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嘴里所说的孙白萍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她精明能干，蜗牛婚介公司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被孙白萍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大炮”事业上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大炮”说孙白萍说话极具煽动性，在她的撮合下，大款爱上了灰姑娘，恐龙爱上了青蛙……

　　“大炮”赞不绝口地夸着孙白萍，兴致极高，把我和颜文良搞得云里雾里的。特别是颜文良，他压根就不太清楚这位婚介领域的奇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现在公司老板娘位置空缺，听你这么夸这位孙白萍女士，干脆把她收编了得了，正好补个空缺！”颜文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

　　“去你的！我哪有这本事，你以为我是情圣啊！”“大炮”突然变得谦虚谨慎起来。

　　“颜总的建议我看值得考虑！”我不失时机地帮腔道。

　　“虚伪！成功你这小子越来越虚伪了。我倒觉得你跟孙白萍之间有问题，你还在这里故作玄虚！”“大炮”直言不讳地说。

　　“大炮”这个外号在定型之前叫作“大嘴”，“大炮”只不过是“大嘴”的升级版而已。从现在看来，“大嘴”其实更为贴切！

　　“你去死吧，大炮，你丫是不是想整一个全江市最大的冤案啊！”我在北京混迹过几年，别的没学会，单单学会了这个“丫”字，气急败坏的时候就会用到它。

　　“大炮”说自己并不是凭空猜测，他列举了孙白萍最近一段时间来的种种反常之举，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孙白萍从我那里搬出去之后；他还说现在孙白萍听不得别人在她面前提“成功”这个名字，如果有人不小心提到了，孙白萍定把“成功”损上一顿，简直是说得一文不值，良心大大的坏了。

　　“孙白萍干吗不惜血本地骂你小子啊，你以为你是秦桧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大炮”有理有据地分析说。

　　颜文良一听也来劲了，说这是最典型的“由爱生恨”，而且爱是真，恨是假！还说我们“文人”统统都辅修过“泡妞专业”，在获取女人芳心上简直是所向披靡，手到擒来。

　　“大炮”当即表示不服，他说自己也是“文人”，怎么这方面就是弱项呢！他最终把我总结为“蔫坏”，说女人就喜欢这种本事不大，却又有些蔫坏的男人。

　　“你们看《围城》里的方鸿渐，多窝囊一男人啊，博士文凭都是花钱买的，事业上也一塌糊涂，但苏小姐、唐小姐，还有那孙小姐偏偏喜欢他，邪门吧？”“大炮”以文学作品里人物为例，可谓是一箭双雕，既表明了自己的“文人”身份，又毫不留情面地攻击了我，很显然是把我当情敌对待了。

　　“‘大炮’你太恶毒了吧，竟然拿我跟方鸿渐比，我有他那么不堪吗?”我倒不是很生气，我觉得自己要真有“大炮”说的那样讨女人喜欢就好了，可杨小刀最近并不怎么搭理我啊！

　　男人就是这样，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乐此不疲地谈论女人，好像不说说女人这个话题就会立刻死去一样。

　　“大炮”的这一论调还株连到了萧平凡，他说萧平凡跟我是同一类人，当年萧平凡南下广州时，近半年时间都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无奈之下只好去酒吧里唱歌，其最后的结果就是与那位比他大八岁的有夫之妇产生了一段令人纠结的爱情。

　　萧平凡还能凭唱歌谋生？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我还以为他只会写诗呢！

　　萧平凡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全江市“十佳鸟巢”的评选榜单终于出来了。这是萧平凡的创意，他想借这个榜单来吸引全江市地产商对《白鸟生活周刊》的注意。

　　这是一张我一手炮制的榜单。当然，在评选过程中我还是很重视民意的，我综合参考了读者的选票和一些“专家”的意见，最终遴选出这十个楼盘来。

　　“蓝色海洋”与百科地产的“地中海豪情”毫无悬念地榜上有名。“地中海豪情”显赫地占据了榜单第一名的位置，这是萧平凡的有意安排。若是只根据民意选票和专家意见，排在第一名的应该是“蓝色海洋”。

　　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些内幕。原来所谓的“暗箱操作”竟是如此的容易，我大笔一挥，“地中海豪情”便成了状元之才了！

　　榜单发布之后果不其然地引起了广泛的行业关注，一切正如萧平凡当初所预想的。榜单所产生的效应也有我们事先没有想到的——那些没有入围“十佳”的地产楼盘开始频繁地与我们沟通交流。这样的电话我就接到过好几个，大都是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的楼盘转一转、看一看。

