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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纪(上)》 作者:花半里

第10章 :昆阳之战

  拿下昆阳、定陵、郾县后,刘秀转往宛城,助刘演攻宛。直到阴丽华院子里的桃花谢时,才回到淯阳。

  刘黄、刘伯姬姐妹心疼他各地辗转,不免落泪叨念他几句,他也只笑着宽慰一姐一妹。刘氏姐妹自然也明白,刘秀说是回来探望姐姐妹妹,实则还是心里思念着阴丽华,便也不忍扰了他们短暂的相处,拉了习研,退出了房间。

  阴丽华看着他益发消瘦下来的脸,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入手的肌肤满是男子奔波劳顿留下的粗糙。

  这个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眼便看上的男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刘秀密密地将她搂入怀里,在她耳边道:“我托人去了新野,但是你家中已人去屋空。”

  阴丽华伏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轻轻“嗯”了一声,“我大哥着奴仆送了家书过来,他带着家人迁徙别处,躲避兵乱。”

  “……只怕,还要再委屈你一些时日了。”

  阴丽华在他怀中抬起头,嫣然一笑,“我并不觉得委屈,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跟着你。”

  看着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刘秀心中猛然一热,又带些微微的疼,低头噙住她的嘴唇,辗转亲吻。

  阴丽华揽住他的脖颈回吻,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相濡以沫。

  一吻结束两人安静地相拥着,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难得的好时光却很快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文叔,快出来。”是刘嘉的声音。

  刘秀脸色微变。

  阴丽华放开他,低声道:“你快去吧。”

  刘秀重重吻了吻她的额,放开他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等阴丽华在房中稍顿,只隐隐听到刘嘉急声道:“王莽发兵号称百万,征召天下精通兵法者六十三家与数百奇人异士,直奔昆阳而来,看样子是要助宛城脱困。这样一来,首战必是昆阳,王凤那些人已经存了逃跑的心了,伯升不在,你快跟我回去。”

  阴丽华忙推开门追出去,院内却已经不见了刘秀的踪影。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就只为这一面。

  刘黄忧心忡忡地跟她说刘秀匆匆离开的原因。

  原来自王莽知道了严尤、陈茂败给刘演之后,大怒之下派遣大司空王邑,与大司徒王寻一同发兵平定崤山以东各地起义兵。同时征召通晓六十三家兵法之人为军官,任用巨人巨无霸为垒尉,又赶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助军威。

  王邑到了雒阳后,在各州郡挑选精兵,由州郡长亲领,会集起来共有四十二万人,号称百万;其余的正在路上走,旌旗、辎重千里不绝。直到五月后,王寻、王邑离开颍川南下,同严尤、陈茂会合。百万大军直扑南阳郡。

  百万大军,如此规模,阴丽华阅遍秦汉以来的史书,从未曾见过如此出师之盛的。看来,王莽灭刘玄之心,势不可阻,这次是把全部的身家都压上了。

  只是这个巨无霸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可以驱令虎、豹、犀、象这些凶残的猛兽?

  她浑身一震,猛然想起。王寻、王邑领百万大军直扑南阳郡,必经之路是哪里?

  昆阳!就在颍川与南阳郡之间,通往南阳郡的必经之地。难怪刘嘉说首战必是昆阳。

  她抓住刘伯姬的手,微颤声问:“你说,你三哥去了哪里?”

  “昆阳。”

  阴丽华脸色惨白,颓然坐倒在地。

  昆阳……

  刘伯姬见她脸色有异,忙问:“丽华,你怎么了?”

  阴丽华直直盯着她,问:“伯姬,你不怕么?”

  “怕什么?”

  “王邑、王寻百万大军。”

  “怕,怎么不怕。”刘伯姬叹了口气,“大哥、三哥这里才多少人?我怎能不怕?可是,自从小长安之后,我便知道,怕也没有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只能往前走下去,没有回头的可能。再说,我相信我大哥三哥,他们总能护着我们的。”

  刘伯姬说的这些话,安慰不了阴丽华,百万大军围攻昆阳,就算刘秀不死,谁又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受伤?这不是几千几万人,而是百万。就算是拿脚踩,也能荡平了一个小小的昆阳城啊!血雨腥风地走过去,谁能保证他不会出事?

  刘伯姬跟上说不担心,但还是找来了留在淯阳的李通,与刘黄两人抓着他一迭声地询问。李通这时已是柱国大将军,虽然也是担心,但总不好再惊着刘氏姐妹,只得捡些安全的,一一细答。

  安慰了刘氏姐妹,便急匆匆地离开,刚出了院门,却突然被阴丽华拦住了。

  “大将军,是要赶往昆阳么?”

