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最初对她的举止很是不解，可当他看到百里流觞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走出来，而百里流觞穿的衣服就是贪欢刚刚扔进去的衣服时，脸色瞬间一沉，“要我在你面前逃跑？不可能！”
百里流觞理都不理他，只笑眯眯地揉揉贪欢的脑袋，明显是仗着自己的功夫好刻意欺负人，“到头来空忙活一场，感觉怎么样？以后还敢惹我吗？”他将手放在贪欢头顶上的时候，暗暗将真气也输进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血管里都有火焰在燃烧一样。贪欢痛得脸色一白，嘴唇也咬破了。
裴锦一眼就看明白了，掠身拉过贪欢，紧紧护在怀里，左手一提，顺手给了百里流觞一剑，翩若游龙，剑声铮鸣。
百里流觞干脆地放开人，不知不觉间放低身体重心，虽然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不过，看裴家小子的剑还不错，不如抢过来。心中有了计较，身体也就跟着一起动了，他的轻功出神入化，一下子就切到裴锦身旁了。
裴锦赶紧推开贪欢，格手挡住攻击。剑气如虹，弯弯曲曲地蹿进百里流觞身体各个部位。
百里流觞翻身后跃，退到贪欢身旁，恐怖的手指贴住贪欢的颈动脉，轻声道：“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你？”
裴锦脸色骤变，却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说不害怕是假的。贪欢道：“我点你穴道的时候没杀你，你现在怎么好意思杀我？”
“理由我可以说出一大堆，你想听哪个？”
“百里流觞，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你不觉得丢脸吗？”裴锦言辞焦急，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丢脸？”丢不丢脸他才不管呢，百里流觞不置可否地笑笑，“你觉得伍贪欢是弱女子？”
贪欢根本不敢动脖子，好酸，她大睁着眼睛，身后的杀气让人窒息，百里流觞的手指放在后颈处，冰凉的感觉在脖子上蔓延，随时都可以取她性命。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闭上眼，站都站不稳了。不用他动手，百里流觞的杀气就能让人的斗志丧失殆尽。
“呵呵，当真了？”百里流觞重重拍她一下，拍得贪欢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我吓吓你的。”
贪欢敢怒不敢言地回眸瞪他。
裴锦趁他说话时，倾身又刺出一剑，剑气逼人。
百里流觞赤手接下剑刃，手指捻住剑尖，眸光冷冷地浸着笑意，“信不信我可以连剑带人把你给扯断了？”
贪欢虽然没了内力，可眼力还是有的。她张开双臂挡在裴锦面前，咬紧牙关瞪住百里流觞，瞳孔中射出冷冷的光泽，“不要。”沉甸甸的两个字。
如果谁杀了裴锦，那她就一辈子追杀那人，至死方休。
没想到百里流觞竟然真的止住手，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你这两天伺候得我很满意，之前也算对我手下留情，我就当还你一个人情。”说完双手一摊，“我饶你们一命。”他摸摸肚子，呃，有点饿了，算了，幽冥谷也没什么好的，走人吧。可惜，走的时候忘了给幽冥谷承诺过的银子。
贪欢那样的眼神，该死，他又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了。
看到他走远了，贪欢才松口气。
“他没穿衣服。”裴锦连疑问句都省略了，直接陈述实情，“怎么回事？”
贪欢刚松的半口气又提起来了，头皮发麻，支支吾吾，“我……我脱的……”
裴锦双手抱胸而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贪欢继续做缩头乌龟，闷声不响。
看来他不问，她是不打算继续说了。裴锦无奈地看着她，平常耍些小花招也就算了，恶作剧也罢，小聪明也好，全都不是问题，不过，脱男人衣服，而且脱的还是百里流觞的衣服，甚至从头到脚脱得一件不留，难道她都不会脸红吗？
裴锦抚额长叹，他心里貌似不是一点点的不舒服，而是烦躁得要命，偏偏外表还要维持一副沉稳自重的模样，“贪欢，你真的喜欢我吗？”
贪欢忙不迭地点头，就差把心挖出来让他看了，“当然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裴锦苦笑，他要怎么说才好？“贪欢，一个女孩子家是不能脱男人衣服的，即使有什么苦衷，也会被世人误解。”
这点常识她当然知道，不过，当时她更想恢复内力。贪欢偏过脑袋，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那以后可不可以脱你的衣服？”
裴锦严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还红得毫无预兆。倾城绝世的脸庞沾染着朝霞的鲜艳，他无语问苍天，这个问题，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见他沉默，贪欢立马发挥自己死缠烂打的精神，急道：“你说过要娶我的。”
他有这么说过吗？不过，看她的反应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裴锦笑道：“原话不是这么讲的。”
“如果你真想嫁给我，等你长到十四岁再说，那个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贪欢压着嗓子学他的声音说话，她拉住他的手，“我马上就十四岁了，我的心意没有改变，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裴锦哑然。他认真凝视眼前人，正如杜随之所说，这个女孩子越长越漂亮。他向来不喜欢亲近女人，连娘也不例外，可贪欢是特别的。他认真地问：“真的想嫁给我？”
贪欢道：“这个问题你从我十二岁时就开始问了。”
裴锦抚上她的脸，温柔地道：“我想再听一遍答案。”
“想，我想嫁给你，我想做你的妻子。”