　　为了使这份榜单的影响力能发挥到极致，萧平凡还张罗了一场盛大的颁奖典礼。

　　典礼举行的当天晚上，全江市最高档的轿车都汇集到了全江最好的大酒店，盛况空前。

　　高大宽如约而至，刚进酒店的大门便被各路人马团团围住了。他是当晚的“男一号”，享受这种偶像级待遇一点都不为过。唯一不幸的是高大宽的贴身女助理，高跟鞋都被踩掉了一只，急得她在酒店大堂里团团转，一瘸一拐地低着头到处找鞋。

　　从大堂到颁奖现场还有一条几十米长的红地毯。萧平凡说全江是个小地方，走过红地毯的人并不多，他要为今晚所有的嘉宾营造出一种奥斯卡颁奖典礼的感觉来。红地毯的两侧布满了摄影师，不管来者何人，只要被领道的女模特带上了红地毯，就会被摄影师们一顿轰炸式地狂拍，强烈的镁光灯把地产大佬们照得是眼花缭乱。

　　而现在，以高大宽为核心的人堆挡住了红地毯的道路，酒店里身材魁梧的保安不得不紧急出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高大宽安全地护送到了VIP室。人群被驱散之后，女助理的高跟鞋终于出现了，它孤零零地躺在红地毯上，独享着贵宾待遇。

　　在VIP室里接待高大宽的是萧平凡和杨小刀。杨小刀当晚穿了一身紫色的晚礼服，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在高跟鞋的帮助之下，她显得比站在身旁的萧平凡还要高出半个头来。萧平凡当晚也是盛装出席，头发和皮鞋都透着亮光。

　　今晚，高大宽是萧平凡和杨小刀的猎物。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晚的这场盛典正是萧平凡为高大宽精心准备的狩猎场。

　　我当晚的任务是负责接待“蓝色海洋”的开发商老板。他是一位只有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言行举止都很得体。我早就得知他是全江市学历最高的地产开发商，他的本科学历让只有小学文化的高大宽望尘莫及。如果我的情报工作无误的话，他应该还是全江市最年轻的地产商。

　　在嘉宾室落座之后，我发现这位“蓝色海洋”开发商老板的话并不多，属于典型的吃冰棍拉冰棍——没化（话）。为了打破沉默，我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不停地没话找话。说实话，我聊天的技巧很蹩脚，基本属于“查户口型”：　是不是全江本地人啦，上的是什么大学啦，什么专业啦，就差问他今年多大年纪、赚了多少钱了！

　　他有问必答，倒是配合。他是全江人，在北京上的大学，绘画艺术专业。最要命的是，他是十六岁上的大学，当之无愧地属于神童级的人物，早年还在北京开过画展。他还说自己很喜欢我们周刊的名字，觉得很文艺。

　　他向我强调自己专业出身，说这直接导致了他对建筑的挑剔。他把自己的每一个地产项目都当作一件艺术品来经营开发，所以他建的是全江市最好的房子。我看得出他对其他获奖楼盘的鄙夷之情，也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对高大宽的“地中海豪情”位居榜单第一有一些不满。

　　我向他解释说，这可能是因为“蓝色海洋”的价位过高，直接影响了读者的民意选票。

　　实在没话可说了，我干脆把华一朵叫了过来，讨巧地给他安排了一场现场采访，我借机置身事外地溜了出去。

　　离开VIP接待室之后，我如释重负地在大堂里到处转了转。嘉宾走红地毯的仪式已接近尾声，邀请的客人们已陆续到场，此时颁奖典礼大厅里传出阵阵民乐声，我知道这是萧平凡安排的“女子十二乐坊”开始热场了。这是一支全江市本地产的民乐组合，我将它称为“山寨版十二乐坊”。萧平凡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说现在唯一能拿住地产商老板命门的法宝就是高雅艺术了，不管它是正统的还是山寨的，只要那些乐器能发声，就定能拨动大佬们的心弦。

　　当晚的典礼可以说是格外的成功，第二天的全江论坛上就有帖子称这是“全江史上最牛的典礼”。对此萧平凡意气风发，他在次日的总结大会上说：“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做最牛的！”