  李通稍迟疑,“诺。”

  “大将军,你实话跟我说吧,昆阳城内守军有多少?”

  李通犹豫着看了看她,他自然知道阴丽华与刘秀的关系,只是却不能跟她说实话,徒惹她担忧。

  “阴姑娘不必过于担忧,昆阳城防守严密,无碍的。”

  阴丽华摇头,“我算过,现在昆阳城的兵力,满共不过一万。”

  李通微一怔,她是如何知道昆阳守军不过一万的?难道是刘秀同她说的?只是昆阳之危迫在眉睫,不容他再多想,便道:“姑娘先行回去等消息吧,不要太过担心了。”说完便转身要走。

  阴丽华再次拦住他,坚定地道:“我同大将军一起去。”

  李通皱眉,“阴姑娘,这不是去游玩。”

  “我知道,所以才要与大将军一同去。”

  “阴姑娘,”李通沉声,“大战在即,姑娘何以如此分不清孰轻孰重?此时的昆阳岂是姑娘想去便能够去的?你只要在此等候文叔便可。”

  阴丽华不急不怒,淡淡地看着他,“你怎知我去了就是累赘呢?”

  李通拂袖,“总之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你不带我就自己去。”

  “你——”

  “姑娘,”习研自一旁奔来,扑通跪倒在阴丽华脚下,“姑娘不能去,奴婢死都不会让姑娘去的。”

  阴丽华一把掀开习研,森然道:“刘秀要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我若是死了,你又怎么活得下去?”她抬头看向李通,“谁都别想拦得住我。”

  谁都别想拦得住她,不论是李通或是习研。

  好在阴家三年,她偷着学会了骑马,不说骑术如何,但至少不会掉下马就是了。跟着李通出城,第一次骑马飞奔,将刘氏姐妹和习研的叫声抛至身后。

  谁都挡不住她去见刘秀。

  李通看她的眼光如同看一个胡闹的疯子,这个时候都想着逃命,谁还拼着命往昆阳城里挤?

  她抛却这个时代的女子赖以为生的矜持、端庄、自尊与名声,为了他情愿付出所有她能够付出的,只求能够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

  到了昆阳城下,却看到城里的人携家带口纷纷向外跑,而外面的人却又拼命往城里挤,乱糟糟的一片凄惨景像。

  李通拉住一人询问,原来却是因为城内百姓听闻王邑、王寻领百万大军围攻南阳郡,便纷纷想要逃出城,但出城不久却看到黑压压兵多势众,惊惧之下又要退回昆阳城,如此想要出来的和想要出去的,便挤成了一堆。

  城门口乱成这样,却不见一个守军出来,但人堆里却分明有许多士兵跟着百姓一起挤来挤去,还有几个竟是军官打扮。

  李通抽剑将一旁的木桩拦腰砍断,暴喝一声,“都给我回去。”

  拥挤的人堆被他这一声吓得安静下来。

  李通一剑扎向人群中一人士兵,“都给我滚回城里去。”

  人群传来惊恐的叫声,不一时,便在门口散了个干净。

  这时有守军迎上来,赔笑,“原来是柱国大将军,您快请进。”

  李通咬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率先进了城。

  李通不知道此时刘秀究竟在何处,却也不敢将阴丽华随意丢在城中,只得带着她去往县衙。进去却不见有人,阴丽华紧跟着李通,在县衙走了一时,才听到远远有争论声传来。

  李通不欲让她听到这些,只回头淡淡地道:“阴姑娘且先稍候,我进去看一看。”

  阴丽华欠身,“有劳大将军了。”

  李通进去,她退开几步,安静地等待刘秀。

  昆阳之战打得有多惨烈她早就忘记了,这一仗究竟死了多少人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一道分水岭。

  成与败,生与死的分水岭。

  争论声远远传来,她听不太清楚,只是隐隐听到几个字,似是有关家小与财物的。她死死皱眉。到这种时候了,这些人为何脑子里还是只有这些?带着家小与财物四下奔逃么?

  她心中烦闷,一股郁结之气发不出来,来回走了几步,不想再听下去,可又不敢走得太远,怕等一下刘秀找不到她。

  “姑娘不要在那里转来转去的,要等人就坐下来安心地等。”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回身,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到直裾深衣的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丝毫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眉眼之间却隐隐有丝冷淡的凌利流露出来。

  她微怔了一下,微微施礼,“惊扰到先生了。”

  那人依旧未动,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过了一时才道:“不必担心偏将军,只怕现在这个时候,那些人最需要他。”

  阴丽华眉峰微动,听他话里的意思当是与刘秀相熟的。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却只是伸手一指,淡淡地道:“偏将军出来了。”

  阴丽华忙回头去看,果见刘秀神色略疲地走出来,并没有看到她。她却管不了那么多,跑来昆阳城,不就是为见他一面?提起裙裾快步走了过去。

  刘秀看到她先是一怔,才急忙拉过她躲到一旁树下,往日的斯文儒雅不复存在,急声道:“你怎会在这里?怎么来的?”

