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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上)》 作者:花半里

第7章 :星孛于张

  刘元极力邀阴丽华留在邓家小住,邓晨早已摸清妻子意图,也曾劝过她,想那阴家何等豪门大族,依阴次伯的眼光,如何肯让妹妹嫁与刘秀?

  他此言一出,刘元倒是不乐意了,挑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刘家就这么叫你们瞧不起?我三弟的样貌文采哪一点配不上阴丽华?”

  邓晨笑道:“你知道我话里不是这个意思,文叔配丽华自是配得,他二人站在一处,整个新野也找不出比他们更相配的了。”

  刘元自然是明白邓晨话里的意思,她又何尝不知道阴丽华生就是一娇贵花朵儿,阴家有那个财势供养着她,若真让她嫁到刘家那三间草坯房里,同文书叔去种庄稼,且莫说阴夫人与阴识,就是她自己想想也要摇头。像阴丽华这样一个娇贵的千金姑娘家,如何是吃得起苦的人?

  可是思来想去,依着阴识对妹妹的疼爱,若是阴丽华真嫁给了刘秀,那阴识必然是要大力提携妹夫的,再不济也定然要帮他寻上一个买卖,如此又何须再担忧文叔的将来?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邓晨听,不想却遭邓晨笑,“就算文叔与丽华彼此真的有情有意,你道文叔就真能安心接受阴次伯的庇护?说起来,你倒还不如我了解你这个弟弟。”

  “什么意思?莫非文叔还有别的想法?”刘元追问他。

  邓晨却答非所问,“明日我带文叔拜访蔡少公,许要极晚才回来,你不要担心了。”

  “蔡少公?”

  “诺,此人对图谶颇有研究,在南阳郡亦十分有名望,所谶之语,精准无比,令人称奇。”

  “那你们去拜访他做什么?”

  邓晨笑,“自然是想结交此人。你不懂这些,就不要多问了。”

  阴丽华因为刘元的挽留没有离开,想起当时自己觉得刘元这个姐姐做得应当应份,以前的阴丽华也配合得尽心尽力。

  她抚着腰带上的环佩,突然忍不住笑,现在自己这个阴丽华配合得难道就不尽心尽力?就如同她之前说过的,遇上刘秀,是阴丽华的劫,不论哪一个阴丽华,始终都是一场躲不掉的劫。

  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另一棵枣树下站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儒雅的五官,带着浅浅笑意,就那样望着她。

  她抿抿嘴角,带着盈盈笑意起身,“先生。”

  刘秀安静地走到她面前,微微笑道:“远远便看到姑娘悠然自得的笑。”

  阴丽华不禁用手背抚了抚脸颊,有些微热,定了定心神,才微笑道:“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一瞬间,脑子里突然闪出了邓禹说过的话。

  “我昨日在市肆见到了刘文叔,一起去喝了酒。”

  “你知道他同我说了什么吗?”

  她当时说不想,那是因为她不愿自邓禹嘴里听到任何刘秀的回答。如今面对着刘秀,再说她不想知道,那便是骗人的了。

  刘秀究竟同邓禹说了什么,能让他失控成那个模样?

  刘秀看她突然又沉寂下来的脸,眼神幽微,她似乎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出神,丝毫不掩其情绪,愉悦或是烦恼,总是轻易被他看懂,就如同现在。但他却从不出声询问,安静等着她从自己的情绪里醒过神来。

  阴丽华咬了咬唇角,慢慢地问道:“听闻先生同邓禹是同窗?”

  “诺,同窗两年。”

  “那定然私交甚好了?”

  “前几日尚与他一同饮酒。”话音刚落,便看到阴丽华的眼睛里一线光芒闪了一闪。立刻便明白了她何故问这样的问题了。垂下眼睫,遮挡住眼睛里微微的笑意,便又加了一句,“被他问及为何至今仍不娶妻的问题。”

  阴丽华脱口而出,“先生如何……”等反应过来,余下两个字便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刘秀却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带了温暖的笑意,以及……一些不明的情愫。

  “明日我随姐夫前去拜访蔡少公。”

  阴丽华一怔,怎么突然又转到这句话上了?

