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转眼又是一周。

　　孟可芸离开全江的那一天，我没去机场送她。她是跟她母亲一同去的北京。她母亲太认识我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回避。

　　萧平凡开车去机场送孟可芸的时候，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今天是周一，搁在往常应该是最为忙碌的一天，不过今天我好像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

　　临近中午的时候，华一朵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的跟前。“出事了！出事了！”华一朵像个卖报的小报童一样吆喝道。

　　“出什么大事了？大呼小叫的！”我一脸茫然地问华一朵。

　　“你没看新闻啊？”

　　“什么新闻？”

　　华一朵此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拉开，并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座椅上。只见她迅速敲击着键盘，点击着电脑鼠标，不久便打开了一家大型门户新闻网站的首页。

　　“你看看这个！”华一朵用鼠标的箭头指向一条排列在新闻首页第五条的新闻标题。

　　“全江市占补平衡惊现黑洞，土地储备告急！”我嘴里念道。

　　华一朵快速地点开了这条新闻，一个新的窗口跳了出来。华一朵离开了座椅，示意我坐下。

　　“你快看看吧！”

　　这是一篇揭露全江市政府在“占补平衡”问题上弄虚作假的报道。整篇文章文风辛辣，强烈指责全江市政府在城市建设开发中侵占了大量的耕地，并公然违反《土地管理法》中的“占补平衡”原则，“先占后补”，或者是干脆“占而不补”，这显然又违背了国土资源部《关于全面实行耕地先补后占有关问题的通知》精神，导致了耕地的大量流失。

　　文章说如果全江市政府现在着手治理，就势必会造成建设用地的供应不足，造成全江的土地储备告急；如果继续对此问题置之不理，则又是在公然对抗相关的土地管理法。全江市政府正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什么叫占补平衡？”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文章之后，扭头问道。

　　“占补平衡是新《土地管理法》中一项保护耕地的制度，各级政府需要按照‘占多少，垦多少’的原则来实现平衡，各建设单位必须补充相应的耕地来弥补占用的土地，没有条件开垦的，应依法缴纳耕地开垦费，专款用于开垦新的耕地，以此来保证耕地的数量。”华一朵跟背诵法条似的说道。

　　“我也是刚知道什么叫占补平衡！网上搜的，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华一朵补充说道。

　　“那这篇报道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全江这几年只占耕地，却没有去开垦补充！”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占补平衡”。

　　“可不是嘛，你看全江的开发区，以前可都是耕地呢，现在的好多房地产项目都修建到城市外围去了，基本都是在占用耕地！”华一朵在我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跷着二郎腿说道。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法律呢，有意思！全江市政府这回要遭殃了！”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这是哪家媒体发出来的文章啊？”我问华一朵。

　　“好像是北京的一家报纸，现在网上转得到处都是。我听说现在政府大院里都乱了套了。”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你看看，那个武明夫市长上台以后，全江盖了多少房子啊!那开发区、工业园区，都是他一手主导的，我看他这几年除了在全江修房子，就没干过别的！”我对那些只知道修高楼盖大厦的官员向来没有好感，因为无论他们批多少地，盖多少房子，这房价还是只涨不跌，就好像在整个地球上都盖上房子都不够中国人住似的。

　　“没错，武明夫这回算是一屁股坐到屎上了。你看吧，要不了几天，这个工作组、那个工作组的就会都跑到全江来，热闹咯！”

　　此时外出采访的石小军也推门走了进来，他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都听说了没？全……”

　　“都知道啦！”没等石小军把话说完，我和华一朵便异口同声地回答说。

　　“这……这回可坏了，出这么一档子事，全江的房……房价肯定是跌不下去了！”石小军说。

　　“你慢点说！急……急啥呀！”华一朵一见石小军结巴，自己也跟着急了。

　　“对啊！这全江的土地储备都告急了，那报道说未来几年全江都拿不出什么土地来建房子了，这房价还不得坐上直升飞机啊！”石小军的话算是点醒了我，看来我在全江买房的大事也得准备好几个“五年计划”了。

　　“你们说这事会不会是炒房团干的啊？比如那个神通广大的牛三好，还有那个王和平。这篇报道肯定会大大地刺激房价上涨，获利最大的不就是那些炒房子的嘛!”华一朵大胆推测道，不愧是从广州回来的媒体人。

　　“我看九成是这些人干的！这跟那些炒股的庄家没什么两样，手里低价吃……吃进一支股票，然后就拼命制造利好消息，哄抬股价。”石小军附议着说。

　　“嗯，有道理，不过这些人有这么大能量吗？这可是在给全江市政府制造麻烦啊，他们不想在全江干了？”我尽管觉得这样的分析很大胆，又不失道理，但始终觉得这件事情难以想象。

　　“这有什么，现在的基金能量大着呢，特别是一些有国外背景的基金。这些热钱大批地涌入中国，赌人民币升值，顺便也炒炒房。别说是小小的市政府了，就算是省政府、中国政府他们都敢玩，只要能赚取暴利。”华一朵说。

　　“也对，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颜文良说过，高大宽今年连续拿下两块好地，这都是听了那个牛三好的建议。牛三好对高大宽说，全江的房价上升空间还大得很呢！他又不是经济学家，他怎么能预测到全江的房价呢？从现在来看，这个牛行长应该是说对了的！”我分析道。