  阴丽华看着他道:“我跟柱国大将军一起来的。”

  刘秀皱眉,难怪方才李通示意他出去。

  “你不能在这里,我立刻着人送你回去。”

  阴丽华拉住他,“若你这么轻易便能将我送回去,我又何必来这一趟?”

  大军压城,不刻便到,刘秀没有太多的时间与阴丽华争论,转头看到坐在树下那人,便拉着阴丽华快步走过去,“公孙兄,托你一事,还请帮我将阴姬送回淯阳城。”

  那人站起身,又看了阴丽华一眼,想了想,微点头。

  他又转头对阴丽华,“这位是冯异冯公孙,乃是我在父城所结交的朋友。你与他一起出城,回淯阳。”

  阴丽华挣开刘秀的手,冷冷地问:“刘秀,你认为此战汉军必败?”

  但刘秀却难得强硬:“不论是胜是败,你都不能留在这里。”

  阴丽华昂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听好,刘秀,此战你必胜。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哪儿都不去。”

  “你——”

  “你们不用再争了,”两人争论不休,冯异看着前方匆匆跑进来的人,“这回怕是想走都走不掉了。”

  刘秀脸色一变,阴丽华忙抓住他,坚定地道:“文叔你听着,昆阳城虽小却胜在坚固,且地势易守难攻,城内虽只有几千人,但对我们尚算有利,这回要想逃出生天,只能背水一战,拼死突围去城外求援。只要你出去了,城内的守军,加上你的援军,我相信你就一定会有办法赢回这场仗。”

  “偏将军,快,定国公有请。”

  刘秀被人拉着要走,阴丽华拉住他只说一句,“记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救我。”

  刘秀急匆匆离开,冯异忍不住再次打量了阴丽华几眼,语带微讶地道:“你这样的女子,倒是少见。”

  阴丽华平复下心神,微微一笑,“只怕先生与文叔亦属不打不相识,文叔为人如何,先生心中自有计较吧?否则又如何会随他来到昆阳?”

  她答非所问,冯异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来到昆阳,我却是不得已的。”

  阴丽华微挑眉梢,“愿闻其详。”

  “异原为郡掾一职,与父城令苗萌共守父城。”

  父城……阴丽华想了想,前些日子确实有传刘秀带军入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冯异出巡属县,被汉兵捉获的消息,原来是真的。浅笑,“败于刘秀手下,先生不亏。”

  “谁说我败了?”冯异突然反诘。

  阴丽华微挑眉梢,“先生若是没有败,又如何会在此地?此时不是应当在守父城么?”

  “父城尚在,不过是异被擒而已。”

  “可有区别?”

  冯异眉目森然,冷冷盯着她,“刘秀久攻父城不下,若我尚在,与他公平对阵,胜负尚未可知。”

  阴丽华突然失笑,“先生不愿服输的精神固然是好的,可惜你已经被刘秀所擒,你的假设,早就不存在了,”稍顿,“先生,阴姬曾听人说过四个字,今日送你。”

  “哪四个字?”

  “愿赌服输。”

  冯异看着阴丽华,脸色瞬间数变。他巡城之时被刘秀设计所擒,实属憋屈窝囊,每每想起,心中自是不忿,却没想到,阴丽华只用四个字便直指要害。

  愿赌服输。

  他是男子,只讲你死我活,输便是输了,赢便是赢了,哪里还有“假若”二字?深深一揖,诚心道:“姑娘一席话,令异折服,多谢姑娘了。”

  阴丽华见他眉目间似有豁然开朗之意,知道他定然是想通了。这是一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刘秀得此手下,对他也是一大帮助。

  她略松口气,问道:“先生此行可有何打算?”

  冯异想了想,“异的堂兄冯孝与同乡丁綝、吕晏都在刘秀手下。他们举荐我……与他们一同追随刘秀。”

  “那先生怎么想?”

