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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美人谋》 作者:闻情解佩

第9章 :口无遮拦的曼书

  曼书跪在那里已有小半个时辰,因青石地砖冰凉膝下已有些麻木,所以浑身发冷,未开口先打了个寒颤。蕴画见状,忙抽出椅子上的软垫,走至曼书跟前,用力扶着曼书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软垫塞到了她的腿下,小声说道:“你快认个错,一会哄着母亲消消气,不会有事的。”

  曼书瞪了她一眼,虽跪在了软垫上,却身子一扭不肯再让蕴画碰触到自己。

  蕴画起身之时,依稀听见曼书嘟囔了一句“假仁假义”,蕴画见齐氏看着自己,知道她在怪自个自作主张给曼书加了软垫,想向她露出一笑,那笑容却格外勉强。

  其实,蕴画敢那么做,也不过就是自恃齐氏一向疼爱自己。她既见不得齐氏受屈,也不会对乔姨娘、曼书受苦坐视不理。如果说齐氏是生母,那么乔姨娘就等同于养母,所以,她不能像曼书一样,选择其中一人形成统一战线。

  蕴画求得是两全,如果不能两全,她也不能分出个轩轾高低来。

  应辰喊道:“母亲,三妹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她吧。”

  “她如果当真知晓错了,我自会饶她。可是我看她倔强地紧,小小年纪就能那般出言伤人,让大太太、大小姐颜面顿失,搅得老太太兴致全无一夜睡不舒坦,今儿个我如若不叫她长些记性,长大了又待如何?”

  乔姨娘见状,赶紧上前说道:“太太,曼书……”

  齐氏怒目低喝道:“曼书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老太太和老爷开恩,将曼书、蕴画放在你房里养,但是你也不要忘了这尊卑有序。虽然她是你怀里出来的,是庶女,可到底姓袁。在这侯府,你要时时刻刻记住,曼书、蕴画是主子,而你的身份就只是个奴才。如果你心存诡念,企图越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将她们往歪道上引,我是万万不许的。”

  乔姨娘面色涨红,眼里含着泪,咬着牙低声应下,说道:“请太太明察。我虽是个没身份的妾,可是进府以后一直谨慎细微,从无做出半点出格之事。即便没有教导三小姐、四小姐的资格,也不能黑了心将她们往歪道引啊,太太这样说,让我情何以堪?”

  “到底有没有,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曼书说话向来没有个明白的时候,怎么昨日就突然头头是道了?那一句句话就跟刀子一般,非要见了血才肯罢手。这如果不是有人教的,谁会信?”齐氏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朝地上跪着的曼书问道,“曼书,如果你肯说实话,我便饶了你。就算是谁教了你什么,我也一并饶过她,只当这事从未发生,可好?可是,如果你不说实话,那么我便将你交给你父亲发落。你是知道的,触怒了他,除了打板子别无它路。到那时,不光你,就连教你说话的人也一并受罪,你忍心吗?”

  齐氏话音一落,乔姨娘面色便有些不自然,拿眼不停地去瞟曼书。

  蕴画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生怕曼书挨不住齐氏这番恩威并施的话,再抖露出乔姨娘来,齐氏就算遵守承诺不会对其怎样,可是回禀了袁青枫和袁老太太知道,他们是断不会轻饶了的,否则怎能给庄氏和凌琴一个交代?

  曼书未曾言语,虽是跪在递上,可是手里却未曾停下绞着衣角的动作,看起来也是在心里苦苦挣扎。她虽每日沐浴在大家族的纷争中,不再是不谙世事,看毕竟只有个十一岁,或许一点点的砝码就会将心里的天平以无法抗争的方式压倒另一侧。

  正在这时,林姨娘便与应景一同进来了,向齐氏请过安后,安顿应景在应辰身侧坐下,林姨娘便站在齐氏跟前伺候着,见屋子里一片噤若寒蝉,于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太,今儿个我过来得虽有些晚,可是来的路上却知道了一件事。听说,老太太已经许诺大太太,要亲自做主给大小姐配一门上佳的亲事……”

