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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上)》 作者:花半里

第8章 :舍命相随

  “娘。”人未至,声先闻。

  阴夫人与阴识的妻子虞氏正闲话家常,听到阴丽华的声音,虞氏忙起身见礼,叫了声:“小姑。”

  阴丽华笑着回礼,“原来嫂嫂也在。”

  阴夫人看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也是开心,道:“你今日倒是心情好。”

  阴丽华笑道:“这不是想起了下个月便是嫂嫂生辰,自然开心,女儿还想着要送嫂嫂一些礼物呢。”

  “是么?”阴夫人看向跪着的湖绿,得她含笑点头后,才笑道,“你想送你嫂嫂什么?”

  阴丽华笑着依着虞氏,娇嗔地道:“现在自然不能告诉你们。娘,我想出去市肆一趟。”

  邓夫人微微皱眉,“现在外头这样乱,你出去我不放心,你想要什么,叫湖绿或习研去市肆买就行了,你就不要去了。”

  虞氏接口道:“是呀,小姑,听说外头又有起兵造反的,乱得很,你亲自去倒是怪叫人不放心。还是叫奴婢们去好了。”

  阴丽华不依,“这是送给嫂嫂的,我自然要亲自挑。”

  她这样说,虞氏自然是最高兴的,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悦,与邓夫人对视一眼后,才稍遮下喜悦,道:“你有这份心就够啦,嫂嫂已经很开心了。你就不要亲自跑一趟了。”

  阴丽华抿抿嘴角,起身就要离开。

  邓夫人无奈地瞪她,“想去就去吧,多带些仆婢,快去快回。”转向虞氏略带些无奈道,“这才是个不省心的,就说两句不让她去,你瞧瞧这脸就下来了。”

  她心里明白阴丽华想要出去不单单只是为了给虞氏准备生辰的礼物,但看着女儿拉下脸来,心中总归是不舍。再说她在家中数月未曾出去,到底是委屈,她也舍不得女儿不高兴,索性这次就如了她的愿。

  虞氏自然赔笑,“小姑纯善,一心为着旁人着想,是谁都比不了的。”

  阴丽华嘴角抽搐了一下,再回身,已是满脸盈盈笑意,“多谢娘,多谢大嫂。我去去就回。”

  仆婢忙着准备軿车,阴丽华在房间内张开手臂,让习研与湖绿二人为她更衣,三绕曲裾勾勒出玲珑身段,累金丝挂珠钗并一支镏金绕银丝的步摇插入青丝。离开时,她看了一眼铜镜,模糊的人影,眉目沉静安然。

  軿车旁,阴兴冷冷盯着缓步而来的阴丽华,“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

  阴丽华笑,“市肆,兴儿要同姐姐一起去么?”阴兴不是阴识,到底还小,还没有阴识那么难对付。

  果然,阴识听罢,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軿车缓缓驶离阴氏坞堡。

  等到了市肆,阴丽华面沉似水,只说一句,“去小长安。”

  同在车里的习研与湖绿同时惊呼,“姑娘!”

  阴丽华冷眼看过去,直视习研,双目凌厉,犹如寒风吹雪,“要快。”

  习研嗫嚅着,迟疑了一下,撩开车帘,告诉车夫,改去小长安。车夫迟疑不敢改行,习研呵斥了他一句,“这是姑娘的意思,要快些。”

  湖绿拉了拉阴丽华,“姑娘不是要去市肆么?怎么突然要去小长安?”小长安在宛城以南,姑娘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而且听闻那里正在打仗。

  阴丽华双手交握,闭目不答,沉静如水。

  她越是如此平静,湖绿便越是紧张,忍不住大声叫,“姑娘!”

  阴丽华突然睁开眼睛,双目如箭,直射入她心头,一字一句,冷如冰凌,“究竟你是姑娘,还是我是姑娘?我要去哪里,还要听你安排不成?”

  湖绿瑟缩,“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她抽回衣袖,合上眼睑,声音冷淡,“若想回去告诉我娘,你现在就可以下去。”

  这样疾言厉色的阴丽华,不要说湖绿,就连习研都是第一次见,早吓得瑟瑟发抖,伏下身颤抖着,“奴……奴婢不敢……”

  习研看了看阴丽华面无表情的脸,拉了拉湖绿,小声在她耳边道:“我原道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你竟这样傻。你凡事只听夫人的,帮夫人看着姑娘防着姑娘,可你却忘了,咱们姑娘可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姑娘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连夫人都舍不得她不高兴,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胆子,敢阻拦?今日你拦了姑娘,纵是得了夫人的高兴,可若姑娘不要你,你可还能再留在阴家?”