  “我已同刘秀说过,异一夫之用,不足为强弱。有老母在城中,愿归据五城,以报德。”

  阴丽华微怔,这个冯异……原来他已有心追随刘秀。之所以方才就被擒一事表示愤怒,只怕还是心中不服居多吧。不过想想也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不是向来如此?倒也不是冯异不聪明,只是当局者迷,男人往往更计较这些。但从来成败论英雄,谁都想当楚霸王,可也得有那个资本才行。

  没有资本的,就愿赌服输吧。

  只是两人说话的工夫,这县衙里来来回回便跑进了无数兵丁。冯异抓住一人,探问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新朝四十二万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阴丽华心里怦怦直跳,四十二万敌军围攻一个小小的昆阳城,几千人对四十二万,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大军压城,不论现在王常这些人想要做什么,都已是徒劳,昆阳城被围成这样,谁也别想飞出去。请了刘秀回去,又能想得到什么办法来?

  刘秀,他要怎么冲出去?他能想得出什么办法来?

  王常等人急招刘秀进去商议许久,却也不见有结果出来。阴丽华等得心焦,只好接近两步,侧耳倾听,便听到里面粗声粗气的声音。

  “偏将军一句‘坚守’何其简单。城中现在就这点兵力这点粮食,怎么个守法?连给城外那四十二万大军塞牙缝都不够。”

  “只要守住了昆阳城,待援军一到,昆阳之危方才有转机。”虽被人步步紧逼,刘秀温和的声音仍旧不急不缓。

  “援军?哪里来的援军?你上哪儿去找援军去?是去定陵?郾城?父城?还是那久攻不下的宛城?就是找来了援军,那么点够干什么?城外守着的是四十二万大军,不是四万。”瓮声瓮气的声音,一听便知是个莽夫。

  “咱们都不说别的,自己死就死了,可不能连累着妻儿啊!要出去拼命可以,说什么我也得先将他们送走。”

  “这话说的不错,咱们出来搏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家人田产么,不能都死在这昆阳城。”

  阴丽华捏了捏手指,大敌当前,竟无一可用之人。

  “昆阳城内的兵马粮草本就不多,而新军势大,倘若我们并力抵御,或可破敌立功;但如果分散开来,势必不能一一保全。况且宛城尚未攻克,无法及时前来救援,一旦昆阳城破,新军长驱入城,不出一日,汉军必遭全歼。”稍顿,刘秀缓下音调,“诸位,为何到了如此境地,仍旧不能同心同德共谋抗敌之大事,反而一心想去保全妻儿和财物呢?”

  刘秀声音不大,亦不咄咄逼人,但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却直指人心。

  屋内先是静了一时,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拍案高喝,“你当自己是苏秦还是张仪?张口闭口便是如何打仗,你可去过阵前?你杀过多少敌军?你只要动动嘴,你的脑袋尚在你脖子上,我们呢?我们杀出去了,可还有命回来?遇事不先想着妻儿,岂配为人夫人父?”

  “是啊,偏将军无妻无子,不懂得为人夫为人父的心情,说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理解你。但明知是死路还要往前去,那是傻子,我们纵是为了妻儿,也不会犯这个险。偏将军还请你不要再多说。”

  阴丽华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强忍着自己不要冲进去,咬咬牙,再也听不下去,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听到刘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诸位都知道我刘秀一怯懦,二无妻。但秀曾说过一句话,诸位不知道,今日我就说来给诸位听听。”

  阴丽华停住脚,不知道刘秀想要说什么。

  “刘秀虽无太高的宏愿,但却也曾有过一愿: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后来的阴丽华常想,若是时间就此静止在那一刻不知该有多好。只在他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她便如同手足俱废一般,动弹不得。这句话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整整三年,一直期待着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当初他与邓禹一同饮酒时,说过一句话,她猜着便是这句,但心中到底不确定,亦怕猜错。她曾问过他,却被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之后便没有再提及过。心中越发想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可是,直到她亲耳听到他亲口说出“娶妻当得阴丽华”这几个字时,她便觉得,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它只是一句情话,还是这个男人真心真意的肺腑之言,都不重要了。不论是什么,都没有这几个字重,哪怕要她即刻死去,她也心甘情愿。

  不管将来她与他之间,会发生什么,她又将会如何,她都毫无怨言。只要有他这句话,一切足矣。

  “诸位可知道,那阴丽华现在在何处?”他稍顿,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她就在这儿,就在这昆阳城里,她明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跑来了。就在诸位找我来之前,她同我说,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着我来救她。诸位,你们要救你们的妻儿,而我刘秀又何尝不想救她。”

  室内鸦雀无声,阴丽华怔怔站在外面。

  “只是想要救她,救你们的妻儿,我们便必须要做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室内一片沉默,过了一时,才有人迟疑地问:“偏将军当如何计议?”