  齐氏见乔姨娘与曼书互看了一眼,只是冷笑,说道:“这下,有些人可算是得偿心愿了,费了那些心思,巴巴得做了人家的阵前先锋,就是不知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蕴画听齐氏这样说,当下也明白齐氏也是如同自己一样,只是清楚曼书是为了给凌琴铺路才故意说那些话,可还是不清楚庄氏到底拿什么笼络住了她俩。

  曼书突然大声说道:“回母亲的话,没有人教女儿说了些什么。是女儿一时发昏才胡言乱语,现下已知错,请母亲原谅女儿吧。”

  “你以为这样说,就可以撇清旁人的罪责吗?别管旁人是否教你,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却是不假,我今儿个罚你,就是要让你记住这个教训。来人,打三下手心,禁足三日,书写谨言慎语四字五百遍。至于乔姨娘,我治你个不能从旁督导之罪,你可领受?”

  乔姨娘看齐氏刚才不依不饶的态势,本以为齐氏会打曼书板子,谁知不过就是这样轻的惩罚,心里早已松了口气。

  现下即便听见还有对自己的惩罚,也丝毫没有抵触,说道:“请太太责罚。”

  过了午,庄氏带着凌琴、妍棋、齐氏带着应辰、应景、曼书、蕴画去了袁老太太那边。

  正如林姨娘所说,庄氏让凌琴跪谢老太太之时,蕴画见齐氏正朝自己使眼色,忙拉着应辰、曼书也一同跪下来,侧头悄悄去看,应景也跪了下来,正应了林姨娘昨晚那句话。

  庄氏自从得了袁老太太亲口许诺后,简直是神清气爽、精神焕发,满脸堆着笑,说道:“老太太,凌琴已有十四岁了,平日里得老太太怜爱,也曾找过嬷嬷专门教习她女红,可是如今她年岁已大,认字却不多,咱们侯府虽也是大家,可老太太宽厚,所以规矩上便松懈了许多,凌琴进了旁的家里,到底不比咱们自个家这般宽松。所以,还请老太太做主,给寻位有学识的教书先生回来吧。”

  袁老太太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辰哥儿、景哥儿也都到了入学的年纪,耽误了可不好。青枫,你四处去打听打听,寻一位有学识人品好的先生回来,专门教习辰哥儿、景哥儿学问,让凌琴在旁边也跟着听吧,多识几个字总是好的。”

  袁青枫应了下来。

  蕴画在一旁瞧得真真的,曼书用期待的目光直盯着庄氏看,突然明白过来庄氏到底是用了什么才笼络住了乔姨娘和曼书。

  果然,庄氏朝凌琴使了个颜色,凌琴偎依到袁老太太身边,说道:“老太太,昨儿个凌琴也有错,竟容不得妹妹说几句浑话,惹得家里人都受累,凌琴向老太太赔罪了。”

  袁老太太一向待凌琴亲厚,怎忍心斥责她,见她明理晓事,自是疼爱她,说道:“昨儿个你受了屈,原是怪不得你的,可是你母亲误伤了你婶娘,你还要代你母亲给你婶娘好好陪个不是才对。”

  庄氏用匕首伤了齐氏,虽说长幼有序,可是要庄氏去给齐氏赔罪也在情理之中,袁老太太却说要凌琴代替庄氏给齐氏赔罪,明显有些包庇庄氏了,这叫齐氏如何不恼?