“好。”裴锦做出决定，“等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就去伍家提亲。”
十二岁初见，他替她疗伤的时候，让她以后不要在男人面前随便脱衣服。如今，他又说让她不要随便脱男人的衣服。
贪欢的笑容灿烂得像朵花似的，抱住他的手臂蹭啊蹭，“我以后一定只在你面前脱衣服，也只脱你的衣服。”
裴锦的一个“好”字就这么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只是轻轻抱了抱她，“贪欢，你怎么想到脱百里流觞衣服的？他就任你胡作非为？”
贪欢眨眨眼，脑袋还靠在裴锦的胸膛上，“哦，这回事啊……”她拖长了尾音，手指已经在同时点上裴锦的穴道，抬眸仰望他惊愕的神情，她的手慢吞吞爬上他的衣襟，“这样子就可以脱了，你要试试吗？”
裴锦外袍的衣扣已经被解开了，他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武功……”
“我只是没有内力，不代表不能点穴。”贪欢笑道，“我现在先回家，等着你来提亲。”
“你哥哥也快要娶亲了，你正好回去给他参谋参谋。”裴锦道，“最近正阳宫铲除了唐门的一个分舵，江湖上正乱得很，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你只管快点忙完手上的事，这样才能快点来我家提亲。”贪欢拒绝道，“我会很小心的。”
贪欢行事的确已经很小心了，刚才在点裴锦穴道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内力在身体中悄悄流动，所以很想再确认一遍是否是她的错觉。一想到内力已经恢复，裴锦也要迎娶自己了，贪欢就高兴得不能自已。没想到百里流觞那家伙为人还不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手。
回伍家的道路，她已经尽量选择僻静的一条了，避开麻烦，避开热闹，避开人流。可惜，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都会呛着。
比如，眼前这个就是麻烦中的麻烦。
贪欢嘴里的那口水直接呛出来了，她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她是有点感激他，可是那不代表她想见他。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刚才有件事忘了。”百里流觞一个掠身就闪到她身边，轻而易举抢下她手中的孤尘剑，垂眸仔细看一遍，正面看，反面看，把剑拔出来又看一遍。忽然间，他用力一震，孤尘剑发出颤抖的嘶鸣。
贪欢呆住。
“果然，跟我以前折断的那把不一样。”百里流觞微笑，“孤尘剑被掉包了，这把才是真的。”
贪欢正想伸手把孤尘剑给抢回来，听到这句话，猛地沉默下来，伸出的手臂也停滞在半空中，神情淡淡的。
百里流觞的注意力全都在孤尘剑上面，左看右看，还伸手弹一弹剑身，附耳去听声音。他从剑鞘看到剑柄，一会儿皱眉头，一会儿舒展眉头，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孤尘剑里有藏宝图他是看不出来，不过，有人想努力藏住这个秘密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震断的伍贪欢手里的那把孤尘剑是假的，当时他还不敢确定，直到今天才真正肯定。事隔近两年的时间，任何人在知道孤尘剑被他折断的消息后，恐怕都不会再去肖想藏宝图的事情，谁也不会再对伍贪欢手上的孤尘剑产生怀疑。
那么，到底是谁要这么劳师动众地混淆整个武林的目光？百里流觞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裴锦吗？那小子明显道行太浅，他对伍贪欢这丫头有好感，不会置她于危险之地。裴孤漠？那个老头子还有点可能，为了他所谓的大义是六亲不认，更何况伍贪欢和他非亲非故，拿来出卖是再容易不过。
百里流觞的手指轻轻划过剑身，纤长白皙，骨节分明，他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弹奏乐器一样。但是，裴孤漠这两年根本没和伍贪欢接触过，自然也没有把孤尘剑掉包的机会。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这个人既知道孤尘剑的秘密，又要有足够的心计，而且还要有与伍贪欢接触的机会。而且，能把这种秘密藏这么深，这人要么是像裴孤漠一样顾全大局，要么就是与世无争的淡泊名利之人。
想到这里，百里流觞向贪欢瞥去一眼，淡漠的目光中满是胜利在握的自信。她这两年都住在幽冥谷，那个人应该也住在幽冥谷，即使不住在那个谷里面，也应该是有机会进入幽冥谷的人。
这把孤尘剑是天下第一铸剑师元固修复的，现在幽冥谷反正也没亡尸阵了，下次找机会再去那里转一圈，方便的话就把元固带回正阳宫，不方便的话就直接逼问他好了。
有意思，有人想玩，那他一定奉陪，只不过，绝对不许中途叫停，什么时候结束要由他说了算。
贪欢抬眸看他，“孤尘剑你不打算还我了吗？”
“呵呵，这次不誓死保护了？”百里流觞兴味盎然，“如果我不还，你就索性不要了？”
“总不能让你再废一次武功吧！”贪欢的态度非常谦卑，方才脸上的冷漠一扫而空，笑意盈盈。
百里流觞看她一眼，右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个动作是多么的眼熟，当年他废她武功时也是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贪欢不禁向后瑟缩一下，摇头道：“在发呆。”
小骗子。那种眼神会是发呆的眼神？百里流觞半个字也不信，“说实话。”右手逐渐加重力道，他还非常阴险地输入真气，促使真气在她经脉里逆向流动，连骨头都在嘎嘎作响。
贪欢痛得龇牙咧嘴的，每次在这魔头面前都会受罪，可恶，等她哪天武功比他厉害了，一定天天虐他，虐得他哭爹叫娘！可是，现在实力不够，贪欢只能狗腿地赔笑，“真的是在发呆。”在这家伙面前不能太有骨气，否则只会受罪。
“我不信。”百里流觞双眸半眯，嘴角噙笑，“你宁可再被废一次武功也要撒谎？”
“啊……我记起来了，我刚才是在想该怎么逃走。”贪欢信口胡诌。