  “如今昆阳城中兵将共八千余人,若要主动出战,势必难回,好在昆阳城虽小却坚,易守难攻,若只一个‘守’字,以城中粮草,或可坚持月余。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如何突围,去搬援兵。只要援兵一到,则昆阳之危可解。”

  “还请将军往细处说,谁守城?谁去搬援兵?”

  “这还要请成国公定夺。”

  话说到此,刘秀已然成功说服了这些人,下面应当是商议如何突围之事了,她默默地转身离开。

  文叔,只为你这一句话,不管将来你和我之间会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不会恨你的。

  “娶妻当得阴丽华?还真像是他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冯异的声音就在身边,带着些玩味。

  阴丽华转头直视他,淡淡地笑,“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中有一个阴丽华,我心中便有一个刘文叔。”

  冯异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此甚好。”

  “先生可愿帮他?”

  冯异淡淡一笑,“现在这个时候,我纵是想走,也走不掉啊。”

  “不,”阴丽华摇头,“我说的是将来。你可愿一直追随于他?”

  冯异不置可否,“若他有命逃过此劫的话。”

  “你放心吧,他定能迎来昆阳大捷。”

  “你似乎很笃定?”

  “诺,若能一直追随于他,先生将来也必定封妻荫子,贵不可言。”

  “原来姑娘也擅谶语?”

  阴丽华浅笑,“不,我什么都不擅,图谶什么的我也都不懂。只是我相信他这个人,我信他。这天下间有牧人御众之才者不少,但如他这般的,却没有。”

  冯异失笑,“姑娘这是……”

  “信口胡说么?先生,要不要我们打个赌?”

  冯异却摇头,微叹,“赌倒不必,刘秀之才我早有见识,亦对他心悦诚服。他擒我之初,王凤朱鲔等人便主张杀我,是他极力保下了我。”

  原来如此。

  身后有许多的脚步声传来,看来是已经商议完了。她回过身找刘秀,正好看到他与李通、邓晨并一名虬髯大汉笑嘻嘻地一起走出来。

  邓晨看到她先是一怔,而后满脸怒色地走过来,低斥,“你怎么来这里了?难道不知道危险么?”起初他听刘秀说阴丽华在昆阳尚有些不信,以为是他为了说服众人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阴丽华是真来了昆阳城。

  阴丽华低头,叫了声:“表哥……”

  “你简直是胡闹。”

  刘秀上前一步,略略挡住了她,“姐夫……”

  邓晨气骂,“你也是,你这是在陪着她胡闹。这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如今阴丽华可算是在邓晨身边的唯一的亲人了,刘元三母女是他心底永难愈合的伤,如今阴丽华不顾死活跑来昆阳城,如何不会引起他的大怒?

  这些刘秀与阴丽华都最清楚不过,也只得任他怒骂。

  待邓晨拂袖而去,李通、冯异等人也都随之离开,将这极少的时间留给刘秀与阴丽华。

  “你是守城,还是突围?”

  “入夜后,我带十三人突围。”

  “十三人?”阴丽华低声惊呼。

  刘秀安抚她,“我这一次突围,人不求多,只求精。否则便是拖累。”

  阴丽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能活着回来么?”

  刘秀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眸子似是蕴藉着灼热的光,却又幽深似海一般,静水深流,只简单一个字,“能。”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回来救我么?”

  “诺。”

  阴丽华抿嘴一笑,有他这一个字便够了。

  当日众人商议出来的结果便是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等留守城中,而刘秀则与宗佻、李轶、李通、邓晨、马武、傅俊等十三人骑马趁夜从南门冲出去,到外面去调集兵力。

  刘秀离开前不放心阴丽华一人在城中,便将她安排在了校尉傅俊的住处,又托傅俊的妹妹傅弥相伴。

  可是十三骑,却要在重重四十二万大军的包围下逃出城去,何其艰难?他要怎么样才能够杀出去?他是那样文弱的一个人,怎样手拿长剑在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眼前尽是他品如淡菊温柔浅笑的模样,她无法想象他满身鲜血剑指敌首,破敌阵前的样子。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站着,不知道已经多久,只是隐隐看到城外冲到天际的火光与喊杀声,城内却安静到了死寂,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有城头的灯与城外凄厉的火光融为一体,几乎要把这夜照亮。她抬头看看头顶的一弯残月,冷冷清清高挂在天际,和着火光,不动声色地照亮这城中的一切,肃杀却又透着几分凄凉。

  厮杀声不停地传过来,她扣紧双手,知道那是他在火光冲天厮杀声中拼命。可是她却只能待在他为她安排的安逸城中等待着他的归来。

  身旁的花在这样清冽的月光与火光下安静地盛开,随着微风摆动,如她一般盛开成一种等待的姿态。

  “阴姑娘,”傅弥悄悄走近她,“进屋吧,夜里冷。”

  她回过头,问她:“他们该冲出去了吧?”