  他,还没有说他为什么不娶妻呢……

  怔怔然坐在井边,始终不曾忘记的那七个字又一次冲撞进了脑子里。隐隐期待,又隐隐害怕,各种情绪掺杂于胸,一时间五味杂陈。

  刘秀当作天子。

  阴丽华在练字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这一句。

  邓晨与刘秀自蔡少公处回来以后,邓晨只私底下同刘元说了这样一句,刘元便又悄悄讲给她听了。

  阴丽华忍不住皱眉,这个蔡少公,怎么会算得这样准呢?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曾听阴兴说过,原本有个叫刘歆的国师公,前段时间也莫名其妙把自己的名字给改成了刘秀,难道他也算出来了?

  她敲敲额头,总觉得这事怎么想怎么玄。

  怎么不见得就是指我呢。

  她倒是记得刘秀确实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也是刘秀第一次锋芒外露。虽然得到的只是嘲笑。她没有见识到蔡少公家中的那一场宴席是怎样的热闹,只是想要知道刘秀在说这句话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心情。

  如今这把锋利的剑,真的要开锋了。用现代的话,应该怎样说?

  刘秀的时代,即将来临。

  那么她呢?阴丽华呢?阴丽华是什么呢?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了,要结束或如何结束,都已由不得她;有些人一旦被刻进了心底里面,想要再拿掉,更是不可能。

  结局不由她掌握,一切身不由己。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藏在心中,任它开成了花。

  “姑娘,您写的这是什么?”习研在她身后抿嘴笑问。

  摊开的罗帕上,被她用不甚工整的颜体写着八个字: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小时候被父亲和母亲逼着去过几年少年宫,学过两年颜体,后来年龄渐长,接触的新奇事物过多,心境容易浮躁,也就给忘得差不多了。直到来了这里,性子慢慢地被磨砺了,能静下心来,才渐渐地拾回来,重新练。

  只是没有想到,无意间竟写了这几个字。

  习研俯身过来看,慢慢地认,“心中藏之……何日……忘之……”突然啊了一声,看着阴丽华,掩嘴吃吃地笑。

  这个姑娘向来聪明,这些年是随着她读书识字,自然是猜出了她写的这八个字是什么。

  阴丽华掩了罗帕不给她看笑话,转眼却又看到案上堆着的竹简,想起那古代闺秀们都是喜欢以绣帕、香囊之类的赠给心上人,来表达自己的心意,突然冲动,想要效仿。

  将罗帕卷入竹简中,将给习研,“给刘先生送过去。”

  习研看着她把帕子卷进竹简里,瞪眼迟疑地又问了一遍,“姑娘,真的要奴婢送过去?”

  阴丽华点头。

  “那……”习研抱起竹简,“奴婢真送去了?”

  阴丽华抿嘴。

  习研抱着竹简离开,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又有些后悔这样做,便起身追出去,远远地便看到习研将两卷竹简交给刘秀,她心一紧,叫了一声:“习研。”

  习研笑嘻嘻地道:“姑娘,奴婢已将书简还给先生了。”

  看到那两卷书简落到刘秀手里,不知为何,阴丽华突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本一直吊着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就这样吧,阴丽华,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愿意的,你自己争取的。此刻又在造作些什么呢?就这样吧,随着历史走,随着你自己的心意走吧。”

  刘秀静静地看着她又在呆呆地出神,神色瞬息变幻,知道她定然又在想心事,便也不出言打扰。

  习研拉了拉阴丽华,“姑娘?”

  阴丽华回神,看了一眼刘秀,又看了一眼竹简,微抿了抿嘴角,“没事,没事了……”

  习研见她脸色阴晴不定,有些吃不准她心中所想,便转向刘秀道:“先生,您再将竹简给奴婢吧。”

  阴丽华“嗳”了一声,拉住她。

  刘秀沉静地看着她主仆二人打哑谜,也不出声询问,只是猜到这竹简里定然有玄机,低眉看了一眼,便微笑着对阴丽华道:“这两卷《尚书》姑娘可是没有看完?”