“呵呵，你这种招数拿去骗骗裴锦那种臭小子还行，还想拿来糊弄我？”百里流觞稍稍低头，眸光冰冷，“看来你是学不乖了……”
“我在想裴锦。”贪欢突然蹦出一句话，抬眸盯住他看，笑意全无，“这次没有撒谎。”她的确是在想裴锦，在想孤尘剑是不是被他掉了包。贪欢鄙视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那么喜欢裴锦，裴锦又对她那么好，她应该完全信任他才对。可是，为什么？当事情发生时，她第一个怀疑的竟然是他。
不是不可悲。
贪欢对自己也很失望。
“你不笑的样子比较可爱。”百里流觞挑眉，双眸若有所思，突然蹦出这一句话，然后又没头没脑地添了句，“不过，笑起来的模样也不错。”美丑在他面前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格外吸引人的眼球，于是就故意道，“孤尘剑我要了，哪天等你决定拜我为师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虽然跟这人相处才没多久，不过贪欢已经相当了解他的无耻习性了。算了，本来就没指望把孤尘剑拿回来，只得无奈地道：“你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想要藏宝图？”
百里流觞纳闷地反问：“厉不厉害和藏宝图有什么关系？”
这个大魔头城府极深，做事无法无天，偏偏有时候还有那么一股孩子气。这算什么？耍人玩吗？贪欢鄙夷地看着他，“百里流觞的名声还需要藏宝图来锦上添花吗？”
“名声是名声，钱是钱。虽然我的名声很不错，不过，没人会嫌钱多的。”百里流觞好心解释道。
贪欢暗暗嗤一声。看你花钱大手大脚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冤大头，居然还会看重钱？
“而且，正阳宫还没有独霸武林。”百里流觞轻笑，“噢，不对，是一统武林。”
贪欢猛地怔住，看不出来啊，他还有这种野心？就凭他那魔头的名声，武林中有哪个人会信服他？“一统武林？”你等到猴年马月去吧。说不定等你当了武林盟主，整个江湖中的人都绝望得自尽去了。
“江湖中所谓的正义不过是弱者用来自我安慰，强者用来哄骗弱者的把戏。正阳宫不需要正义。”
贪欢一不小心就嗤出声，然后撇开目光，假假地咳嗽几声。
“实力是绝对的，规则是胜利者制定的。”百里流觞的笑意中隐藏着一丝不屑，“等到正阳宫征服整个武林后，我倒想看看还有谁会说我们是邪魔外道。呵呵，你想想，被自己口中的祸害来统治自己，那样的画面一定很有意思。”
贪欢不冷不热地来一句，“现在的裴孤漠很得人心。”你这魔头的道路还坎坷着呢。
“你以为裴孤漠坐上盟主宝座靠的不是武功而是他那所谓的公道正义？”
“话说回来，你要藏宝图究竟想干什么？”这家伙看上去不像是会争藏宝图的人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刚才说那么多你都没听懂？”百里流觞看她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笨蛋，“你以为统一武林不需要钱吗？你以为争斗的过程不需要钱吗？”
贪欢闭嘴不语，背过身子，意思是东西你也抢了，可以滚蛋了，不想再跟你废话。
百里流觞笑望她一眼，“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吧。”
贪欢怀疑地望着他，“不用。”
“我想送你回去，也许会看到一场好戏。”百里流觞的笑容淡淡的，目光就像一只猫正在欣赏爪子下挣扎的老鼠，“也许还能收到一个徒弟。”
听到他凉丝丝的声音，贪欢心生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百里流觞也不卖关子，意有所指，“今天我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上面写的东西很有趣……所以，我决定送你回家。”他刻意顿了顿，拉长尾音，“我很期待你的反应。”
贪欢定定地望着他，看他的样子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她的好奇心并不强，于是干脆地转身，他爱说不说，等她回到伍家就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伍家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用马程来算的话，努力一点，五六天的时间也能赶到了。一路上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江南风光美不胜收。百里流觞难得善心大发教她几招轻功，贪欢也没有推拒谢绝的意思，不学白不学，这人的武功这么高，学一点过来他也不会吃亏。而且，她一学就会，百里流觞看了心情愈发的好，又顺便多教她几招。
他教得多，她学得也多，而且举一反三。
他教得好，她学得也好，而且融会贯通。
在这五六天的行程里，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当然，是在贪欢不忤逆他意思的情况下。不过，贪欢的性子能屈能伸，听话一点也没啥，反正从小到大她在伍家也听话惯了。听话一点日子就能好过一点，就能换来表面的平和，有时还能得到亲人的微笑，所以，这样想来也是很划算的事。
贪欢虽然不甚喜欢伍家，可是，心底依旧是珍惜的。好歹那是个家，虽然父亲不像父亲，母亲不像母亲，哥哥不像哥哥，呃，姐姐倒还是有点姐姐的样子的。他们对她虽然不够好，但也没亏待她太多。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赶路的速度，胯下的马儿也越跑越快。
“我才教了你五天，你就能学这么多，的确了不起。”
“多谢夸奖。”
“……你不觉得我们会是很好的师徒吗？”百里流觞漫不经心地道。
“不会。”贪欢放缓马速，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伍家的宅院了，“我到家了，你可以走了，虽然你不介意，但你若是跟我一起进家门，大概会很不合适。”这样说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其实那是绝对肯定不合适。