  这个时代,奴婢本就卑贱,惹了阴丽华不高兴,湖绿本就惊得面色泛白,又得习研这一番连恐带吓,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如今这天下,到处兵乱,满新野可还能找到比阴家更安全之处?湖绿是宁死都不愿离开阴家的。

  阴丽华睁开眼,略带赞赏地看了习研一眼。

  习研得意地抿嘴一笑。

  此去小长安,走了整整一日,却没想到,越往南走,入眼便越是荒凉。阴丽华揭开窗帘往外看,田地里枯草荒芜,路边几株老槐,树干枯枝兀自萧条地往外延伸,树下几堆白骨累累,触目苍凉。分明是傍晚时分,田边错落的几间茅草屋里却不见有炊烟升起,紧闭着柴扉透不出一丝人气。

  抓着窗帘的手慢慢握紧,骨节泛白。

  这样的景象,让她浑身发抖,她一把抓住习研,声音尖锐地叫,“停……停车!”

  习研吓了一跳,忙抓住她叫,“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阴丽华一把推开扶她的习研和湖绿,扶着车把狼狈地跳下车,双手紧紧攥着裙裾,颤抖着四下张望。

  这是一处小村庄,依田错落几户人家,茅檐低垂,离她最近的一家院子里还种有一棵只剩枯枝的老树,门口依坐着人,骨瘦如柴,却不见一丝生气。

  死寂。

  以前跑新闻的时候,也见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一些社会边缘人物的生存惨状,可却从来不曾见到这样不见一丝人气的村庄。

  荒芜的凄凉,路有饿死骨。

  想一想她是怎样的生活?

  珍馐美食,锦衣华服,仆婢成群。

  她忍不住牙齿打战。

  习研早看出她神色举止有异,此刻更是吓得瞪大了眼,一把搂住她的手臂,大叫:“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阴丽华死死盯着前方,一对母女屋后走出来,孩子身段不高,离得远了,看不清面貌。她突然一把推开习研,朝那对母女奔过去。

  习研怔了一下,叫着追过去,“姑娘,您要做什么?”

  那对母女看到她们先是站住了脚,那妇人却突然屈膝对着阴丽华跪了下去,连磕了几个头,突然站起来,掉头便跑,也不理身后的女儿。

  阴丽华突然大叫,“不要走,等一下,不要走。”

  但那妇人却转过屋角,等阴丽华跑过去,就再也不见了踪迹。

  找不到那妇人,阴丽华喘息着看着眼前的孩子。瘦弱的身躯,单薄的衣衫,一双大眼睛惊恐万分地望着她,带着些防备。

  她蹲下身,轻声问:“你叫什么?”

  孩子闪烁着大眼睛,紧抿着嘴角,不肯开口。

  阴丽华对习研道:“去,拿些肉脯来。”

  习研惊疑不定,冲湖绿做了个手势,让她去拿。待肉脯拿来,阴丽华递到那孩子面前,脸上带着温和地笑,“你想吃么?拿去吃吧.”

  孩子紧紧盯着肉脯,不停地咽口水,但仍旧不敢接过来吃。阴丽华见状撕下一块,放进自己嘴里,“你看,多好吃啊!”

  孩子见她吃了,突然伸手将肉脯抢了过来,一大口便咬了下去,塞得满嘴都是。

  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相,阴丽华突然想起,她坐在阴家隔离出来的那座城堡里,看到的是假象世界。她以为新野的现状,便是这个朝廷的现状,却从来没有想象过,在新野之后,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究竟是怎样的一幅惨状。

  只有眼前的才是真相。颗粒无收的田地,路边饿死的白骨,死寂无人气的村子,还有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满目疮痍。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递了一块肉脯给眼前的孩子,轻声问她。

  孩子吃了她的肉脯,想是看出了她并非坏人,迟疑了一下,怯怯地吐出两个字,“……枝兮。”

  枝兮,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村子里的人呢?”

  “……”摇了摇头。

  “你爹爹与你母亲呢?”