  阴丽华亦浅笑,“不,阴姬已然看完了,先生只管拿去吧。”说完便揖了一礼,拉着习研离开了。

  刘秀看着她略有些匆忙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阴姑娘。”

  阴丽华回过头看,他却不说话,只是对她温雅地笑。阴丽华在他的笑容下,忍不住抿起嘴角,晕开了眉目,笑出了比这秋日更为明丽的颜色。

  打开竹简,刘秀一眼便看到了那方卷在竹简里的罗帕,端端正正八个字,一笔一画都带着女子特有的婉约,像一段缠绵的心事一般。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她方才的那一番神思不属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刘秀温浅一笑,将罗帕收进袖袋。

  时序进入十月,下过几场小雪后,天气已经是极为寒冷。阴丽华畏寒,整日守着火盆不肯出屋。也好在她本就喜静,摒神静气端坐在长案前抄录、临字,往往一坐便是大半日,倒也不觉得寂寞难挨。

  但《庄子》抄到《逍遥游》篇时,她却突然掩卷叹息。

  一个人的修养要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到一切任顺自然、忘掉自己?要怎样才能将自己的修养达到神不测境界,才能这样无意于求功?又要怎样才能做到道德学问的圣人,而无求于名?列子乘风,飘然自得。倘若真的要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驾驭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地,还要凭借什么呢?

  想到将要发生的,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一切。她不禁轻轻摇头,这种超然物外,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长案上镏金的熏笼里正袅袅焚着香,她径自停笔沉思。

  门突然被人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响,她魂游天外,听到响动自然惊了一跳,手里的笔掉落在了竹简上,一团浓墨毁掉了刚抄录好的这篇《逍遥游》。皱了皱眉,抬头呵斥,“做什么慌慌张张的?”一边收了笔,拿起竹简看了看,毁成这样,算是不能要了。叹了口气,丢置一旁。

  习研低眉垂首,收敛了方才的慌张,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姑娘,奴婢方才听到传闻,说宛城李守之子李通密谋造反,被新皇知道了,灭了李氏一门共六十四人。”

  阴丽华眉峰一跳。她的确曾听阴兴提及过,宛城李守乃是王莽的宗卿师,曾说过一句“刘氏复兴,李氏为辅”的谶语。

  这对父子居然密谋起反?

  “你都听到了什么?详详细细说给我听。”留在阴家足不出户最大的弊端便是消息闭塞。她这样一个在现代对新闻事件极为敏感的人居然要这样忍受下来,也实属不易了。

  原来在立秋这天起义的不是旁人,正是刘秀与李通。他们早就商定了要在立秋那天,趁着骑兵武士大检之时,劫持前队大夫甄阜与属正梁丘赐,而后发号施令,聚众起兵,而李通的堂弟李轶又与刘秀一起回到舂陵起兵,与在宛城的李通互相呼应。

  李通做此决定,自然是要知会其父李守,便派其子侄李季前往长安给李守送信。但却没想到李季病亡在了路上。李守很快得知此事,慌乱之下居然听从了中郎将黄显的建议,上书辞呈,自请回乡。恰在此时,王莽收到李通造反的密报,惊怒之下将连同李守与黄显在内的长安城内所有与李家有关联之人全部诛杀。

  而宛城李家除在逃的李通与在舂陵的李轶外,同族共六十四人,俱在宛县阑市被焚尸。

  阴丽华面沉似水,手指放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按说李通造反这件事是秘密商定的,如果说李季死在了半道上,那又是谁将消息透露给李守的呢?又是谁密奏给王莽的?

  不过现在再说这个显然已经晚了。

  她双手突然猛地一握,目如闪电看向习研,沉声问:“你说与李通订下立秋起义的是谁?”