百里流觞瞥了她一眼，也放缓马速。这么好的武学天赋比洛宜更胜一筹，把她留给裴孤漠就太便宜那老头子了，再过个十年，她定会是正阳宫的心腹大患。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可惜，这性子还得再磨炼，想问题太单纯。他教她武功她就真的学了，一旦被武林正道看出她使他的武功，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她以死谢罪、身败名裂。
伍家的宅院很安静，一片静悄悄的，池塘风平浪静，像琉璃镜一样折射出金灿灿的阳光。
阳光有点刺眼，贪欢眯了眯眼，怎么回事？连个下人都没看见。
百里流觞悄无声息地跟进来。
贪欢毫无知觉地继续往前走，不由得开始紧张，她直觉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越走越安静，她连包裹都来不及放下，就赶紧向伍青秋的屋子跑去。
百里流觞猛地停下脚步，深深吸一口气，笑容仿佛在享受着什么。真是好手段，连血腥味都没有闻到，够利落，够干脆，不知是谁出的手，他倒是有兴趣会一会了。
身上有着急躁的闷热，发丝沾染汗水贴在脸颊上。贪欢一把推开伍青秋的屋门，屋子也很整齐干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环顾四周，看见伍青秋安详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穿戴整洁。
贪欢怔了怔，一下子僵在原地。
“死了。身上虽然没有伤口，不过心脉俱已被震断。”贪欢不敢上前看，百里流觞却像在自己家里游荡一样自在，一下子就闪到床边。他没有任何顾忌，坦然分析道，“没有死前争斗的痕迹，所以，死因不应该是心脉震断的缘故。”
贪欢一步一步向前走，沉默不语。半晌，她突然转身跑了出去，向爹娘所在的房间跑去。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气喘吁吁地踢开门，只见杜水贞躺在地上，伍参阳护在她身前，双手还紧紧环住她的身体，生恐爱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当然，只对贪欢来说不是一个好父亲。伍参阳深爱自己的妻子，可是那一次的错误却令他一生都不敢正视她。
贪欢忽然想起小时候杜水贞暗暗落泪的情形，每次伍参阳都会很温柔地抱住她、安慰她。他对伍青峰、伍青秋都不错，只对她是个例外。哎，其实你是个好人对不对？只可惜，你总是没办法对我好……
“啧啧，伍参阳也不过如此。”百里流觞阴魂不散，冷笑道，“身体还有余温，说明他们死了还没多久，或者是有什么药物让他们的身体在死后没有僵硬。”
贪欢的神色愈来愈平静，“这个府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嗯，应该没有了。”百里流觞侧过脑袋，“或者你可以再去找找看？”
贪欢靠近地上的两具尸体，杜水贞依然是一副柔弱的模样，小鸟依人地偎依在丈夫怀里。伍参阳则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合上伍参阳的眼皮，静静地去吧，死的时候还有最爱的人陪着一起去，这也算是一种幸福。
伍参阳不喜欢贪欢，贪欢也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血缘上的父亲。贪欢的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你看上去好像并不难过。”百里流觞闲闲地问道。
“……还好。”贪欢笑得很僵硬，“爹应该很高兴才对，以后再也不用见到我这张令人生厌的脸了。”
“笑得真难看。”百里流觞嘲讽道，“难过就说出来，或者直接去报仇，你现在像什么？”
贪欢悄无声息地抬眸，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仇人是谁。”她眉头一皱，又想到什么，马上向伍青峰的房间跑去，本以为还会发现一具尸体，却奇怪地什么也没有看到。贪欢心中惊诧，赶紧搜索整座府邸，后院、前堂、书房……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看见伍青峰。
贪欢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是……忽然，她脚步一顿，在自己的屋前停了下来。伍青峰正躺在自己门前，动作像是在向前攀爬，身形狼狈，衣服都脏了。
贪欢的脚步越来越慢，骤见伍青峰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她豁然一惊，急忙靠近蹲下，扶起伍青峰的身体，探他的鼻息。几乎没有气息了，心脏也停止跳动了。可是，伍青峰的眼皮却稍稍动了动，半睁半闭，看见贪欢，呆了呆，微弱道：“贪欢？”
心脉俱断，想护也护不住。贪欢镇定地应了声，“是我。”
“呵呵，居然真的能见到你……”伍青峰努力想睁大眼睛，却无能为力，气力全流失走了，他放弃挣扎闭上眼，“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不等他说完，贪欢冷静地询问：“凶手是谁？”
伍青峰动了动，嘴唇却再也张不开，就这样离开这个世间。
没有人能回答贪欢的问题了。
伍青峰死去时的神情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似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微风吹来，他的发丝轻拂过贪欢的手心，就像河底的水草郁郁葱葱，弥漫生长。
贪欢放下他的身体，怔怔地看着他。周围的一切在她耳中格外安静，忽然，她开口道：“你早知道伍家要被灭门？”
“嗯，有飞鸽传书。”
“可是，你当时却不告诉我？”贪欢转过身，“你把这当成一场戏？”
“差不多。”百里流觞道，“即使告诉你，你也无计可施。让你多开心几天不好吗？”
贪欢不语，瞳孔燃烧着无言的火焰。许久，再次开口，“凶手是谁？”
百里流觞笑了，“你想报仇？”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道，“你以为你的武功比伍参阳厉害？连你爹都对付不了的人，你以为你能报仇？”
“凶手是谁？”
