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电视访问过后的第二天，《全江日报》发表了一篇名为“全江水，浪打浪”的社论，高度评价了武明夫的胆略和智慧。以我的观察来看，《全江日报》已经有很久没有发表过社论了，这应该是一个楼市将继续升温的信号。流经全江市区的那条名叫“全江”的大河现在已经进入了夏汛期，还真的是一副浪打浪的景象，波澜壮阔。

　　高大宽也没少在媒体上露面，百科地产如今握在手里的土地储备让对手们急红了眼，他将是全江市毫无悬念的“新首富”了，没准还是省里的首富。

　　不过很多人都跟我一样，在惊叹于高大宽发展势头迅猛的同时，也好奇于高大宽哪来如此大的资金支持来撬动手里的土地。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资金现在不是我最为关心的问题，我现在最大的压力是如何建造更为优质的房子来满足全江人民的需求，房子的功能不仅仅是居住，它还是一件艺术品，我们准备邀请国外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来为全江人民做设计规划！”同样是面对电视采访的镜头，高大宽脸上的沉着冷静一点都不输给武明夫。

　　我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心不在焉地观摩着这两位全江市“一级演员”的表演。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说实话，他们的演技绝对要比王和平炒房团里的那些演员要高出几个档次。

　　不过这对我现在来说，倒不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眼下最为紧要的是给自己弄点吃的填饱肚子。孙白萍已经搬走了！冰箱又变得空空如也。记得孙白萍搬走的那一天她对我说：“我敢保证，要不了几天你就得想我！你别以为女人在家里是可有可无的阑尾！”

　　她才不是阑尾呢，她现在是“大炮”的得力干将，都差不多是CEO的角色了。

　　我现在也不再是条阑尾了。我是“成功主编”，回头我还得在中间给它再加上一个字——“成功的主编”。

　　但我现在真的是很饿很饿。我还真有点想念孙白萍了！

　　孙白萍从我这里搬走的那一天，她对我说过的话还远不止“阑尾”这么简单。我简直感觉被她蒸了个桑拿。

　　她问我是不是特盼着她搬走？这还用问嘛！

　　她问我是不是挺讨厌她的？这个还真不好说，讨厌应该还谈不上吧！

　　她还问我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她？我说不讨厌不就是代表喜欢了。

　　她对此很不以为然，说“讨厌”是一种感觉，“喜欢”也是一种感觉，还有一种状况是“没感觉”。

　　过了几秒钟之后我才发现她这个细致的分析是用来承上启下的，她说自己对我“有感觉”。

　　“是讨厌吧？”这件事不难猜对，但我要故意猜错。

　　“是喜欢，你怕不怕，是不是吓破你的小胆了？”她挑衅地问我。

　　“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讨厌就是代表喜欢了！”我继续重复自己的逻辑。

　　“你这个人挺没劲的，我要是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会死啊？”孙白萍微怒道。

　　“那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穷啊？你别告诉我你偏爱弱势群体哈！”

　　“那你是不是觉得女人不傍大款就是有病？”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可是真的一无所有。”这是我的一句大实话。

　　“你老实可靠啊！”

　　“可靠？拿什么来靠，连这张大床都是房东的！”我指着卧室里那张被孙白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床说。

　　“不对，不对，我说错了！你一点都不老实！”孙白萍丝毫不理会我拿那张床来说事。

　　“拜托，老实不是优点好不好，我还想改改这个毛病呢！”

　　“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需要理由？”

　　“废话了不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杨小刀？”孙白萍的眼神更加挑衅了，简直就是咄咄逼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杨小刀了？”被人一眼看穿不是件令人心旷神怡的好事，这就像被人一把勒住了咽喉一样，我于是挣扎道。

　　“成功你是不是男人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吗不敢承认啊！”

　　“好吧，我承认我喜欢杨小刀！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生平最忌讳别人说我不是男人了，承认自己喜欢杨小刀又不会死。

　　“我是怎么知道的？真是笑话，难道你就从不照镜子？”

　　“这跟我照不照镜子有什么关系？”

　　“废话，你脸上就写着六个字呢：　我喜欢杨小刀。全都写在脸上了，还问我。”