  齐氏面色很不好看,扶起凌琴,勉强笑着说道:“不过就是些许小事,大嫂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老太太待大嫂这般宽厚,大嫂往后不要再寻死觅活就好了。”

  众人如何听不出齐氏话里深意,庄氏当下垮下脸,凌琴在一旁按了按庄氏的手,岔开话题说道:“等二叔请来先生,辰哥儿、景哥儿自是要去的,可是只凌琴一个女孩家多没意思?不如让妹妹们都跟凌琴一同去,一来妹妹们多识些字懂些规矩,也是好的,二来彼此间有个照应,互相督促更能用功些。”

  齐氏似是有所了悟,倏地侧头看向庄氏,见庄氏面有得色也帮着凌琴劝了老太太几句。

  蕴画早已料到,不曾讶异,倒是曼书紧紧揪着衣襟,一脸紧张得望着老太太和袁青枫。

  袁老太太沉吟了片刻,问向袁青枫,说道:“青枫,此事你看如何?”

  “一切但凭老太太做主。”

  袁老太太回身望了蕴画、曼书一眼,见曼书一脸期待,反而蕴画却是神情淡淡,坐在那里不卑不吭,似是从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于是心念一转,开口说道:“妍棋年纪不小了,是该跟着去的。只是曼书、蕴画年纪尚小,再过几年怕也是不迟的。”

  此话一出,齐氏眼神一黯,她早已想过要请位先生教习蕴画和应辰,只是此事由她先开口,又恐着了老太太的眼,怕她说一心念着自个亲骨肉如何的。

  眼下,乔姨娘和曼书帮着成全了庄氏的心事,庄氏反过来再帮着乔姨娘得偿心愿,正好去了自己心头顾虑。

  谁知,袁老太太却是不允的。

  齐氏正要开口说话,曼书抢在她前面,站起身来急赤白咧地说道:“老太太,曼书、四妹和大哥是同一天出生,都是一般大。更何况,应景才十岁呢,怎么他能入学,曼书和四妹就不能了?”

  袁青枫朝曼书低喝道:“越发没了规矩。老太太的话,你也敢顶撞?”

  袁老太太不以为杵,反而朝一直默不吭声的蕴画问道:“画儿,你说说看,你想不想跟着你大姐姐一起念书习字啊?”

  蕴画见袁老太太眼神犀利,心下一凛,又见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自身,迟疑回道:“回老太太的话,蕴画也不知到底要不要去念书习字……”

  曼书在一旁听见这话,差点没晕过去,齐氏也微微蹙眉,不知蕴画向来伶俐怎么这会竟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袁老太太“哦”了一声,似是对蕴画迟疑的原因很感兴趣,接着问道:“那你在顾虑什么?”

  蕴画一本正经得说道:“蕴画听严妈曾经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念了书便没了德,有德便识不了字,蕴画委实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

  庄氏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众人都齐声大笑起来,袁老太太差点笑出了泪,“画儿,不要担心识了字便是失了德,识了字这德也少不了半分,你跟你三姐一起去念书吧。”

  蕴画装作无知,虽招了曼书几记鄙视的白眼,可是到底让袁老太太看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此事议定,众人散了去。

  齐氏房内,袁青枫似是不经意地问起齐氏如何惩戒的曼书,齐氏将打三下手心,禁足三日,书写谨言慎语四字五百遍的惩戒说给袁青枫听,袁青枫心里略宽慰了些,直说齐氏的惩戒太轻,不足于给其教训。

  “曼书才不过这般年纪,能给多重的惩罚,不过就是小惩大诫让她记在心里罢了?乔姨娘管教不力,才真真是该罚的……”

  袁青枫眉眼一挑,正待发问,便听见齐氏不冷不热地说道:“老爷难道还看不出吗?昨日那些出自曼书嘴里的浑话是谁教的?那都是她与大嫂暗地里作下的好事,她教着曼书、蕴画耍弄伎俩,我是万万不许的。老爷难道还觉得我罚她不得?平日里老爷如何宠她,我都可以装作看不见,可是如果谁要祸害曼书、蕴画,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全的。罚她,是给她一个教训,如若她再犯,那么……”

  “那么你待如何?杀了她不成?”袁青枫反问道。

  齐氏没有作声,兀自把弄着手里的茶盏,袁青枫担忧乔姨娘,于是紧跟着问道:“你将她怎么样了?”