  习研微一瑟,垂首答道:“是表夫人的内弟,舂陵刘文叔。”

  刘秀,居然是刘秀。

  已经在预谋了么?

  “既然是刘秀与李通兄弟定下的计划,李家出事,那刘秀呢?”这件事分明是有人泄密,既然李家被屠杀焚尸,那同谋的刘秀又会怎么样?

  “这倒没有消息传出来,出事的只有李守一家。”

  阴丽华终究不放心,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刚走了两步却突然被窗外的景象给惊得怔住。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天空略有些昏暗,云层却并不厚重,幕布一般的天际,有一道亮眼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悬挂于上,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移动。

  阴丽华脑子里念头一闪,彗星。

  因为屋内燃着火盆,阴丽华为保持室内通风,便让习研支开了半个窗子,却没想到居然看到了如斯景象。根本来不及多想,她提起裙裾匆忙往楼下跑。

  心知现代人视如天文奇观的彗星,在这里却是祸起兵乱的征兆。《周易》中曾有记载:天垂象,圣人则之。庖牺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而古人向来认为孛星乃恶气所生,是为乱兵之征兆,故视出现此象之所为孛德。所谓孛德者,便是祸乱之象。然而此孛得又有勃然而兴之意,类同兵事,故称之为孛。同时还是有所伤害,有所妨碍遮蔽之意。是除旧布新之象 。

  记得《晏子春秋》中亦曾有记载: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阴丽华往楼下跑着,并不理会习研在身后的叫声,只是昏昏沉沉地想,赶在这个时间出现彗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等她跑到院子里,看到阴夫人和阴兴等人也都出来了,都在仰头凝视天际,看着这不同寻常的星孛于张。

  “张宿对应周地。星孛于张宿,向东南行,即翼、轸之分。翼、轸之处则为楚地……”变声期的少年,声音粗哑中微带叹息,“这是周、楚之地将有兵乱的征兆。”

  阴丽华面沉似水,盯着缓慢移动的彗星沉默不语。

  阴夫人却先出声责备起阴兴,“兴儿不可乱说,哪里是太平哪里有兵乱,这些不该咱们管,你也不许多说。现在新皇帝法令诛罚日益深刻,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你说这些话是要招来祸患的。”

  阴兴冷冷一笑,“新朝之危,犹如累卵,还能支撑到几时?”他冷冷抬头看向天际,“何况孛星已出,兵祸将至,新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谁说了什么不敬的话。”

  阴夫人沉下脸,呵斥,“我不管什么孛星什么兵祸,我只要你安安生生地习书,再过两年便去往长安游学。别的我不许你多管。”

  阴兴心中虽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反驳母亲的话,只是闭了嘴,冷眼看着那颗向东南方向缓缓移动的孛星。

  倒是阴就与阴?指着天际兴奋地拍手直叫好。

  阴夫人管完了儿子,再看阴丽华面无表情地仰视天际,微叹,招了招手,“丽华,你跟我过来。”

  阴丽华看了看阴夫人,知道她终究是等不下去了。到了阴夫人的房间,她端然跪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

  “丽华,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娘纵使再舍不得,也不能再耽误你了,”说着又叹息,“但是把你嫁出去,娘又担心。若是个上有公婆,下有叔叔小姑的人家,你侍奉不好,是要受人家的气。若是家世不好,你又如何吃得起那个苦,思来想去,总是个两难。”

  阴丽华抿嘴一笑,“那我便不嫁了,在家陪着娘。”

  阴夫人瞪她一眼,嗔道:“净说傻话。不是娘自夸,我看来看去,还是邓家的孩子好。看看你堂姐跟邓让,日子过得多幸福。”她边说边留意着阴丽华的表情,见她只是低眉不语,便也直接说了,“邓家这一辈的孩子里,就邓禹一个最得我心,年岁与你相仿,才华样貌也最配得上你。他在去往长安之前他母亲来家中做客,便与我透过这方面的意思,娘先跟你说一下,等他自长安回来,便要托人来家里提亲的,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阴丽华低垂眉目,安安静静地听着,等阴夫人说完,她才抬头,浅浅一笑,“娘这是要问女儿的意见么?”