百里流觞笑而不语，偏过脑袋想了想，“如果你砍一条右臂给我，我就考虑告诉你。”顿了顿，“虽然现在我也不确定，但我可以帮你查出来。”
贪欢沉默不语，没有右臂的生活是不可能的，于是转身向外走去，不再答理他。
“你要干什么？”
“安葬他们。”冷冷地说了四个字，贪欢就开始在前院里挖坑，将四具尸体放在旁边。泥土厚重，院中的花色鲜艳，红艳艳的，很是刺眼。贪欢一下子找不到其他工具，思索片刻，就拿过百里流觞手里的孤尘剑来挖土。
百里流觞见她沉默地到自己手上意欲拿孤尘剑，眸光一闪正想缩手，但瞥见贪欢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庞，顿时也陷入沉默，便任她拿走了。
贪欢始终面无表情，手臂机械地挥舞孤尘剑，挖出一拨又一拨的泥土。第一个坑还没挖好，伍家府邸门外就出现一大帮人。
贪欢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所以，一群人嘴里嚷着，“伍兄，我们应约前来……”话没说完，他们就看到贪欢手中拿着孤尘剑，地上躺着四具尸体。
如此令人误会的画面。
最重要的是，贪欢身后还站着一个百里流觞。
门外的一群人明显呆住了，目光在尸体、贪欢、孤尘剑、百里流觞身上不断徘徊。他们表情惊恐，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百里流觞见此越发感兴趣了，嘴角微微勾起，不错，很漂亮的一步棋，居然敢把他也算进去。
贪欢张口欲言，看着眼前的这群人，脑中一片空白，该怎么解释？犹豫间，面前的人群忽然就消失了。贪欢眨眨眼，回眸望了望百里流觞，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也对，有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谁敢不跑？
百里流觞轻笑，“这样一来江湖上很快就会有奇怪的流言了。”
贪欢垂眸，眼中的悲哀深不见底，“即使这样，你还不是放他们离开了。”
“嗯，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百里流觞斜睨她一眼，“不过于你而言，这其中的干系就大了。说不定过两天你就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了。”
“我会被传为凶手？”贪欢道，“这样并不合情理，江湖上的人谁会相信？”
“和情理无关，和信任无关。幕后之人既然有能耐杀你全家，甚至能把我也算计进去，难道他会没办法传出这个谣言？”百里流觞理智分析道，“这样突然的灭门，我一下子也说不好理由是什么。也许那人是想连你也杀了的，可惜最近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他拿不准我的态度就没有出手；也许他是故意留你一个活口，需要找个人替他背罪名；也许你无意中跟人结仇了，对方的行动从一开始就针对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当是一场磨炼。”百里流觞的态度云淡风轻，“当然，活下来是最重要的事情。报仇这种事，慢慢来也没关系的，不用着急，凶手总会露面的。或者等你翅膀硬了，你就能解决了。”
贪欢看他一眼，“你当时收到的飞鸽传书上写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发现最近有不少可疑人物围绕在伍家附近，而且不怀好意的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百里流觞奇怪地反问，“告诉你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是的，告诉她她也无计可施。贪欢不想说话，只想找个没有人的角落蜷缩起来，慢慢舔舐莫名的痛楚。她看看地上的尸体，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继续用孤尘剑挖坑。一个坑挖好了，贪欢本想先把爹的尸体给放进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她沉默了，双手紧紧捏住剑柄，转身继续挖坑，不想这么快埋进去，等四个坑都挖好了一起埋吧。
一个坑挖好就挖第二个，第二个坑挖好就挖第三个，凭着贪欢的功力跟速度，四个坑很快都挖好了。贪欢将孤尘剑收回剑鞘，蹲下身子盯住亲人的尸体。他们的脸上沾上些微尘土，贪欢伸手去擦，一下一下，轻轻擦干净他们的面容，动作越来越慢。
“啧啧，看不出来啊，你对伍家感情这么深？”
贪欢想了想，“活着的时候不觉得他们有多好，死了以后却觉得舍不得。”她异常烦躁地揉揉头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声音越来越轻，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瓷器。她抱住膝盖，“百里流觞，你告诉我凶手是谁。我不是没理智的人，不会现在去报仇，我会让自己变强，可是，至少得知道凶手是谁。”
百里流觞笑道：“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是可怜。凶手我不确定，不过嫌疑最大的应该是唐门。”
贪欢呼的一下抬头，黑瞳中闪烁着噬人的光芒，仿佛正要攻击的凶猛白虎，悄无声息的动作，幽幽的恐怖的目光。
百里流觞笑得很愉快，猫和老虎小时候很容易认错，必须谨慎对待。
贪欢再次低下头，开始着手将四具尸体搬入坑中。她的睫毛遮住眼眸，将尘土拨向坑中，亲人的面庞被缓缓遮住。贪欢不断重复这样单调的动作，直到四个坑都被填满了。她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举动。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找四块木板做墓碑。”
“呵呵，我是指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还是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府邸里？”
贪欢咬咬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要去找裴锦。”