　　“大炮”应邀出席了当晚的颁奖典礼，他照旧毫无创新地在现场乱发了一通名片。让全江市所有适婚年龄的男男女女结婚，成了“大炮”最大的理想。

　　孙白萍没有来。我是邀请了她的！“大炮”说孙白萍的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

　　一周过后，“蓝色海洋”的楼盘广告便出现在了《白鸟生活周刊》上。华一朵说自己的功劳最大，那次采访她把自己所知道的画家数了个遍：　梵高、毕加索、达芬奇、徐悲鸿、齐白石……华一朵说那次采访她投其所好地死扛了不到十分钟便黔驴技穷了，险些把贝多芬给搬出来！

　　幸好华一朵当时灵光闪现，要是她真的从嘴里蹦出“贝多芬”三个字来，“蓝色海洋”的广告就彻底泡汤了。

　　对于这个小故事，我们编辑部足足笑话了华一朵一个星期。最后我总结说：“知道就是生产力！这就难怪百度公司那么赚钱了，因为它什么都知道！”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杨小刀也获得了一次与高大宽面谈项目合作的机会，可谓是捷报频传。萧平凡评价说，“十佳鸟巢”颁奖绝对是公司里程碑式的大事件，在此之前杨小刀已经与百科地产的“小鬼”们纠缠了老半天，光是合作提案就修改了不下十次，进展却微乎其微。现在好了！高大宽曾亲口说本次典礼是他在全江参加过的最好的活动，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萧平凡说至少他现在可以随时给高大宽拨打手提电话了，不必通过难缠的秘书！

　　突然闲下来的我此时鬼使神差地想去看一看孙白萍。自从她从我这里搬走，我就没见过她。

　　我不清楚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见她，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应该去看看她。她当初可是投奔我而来的，我把自己当作孙白萍在全江的监护人了。虽说孙白萍是个成年人，压根不需要什么监护。

　　孙白萍见到我的时候，竟然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高兴，她一手拽过我手上的水果篮，叫嚷着说：“这么点水果就想打发我啊，你得请我吃饭，我要吃大餐！”

　　孙白萍比我上次见到时要稍胖一些，气色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差，看来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并不利于减肥。

　　“我听‘大炮’说你身体不太舒服，看病人不就是买水果嘛！”我抬头打量了一下孙白萍居住的出租房，说道。

　　“谁说的？看病人还可以买花啊！”孙白萍随手把果篮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开始忙活着给我倒水。

　　“买什么花啊，花又不能吃！”

　　“就知道吃、吃、吃！亏你还是中文系的呢！”

　　“我怎么看你活蹦乱跳的，不像是生病的人啊！比我可精神多了。”我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很怀疑孙白萍的病。

　　“早好了！小感冒而已……哎，成功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啊！”

　　“那你好好的，今天干吗没去上班？”如果我手腕上的表没有坏掉的话，现在应该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当属正儿八经的上班时间。

　　“你管呢！‘大炮’哥让我休息一周。”孙白萍一脸得意地说。

　　我跟孙白萍不咸不淡地聊了好一会儿，而我也像个监护人似的问了问她最近的工作情况和生活状况。孙白萍直说我像个老头，至少有点像她老爸在电话里的腔调。

　　孙白萍对于自己没能参加我们的颁奖盛典深表遗憾。

　　这话我怎么听都觉得假，到现在为止，我始终觉得孙白萍是故意不参加典礼的，是有意不见我。

　　我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你那天真的感冒了？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你看你现在，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去跑个马拉松都没问题！”我继续怀疑道。

　　“切！我不参加你的典礼，是不是还需要向你出示医院开出的病假条啊！”

　　“我还以为你在故意躲着我呢！嘿嘿！”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要是不把这个事情给搞清楚了，那我算是白来了。

　　“躲你？哈哈！你以为你是灰太狼啊！”

　　“那你搬出来这么久，怎么连电话都没一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本姑娘忙，不行啊！”

　　“行，行，你忙，你忙，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好，好，你就当我怕见你吧，这下行了吧！满足了吧！”孙白萍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

　　“你真的病了？”这一次我是故意逗孙白萍的。

　　“本小姐来例假了，痛经，行不行啊！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唐僧的男人！”孙白萍一手操起沙发上的一个靠垫，劈头盖脸地向我砸了过来。

　　这回我彻底没话了！

　　孙白萍突然话锋一转地说自己想拉拉了，非要拽着我回家看一趟拉拉。看完了拉拉之后，孙白萍当晚毫不客气地痛宰了我一顿，绑架着我去吃了一顿西餐。

　　对此，孙白萍美其名曰：　她出血，我也得出出血！

　　我被她的这一经典名言弄得是大败了胃口，她却胡吃海塞了一顿。如此狂野的吃西餐法，我还是头一回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