,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不是一个谋害你父亲的人,不是一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帷幕已经被重重地掀开,王子情双眼红丝,牢牢地望着她,他伸出手,将她从马车里扯了出来,她踉跄着跌进他的怀里。

“我该拿你怎么办,写意。”王子情拼命抱着她,仿佛要将所有的彷徨,所有的哀伤与绝望,从彼此的怀中挤掉。

李写意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任他揉捏拥抱,似乎骨血都快要融到一处。

王子情重复着那句话,‘该拿你怎么办,写意’,‘该拿你怎么办,写意’……怎么办呢?李写意惨然地想:只有大家都不执着了,才能解脱吧。

去意已决,心很平静,她正准备推开他,脖子上却突然一凉,温温的凉。

心悸悸地痛。

那么骄傲的人,却为她,哭了两次。

银针从袖子里滑了出来,准确地刺入王子情颈后的穴道,王子情身子一软,压着她一同往车厢上倒去。

她伏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泪水还沾在他的睫毛上,晶莹欲滴。

“将齐王送回王府。”她将他交给小兰,然后淡然转身。不再回头。

真的,很累。

就这样吧。

《美人谋》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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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