“你觉得裴锦可以保护你？”百里流觞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她眼底的不确定，“让自己变强才是最重要的事，只有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你觉得把自己的人生押在一个男人身上可靠吗？”
贪欢几乎要被说服了，却又缓缓摇头，“裴锦不一样，我相信他。”怎么可以不相信他？他是裴锦，不是别人。她已经怀疑过他一次，不应该再怀疑他第二次。
百里流觞的笑容有几分讥嘲，“我等着看，当整个江湖中的人都说你是残害双亲的凶手时，看他还怎么保护你！”
贪欢不自觉地伸手去揪百里流觞的衣袖，等回过神来，不禁怔了怔。她抬眸就看见百里流觞不屑的笑容，仿佛在说“你果然还是不相信他吧”。贪欢深深吸一口气，是的，她是想拜眼前这个男人为师，可是，这样不好。
贪欢勇敢地回答：“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
百里流觞挑眉，“什么意思？”
“我想相信裴锦，想相信别人。”贪欢是对他说，同时也是对自己说，“当我自己都不确定的时候，应该走一条比较好走的路，一条大部分人都在走的路。”
百里流觞嗤笑一声，看她的目光有几分深邃。
“其实，你没有传言中那么坏。”贪欢笑道。
“呵呵。”百里流觞笑了，“说不定你马上就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人。”
贪欢不说话，以目光询问他是什么意思。
“现在可能消息还没传开，可是，在你去找裴锦的路上，等大家都传言是你灭了伍家时，你肯定会遇到无数的阻碍。”百里流觞仰天笑笑，“这个时候，你说说看，如果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会出现什么问题？”
刚才那帮人就已经看到百里流觞跟贪欢一起站着，贪欢一人没有能力灭伍家满门，可有了百里流觞的帮助，那就不一样了。如果，继续被江湖中的人看到贪欢和百里流觞同行，真相只能会越来越被扭曲。
贪欢道：“你不介意被人冤枉？”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何况，这些罪名无伤大雅。”
贪欢盯住他看，实在没心情应付眼前的魔头，“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爱跟不跟，如此还有劳你一路保护了。”
百里流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心话？”
“当然是假话。”他想跟，她也拦不住，即使她磕头讨饶眼泪鼻涕一起流也没用。
百里流觞哈哈大笑，“我丑话先说在前面，以你的武功要想在这个江湖中自保是有点难度的，你不趁着我现在心情好的时候拜我为师，等到以后说不定连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了。”笑声戛然而止，“我说的是真的。”
贪欢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心中一惊。百里流觞笑的时候仿若冬去春来，而他不笑的时候，就会让人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不是可以嘻嘻哈哈的对象。
“不过看在你天赋好的分上我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吧。”百里流觞笑道，“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过，那时候想拜我为师就得跪下来磕头，我说停才能停。”
贪欢道：“那如果你让我一直磕下去呢？”到时她是不是得磕到死？
百里流觞似笑非笑，“你就这么确定你会来找我？这么确定你会无路可走？”
贪欢顿时哑口无言，她的确这么想了。她脸色阴沉，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又不相信裴锦了？
“找你的小情郎去吧。”百里流觞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在我一直跟着你的情况下，看他们还能不能相信你！”
正如百里流觞所言，他们二人在江湖上同行的后果很严重，伍家灭门惨案的罪名自然而然扣到他们身上。整个江湖中的人都在声讨伍贪欢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说她勾结百里流觞、勾结正阳宫，说她杀父弑母黑心黑肺……相比之下，声讨百里流觞的人就少太多了。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这个魔头坏事做多了，多做这一件也没啥稀奇的；二呢，对于强者，人们总是怀着敬畏之情，他们有能耐杀了贪欢，却没办法杀掉百里流觞。
一路上是接二连三的阻碍，贪欢心态很好，至少表面上还是平静的。她挥剑还击，击退眼前的敌人。当她把孤尘剑收回鞘里的时候，斜睨了百里流觞一眼，“看来，与其偶尔做一件坏事，还不如一直做坏事。”
百里流觞摸摸她的头，就像对待宠物似的，“欢儿变聪明了，跟着我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他微微一笑，跟着她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唐门是有意要找个人顶替罪名，也有意要将贪欢逼得走投无路。
时间能证明一切，只要唐门还在继续行动，百里流觞就可以从对手的行动中分析出自己想要的情报。唐门为什么劳师动众地去灭了伍家？总不可能是唐微雨想报仇才干这傻事的吧？不，应该不是。那么，是伍家碍着唐门的路了？也不像，对唐门来说最碍事的应该是裴孤漠，伍家根本没能耐和唐门作对。
眼前又是一帮阻碍贪欢的人，口口声声嚷着伸张正义，一边指责贪欢畜生不如，一边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似乎根本不记得眼前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子，也根本不记得连证据都没有就急着定罪、急着伸张正义。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那么一群人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审判别人，可惜一直不去注意自己做了什么。