  枝兮回头望了望妇人离开的方向,眼泪涌入眼眶,扑簌簌地往下掉。耸动着双肩,边抽气哽噎着,“爹……爹……被抓……抓走了……娘……娘……”

  阴丽华心头酸涩,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

  带着枝兮来到軿车旁,她问驾车的奴仆,“此处距小长安还有多远?”

  奴仆躬身道:“还有不到半日的路程。”

  阴丽华点了点头,扶着枝兮上軿车,“快点赶路吧。”

  奴仆迟疑,“姑娘,现在这天……”

  阴丽华不理会她,扶着习研和湖绿的手上了軿车,习研对奴仆使了个眼色,要他不要多问,只管赶路便是。

  阴丽华的心思旁人猜不透,习研却是能猜到一星半点的。事关刘秀,不论多晚,阴丽华都是要赶过去的,绝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但等到了小长安,能否赶得上通知刘秀?能否见得到刘秀?习研却又忍不住怀疑。她看了看阴丽华又恢复了平静无波的脸,却又不敢问出口。

  一阵马嘶,軿车突然停下,奴仆微颤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姑……姑娘……前方过不去了……”

  阴丽华睁开眼睛,看向习研,习研忙伸手撩开车帘,伸头向面看,突然尖叫一声,丢下了车帘,几乎缩成一团。

  “姑……姑娘!是死人!”

  阴丽华大惊,推开习研撩开车帘,一眼望去,果然遍地的横尸,血腥气一阵一阵地直扑鼻端,引人作呕。她双手痉挛地抓起布帘,就要往外面冲,湖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惊叫:“姑娘,您要做什么!”

  阴丽华猛地推开他,手脚并用地跳下车,奴仆强自镇定,跑到她面前拦住她,“姑娘,这里都是死人,我们要快些回去。”

  此时的阴丽华状如疯子,他哪里拦得住她?就着明亮的月光,踩着满地的横尸与刀箭兵刃,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突然有呻吟声传来,她的裙裾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回头一看,一个浑身血污之人,在做垂死的挣扎。

  死的都是谁?死的都是哪里的人?刘秀呢?刘秀在哪里?

  “刘演……欲攻宛……小长安……甄阜……”

  “大雾……设计……全歼!”

  轰的一下,阴丽华突然站住,如遭雷殛。猛然甩开那只手,又往回跑,掀开车帘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枝兮一把抓了出来,厉声问:“今早这里是不是起大雾了?”

  枝兮吓得大哭,阴丽华神智混乱,厉声大喝,“说!”

  枝兮面无人色,点了点头。

  阴丽华手一松,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已经晚了。

  习研与湖绿顾不得恐惧,跳下车将她架起来,便要往车上托,“姑娘,这里都是死人,不能待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她一开口,倒是叫阴丽华清醒了过来,推开两人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边跑边叫着:“刘秀!”

  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惊起一阵鸦鸣。

  “刘秀——”

  习研等人眼见阴丽华状若疯狂,顾不上害怕,慌忙要奴仆制了火把,举着追过去,在后面大叫着,“姑娘,不要再往前跑了。”

  “姑娘——”

  火光凄厉地照亮身后,阴丽华在遍地的伏尸里不停地寻找,声嘶力竭地嘶喊着刘秀的名字。她凄厉地喊着他的名字,但心中的某个角落却侥幸地想着,刘秀不该死在这里,史书上分明记载的,他是长寿的,他不会这么早就死掉的。

  可饶是如此,她却又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错记了史书,此刘秀是不是彼刘秀?此阴丽华是不是彼阴丽华?不确定,一切都不确定。

  刘秀,生死未卜。

  不是!不是!不是!她抢过习研手中的火把,一具一具尸体地翻过去,仔细地辨认,都不是刘秀。月亮掩进云层,四周漆黑,火光之下的她浑身血污,发乱钗斜,满目狂乱的悲切。

  习研与湖绿吓得大哭,一边一个搂着她,“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呀!”

  阴丽华狠狠推开他们,咬牙森然道:“去找!去把他找到!”

  两人手足无措,惊恐地望着狂乱的她。

  她突然厉声尖叫,“去找——”

  两人惊吓之下,与奴仆一起手足并用爬开去寻找刘秀的尸体。

  阴丽华直着眼珠子看着他们离开,突然软下身子,跪坐在一具尸体前,过了许久,缓缓地望着四下伏尸,心死如灰。

  刘秀,若早知你今日死在此处,我又何必喜欢上你?