  齐氏面无表情地说道:“打了二十大板,关了柴房。”

  “她前儿个身子才刚好了些,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折腾?”袁青枫气急败坏地喝道,见齐氏眼里噙满了泪水,左手腕上又缠着厚厚纱布,止住话转身出了房门。

  袁青枫往柴房那边走去,他如何没有看出其中端倪,只是凌琴早晚是要嫁人的,曼书、蕴画也早晚是要念书的,只要不出大乱子,由着她们折腾便是。

  柴房内,袁青枫并未见到乔姨娘,抓着一个正在打扫的丫鬟问起来,那丫鬟惊恐不安地回答未曾见过。

  袁青枫心念一转,又折身去了乔姨娘那边,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却见乔姨娘正坐在书桌前,从容安静,执笔抄写一卷《金刚经》,字迹秀丽整洁。

  袁青枫松了口气,说道:“你倒是好闲情逸致,白害我担心一场。”

  “枫郎太瞧得起我,我哪里是有什么闲情逸致?不过就是静静心,让自己好过些罢了。”乔姨娘温婉说道。

  袁青枫上前揽过她的身子,低声问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能让曼书、蕴画念书,长些见识……”

  “那你说给我听,我会不允?”

  “即便你允了,有人非要拦着怎么办?”

  “你是说太太?她不会拦着的……”

  乔姨娘倏地抬眼盯着袁青枫,问道:“她为什么不会拦着?”

  袁青枫微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要他告诉乔姨娘,蕴画是齐氏的亲生女儿,即便是为了蕴画,齐氏也不会拦着的吗?

  袁青枫安抚了乔姨娘几句,又回到了齐氏那边。

  齐氏半卧在床榻上歇着,眼眶红红的,似是刚掉过泪,见袁青枫进来忙用帕子拭了侧过头不说话。

  袁青枫此时已知刚才齐氏是恼了自个才故意那么说,而自己的态度又着实伤人,心下对齐氏生出些歉意来,柔声说道:“刚才是我情急,你不要放在心上。”

  齐氏说话一向是不饶人的,当即说道:“怎么?见了人家在抄写佛经,就不心疼?”

  袁青枫又说了几句好话,齐氏软下来,当即说道:“你当我是真罚她吗?前一阵子老太太曾说过要找个字好的女眷代她抄写七七四十九遍佛经,好在佛祖面前供奉为袁家祈福,我早就想着要乔姨娘来抄写,只是她一直推说身子不爽快才拖了下来。经昨儿个那么一闹,她理亏,这才答应写的。”

  蕴画房内。

  半个时辰过去了,蕴画卧在床榻上一动未动,她的身子几近麻木,微微眨了眨眼睛,朝一旁的蜜柚使了个眼色,蜜柚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三小姐还在屋里呢,就是不肯走。”

  蕴画咬牙,自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曼书就跟膏药一般贴着自己进了房门,说自己立了功,一定要蕴画领她的情答应她一个条件,而且这个条件暂时还未想出,等什么时候想出了蕴画再照办。

  霎时间,蕴画便想起电视连续剧中,赵敏要张无忌答应那三个条件的画面,有些失笑。曼书紧追不放,蕴画本想随口答应打发她离开,谁知曼书却突然有了主意,一定要蕴画去乔姨娘那里答应才肯算数。

  蕴画自然是不肯的,如果以曼书的智商要自己答应将好吃的好玩的让给她也就罢了,如果是旁的要紧事,如何让?如何舍?如何答应?

  蕴画装病在床榻上歇下,那曼书又如何是个善茬,定要在房里陪着蕴画,待蕴画好转了才肯离开。所以,蕴画便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装昏迷了半个时辰,蜜柚也跟着累,倒是曼书兴致好,坐在桌几前,慢悠悠地吃着蕴画房里的点心,眉眼都是笑意。

  正在这时,荔枝抱着几块布料兴冲冲地进了屋,嘴里嚷道:“四小姐,你快来挑挑那块布料颜色合你心意……”

  话音未落,见曼书还在房中,当即嘎嘣止住话愣在那里。

  曼书径直从荔枝手里接过那几块布料翻看着,问道:“又不是节下要做新衣服,你拿布料进来做什么?”