  傅弥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定然是能冲出去的。”她哥哥傅俊也在这十三骑之列,傅弥满脸担忧,安慰着阴丽华,也安慰她自己。

  “是能冲出去的,”阴丽华自然知道他们是能冲出去的,她抬头看着月光,“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受伤。”

  傅弥摇头。

  十三个人从四十二万人的大军中穿过,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丧命,不会受伤?

  抬头看着火光与月光交织的夜空,阴丽华长长地叹息,“这一夜,可真是漫长啊……”

  小长安的那一夜,她撕心裂肺地哭喊,以为他已死去;可今夜看着月光,那种撕心裂肺的揪痛感再次呼啸而来,史书对这一夜的撰写只有短短一行字,可她的等待却是漫长到犹如一生一世。

  一夜未有消息传入城中,破晓时分傅弥出去打探情况。

  不多时,傅弥满面喜色地冲进来,一把抓住她,高兴地道:“阴姑娘,他们冲出去了,他们活着冲出去了。”

  阴丽华扯动唇角,笑了笑,可悬着的心却未曾因这句话而落下半分。

  冲出去了固然是好,可是他能不能求到援兵?能求到多少?要怎样杀回来?

  “可是,我刚刚到城门处看了看,听说新军在外包了几十重围,构筑了数百座军营,我还看到城外有十多丈高的云车,只怕不刻便要攻城了。”

  阴丽华沉默不语。

  只盼王凤真能够如他所言,坚守住这座城池。

  却在此时,有嗡嗡的破空之声传来,阴丽华不察,傅弥低声惊呼,一把扯过阴丽华将她扑倒在地上,带着她连打几个滚,顺势滚进了屋子里,再飞快地搭脚踢上了门。

  阴丽华被她扑倒在地时,便知道定然是新兵围攻开始了。

  果然,城外突然杀声冲天,钮鼓之声响彻整个昆阳城。傅弥护着阴丽华刚在墙角躲好,便有无数的弓弩乱发而至,箭如雨下,穿过窗棂布帛,直射入屋内。

  城中箭雨不断,阴丽华与傅弥躲在墙角出不去,外面不光有钮鼓之声,又传来了輣车撞击城门的声音,惨叫声、孩子的哭闹声、巨物砸破屋顶声一时间闹成一片……

  傅弥脸色发白,大声问阴丽华,“我们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块大石穿过屋顶,发出一声巨响,在她们身边落下,砸破的断木撞到阴丽华腿上,她痛呼一声,又被傅弥护着躲到了另一边角落。

  傅弥拉过她的腿,“撞到哪里了?快给我看!”

  阴丽华摸了摸腿,感觉没有流血,但却钻心地疼。她摇摇头,现在已经顾不得腿怎么样了,在屋里也不安全,只盼王凤能顶到刘秀搬了援兵回来。

  强攻了一天,新军终于在入夜后停止了进攻。这一天撑得不容易,每个人都长出了口气。

  阴丽华与傅弥瘫坐在地上,都是一副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外面有呜咽声和呻吟声传过来,阴丽华扶着墙想站起来,腿上却痛得厉害,还未站起来便又跌坐在了地上。因城外有云楼,傅弥不敢点灯,黑暗中摸索着扶起她,“你这样不行,我去找医工长。”

  阴丽华摸了摸腿,已经肿了老高,“不要去了,外面不安全。何况,”她轻轻按了按,痛得咝了一口凉气,“何况现在城中伤者太多,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医工长……”

  傅弥急道:“可你这样不行啊,万一伤得重了怎么办?”傅俊如今追随着刘秀,而刘秀离开前又将阴丽华托付于她,不管阴丽华伤得重不重,等刘秀回来她都不好对他交代。

  “没事,你不用急。我刚按了按,没伤到骨头,过两天就好了。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哭,你能出去看看么?”

  “诺。”

  傅弥起身出去,但刚走两步却又被阴丽华叫住,“你摘下一个门板,抵着门板走,这样安全一些。”

  傅弥失笑,“不用,我自幼跟着哥哥学武,躲避这些箭矢还是很容易的。”

  “还是抵上门板吧,毕竟刀箭不长眼。”

  傅弥拗不过她,摘下一个门板抵在身前出了院子。

  阴丽华倚着墙,一手按着腿,抬头看天,也不知道刘秀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搬到援兵了?昆阳的现状他知不知道?