　　“我有吗？我没怎么着啊！”我为自己的轻浮感到些许不安。

　　“萧平凡也喜欢杨小刀，我等着看你们三个人的好戏呢！”孙白萍摆出一副凡事都瞒不过她的火眼金睛的架势，一切洞若观火。

　　“那以你的慧眼，你觉得杨小刀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萧平凡？”反正一切都被孙白萍说穿了，我何不干脆在孙仙姑这里算上一卦。

　　“本姑娘对于杨小刀究竟喜欢谁没有兴趣！我就问你为什么喜欢杨小刀！”孙白萍明摆着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这个具体说不上来，反正感觉挺好的！”我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上杨小刀，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人生的轨迹凑巧在全江这座小城里交叉了一下而已。

　　“那你刚才还问我喜欢你什么！”孙白萍眼瞅着我钻进了她的套子，有些得意。

　　孙白萍看来远比我想象中“狡猾”，而我也确实“老实”。我竟然上了孙白萍的道，弄得我无言以对。

　　孙白萍也远比我想象中勇敢，她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对我表白了心迹，若是换作我，我是绝对没勇气跟杨小刀说上这番话的。借我几个胆也不灵。

　　那我到底喜不喜欢孙白萍呢？我自问道。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也没想过要去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心里现在已经先入为主地装进了杨小刀，看来我的心也就是我这间出租房这么大，它只有一个卧室，刚好够摆放上一张床，平白多出一个人的话，就只好睡客厅的沙发了。

　　孙白萍怎么能在我心里睡沙发呢！我当初可是把卧室都让给了她睡的，自己睡的沙发。

　　如果她比杨小刀先出现在全江的话，一切可能早就都水到渠成了。也许那个时候是我向孙白萍表白也不一定呢。也许吧！

　　这现实就是一名邪恶的编剧，它把所有的情节都搞得很乱。譬如那位心如止水的萧平凡大师偏偏也喜欢杨小刀；又譬如“大炮”会在结婚前夕把新娘子丢了；再譬如我的前女友会在与我分手之后选择了“闪婚”……

　　我和孙白萍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客厅里，整个屋子都装满了尴尬。爱情这个东西对环境是很挑剔的，就像现在这样，客厅里摆放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没有烛光，没有鲜花，也没有应景的背景音乐，孙白萍她就要搬走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竟然说喜欢我！这一切真是既真实，又虚幻！和当初我的前女友离我而去时一样。

　　孙白萍说自己总是跟不上我的脚步：　她开始喜欢我的时候，我有女朋友；我刚恢复单身，却跑回全江了；她追到全江的时候，杨小刀又出现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她真是很不幸。如果藏在我现实里的那个编剧很邪恶的话，那孙白萍现实中的那个编剧一定是恶毒的，甚至有些变态。

　　“我要走啦！我的真情表白没吓着你吧!”孙白萍甩了一下头发，起身要走。

　　“没有！没有！我没那么胆小！”

　　“我逗你玩的，别太往心里去啊！在你这儿白住了这么久，这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答谢礼物吧！”孙白萍恢复了常态，又豪爽起来。

　　“这算是哪门子礼物啊？”这送礼的人也未免太有个性了吧。

　　“当然了！我这礼物可不是乱送的。我说我喜欢你，至少可以让你高兴高兴吧，满足一下你的虚荣心，你就没事偷着乐吧！”

　　“别，我怎么觉得这礼物收得有点像贪官受贿似的，心里挺不踏实的！”

　　“那你也行贿一下我，说你喜欢我，我不会觉得不踏实的！”

　　颜文良一大早就给我打来电话，说财务那边已经把销售提成核算完了，相关的手续也已经办妥，就等我去签字画押了。

　　没想到这财神爷起得比我还早。此事我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却不知道如何答复颜文良是好。

　　我当时正在楼下的包子铺门前排着队，就在颜文良的电话打过来之前，那只雪橇狗如约而至，叼着一只肉包子大摇大摆地走了。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感叹唏嘘。