  蕴画见曼书还在翻弄着那些布料追问着荔枝,而荔枝茫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只得无奈地坐起身来,说道:“明儿个去念书,我想让严妈帮着缝制一些好看的书套,将书封给包起来,这样总不至于才念几天就将书封弄皱弄脏。”

  曼书自是没见过的,听见蕴画这样说,眼前一亮,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非要蕴画先做出一个来给她瞧瞧,蕴画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并出招反袭,如若曼书想要看书套为何物,必须放弃逼迫蕴画答应她的条件。

  曼书琢磨了片刻,按捺不住对新事物的兴趣,满心欢喜地应下离开了。

  “四小姐,先不管你说的书套到底为何物,单单四小姐这样的纠缠,也令人吃不消啊。四小姐一味忍让,只会让三小姐越发张狂,难道连长大后三小姐来抢夫婿四小姐也不管?”

  荔枝轻声埋怨道,蜜柚戳了她的额头一下,低声叱道:“三小姐、四小姐才多大年纪,你好端端地胡言乱语就提起什么夫婿来?没羞耻的,我看是你想夫婿了吧?”

  荔枝羞红了脸,又说不过蜜柚,索性不理会她,朝着蕴画说道:“反正四小姐早晚是要嫁的。老太太既已答应大小姐,要给大小姐寻门体面的亲事,大小姐这辈子都算是有着落了。到四小姐寻亲那时,也要卯足劲讨老太太欢心才是。”

  蕴画只作听不明白的,胡乱敷衍了几句才歇下。

  待到了次日,蕴画向齐氏请过安后,见严妈不在齐氏跟前伺候,便拿着布料严妈房间去找,迎头便碰上珊瑚。

  “严妈接到信昨儿个傍晚急匆匆得回乡了,还是太太让家里套车送的,怕是要耽搁几日才得还,四小姐有什么事吩咐珊瑚也是一样的。”珊瑚笑着说道。

  倒不是她也与严妈一般,都是清楚蕴画真实身世的,所以才待蕴画恭敬,只是见蕴画素日里懂事又乖巧,齐氏待她亲和,所以珊瑚也未曾轻看过蕴画。

  “无甚要紧事,不过就是来问严妈些女红针法。蜜柚荔枝手上功夫也疏松,我可不想拜的头一个师傅便是稀松平常的。”蕴画笑吟吟地说着,米黄色短襦藕色长裙,站在那里如同新抽嫩芽的枝条,舒展而鲜活。

  珊瑚夸赞了蕴画几句,便被齐氏房里的丫鬟叫了过去。

  蕴画带着蜜柚往回走,远远便瞧见应辰和曼书正在说话,正要避开去择路而行,谁知还是叫曼书瞧见了,招手唤道:“四妹,你过来。”

  蕴画让蜜柚将布料带回去,自个硬着头皮朝应辰和曼书那边走过去,及至到跟前,曼书一把拉过她,神秘兮兮地说道:“四妹,我听说明年宫里就要选秀了……”

  蕴画蹙眉,有些不甚明了,即便宫里要选秀,与曼书何干?与己何干?值得曼书也跟着说嘴?

  正在这时,乔姨娘带着绣屏从一侧走过来,绣屏手里还捧着一叠宣纸,曼书、蕴画唤过乔姨娘,应辰也朝乔姨娘微微点过头。

  乔姨娘先是看了眼曼书,又看了眼蕴画,终是对曼书说道:“去,将抄好的佛经给太太送过去,就说我一会就过去。”

  曼书本是不愿去的,见乔姨娘再三催促,才只好带着绣屏先自过去。

  花园中,就只剩下乔姨娘、蕴画和应辰。

  乔姨娘朝着应辰笑了笑,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香囊,便说道:“大少爷的香囊勾了丝,如若不嫌,待明日里我亲手缝一个送与大少爷。这个已是破旧了,不如扔了吧。”

  说罢,伸手去摘应辰腰间的香囊。

  谁知,那应辰却突然一侧身,躲开乔姨娘的手,脸上浮现出些许傲慢之色,说道:“不劳烦乔姨娘了,这是太太亲手缝制的,纵然破旧了些,也是嫡房里的东西,旁人怎么扔得?”