  在古代最大的不便之处就是没有电话,想联系都联系不到,这种生死两茫茫的感觉让她茫然不知所措,却又格外感到凄凉。

  过了许久,傅弥终于抵着门板回来,遮住窗户后,她在角落里点了灯,“院子外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外头箭矢遍地,还有好些石头和死人。”她扶着阴丽华坐下后,拿出一包肉脯递给她,“你都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好歹吃一些吧。”

  阴丽华摇摇头,她没有心情,更没有胃口。

  “照新军这样攻法,昆阳怕是支撑不久了。”

  “谁说不是呢,我看那成国上公也不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刚出去听到外头巡逻的官兵都在传他有乞降之意。现在城中人心惶惶。”

  阴丽华摇头叹息,“王凤此人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匪类,他能撑这一日已是了不起了。”说着又冷笑,“照今日这种打法看来,这一仗王邑正打到兴头上,我听说他之前围攻翟义出师不利,曾受过王莽责罚,如今领这百万之众,势必是要屠城的,前歌后舞,此人是想杀个痛快,王凤想投降,我看他也未必肯接收。”

  傅弥叹息,“只盼偏将军快快搬了援军来解这昆阳之危吧。”

  “不,我们要盼的是刘伯升尽早拿下宛城。”阴丽华盯着灯火,摇头道,“宛城虽久攻不下,可也已被围有数月,在粮草难继的情况下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况且汉军主力都在宛,一旦刘伯升听到昆阳被围的消息,便必然会想法子尽快拿下宛城,以带兵来解昆阳之危。而宛城乃属南阳郡重镇,进可攻,退可守,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王邑他们的目的也是宛城,所以,现在昆阳城存在的意义不过是为刘伯升拿下宛城争取时间而已。只要宛城拿下了,即便昆阳被攻破,也是意义不大了。”

  “那……”傅弥迟疑。

  “放心吧,刘伯升围攻宛城时日已久,宛城守军此时已强弩之末,撑不了几天了,只要我们能撑过这几日,等攻下宛城,昆阳或可解围。”

  傅弥长叹,“但愿吧……”

  王凤坚守了昆阳城两日,在第三日果然城中遍传消息,王凤欲乞降。

  傅弥正抵着门板要去寻水井打水喝,听到这个消息,大怒之下便要去杀了王凤这贪生怕死的恶匪。

  阴丽华一把拉住她将她拖入屋内,“你不能去。”

  傅弥以为她是担心她被捉,便道:“阴姑娘你放心吧,我和我哥哥是一个游侠师傅教出来的,我的功夫不比我哥哥差。”说着柳眉倒竖,杀气毕现,“若说杀旁人不行,可杀那王凤老儿还不在话下。”

  阴丽华扶着墙坐下,喘了口气,“你不能去,你若去了,昆阳城才会更加危险。”

  傅弥安静下来,看着她,皱眉不解,“我不懂。”

  “我问你,刘秀和你大哥他们冲出去是为了什么?”

  “搬援兵啊。”

  “既然他们冲出去了,那王邑最担心的又是什么?”

  傅弥想了想,“担心他们真的搬来了援兵?”

  “虽然也许未必将那些援兵看在眼里。但如今王凤要降,我们便有危险。你贸然出去,万一被王凤擒住,那他定然会抓我们做人质,以牵制刘秀与援军。所以你不能出去,我们都不能出去。”若说王凤不存投降的心,那她便是安全的,一旦王凤存了投降的心了,她便要想着如何自保了。

  傅弥仔细思索了一时,待想明白后,恨恨地道:“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坐而待死不成?王凤万一降了新军,那昆阳城势必要遭屠戮啊。”

  阴丽华摇头,现在外头杀声阵天,箭如雨下,百姓闭不出户,人人自危,昆阳城眼见不保,说她不怕那是绝对是假的。三天了,刘秀毫无消息,昆阳城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城破,城破后王邑、王匡势必屠城,刘秀能不能及时赶回来相救?她开始担心。但是傅弥已经开始乱了,她不能也跟着乱,她得自己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不会,现在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昆阳城破在即,王凤此时乞降于王邑、王匡来说意义不大,他们应该不会接受。”

  “可万一他们接受了呢?”

  阴丽华怕的就是这个万一,但她只能安慰傅弥安慰自己,“不会,我想应该不会……”

  傅弥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也是自己安慰自己,长叹,“偏将军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阴丽华也不知道他们要多久才能回来,三天,从昆阳到郾城、定陵,若马不停蹄的话,能不能赶得回来?可是要说服那些人却又是一难。刘秀能不能成功说服那些跟王凤如出一辙的乌合之众出兵援助?