  阴夫人道:“这是自然,是要给你找夫婿,自然是要你满意才行。娘的意思不过是整个新野看来看去,就觉得邓禹一个最满意而已。”

  “既然娘是要问女儿的意见,那女儿便跟娘说了吧。”她收起嘴角的笑意,直视阴夫人,“女儿不想嫁邓禹。”

  许她的样子太过淡然笃定,阴夫人惊问:“为什么?那你要嫁谁?”

  阴丽华却慢慢转头看向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星孛于张,是除旧布新之兆,新的时代,终究是快要来临了。”

  孛星往东南方缓缓行了五日,方才不见了踪影,新野仍然平静如旧。

  阴夫人虽不知道阴丽华与刘秀的事,但从阴丽华抗拒与邓禹的婚事上也多少猜出了些隐情,瞒着阴丽华将习研叫了去,仔细追问。但习研又怎敢将此事透露出来?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阴夫人心中猜测得不到证实,便越是怀疑,又招了阴丽华在身边侍奉的另外几名奴婢过去询问,仍旧无果。无奈之下便禁了阴丽华的足,以外面兵乱为由,不许她再随意出门。

  阴丽华也并不在意,仍旧每日躲在书房,捧着书简,或临帖或抄录,安静地隐于这个书房,等着她来到这里的第四个年头的到来。

  这日,她正端坐于长案前执笔临帖,习研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阴丽华皱眉正要呵斥,却见习研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姑娘,刘家出事了。”

  阴丽华心头重重一跳,瞪大了眼睛盯着习研,似是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心里却有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轻轻幽幽冒了出来,“阴丽华,你看,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你终究还是躲不掉。”

  极力收敛心神,她站起来,一把抓住习研厉声问:“说清楚,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习研稳了稳心神,才看着阴丽华,一字一句地道:“刘演起兵了。”

  阴丽华抓着习研的手松了松。这句意料之中的话她战战兢兢地等了三年,履霜而坚冰至,从彗星出现之日起,她便知道,已经离这一天不远了。果然是很快地,这一天来临了,忽然间却不知该做何反应,更不知是应悲还是应喜。突然又抓紧习研的手,紧张地问:“那刘秀呢?”

  习研沉默了一下,看着她,不敢开口。

  只看她表情,阴丽华便知道,结果与自己所猜测的相差不多。只沉声道:“快说。”

  习研咬了咬嘴唇,“刘秀是第一个响应的人。”

  阴丽华颓然松开了手。

  “消息是怎么传过来的?”

  “姑娘要奴婢去少主母处借大公子的《左氏春秋传》来抄录,途经偏庭时不经意听到了门客与二公子的谈话,说的便是舂陵刘演起兵之事。那门客刚自舂陵回来。”

  “你都听到了?”

  习研不敢隐瞒,低头称,“诺。”便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细细讲给阴丽华知道。

  原来刘演在舂陵将起义事宜准备妥当,只等宛城李通的消息。却没想到起兵之事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扼杀。而李氏一家六十四口被屠杀焚尸,这于刘演来说,无疑是一个危险的警示。

  李通起兵失败,但刘演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在说服刘氏族人一同起兵时,刘氏子弟却纷纷避之唯恐不及,高喊着:“伯升要害我。”无人敢上前响应他。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的,居然是向来谨小慎微的刘秀。

  刘秀的谨小慎微是众所周知的,如果连他都放开了胆子响应举事,那也就是说此举成事的机会应是很大的。想通了这些,一时间应者如云。

  之后刘演共集结子弟七八千人,自称柱天都部。

  阴丽华双手在广袖中紧扣,过了一时,才声音发紧地问习研,“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习研摇头,“后来奴婢便不晓得了。”

  “姐姐想要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么?”阴兴长身而立,站在门口,少年人的身量一天比一天高,但仍旧是年少老成、不苟言笑的样子。慢慢踱进来,在阴丽华对面跪坐,“我来告诉你好了。”

  阴丽华心急刘秀,冷冷地瞪着他,“那就快点说。”

  “刘氏兄弟已经带着族人离开了舂陵,刘演已经着刘嘉去前说服王凤与陈牧同他们一起西击长聚。”

  西击长聚?长聚不过是个小村落,刘演怎会盯上长聚?突然她双眸一亮,抓住阴兴追问,“长聚离湖阳有多远?”