  耳畔有风吹起,带着凛冽的寒意,伴随着满地的死尸,犹如亡魂的怨气,鬼哭神泣。

  可是,哪一个会是刘秀?

  “姑娘——”惊叫声自前方树下传来,带着哭音。

  阴丽华瞪大了双眼,硬着脖子极慢地转过头,连呼吸都停止了。

  刘……秀?

  听着那边的哭声,她动了动眼珠子,手里的火把突然落在身旁的尸体上,燃烧了尸体上的布帛,立刻起了大火。她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冲过去。

  火光之下,四具尸体,三小一大,都是女子。

  她瞪眼看着,突然松了一口气,大口地呼吸。不是刘秀,还好,还好不是刘秀……这才发现,原来自听到习研的惊呼,她便一直都屏着呼吸,直到这时。

  习研掩着嘴大哭,“表夫人。”

  阴丽华突然看向习研,失声道,“表嫂?”

  推开一旁的湖绿,扑过去扒过女子的脸。火光之下,满脸鲜血,闭目已无呼吸的不就是刘元!

  “表……表嫂……”

  她慌乱地抬起刘元已僵硬下来的尸身,紧着嗓音尖叫,“表嫂,表嫂你醒一醒,表嫂,我是丽华!表嫂!”

  慌乱间却又看到另外三个小的,忙放下刘元扑过去,“芝儿……芝儿!玉儿!宁儿!”

  她将邓芝搂进怀里,伸手又去捞邓玉,又要捞邓宁的小身躯,却突然抱着她们一头栽到了地上。

  带着血腥的风在耳边猎猎,有大点的雨滴砸下来,如人眼泪。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大雨很快落下来,砸在身上,湿透了衣服,透骨的冰冷。她将邓芝、邓玉、邓宁三个孩子抱到刘元身边,探手也不知道抓住了谁,喃喃道:“铁锹,去找铁锹……”下雨了,她不能让刘元和三个孩子被风吹雨淋,可是她也带不走她们,她得让她们入土为安。

  雨水顺着骨和血流入土地,她在大雨里到处找,突然摸到一把长剑,爬过去抓在了手里。吓得几个仆婢冲过来便要与她抢,她挥剑便砍过去,几人不敢进前,她不管不顾地在地上猛刨。握着剑柄不方便,便双手抓着剑刃,鲜血立刻顺着剑身在雨水的冲刷下往下淌,她无知无觉。

  习研一把搂过狂乱无知的她,哭得肝肠寸断,湖绿抢过她手中的剑,拿裙裾包裹住她的手,在另一旁哭。

  “姑娘,不要再找了……不要再找了……”

  阴丽华攒起力气,推开两人,跌跌撞撞走了两步,隔着雨帘看着黑漆漆的四周,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悲伤,混着雨水流过脸颊。她弯下腰,嘶声凄厉,“刘秀——”

  摇摇欲坠的身子倒在地上。

  雨声哗然,漆黑的夜里,有人伸手将她扶起,紧紧揽在怀里,在她耳边焦急地道:“是我,我没有死。”

  熟悉的声音让阴丽华浑身一僵,努力抬手抚上那人的脸,确认了以后,胸中大悲大喜交替,紧紧搂住那人,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

  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他没有死……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

  刘秀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我没有死,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喑哑的声音犹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刘演这几场胜仗打下来,意气风发,未免有几分激进心理,一心想着要拿下宛城,却没想到在大雾迷漫的小长安中了甄阜与梁丘赐的计,汉军大败,死伤无数。刘氏家眷连同刘秀的二哥刘仲、二姐刘元和三个女儿,共数十人,尽数命丧于此。

  汉军败退棘阳,小长安并不安全,刘秀便连夜将阴丽华带往棘阳,与姐姐刘黄、妹妹刘伯姬住在一处,当是有个照应。十二月的天,她淋的这场雨几乎没要半条命,好在照顾得当,隔了两日,竟也慢慢好了。

  阴丽华慢慢握住刘伯姬的手,不知道要怎样去安慰她,她心里明白,在悲伤与死亡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甚至是虚伪的。

  “三哥带着我逃走的时候,是遇上二姐了的,三哥要拉她上马……”刘伯姬用罗帕掩住嘴,失声痛哭,“可是,二姐她……她死活不愿意上马……她只说……她只说……”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阴丽华努力眨回去眼睛里的泪水,颤声道:“别说了,别说了……”那些惨烈的场景,连想都无法想象,她又如何忍心再让刘伯姬重述一遍?