　　这只雪橇狗现在已经是全江市的明星犬了，它的成名路径跟吴刚一样，都是拜《白鸟生活周刊》所赐。当初我那篇《一只狗的生活态度》可是让这只雪橇狗出尽了风头，也让这家包子铺的生意变得更加兴旺了——很多人是来排队看狗的，免不了也顺便买几只包子。

　　雪橇狗的生活态度是潇洒不羁的，还带着几分霸道，根本不在乎人类是如何评价它的。而我就没那么潇洒了，有人大清早地要给我送钱，我却犹豫徘徊了。

　　我心里是没打算要这笔钱的！我想从颜文良的口中知道更多百科地产的资金秘密，如果我不要这笔钱，这就是笔不大不小的人情债。

　　我的财务状况告诉自己，我是需要这笔钱的！三万块的投资使我变成了《白鸟生活周刊》的股东。由于这个股东身份，我现在每个月只能领取微薄的薪水。萧平凡说这是象征性工资，确保我在全江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所以我穷得是丁当响。一个乞丐面对一碗香喷喷的排骨时的冲动我还是有的。

　　可这碗排骨有些来路不正，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来到办公室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大炮”打电话，向他表明我的想法，希望他能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建议。

　　他说我这是“有病”。除了这两个字，“大炮”不愿再作过多的评价。

　　“你想从颜文良那里知道什么？我去找他严刑逼供，事成之后你把那几万块钱给我得了，哈哈！”“大炮”粗犷的笑声从电话听筒里蹿了出来，把我的耳膜刺激得嗡嗡作响。

　　“当年美国中央情报局雇佣黑手党老大暗杀古巴领袖卡斯特罗，你知道花多少钱吗？才15万美金！这15万买的可是卡斯特罗的人头呢！”

　　“人家有钱人炒房关你什么事啊，就算你挖出些内幕来，这又卖不了钱！你不会还想得个什么普利策新闻奖吧？”

　　“大炮”在电话的另一头继续叨唠。

　　“对了，你把我们家孙白萍怎么着了？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大炮”话锋一转地突然问道。

　　“我没把她怎么着啊！孙白萍她怎么啦？”

　　“自从她从你那搬出来之后，情绪就一直不高啊，整天板着个脸！我还以为是你得罪她了呢！”

　　“没有，没有，我哪敢得罪她啊！”

　　孙白萍搬走之后就跟消失了似的，我这些天连她的电话都没接到一个，更谈不上见一面了。孙白萍这个人整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真是想不到她也有情绪低落期。这一定跟那场临别时的“真情告白”有关！

　　这也不对啊！那天我明明是看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着边际的玩笑话说得比我还要多，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深沉了呢？

　　由此看来，这些天不太对劲的还不止杨小刀一个人。

　　我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见过杨小刀了，屈指算来，比没见孙白萍的时间还要长。所有关于杨小刀的情况我都是通过萧平凡之口得知的。萧平凡说她现在完全进入了状态，带着一个小团队没日没夜地加班。萧平凡还说，杨小刀已经去百科地产提过一次案了，这次项目招标竞争很是激烈，杨小刀的压力不小。

　　萧平凡每次跟我见面的时候，都喜欢跟我谈论杨小刀，言语间充满了幸福感。

　　杨小刀这段时间里也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而她以前每天都会在电话里跟我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大多是些生活和工作当中的琐碎之事。

　　我倒是主动给杨小刀打过几次电话，但每次通话都不到一分钟就挂了。她说自己最近特别的忙，而我显然不能成为她停下来的理由。

　　我只能花更多的时间跟华一朵和石小军他们呆在一起，每天讨论形形色色的选题。媒体就像是一只望远镜，它总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东西。

　　华一朵说现在大城市里的“蜗居族”又有了新动向了，他们开始住进了一种名叫“集装箱公寓”的新鲜玩意里；石小军说蜗居的人又有新绰号了，叫什么“蚁族”！

　　我乐此不疲地通过《白鸟生活周刊》向全江人输送着各类新鲜的名词，想借此告诉他们，他们生活得有多幸福。

　　得闲的时候，我还专程去了趟全江市人民公园。我找到了那棵大树，大树底下有很多忙忙碌碌的蚂蚁，我不知道那只我曾喂食过的小蚂蚁还是否健在。它可能已经死了，死在人们匆忙的脚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