  阴兴思索了一下,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阴丽华不再说话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刘演会只盯着长聚这么个小地方来攻打吗?不会。

  那么刘演的目标是哪里?

  宛城?宛城在南阳郡位置特殊,堪称南阳郡重镇。若她是刘演也会想要先拿下宛城,以做攻守两相宜的后盾。但李通兵变失败,李家被挖坟焚尸,六十四口人尽数灭绝,在宛城他们已经没有内应,又要怎样拿下宛城呢?

  她皱眉,不停地思索刘演与刘秀起兵后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但却始终记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放弃。抬起乌墨玉石般的眼眸清冷地盯着阴兴,冷淡地开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阴兴冷笑,“你以为阴家数千门客要来何用?在整个南阳郡,有什么事情,是阴家不知道的?”

  阴丽华心中一动,“这么说,刘氏兄弟起义之初,你就已经收到消息了?”既然阴识不在,现在这个家是阴兴当家,那这些消息他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

  阴兴却冷笑反诘,“姐姐不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么?否则姐姐何必频频去往邓家?”

  说到邓家,阴丽华忙问:“表哥呢?他是不是也参加了起义?”邓晨早有反心,她是知道的,刘演起兵,邓晨又岂会坐视不理?

  “他尚未有所行动,还留在新野。”

  “那邓家会怎么样?”毕竟邓晨参与了起兵,李家落此下场,那邓家又将会如何?

  “邓家暂且无事。”

  阴丽华软下身子,颓然坐在榻上。所有的人都一起走向了那条不归路,义无反顾,连条退路都不曾给自己留下。

  那么她呢?她算什么?在刘秀的心里,在这道历史的车轮才刚开始滑动的时候,她阴丽华的定位又是什么?

  她猛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阴兴却先她一步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她。

  “你要做什么去?”

  “我……”阴丽华茫然而混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或者她应该做什么?

  阴兴突然暴喝,“你还想去找刘秀?”

  阴丽华心中一凛,立刻清醒过来,冷冷反盯着阴兴,“我要去找刘秀?我要到哪里去找他?你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阴兴拂袖而去,阴丽华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刘秀,在你面前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可是你却选择了最艰难的那一条路,从此以后艰难困苦将与你随行,你要如何承受下去?而我,我又如何忍心你孤身一人蹒跚于路上?

  此后阴兴不再瞒她,将阴家得到的所有刘氏兄弟的消息尽数告诉给她知道。她心里明白,阴兴是想借此让她看清楚,刘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随时都有可能会丧命,并且连累极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少年是想借此机会让她清醒。

  她不做理会,每日躲在书房思索着刘演的动向。

  攻下长聚后,继而刘演又领义军转击唐子乡。义军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新军却似乎更不堪一击,义军轻而易举地拿下湖阳,斩杀湖阳尉。阴丽华手抚长案,轻轻敲击。唐子乡就在湖阳西南,她猜测得果然没有错,刘演的目标果然就是宛城,他拿下了湖阳,只怕下一个目标就是棘阳了。等拿下了棘阳,宛城便唾手可得,半个南阳郡也便握在了手里。

  棘阳,她转头问:“棘阳县尉是谁?”

  “这奴婢可不知道,您得问二公子了。”身后的习研拉了拉她,无奈道,“姑娘,您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整日地想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阴丽华沉默。有什么用?是啊,她每日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她人在阴家,被牢牢地护着,远离他,自是受不到任何的伤害。她整日整日地想着这些,也不过是想着知道了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心也离他更近一些而已。

  但阴丽华心中总还是有些顾虑的。带着家眷又要如何打仗?两军交战,刀枪无眼,都是随时要流血死亡的,家眷夹杂在中间,谁来护得他们周全?刘演满脑子的起兵复国大业,刘秀总不该想不明白这些吧?