  “二姐她说,‘这一匹马救不了我们几个人,我们不能都死在一起,你们要好好活着,快走!’……我和三哥是活下来了……可是二姐……二姐和几个孩子却……”将这些说完,她伏在榻上哭到不能自已。

  这时刘黄慢慢地进来,双目通红,脸颊微有些浮肿,想也是这两日尽是在哭了。阴丽华站起身,她一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刘秀的这位孀姐——她的丈夫两日前已死于小长安。

  “阴姑娘,这两日要你陪着伯姬,难为你了。”

  阴丽华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得摇头说了一句,“不会。”

  刘黄叹了口气,“你看我们这一摊子,章儿、兴儿两个孩子天天哭闹着要找娘,到处是哭声。伯升那里也不好过。”

  这些阴丽华自然是知道的,甄阜与梁丘赐赢了小长安之战后,乘胜把物资留在蓝乡,率领精兵十万南渡潢淳水,抵达临水,在潢淳水与沘水之间扎营布防,又破坏身后的桥梁,以示破釜沉舟绝不回师的决心。新市兵、平林兵眼见汉兵多次败退,而甄阜、梁丘赐又要大举进攻,这些人已经出现了逃跑的意图。不光刘演焦头烂额,就连刘秀都面含忧色。

  拦下了习研和湖绿的跟随,她一个人在府内走了一圈,拦住一人,问:“知道刘文叔刘公子在何处么?”

  那人却先是上下打量了她几个来回,突然咧嘴一笑,“你是阴丽华!”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

  阴丽华眉峰微动了一下,敛衽一礼,低眉浅笑,“诺,不知先生讳字?”

  那人嘿嘿一笑,“我叫刘稷,早就知道阴姑娘了,夫人未过世前便想要见姑娘一见,只可惜……”脸色一黯,但随即又笑开,“姑娘闻名不如一见,果然担得起新野第一美人之称啊!”

  阴丽华忍不住抿嘴,这些话放到现代,那自然是没什么,但在这汉朝,也真称得上孟浪了。刘稷,原来也是刘家人,他说的夫人又是谁?

  “你家夫人是?”

  “自然是文叔的母亲了。夫人之前一直操心文叔的婚事,他始终不愿娶妻,也不知他究竟看中了哪一家姑娘,自从听二姐说……”他笑得暧昧不明,“知道是阴姑娘以后,便一直想要见姑娘一见。”

  这个刘稷,真是口没遮拦,什么话都说,简直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你不是要找文叔?他在那里。”

  顺着刘稷的手指,看到刘秀站在一棵枣树下,他对面站着刘演,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刘稷笑嘻嘻地跑开,她慢慢走过去,停在不远处等他们结束谈话。刘秀看到了她,嘴角露出温浅笑意,她抿起嘴角,回他一笑,却正好看到刘演转头看过来。

  她收起笑,远远敛衽一礼。

  刘演微点了点头,转向刘秀说了句什么。她看到刘秀看着她,嘴角又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蓦然脸红。

  “这里不比阴氏坞堡,只怕你住不习惯,我过几日便想办法将你送回去。”

  阴丽华脚步微顿了一下,“我能说我不回去么?”

  刘秀转身,与她面对面,表情不变,似乎她的回答,他已了然于胸,只是微微叹息,“小长安的惨状你也看到了,我怎能放心让你留在这里?”

  阴丽华抬眼与他对视,淡淡一笑,“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刘秀双眸墨汁乌玉,深深看着她,一动不动。

  阴丽华被他看得晕生双颊,忍不住想,在他这个古代人面前,她的话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但他却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拿起,五指渐渐收拢,握在掌心。阴丽华手指在他手心里微微用力,与之相握,抬眉一笑,眼波流转。

  “下江兵五千余人前日抵达宜秋,我同大哥商量了,明日我们与李通亲自前往拜访,若能联兵,能解得眼前之危,那是再好不过。”

  “下江兵?”阴丽华想了想,“可是成丹、王常等人?”