　　“经济学家才预测不到房价呢，他们都是瞎猜的。基金就不同了，他们不是用猜的，是直接操纵的！”石小军说。

　　“如果这事真是牛三好他们这些人干的话，我上回在颜文良那获得的那些信息就有用武之地了！”我想到了颜文良向我所提供的“高级炒房方式”，深感这里面一定存在很深的玄机。

　　“对，这就是我说的报道契机哈！”华一朵兴高采烈地说道，就好像她早就买了房似的。

　　新闻还在继续蔓延。第二天，省里的几家媒体也跟风报道了全江市的“占补平衡黑洞”。

　　同样是在第二天，据全江市的一家房价第三方监测机构的统计，全江的房价平均每平方米上扬了近二百三十元，而且这一上涨趋势强劲，短期内不会出现回落。

　　第三天的时候，作为《白鸟生活周刊》的主编，我收到了全江市宣传部门的召集令，奔赴市政府大院召开紧急会议。全江市各大新闻媒体的领导都在本次邀请之列。

　　这是一次市政府号召各新闻媒体群策群力的动员会，宣传部的领导要求我们以事实为根据，给社会公众展现一个真实的“占补平衡”，以正视听。

　　作为全江市的政治明星，以及主抓城市建设的领导，武明夫出席了本次会议。他说这是一次蓄意的、恶意的诽谤和进攻，是别有用心的泼脏水，全江市政府要不惜动用一切武器，包括法律武器，来追究这篇不实报道的责任。

　　武明夫说全江的经济建设、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在耕地的“占补平衡”问题上确实存在一些小小的漏洞和这样那样的偏差，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在短期内矫正和弥补的，绝对没有那篇报道所说的那么严重。“这篇报道把全江的耕地流失问题放大了一百倍，甚至一千倍！”武明夫情绪激动地说。

　　“我们宣传部的同志已经向北京的那家报纸提出了严正交涉。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真正的对手是谁，是谁躲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的。现在，全江正处在全国舆论的风口浪尖，我们全江的新闻媒体，有责任、也有义务向外界展现一个真实的全江！”

　　说句心里话，武明夫还真不愧是全江政坛的一颗明星，他的演讲极富煽动性，饱含激情，在座的各位媒体人无不为之动容，个个都磨拳擦掌地声称要像捍卫自己的家人一样来捍卫全江的名声，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肆意玷污和诽谤。

　　身陷舆论漩涡的全江市政府，在武明夫的倡导下，迅速地发起了一场名誉保卫战，气势汹汹。

　　动员会议召开后的第二天，全江的日报和晚报可谓是全线出击，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地进行了新闻辩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全江的房价直线上冲，直逼历史新高。看来全江市的买房者已经不太相信武明夫的辩解之词了。他们宁愿相信全江的“占补平衡”真的存在黑洞，宁愿相信全江的土地储备真的要告急了。

　　如今的社会心理的确如此！

　　武明夫那天在动员会上的慷慨陈词，竟然不知经何种渠道流传了出去。没过两天，全江城市论坛上就出现了一条点击率很高的帖子，该帖子称：“任何风传的消息、新闻，在没有政府官员跳出来辟谣否认之前，绝对是不可信的。”

　　现在武明夫站出来说话辟谣了，这证明那篇攻击全江土地问题的新闻讲的是真话。

　　这一逻辑还真是够邪乎的。

　　吴刚现在有些后悔自己手里的房子抛早了，小舢板毕竟是玩不过大航母的。在这场接近疯狂的涨价浪潮中，炒房个体户吴刚成了十足的看客。他觉得如果单纯是投资性买房的话，此时买进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现在正是炒房者抛售的时候，由那些真正需要住房的人来接盘！”吴刚在电话里对我说。

　　吴刚所言非虚。这些天，王和平又带领着他那群红石头洼村的“演员”现身全江了。这一消息是颜文良告诉我的。他说这一次，王和平是来全江卖房的。

　　王和平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看来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全江的房价。王和平不是我所怀疑的对象，我觉得他跟牛三好相比，充其量也就是个“炒房小户”，他没有实力导演这样的大戏。虽说王和平一行人当初确实购买过“蓝色海洋”和“地中海豪情”的房子，但就算他们还在全江购买过别的楼盘，以他一行三十来个“演员”的队伍，手里最多也就是一百多套房子的量吧。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高大宽的“蓝之海”项目已经开盘预售了！据我的观察，“蓝之海”项目的售楼中心是以火箭般的速度落成的，自项目启动以来，整个项目团队都是在以“大跃进”的状态推进着。

　　我专门就此事请教过颜文良。颜文良现在已经正式离开百科地产了，说是要在家休息一些时日，再举家迁往上海。

　　颜文良告诉我说，就“蓝之海”项目的推进速度问题，高大宽曾召开过两次动员会议，声称要动用一切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尽早拿下项目的“预售许可证”。

　　就现在来看，“蓝之海”的预售许可一定是“特事特办”的结果。颜文良曾对我说过，这个预售许可的审批和发放，一般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也是房地产公司比较头疼的一个事情。

　　“蓝之海”的预售许可证是在全江市“占补平衡黑洞事件”曝光前两天拿到手的。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难道高大宽也是炮制这一新闻事件的幕后黑手之一？或者是事先得到了牛三好的某种暗示？

　　所有的这些疑问困扰着我！如果这一事件真的是炒房基金与房地产开发商所联手策划操纵的，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我突然想到了高大宽所喜好的拳击运动，这应该算是一记漂亮的“勾拳”吧！全江市政府的门牙都快被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