  不久,却又想明白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刘演孤注一掷起兵造反,又有李家被屠杀焚尸的前车之鉴,刘氏一族纵使是留在舂陵也是被王莽拿来祭刀的命。既然走了这条路,就索性义无反顾地走到底,拼着全族人的性命,登高一呼,要么一朝兵败尽亡,要么一跃成王。

  只是,她闭目一叹,这到底是拿命在赌啊。

  没过多久,又传来消息,因财物分配不公,绿林众人心中愤懑不平,而刘氏众人皆是携家带口,财物拿到手里,自然不肯轻易让出来,一来二去,为了这些蝇头小利,便起了冲突。绿林军恼怒起来,便欲愤而反攻刘氏宗族。两方剑拔弩张,眼看南阳郡尚未拿下,便要起内讧。最后仍是刘秀说服刘氏宗亲,将那些财物尽数让出,以刘氏的退让,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阴丽华忍不住摇头。说到底仍旧是一群乌合之众,凭的就是那打家劫舍发的家,入眼的也不过是这些蝇头小利,目光难以长远,与这等众人合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好在刘秀保持了清醒,舍小取大,暂时笼络住了那些人。但说到底也只能是暂时。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他们,一谋财,一谋江山,彼此所谋不同,分道扬镳也是必然的。

  “姑娘,您快出来吧,邓夫人来了。”

  阴丽华微怔了一下,“邓夫人?哪一个邓夫人?”

  习研无奈地道:“自然是邓奉邓公子的夫人,邓禹邓公子的妹妹,姑娘您的朋友,邓夫人。”

  听习研说到邓奉的名字的时候阴丽华便已经知道是谁了,偏这个丫头还拖拖沓沓地扯出一堆人,嗔她一眼,“知道了知道了,不就多问了一句,你倒还越发的脾气大了。邓穗在哪里?可是在我娘那里?”

  习研伸手为她正了正髻上簪钗,又将手中的一支赤金坠珠的步摇给她插好,之后抿了抿嘴角,略带些委屈地道:“诺,邓夫人先去拜见了主母。”想了想,又忍不住替自己分辩道,“奴婢这不是看姑娘近来都闷闷不乐,想法子逗姑娘一笑么。”

  阴丽华起身,拂了拂衣摆,笑,“我又没有责怪你……”

  话未说完,便听门口有人接了去,“你责怪谁了?”

  身着深色双绕曲裙的邓穗,头梳坠马髻插步摇,婉然的眉目不复为姑娘时的利落娇俏,倒是添了几分为人妻为人母的妩媚温柔感来。但是若细看却发现她脸上略有几分掩不住的苍白与憔悴。

  这是怎么了?邓奉家中仆婢也是不少,若单单是带孩子,也绝不至于让她如此苍白憔悴。

  “我巴巴地来寻你,你倒不高兴呢?”

  掩下疑惑,阴丽华笑,“我哪里不高兴了,你也不提前告知我,你看,我这不是急着去迎你了。”说着,拉着她进到室内。

  才刚坐定,邓穗便轻轻一叹,忧愁尽显面上,“以后你就是再想迎我,只怕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阴丽华心头一惊,忙问:“这话怎么说?”

  邓穗皱眉,“怎么,你还不知道?”

  习研端来果脯放置案上,阴丽华无心再请她吃这些,只是忙问:“我还不知道什么?你快说来给我听。”

  邓穗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却只在她的面上眼底看到惊疑,不似作伪,长叹,“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她说了半天,却始终不在重点上,阴丽华急得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倒是告诉我啊。”

  邓穗眼圈突然一红,哽咽一声,“邓家出事了……”

  阴丽华双目紧紧盯着她。

  “你应该也知道了,刘演带着刘氏家族起兵反朝廷,闹得声势浩荡……叔父也带着门客响应了。新野宰带兵杀到了邓家,刨了我们的祖坟,毁了宗庙……叔父家的庄子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我们……是不能够再留在新野了……”

  阴丽华全身僵住。怎么……怎么会这样?