  “诺,只要和下江兵联合,再加上这里的新市兵,则棘阳之围可解,宛城可再徐徐图之。”

  “可是,”阴丽华迟疑,“甄、梁二人手握十万精兵,而汉军与新市军再加上下江兵一共才……这相差太大了。再说,那王常也不一定就愿意联兵。”

  刘秀笑,“这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说服他。”

  阴丽华笑而不语,她仍旧是那一句话,有你在,我还担心什么?

  次日,刘演亲自带着刘秀与李通去往宜秋游说王常联兵,而习研与湖绿则围在阴丽华身边劝说她离开。

  “姑娘,这里实在不是姑娘您能待的地方,兵荒马乱的,奴婢还又听说前方又有十万军围着,已经有人开始逃跑了。姑娘啊,您这样可不是要惹夫人忧心吗?”

  阴丽华自然明白习研的意思。她的担心也是对的,这里有谁不知道她是新野阴丽华?用她的话来说,阴识在新野算是最大的土豪了,财大势大,谁人不知?而阴识疼妹子也是出了名的,她这个阴识最疼爱的妹子、别人口中的新野第一美人,到底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这样平白无故地跟着刘秀出现在这里,惹人闲话是必然的。

  可是,刘秀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而她走到这一步,也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要她回到阴家,阴夫人震怒之下,是势必要将她嫁出去的。若她想要与刘秀在一起,那个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

  “湖绿,你回去吧,回去告诉我娘,就说……”她紧了紧捏着的拳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请娘原谅,他日凭娘责罚。”

  湖绿扑通跪倒在阴丽华脚边,大哭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阻拦姑娘了。求姑娘不要赶奴婢走……”

  她突然大哭,阴丽华却是懵了一下,奇道:“你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习研也担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叫了声,“姑娘……”

  阴丽华看她一脸的担心,这明白过来。她让湖绿回阴家去,阴夫人自然会怪罪她护主不利,只怕听到她不愿意回去,还会迁怒,将湖绿赶出阴家只怕还是最轻的,重些怕是还要受责罚。

  在这个时代,奴婢的命最轻贱。

  “你不必担心,我写封帛书你带回去,交给我娘,她便不会赶你走了。”

  湖绿仍旧摇头哭求着。

  阴丽华心一软,有些不忍心。但再想,她在这里,一仆两婢又带有一个半大的孩子,总归是不好的,而习研跟着她的时间最长,与她最有默契,她自然是不舍得习研回去的。还是只有硬下心肠将湖绿赶回阴家了。

  “你起来吧,你在阴家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是了解我娘的。”

  湖绿哭着回答,“夫人最是和善不过……”

  “这就是了,那你还怕什么?”

  “奴婢……奴婢……”

  “回去吧,让夫人安顿一下枝兮,说我很快就回去了。”

  刘秀与刘演回来的第二日,王常带领五千下江兵来棘阳与汉军、下江兵、新市兵会合。刘演以好酒好肉款待,几方立下盟约,正式合兵。

  三日后,即十二月三十日,联兵乘夜攻下兰乡,将甄阜军中辎重尽数截获。因是要过年,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截获的这批物资,又添了几分的喜气,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战利品。

  一扫数日来的低迷,各家各户都在喜气洋洋地准备着过年事宜,阴丽华在现代时虽不能说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但真正自己下厨做饭也还是寥寥无几的,而来到这里之后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说厨艺,她是连个“会”字都不敢当。

  所以看着刘黄和刘伯姬在厨房里忙碌,她竟是连个下手都打不了,反被刘伯姬推出来道:“这些你是万万不会的,再弄了一身脏,反而不好。你要是闲着,便去教教章儿识字吧。”

  阴丽华无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阴家千金,旁人岂能轻易使唤?哪怕刘黄、刘伯姬是皇族之后,身体里流淌着这个朝代最高贵的血液,但她到底是刘秀的座上宾,这几分的薄面,她们也还是要给的。

  留了习研给刘黄姐妹打下手,她一人信步出了宅院,到处走走看看。刘秀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刘演忙军中诸事,阴丽华想见他一面都难,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阴丽华却已知足,比之前想要见他却得想尽借口,已经好太多,哪怕只是遥遥看上一眼,也好过想见而不得。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慢慢往前走。

  “你就是阴丽华?”