  一切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城内传来消息:王凤开城乞降。

  阴丽华的腿猛然刺痛,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

  傅弥扶着她,两人相望,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绝望。

  阴丽华想破了头都想不起来,昆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大捷的?在刘秀拿下昆阳之前,此城是否曾落入王邑、王匡之手?是否曾被屠?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满心满眼地只看刘秀与阴丽华的那些真假难辨的风花雪月情事,却从来没有多一分关注到别的事情上?当初只知道这些艰涩难懂又无聊,却哪知有今日的悔不当初?

  这种只知道结局却对过程知之甚少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我们去外面。”

  傅弥看了看她的腿,“你这样行么?”

  “没事,我得去外面看看。”她心里已经没有了开始时的沉笃,王凤开城乞降让她感到恐惧,她怕刘秀真的晚来一步。

  许是王凤乞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城外,新军暂停了攻势,外面一片狼藉,箭弩遍地,血迹、石头、死尸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街上或巷子里受伤的汉军和百姓,或躺在地上等着医工长的照料,或在家人压抑的哭声中等待死亡。

  “不是说刘将军带人出城调集援军了么?为什么成国上公还要乞降?咱们可要怎么办才好?”

  “谁知道他们是出去调集援军了,还是自己逃跑了啊!”

  “听说新军要杀光城里的人呢,咱们还能活么?”

  “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阿母和孩儿,我若死了,他们可要怎么办……”

  “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入眼满是颓塌的房屋和满城的哀鸿,犹如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阴丽华死死抓住傅弥,借她支撑自己。但终究双腿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一歪,在傅弥的惊呼声中栽倒在地上。

  是谁?

  这究竟是谁造下的罪孽?

  “姑娘,可是伤到哪里了?”土墙边坐着一名老妇人,伸手扶着她,“坐下喘口气吧,说不定等一下又要打起来了呢。”

  阴丽华茫然地看着眼前年老的面容。

  究竟……谁才是那刀俎?

  王莽?刘玄?王邑?还是开城乞降的王凤?

  都是。

  可谁又能救这满城的百姓?砧板之上的鱼肉,谁能将它们自刀俎之下救出?

  谁能?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回来救我么?

  诺。

  人家说,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君子一诺重千金,刘秀,我信你。

  刘秀,我信你。

  “阴姑娘,我去找医工长吧,你的腿不能再拖下去了。”傅弥轻轻按了按她的腿,觉得不但没有消肿,还有越来越有严重之势。

  阴丽华抓住她,摇头,喃喃地道:“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我们回去等刘秀。城不会破,他们会回来的,哪怕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他们也一定会回来的。”

  傅弥怔怔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地由茫然到坚定,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坚毅的光芒。不禁叫了一声:“阴姑娘……”

  阴丽华转头看着一旁的老妇人,坚定地道:“您放心,刘将军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一旁的人听到,将信将疑,“会回来救我们?”

  阴丽华借傅弥之力站起身,大声道:“诸位尽可放心,刘将军定然会回来救我们的。”

  “你如何这般肯定?”

  “因为他是君子,因为他心系昆阳城,他说他会回来,便定然会回来。”

  “那若他不回来呢?”都是深受朝官荼害的百姓们,不管是哪里的朝官,都信不过。

  她努力让自己站得笔直,环顾四周,“若他不回来,我必自戕于诸位面前,以此赎罪。”字字铿锵,重如千钧。

  傅弥大惊,拉住她低呼,“阴姑娘。”

  她不理会傅弥,只对着同样惊呆了的人们,坚定地道:“大家安心地等待,不要慌乱,不要害怕。城不会破,援军一定会来。”

  一名妇人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开口问:“你……你是刘将军的什么人?这样信他?”

  阴丽华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答道:“我是他的妻子。”

  傅弥扶着阴丽华在墙边坐下,她们没有离开,而是与这些人在一处。傅弥忍不住埋怨她,“阴姑娘,你实在无须如此。万一偏将军赶不及回来,那你岂不是把自己……”

  阴丽华摇头,她无法跟傅弥解释。要怎么跟她说,她这么做一是为安城中百姓的心,二是为刘秀造声势?在现在这个上位者生于帏墙之中,不为土民所尊,势与富室亡异的朝代,在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将来必为人上之人的刘秀,趁此机会,取得民心最为重要。

  得民心者得天下。

  她知道,刘秀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她能帮他的不多,但只要是能做到的,她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这些她没有办法说给傅弥听,甚至连刘秀都无法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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