  这句话甚是伤人,乔姨娘当即有些发窘,蕴画上前握过她的手,想给予她安慰,只觉得她手心冰凉,似是没有任何温度。

  蕴画见乔姨娘伤心如此,于是不悦地朝应辰说道:“姨娘也是一片好意,你不领情便罢了,怎么还如此出口伤人?”

  那应辰不屑地说道:“我是嫡房里太太生的,是侯府的嫡孙,身份尊贵,那些话难道我说不得吗?”

  蕴画松开乔姨娘的手,径直走至应辰身前,微微扬着脸看向略比自己高出寸许的应辰,一脸地正气凛然,说道:“你就是说不得。谁都可以轻看了姨娘,唯独你不行,谁都可以怠慢了姨娘,唯独你不行……”

  此话一出,应辰一怔,连同乔姨娘也微微有些讶然,两人齐齐看向蕴画。

  蕴画心下一凛,内心如同水湖激浪般暗潮汹涌,掩藏许久的隐秘自问无力揭开,因为道出事实,伤害的又何止是齐氏、乔姨娘两人?

  整个侯府因此蒙羞,袁青枫颜面尽失,乔姨娘在有德妃可以倚仗的情况下又怎肯善罢甘休?到那时,齐氏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自己的前路也会如同流星般在侯府陨落,不见天日,坎坷难行。

  可是要自己眼睁睁看着这对母子隔阂违背天伦,她也于心不忍,所以才在情急之下失言,让应辰和乔姨娘迷惑不解。

  看着乔姨娘深幽的目光,蕴画心下一凛,深知这样的错误不可再犯,嫡庶之争向来残酷,以一己之力无从改变任何。即便自己想在齐氏和乔姨娘间求得一种微妙的平衡,也要懂得自保及时抽身,否则便是害己害人。

  蕴画微微垂目,紧紧握着双手,缓下心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姨娘到底是长辈,更何况大哥与三姐一向交好,大哥难道愿意让三姐看见这一幕吗?”

  蕴画知道自己这样说,应辰定会听到心里去,或许是龙凤胎的缘故,应辰与曼书格外要好些,在诸事上都让着曼书,应辰可以蔑视羞辱乔姨娘,却从无对曼书说过半个不字。

  此话一出,到底是糊弄了过去。

  应辰微微一窘,带着十二分的不甘愿朝乔姨娘点过头告退离开,乔姨娘望着他的身影,抿着唇越发失神。

  “画儿,回头你多往老太太那边去几趟,给你三姐多说些好话哄得老太太高兴一些。”

  齐氏说罢,便往齐氏院里去了。

  蕴画扶着一旁的桃枝,长舒一口气,不妨才觉出掌心里早已生出些微的冷汗,有些后怕地往回走去。

  又过了几日,正是凌琴的生辰。

  因袁老太太身子不适,凑不了兴,便让凌琴自个做东,请了自家兄弟姐妹一起热闹下,权作前几日对于凌琴受屈的弥补。

  当日,蜜柚荔枝才帮着蕴画梳洗好,便见曼书冲进来,急切地问蕴画一会给凌琴送的是什么礼。

  蕴画为此事确实有些伤脑筋,她手里本也有些小玩意儿,可是却非珠玉,实在不好送与凌琴为礼,眼见曼书问起,便只好笑着说道:“我还未想好呢,不知三姐要送给大姐的是什么礼呢?”