百里流觞最讨厌这种人，也许称不上讨厌，只是看着很碍眼。碍眼的最主要原因是，这种人往往没有实力，没实力还敢出来混？他善良地出手帮贪欢击退这群人，还更善良地留他们一条命，这样他们才能更好地在江湖中做宣传，贪欢是真的和百里流觞混在一起了。
贪欢明明知道他的目的，可也无法做什么，顺势收回剑。实力强的是老大，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
百里流觞笑笑，盯住贪欢手上的孤尘剑。为伍家带来横祸的，应该还是孤尘剑吧。把贪欢逼得无路可走，唐门才能方便抢夺宝剑。啧啧，这样说来，害伍家被灭门的应该是裴家父子才对，若不是他们把孤尘剑给贪欢，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哼，妖女你少得意，裴盟主很快会亲自来找你动手。”被百里流觞割掉一只耳朵的一个人还不老实，恨恨地道，“你也别痴心妄想了，裴盟主已经亲自许下裴公子和舒云瑶姑娘的婚约，你连个屁也不是！”
听闻此言，百里流觞来了兴致，吹了一声口哨。
贪欢的脸色阴沉沉的，双眸满含杀气地盯住地上那人，孤尘剑在瞬间拔出，“再说一遍！”
“裴公子要和舒云瑶姑娘成亲……”贪欢的剑已经放在他嘴前，那人一下子噤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贪欢和百里流觞二人。
“怎么放他走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贪欢眼中的杀气渐渐散去，她闭上眼，“割他舌头也没用。”
“至少可以迁怒一下，消消气也好。”百里流觞就像在闲话家常，“接下来怎么办？还去找裴锦？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相信裴锦，那人也说了，是裴孤漠的承诺而不是裴锦的决定。”
“哼哼，结果有差别吗？”
贪欢沉默不语。从结果来说是没有差别，可是从自欺欺人来说，还能心存妄想。
“唉，年轻的时候总是得疯一场的。不过，若你只身去找他，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说不定直接会被他们当成妖女给活活烧死。”百里流觞道，“你要拿命去换那可怜的爱情吗？”
贪欢垂眸，这样想想，的确是很可怜。她回眸道：“你不是说要跟着我吗？”
“呵呵，即便是我，只身闯裴孤漠的老巢也需要准备一下。”百里流觞高深莫测地道，“不过，不用你去找他们，裴孤漠他们也会主动来找你，那老头子不会放任孤尘剑在我手上。”
贪欢继续向裴锦的方向赶路，正如百里流觞所说，裴孤漠自是不会放任孤尘剑落到百里流觞手上，平白增添正阳宫的助力。其实，这把孤尘剑本是铸剑师元固的传家之宝，可元固深知它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表面上是把孤尘剑托付给裴孤漠，声称自己无力保护，实际上不过是给了把假剑。然后为保万无一失，他自个儿还躲到幽冥谷。
元固这一躲就躲了半辈子。当他看见贪欢带着假的孤尘剑来幽冥谷的时候，在世人都以为孤尘剑里已经没秘密的时候，元固又偷偷将真剑换给贪欢。他的武功是不行，可元固对自己看人的眼力还是很自信的，他认为贪欢总有一天会是天下第一的，性子上也没什么贪念，因此，她是孤尘剑最好的归宿。
诸亚平原是在西北方向，这里住民不多，大片大片的草地，生活着多种动物。风吹来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漫在耳际。
当贪欢到达这里时，一路上裴锦和舒云瑶成亲的消息已是听过无数遍。她的心越来越沉，可听得多了也麻木了。天上白云飘飘，贪欢想起伍家的灭门，想起伍家那四块墓碑，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嫉妒青秋的那件衣服，想起那时候美味的鸡腿……真正美好的东西，从来没有一样是她能留得住的。
百里流觞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故意领着她走这条路是因为他知道裴孤漠也会走这条路，算算行程，他们应该也快遇上了吧？忽然，他嘴角一勾，开口道：“来了。”
贪欢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听到马蹄声，顿时醒悟过来他的意思。目光遥遥望去，远处仿佛天地相连，一望无际。一群马匹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驰骋而来，尘烟滚滚。贪欢自嘲地笑笑，真是劳师动众啊。
她再一细看，裴孤漠骑马在最前面，裴锦在他身后。贪欢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淡了，隐隐的笑意消失不见，黑眸亮若星辰。
“裴盟主。”百里流觞礼貌地道，“你带的人数都足够把我逮回去了，有劳你一把年纪，老骨头都快散架了，也太用心良苦了。”
裴孤漠冷淡地回应，“老夫确实有此用意。”
百里流觞微微一笑，“这个用意太不自量力了。”
“我今日的目的并不在你。”裴孤漠将目光转到贪欢身上，“贪欢，我是为伍家的事情而来的，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贪欢望进裴锦的双眸，想了想，断然大声道：“爹娘不是我杀的。”说完，她不等其他人回答，只问裴锦，“你相信吗？”
裴锦盯住她，颔首，“你从来不会骗我。”
贪欢笑了，真心地展颜微笑。
周围的武林同道看到这一场面顿时开始窃窃私语。裴锦的态度太诡异，竟然和百里流觞的同伙关系这么好，让人匪夷所思。
裴孤漠眉头微皱，“锦儿！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注意自己的行为！”
裴锦反问：“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贪欢的确从未骗过我。”
