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李燕环吓坏了，急忙跑到卖减肥药的商场去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售货员是个高颧骨的瘦女人，化着很明显的“裸妆”，两道眉毛之间的区域白得亮眼，两只眼睛又大又凸，是从前高度近视但最近做了激光矫正手术刚摘下眼镜的那种凸，让她无端想起“吊睛白额大虫”几个字来。

　　“吊睛白额大虫”听了她的诉苦，不屑地一笑，说：“你以为舒舒服服睡一觉就能减肥？你也想得太容易了吧？减肥嘛，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对自己狠点，就减不下来，那就该别人对你狠了。”

　　“我知道减肥很辛苦，但是，我就是想问一下，这个药的副作用这么严重——怎么能拿来卖呢？”

　　“副作用是因人而异的，我每天卖这么多盒，还从来没人跑来唧唧歪歪——”

　　“也许别人嫌麻烦才没来——找你？”

　　“怎么会呢？我们这个药是经过卫生部审查的，你看这里，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吗？还有这里，这是明星×××，人家都为这个药代言，还能有错？我告诉你， 吃什么减肥药都难受，不难受不能减肥。你要是怕苦怕死，就别想减肥的事了，扛着你那一身肥膘，爱哪哪儿吧，别杵在这里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吊睛白额大虫”说完就去应酬其他顾客，再也不理她了。

　　她回到家，把药瓶上的副作用又仔细读了几遍，的确有提到过她的这些症状，说是正常反应，坚持下去，症状自然会消失。

　　于是她又坚持了一段时间，但减肥效果一点不明显，几个星期才掉那么半斤一斤的，估计都是她饿饭饿出来的，因为药瓶上指定了服药期间只能吃多少多少食物，不能超过，否则会影响药丸的效果。

　　但那些副作用倒是越来越凶险，最后只好停掉减肥药。

　　刚开始，她没把这事告诉爹妈，怕他们反对，怕他们笑话。

　　但过了快半年了，她的身体也没恢复正常，掉了的头发没长回来，低落的心情没高起来，口还是干，厕所还是经常跑，连例假也搞没了。

　　她别的都能忍受，反正胖惯了，丑惯了，心情一向都很低落，但例假都不来了，这就不是胖和丑的问题了，可别变成个男人，长出喉结和胡须来。

　　奇怪的是，父母居然一点都没察觉，说明父母平时根本没仔细观察她。为什么不仔细观察呢？肯定是因为她长得胖，长得丑，仔细观察会让父母烦心。

　　她感觉自己被冷落了，被遗忘了，被遗弃了。

　　于是她主动去报案：“妈妈，我的那个——很久没来了。”

　　“哪个？”

　　“就是那个——好朋友？”

　　“哪个好朋友？”

　　“就是大姨妈！”

　　“大姨妈？你没大姨妈呀。”

　　“就是月经！”

　　“哦，你是说这个——”妈妈着急起来，“怎么回事？是……那个了吗？”

　　“哪个了？”

　　“怀……怀孕？”

　　“你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会——那个呢？”

　　妈妈尴尬地问：“你没……跟哪个男生……有过……亲密的……”

　　“我跟哪个男生啊？哪个男生会看上我呀？”

　　“那你怎么会……”

　　“肯定是因为我……吃了减肥药……”

　　“你吃减肥药了？”

　　“嗯。”

　　“干吗吃减肥药啊？”

　　她烦了：“减肥呗，还能是干吗？”

　　“但是你……”

　　“我知道我不胖，我很苗条，但那是你一个人的意见，不作数！”

　　“唉，减肥药怎么能乱吃呢？可以吃死人的！”

　　“我是在国营大商场买的，有卫生部认证，还有明星代言的！”

　　“那又怎么样？现在什么假冒伪劣产品没有卫生部认证，没有明星代言？”

　　“吃都吃了——”

　　妈妈把她骂了一通，带她去看医生。医生一听说吃过减肥药，都异口同声地说是减肥药吃坏了，然后异口同声地教训她说减肥药不能乱吃，看那个神情，听那个口气，好像她不是吃减肥药，而是吸毒一样。

　　她妈带着她中医西医狂看一通，中药西药狂吃一通，终于把例假给吃来了，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早早地就开始胸部胀痛，手脚浮肿，大便干燥，但等到真来例假的时候，却虎头蛇尾，点到为止。

　　但她精神还是不好，头发还是很少，口舌还是发干，厕所还是常跑。

　　她只要例假来了就放心了，别的都是小事。精神不好是心情的问题，头发太少是营养的问题，口里发干是天气的问题，多喝水就行了，而水喝多了，自然就老跑厕所，前因后果一条龙，全都有现成答案。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吃减肥药了，也没有减肥的兴趣了。