  曼书冷哼一声,说道:“你管我送什么,你不肯说给我听,我凭什么要说给你听?打量你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平日里的月例钱还不知被蜜柚、荔枝哄了多少去,能存得了多少体己钱?”

  蕴画听见曼书的话,还不及回头去看荔枝和蜜柚的神色,便听见荔枝说道:“三小姐这话好没道理,奴婢与蜜柚姐姐进侯府已有五六年,自四小姐四五岁起便跟在其身前,做事粗鄙些或许是有的,不够周全时也有的,但是谁要质疑奴婢们对待四小姐的忠心,荔枝头一个跟她拼命。三小姐实在看不惯奴婢们,也甭在四小姐面前编排什么,尽管去告诉太太去,太太如若也觉得奴婢们对四小姐是龌龊不洁的心思,将奴婢们打发出去便是。”

  荔枝的脸呈惨白色,怒极反笑,盯着曼书看,一脸的不忿与屈辱。

  蕴画见状,情知曼书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又惹下了祸端,见蜜柚身子被气得微微发颤,眼里水雾朦胧,似是在强忍泪意,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反了不成?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还并未说错,你就敢甩脸子给我看?”

  蕴画见曼书越发的蛮不讲理,沉下脸缓缓说道:“三姐此话差矣,荔枝蜜柚是我的丫鬟,她们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她们俩该得什么样的评判该有我说了算,与旁人无关。三姐还是管好自个房中的丫鬟就好。”

  曼书极少受蕴画呛白,有些下不来脸,嚷嚷着要去齐氏跟前告状,说完便疾步离开了。

  荔枝跪倒在蕴画跟前,猛然间哭出声,哽咽道:“四小姐,奴婢觉得冤屈,四小姐每个月的月例钱是存在奴婢与蜜柚姐姐这里不错,可是平日里收支进出都在纸上详细记着,从无遗漏。四小姐如若怀疑奴婢与蜜柚姐姐,就将咱们房里的小账本交给太太,让太太瞧瞧奴婢们有没有做过手脚。”

  荔枝哭倒在蕴画跟前,蕴画正要去扶,谁知一旁的蜜柚却越过她去,朝着荔枝低喝道:“咱们受了三小姐挤兑也就罢了,凭的要小姐再受你一份闲气?你如果还念着平日里小姐对咱们的好,便不能在小姐跟前苦冤……”

  荔枝被蜜柚一说,仿若醍醐灌顶般,才意识到逼着蕴画承认自己忠心本就是大不敬,于是紧忙请罪,蕴画上前扶起她,说道:“三姐那样说总归是不对的。她如若不生事也就罢了,如若再去太太跟前说嘴,我定会为你们讨一个道理。”

  蜜柚在一旁说道:“咱们行得正站得直,难道凭别人几句话就能抹黑了?咱们四小姐才不过十一岁,往后的日子长了,还不知会有如何的大风大浪,拼了这条命陪在小姐跟前才是正经。快擦了泪,别那么没出息。”

  荔枝拭了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蕴画跟前。

  蕴画微微笑了笑,说道:“快些走吧,给太太请过安后,还要去大姐那边,晚了总归不好。”

  刚进了齐氏房间,便嗅见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药香,原是齐氏手腕处见好,珊瑚正在给其涂抹生肌祛疤的药膏。

  蕴画向齐氏行过礼,齐氏看了珊瑚一眼,珊瑚转身进了内室,不一会捧了一尊鹿鸣鹤伴玉石雕走出来,齐氏笑着说道:“画儿,今儿个大小姐生辰,总不能失了体面,一会你就将这个送去。”

  蕴画微怔,旋即应下来,见林姨娘带着应景进来,林姨娘看了蕴画身后荔枝手里捧着的鹿鸣鹤伴玉石雕,眉眼动了动,与蕴画寒暄了几句,便往齐氏跟前伺候着了。

  晨曦朝阳,薄雾清辉,阳光穿透轻雾、枝桠投在地上的不过就是淡淡的光晕,不刺眼,不伤心。

  突然,路过一座院内却传来一阵压抑而悲怆的哭声,蕴画驻足,朝那座院子望去,身后蜜柚低声说道:“听说大周姨娘身子越发不好了,这是二小姐在哭呢……”