  刨祖坟,毁宗庙,烧庄子……这与禽兽何异!

  她突然一把钳住邓穗的手,急问:“那我表哥表嫂呢?他们怎么样了?”

  邓穗被她抓得狠了,痛得瑟缩了一下,忙道:“叔父和婶娘没有事,他们一早就带了门客和孩子去往棘阳了。”

  阴丽华心头一宽,也慢慢松开了手,过了半晌,才道:“你同邓奉也要去棘阳?”

  邓穗摇头,“还不知道,要听他的安排。”

  阴丽华再次沉默下来。原本这一切都应是在意料之中的,刘演起兵,邓晨全程参与,出谋划策,钱帛箭弩,只怕他的功劳也是最大的。刘演起兵之初,她便问过阴兴,邓家会如何,阴兴语焉不详,一语带过,她也未曾多加留意,却没想到终是落了个今日的结局。

  祖坟被刨,宗庙被毁,何等残忍!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刘元和三个孩子无事。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认识的,便是他们,她打从心底里面视他们如亲人,实在不希望他们出事。

  “丽华,我今次来,一是来向你道别;再者也是想要告诉你,阴邓两家盘根纠结,羁绊甚深,如今邓家出事,已经堪堪要连累到阴家。”她拉过阴丽华的手轻轻握着,“你与刘秀……已经不能……”话说一半,她知道阴丽华会明白的。

  阴丽华沉默,她自然知道邓穗这一番肺腑之言是为她好,可是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由得了她?若是真能由得了她,她又何至于躲不开刘秀,一步一步让心沦陷至此?

  从头到尾,他不曾主动,她不曾逃脱。

  邓穗离开后,阴丽华匆匆下楼去找阴兴。

  邓穗说的没有错,阴邓两家世代联姻,盘根错节,邓家落到如今下场,阴家不得不防。可是阴识不在家,阴兴纵然再老成,也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何经得住这般厉害的考验?少不得要同邓夫人商量了之后请族中叔伯支撑一下门头的。

  但在此之前,她却需要向阴兴问明一些事情。她总觉得,有许多事情,阴兴故意瞒了她。

  阴兴的书房外守了个断臂的哑仆,原是阴氏庄园的佃农之子,后来阴氏庄园扩建时,不慎砸断了手臂,阴识便将其调到了阴家堡里做个守门人,倒也不曾亏待过他。

  见到阴丽华过来,哑仆行了礼,抬手便要敲门,阴丽华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退下,哑仆为难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过了一会儿,才躬身退下。阴丽华原想推门进去,却不经意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不太清,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刘演……欲攻宛……小长安……甄阜……”

  “大雾……设计全歼。”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落在阴丽华心头,却犹如一声惊雷,手足俱废,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习研站在阴丽华身后,自然也听到了,一样惊得脸色发白,但看阴丽华身子一软,忙伸手搂住了她,却不敢发出一丝的声息。

  阴丽华死死抓住习研,瞪大双眼,过了许久才堪堪定下心神,站直了身子慢慢地往回走,不远处站着和习研一起侍奉她的另外几个奴婢,她细细地思索,突然开口,“下个月不就是嫂嫂的生辰了?”问的却是另一个奴婢,湖绿。

  湖绿躬身浅笑着答,“诺。”

  阴丽华直视前方,微扯嘴角,“这要好好想一想,该送嫂嫂一些什么好?”

  习研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着接口,“少主母爱琴,姑娘何不……”

  她未说完,阴丽华便点头微笑,“是了,嫂嫂每晚都是要弹琴的,我倒也养成了每晚听着嫂嫂的琴声入睡的习惯了。”说着走到了阴夫人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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