　　肥就肥，反正是基因问题，减也没用，就算年轻时减得了一时，婚一结，孩子一生，照样胖得像皮球，照样被丈夫嫌弃，还不如年轻就胖着。有人爱，那就是天上掉馅饼，胖的时候爱上的，以后也不会因为胖就嫌弃，爱的就是这身肥肉嘛。

　　如果没人爱呢？

　　那就单身一辈子。

　　反正，也比不得已求其次地结个婚强。

　　但现实就是这么搞笑，她一路走来，总想避免重蹈父母的覆辙，但走着走着，好像还是走到父母翻车的路上来了。

　　但又不完全是父母的老路，因为父母至少还有过一个两情相悦的前任，而她连个这样的前任都没有，就要落入“不得已而求其次”的窠臼了。

　　难道真是九斤老太说的那样：一代不如一代？

　　她很希望是王丽霞的判断出了差错，那样她就不用得罪师兄了。不然的话，如果师兄向她求爱，她可怎么回答是好？答应吧，真的不是自己的心头好，顶多能算个不得已而求其次；不答应吧，又怕得罪了师兄。师兄这么兢兢业业地帮助她照顾她，她怎么好伤师兄的心呢？

　　好在师兄暂时还没明白地向她求爱，只是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帮助她，她也乐得装萌，好像男女之间真的可以有纯粹的友谊似的。

　　但王丽霞看不下去了：“我真的不明白你师兄是怎么回事！如果喜欢你，就直接提出来；如果不喜欢，就别这样天天笼着你罩着你。”

　　“他只是——想帮我。”

　　“哪里有这样的事呢？男生嘛，他帮你都是有企图有目的的——”

　　“那你说他有什么企图呢？”

　　“所以我就搞不懂啰。”

　　“管他呢，他愿意帮就帮呗。”

　　“问题是他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就耽误你了啊！他是男生，他当然不怕，就算拖到三十四十，他还能找到老婆，大不了回国去搬运一个来，但是你呢？已经20多了，再被他这么罩几年，你就齐天大圣了！”

　　她想不出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不理他吧？”

　　“你直截了当把话给他说明了吧，有那意思，就大大方方地追，咱俩把关系确定了，也方便办事；没那意思，就别成天像个胶皮糖似的黏着，耽误了我的青春，谁负责？”

　　她肯定不敢对师兄说这种话，而且她也挺enjoy（享受）目前这种暧昧状态，因为她既不想“不得已而求其次”地定下终身大事，也不想失去师兄这么好的朋友和保护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着王丽霞。不碰面了，室友就没机会在她耳边念经了。

　　就这样暧昧到快放暑假的时候，师兄突然不暧昧了：“师妹，你暑假也回国探亲吧！”

　　“为什么？”

　　“你要是回国的话，我可以去你们A市玩呀，我还没去过呢。”

　　“A市有什么好玩的？”

　　师兄一口气说出好几个景点，看来是提前做了功课的。

　　“你对A市还挺了解呢。”

　　“想去玩么，怎么能不做番研究呢？”

　　她没打算暑假回国，因为她圣诞节刚回去过，而且她最恨国内的夏天，那群捂了一个冬天的美女们都开始显摆她们的白瘦美了，上面是短得遮不住肚脐的小T，下面是短得遮不住屁股的热裤，“恨天高”的凉鞋凉拖一穿，全都是七头身九头身的模特范儿。

　　而她呢？遮没法遮，藏没法藏，虎背熊腰，粗胳膊，萝卜腿，全都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捂了一个冬天的黄皮肤，一见光就开始转黑，黑黄黑黄，黄黑黄黑，化妆都没用，因为胖人爱出汗，再精致的妆，被汗水一冲，就成花脸猫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夏天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还是圣诞节回去比较好，穿件收腰的呢子大衣，或者收腰的风衣（绝对不能穿羽绒服，再薄再收腰都不行），里面不穿毛衣，只穿一件紧身的薄T，下面穿条高弹力的紧身裤，再蹬一双跟比较高的靴子，冷是有点冷，但胜在能遮肉。美丽冻人不是白说的！

　　师兄问：“如果我去你们A市玩，可不可以去你家拜访你？”

　　她鬼使神差地说：“怎么不可以？”

　　“是吗？那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你也上我们B省去玩吧！我们那里是历史名城呢，有很多名胜古迹，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到底是师兄，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