  “大太太不是说已经给大周姨娘找过大夫了吗?再者说老太太也已过问了此事,大太太难道还敢瞒着不成?敢情欺大周姨娘无所依靠,娘家早已落魄没人撑腰,二小姐又是个不开口的闷葫芦,所以就要将人活生生逼死吗?”荔枝不忿地说道。

  “大老爷在世时,大周姨娘就是个不得宠的,只是还未落得这般凄凉境地,眼下二小姐不争气,大太太又霸道,大周姨娘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院落中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却更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来,令人难以生受,蜜柚叹道,“许是大周姨娘刚才又昏了过去,哎,这样苦熬下去,怎样是个出路?”

  荔枝扯了扯蕴画的衣袖,低声说道:“四小姐,咱们要不要去禀了老太太知道?”

  正是这时,从院子里跑出一个人来,猛然间便撞在了蕴画身上,身后蜜柚赶紧扶了一把,蕴画才不至于被撞倒在地,荔枝正要呵斥,见那人却是二小姐妍棋。

  妍棋看见蕴画,紧紧抓住她的手,一脸的凄惶无助,哭道:“四妹,求你去告诉老太太,大周姨娘又昏死过去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她就拖不了一两天了。”

  “二姐,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求老太太?”

  妍棋脸上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胆怯地说道:“老太太不喜我,我不敢去,去了也无用。”

  “你不去求,怎么知道没用?”

  “四妹,我求求你了,你就替我跑一趟吧,我知道这个家里谁都瞧我不起,可是我还是想要大周姨娘活下去,除了她,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蕴画站在原处,坚决地抽回了手,摇了摇头,说道:“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旁人无法顾及到的,指望别人施舍同情是不能存活下去的。二姐,如若我是你,我便站起来做人,好也罢歹也罢,最次也不过如此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蕴画便带着荔枝、蜜柚去往凌琴的院子。

  妍棋站在原地,许久一动也未动,神色略略有些茫然,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决绝和醒悟,或许,真的该有什么改变了……

  进了凌琴房中之时,凌琴穿了一件水红色短襦镶玫色丝的长裙,装扮得齐齐整整的,曼书与应辰正围着桌前看那些贺礼,见蕴画让荔枝捧进那尊鹿鸣鹤伴玉石雕送进来,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趁着凌琴和应辰围上去看那玉石雕的时候,曼书凑在蕴画跟前低声问道:“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不记得在你房中见过?”

  蕴画未曾作答,便听刚走进来的应景脆生生地说道:“我去给母亲请安时,正巧看见四姐手里捧着这尊玉石雕出来。三姐,母亲没给你东西吗?”

  曼书的面色很不好看,回头狠狠瞪了蕴画一眼,转身便跑出去了。

  蕴画蹙眉,看着模样清秀的应景,见应景胸无城府的笑着,心里就觉得有些发堵,说不出的滋味。

  “四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三姐不高兴了?我不是故意的。”应景看着蕴画,一脸的无辜。

  蕴画无奈地摇头,看似随意地重复着应景的话:“不是故意的……”

  凌琴和应辰还在看贺礼,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蕴画却没了心思,眼神有意无意地朝门外看着,果然,不多时,便有丫鬟跑来说道:“各位少爷小姐,老太太请你们过去……”

  应辰这才发觉曼书不在,问了应景一句曼书去了哪里,应景含含糊糊地答了过去,凌琴正要起身带着应辰、蕴画、应辰过去,谁知那丫鬟又说道:“老太太还特地嘱咐了,一定要带着那尊玉石雕过去。”

  及至老太太的房间,凌琴还有些茫然,不知老太太是为何意。

  蕴画暗叹,看见庄氏、袁青枫、齐氏均在,曼书还在老太太跟前哭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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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锦侯门美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