贪欢连连点头，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有了裴锦的信任，她辩解的动力也源源不断，“裴盟主，伍家灭门并非我所为，我回去的时候爹娘他们就已经死了。”顿了顿，她又举起左手，“我发誓，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裴孤漠当然知道贪欢不是凶手，甚至连百里流觞也与此无关。可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唐门，即便真是唐门也不能打草惊蛇。不仅如此，他还得想办法减轻唐门的戒心。于是，裴孤漠摇头，“我不相信你的发誓。”
“对！怎么能相信妖女！”
“盟主，无需废话，直接动手！”
贪欢强忍怒气，“我没有杀爹娘！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虽然不喜欢他们，可我心底是真的把他们当亲人的！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才是最想把真凶揪出来的人！
跟一群不相信自己的人讲道理，比对牛弹琴更无力。
尤其当贪欢站在百里流觞身边时，她的话语就更是无力。眼前的人已经认定她是凶手，不会因为她说什么而改变想法。她的解释在他们眼里如同笑话一般，于是，贪欢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裴孤漠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开口道：“伍贪欢，虽然孤尘剑是锦儿给你的，不过，现在的你已经跟裴家没有关系了，那你是不是应该把孤尘剑还给裴家？”
百里流觞忍俊不禁，讥嘲地瞥了裴孤漠一眼，老头子，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吧。
裴锦插嘴，“爹，送出去的礼物还有讨回来的道理吗？”
此刻在场的人有无数武林名门，还有不少人窥探裴孤漠武林盟主的位子，例如向家。两年前的灵峰论剑，裴锦当场把金蝉甲送给贪欢，这一幕有很多人看到，自然也有很多人知道裴锦和贪欢交情匪浅。有人等着看戏，有人对裴锦今日的言行作为唉声叹气，也有人等着裴锦犯错，好当众抓他把柄，使他从此和武林盟主的位子无缘。
向家的老太爷笑道：“裴盟主，你家公子交的朋友就是这种人物？呵呵，真是丢尽你裴家的脸啊，都到这时候了还要包庇凶手，你这当爹的打算怎么办？”
“劳烦您挂心，裴某自会处理妥善。”
“我的朋友不劳向老太爷担忧。”裴锦眯眼，“这是……”
“锦儿，闭嘴！”
裴锦犹疑，终是没有再继续顶撞向家的人。裴孤漠长吁一口气，转头对贪欢道：“伍贪欢，孤尘剑也许还是你杀害双亲的凶器，我必须拿回来。”
贪欢摇头，倒退一步，“不要，这是我的。”
“伍贪欢，你要我亲自动手吗？”裴孤漠板起脸，“一把剑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不希望裴家和你还有任何关系。只要你手中还有孤尘剑，你心中就会存在一些不应该的念头，我先把话说清楚，裴家绝对不会因为你才十四岁就放过你，弑父杀母，这样的罪过天理难容！”
“我没有。”贪欢的声调没有起伏，抬头道，“我不是凶手。”
百里流觞的右手向前稍稍一伸，孤尘剑就神奇地飞到他手上，隔空取物这一招被他使得炉火纯青，然后他似笑非笑地道：“裴盟主，孤尘剑已经被我抢来，刚才不过是借给贪欢用用。如果你坚持要回去，”刻意的停顿，他微笑道，“还是跟我动手比较好。”
百里流觞每说一次话都会换来在场所有人片刻的沉默，气场不可谓不强大。
贪欢也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裴锦，你要和舒云瑶成亲吗？”
裴锦神色一动，刚欲开口。裴孤漠立即知晓了他的想法，不能再任儿子的名声坏下去，他眼疾手快地点住裴锦的穴道，“现在没你插嘴的份，别说话。”
裴锦愤愤地盯住裴孤漠，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表现出明显的不满之情。他答应跟父亲同来就是为了能当面跟贪欢好好谈一谈，之前被父亲管制着不让他去找贪欢，直觉今天是唯一的机会，可这样的机会还是被破坏了。
“当然会成亲。我知道锦儿以前和你感情不错，不过，在你和正阳宫勾结以后，裴家就跟你没关系了。”裴孤漠大义凛然地道，“伍贪欢，你把孤尘剑还来，我就可以保你一命。”
贪欢不说话，失望透顶。原来所谓的江湖就是这样的一个江湖，所谓的武林就是这样的一个武林。她以前对伍参阳很不屑，如此看来，爹的确称得上是君子大侠了。
“唉，果然还是要用武力解决吗？”裴孤漠长叹一声，知道贪欢无辜，他有意想留她一命，偏偏这个女孩子如此不合作，太遗憾了，“百里流觞，即使你的武功再高，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全身而退，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吧？”
“打不过还逃不掉吗？”百里流觞一点也不嫌丢脸，“裴盟主，你对你的实力未免太过自信。”
裴孤漠狐疑地问：“你打算丢下伍贪欢？”
百里流觞没心没肺地道：“虽然我和她还有点关系，可还不至于为了她连命都丢了。”撇清关系的同时还不忘说点让武林中人误解的话，他意在让贪欢在正道中无路可走。
还要待在裴锦身边吗？她是喜欢他，可是，现在的裴锦保护不了她，她继续待在他身边只有死路一条。贪欢悲哀地望了裴锦一眼，转头道：“百里流觞，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至少把孤尘剑给我当武器吧！”
“为什么？”百里流觞道，“你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管你的死活？”
贪欢沉默，她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么，如果我和你有关系，你就会帮我了？”
百里流觞微微一笑，“视情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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