  阴丽华回头,直裾深衣的年轻男子,狭长双目微有些上挑,看着略带了几分轻浮与流气,挑着嘴角,笑出几分桃花相。她一眼便瞧出,这个男人不同于刘稷的不拘小节,爽朗不羁,眉眼间尽带着浪荡子的风流之气,一看便知是不可相交之人。

  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后,她冷淡而不失礼地欠身,“诺。”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面前,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她,牵起嘴角道:“果然是个美人,文叔的眼光还是这样好。”

  阴丽华脸色微沉,后退一步,冷淡地道:“阴姬与公不熟,先行告辞。”

  转身,又被男子拦住了去路,听他笑嘻嘻地道:“认识了不就熟了。我乃刘玄,文叔的族兄。要说起来,可都是自家人呢。”

  阴丽华却是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刘玄?”

  原来他就是刘玄。

  刘玄见阴丽华满目惊讶,笑着又凑近了她,道:“原来你也知道我?”

  阴丽华掩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微有些发抖,这才是一个可怕的人。突然拿不准主意,对他的喜恶,是该掩还是不掩?

  “不,阴姬不识得先生,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不识得我,你又为何怕我?”

  阴丽华原想置之不理,但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回头,“你觉得我是在怕你?”

  “难道不是?”刘玄倚着墙,似笑非笑,“不怕我,你躲什么?”

  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阴丽华张口欲反诘,却突然发现自己竟中了他的激将法。垂眸遮掩,再抬起时又换了淡淡的笑,“既然您这么说,那就当是阴姬怕了您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刘氏姐妹的院子里,习研忙迎上来将她身上的大氅接过,笑嘻嘻地告诉她,刘秀已经回来,正在屋子里陪刘章与刘兴两兄弟玩耍。她嗔了习研一眼,进了屋。看到她进来,刘黄笑着招呼了一声,体贴地带两个孩子去了厨房,将安静的房间留给他们。

  刘秀包裹住她的手,发现一片冰凉,放在嘴边呵了口气,道:“外面又下雪了,你就不要出去了,太冷。”

  他的关心,阴丽华听得出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方才在外面碰到了你的族兄,刘玄。”

  “怎么了?”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她的拇指在他手背上摩娑着,慢慢地道:“你能跟我说一说这个人么?”

  刘秀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道:“圣公当初入平林军,是因为其弟为人所杀,他集结了一些门客,想要报仇。结果因其门客出事,复仇未成,只得避吏于平林。官兵抓不到他,便将族伯抓去顶了罪。他无奈之下使出了诈死之计,使人持丧回舂陵,等官兵放了族伯后,他才又逃匿。发生瘟疫后,绿林军解散,王匡、王凤和马武几人起兵,陈牧与廖湛为了响应他们也起了兵,圣公这才去投奔了他们,在陈牧军中做了安集掾之职。直到我们与平林军合兵时才得以相见。”

  阴丽华沉默不语,单从刘秀说的这些事情上来看,她无法判断刘玄其人,若说他有多大能耐却也不见得。只是谁也料不到,刘演与刘秀那么聪明的两兄弟,却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她打不定主意自己应不应该提醒刘秀,因为现在的刘玄仍是无名小卒一个,不管她跟刘秀说什么,都难免不会让人怀疑居心不良。

  “……你与刘玄关系很好么?”

  刘秀见她欲言又止,似是有些话难以启齿,心下略疑,却也不作多想,只是笑,“倒也不是。我生于南顿,自幼便长在那里,父亲亡故后,我们举家自南顿迁回舂陵。家中兄弟多,母亲一人支撑不起,我便养于叔父家中,与圣公倒也不常见面。后来我去往长安游学,回来时他已在平林避难。”

  这几年,阴丽华也是没少听人说起刘家生活艰难,只是却是第一次从刘秀嘴里听到。家中没了支柱,孤儿寡母的回到舂陵,虽是养在叔父刘良家中,但心中总也是不好过的吧?刘演总称他为“刘仲”,可是却不曾想过,他那么心地柔软的一个人,每日在田里劳作,为的又是谁?

  他这样一个总是为旁人着想的人,想着他将要经受的那些,她突然无法自抑的心疼。伸出手将他抱住,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道:“再多的苦难你都能经受得住,你一定会幸福的。”

  刘秀温柔地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便一定会幸福。”

  阴丽华闭上眼睛。不论将来刘演怎样或刘玄怎样,都不是她最关心的,她只要刘秀能活着、能好,便知足了。小长安那一夜的惊慌恐惧她永生难忘,三年的时间,她将这个男人刻进了骨子里,爱他,胜过自己。

  心中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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