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些天我领着华一朵和石小军相继走访了全市几个大型楼盘的售楼中心，还专程去高大宽的“蓝之海”售楼处蹲守了半天。我们所目睹的除了“火爆”，还是“火爆”！

　　在“蓝之海”售楼处，我们还碰到了电视台的记者。现场记者手持话筒，以人海为背景，面朝着摄像机，嘴里大声地喊道：“全江市民已进入了房价恐慌时代，‘理性’已经变成了一个被人们忘却的词汇！”

　　现实就是如此。如今只有那些像我一样手里确实没有现金的市民才是无奈的看客，就连一向理性的萧平凡都在叫嚷着“买房”！

　　在房价的刺激下，高大宽手里握着的那块空地也在迅速升值。这一次，高大宽又赌对了！或者说这根本称不上“赌”，是胸有成竹。

　　新一期的《白鸟生活周刊》面世了。这一期周刊的封面图片我精心挑选了一张面色苍白的“吸血鬼照片”；它面如白纸，眼眶里渗出的两行鲜血顺着脸颊往下直流；它张着大嘴，嘴唇发紫……

　　华一朵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为恐怖的杂志封面，这分明就是一个“鬼”，不是“吸血鬼”。

　　周刊封面上的大标题也很醒目——《炒房基金：　吸血鬼的阴谋》！

　　本期周刊上摊之后，立刻被一抢而空，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我们为此不得不连夜加印了两千份。

　　这是一篇在编辑部滞压了好多天的文章，文章的最大贡献者便是颜文良！

　　编辑部对牛三好的炒房方式进行了更为透彻的剖析，通俗易懂地分析了炒房基金的各大利益链条以及赚取高额利润的套现方式。

　　在征求了颜文良的意见之后，文章还指出：　实力强大的炒房基金已经出现在了全江，他们通过与房地产开发商合作的方式，控制了全江的房源，像今天这样的房价暴涨，正是炒房基金抛售套现的最佳时机！

　　我们没有提及高大宽，也没有点牛三好的名，因为这是颜文良的底线。我信守承诺地保护了消息源。对此我心里有些遗憾，但并不后悔。颜文良就要走了，我不想他被卷入到一场风波之中。也许我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记者，我有些好奇，但并不算好斗。

　　周刊一经发出，编辑部的电话便开始响个不停。很多打进热线电话的市民甚是惊讶自己竟然是在从炒房者手里买房；有的市民把我们当成了预言家，眼巴巴地咨询我们全江房价的走势；而那些有悟性的市民干脆质问我们谁是炒房者，是哪家开发商在与炒房基金合作，他们觉得周刊对此有所隐瞒，怒吼着要揪出这群吸血鬼。

　　在这成百上千的热线电话中，有一个电话最为特殊。打电话的是武明夫的秘书，说武明夫要见《白鸟生活周刊》的领导——也就是我！

　　全江市的武副市长点名要见我！这事要是被我父亲知道了的话，我敢保证不到几天的工夫，我家乡的小县城人人都会知道此事。

　　我现在却很为难。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武明夫应该是属于一名“有悟性”的读者，他一定会问我谁在操控全江的炒房基金，全江的开发商有谁在与炒房基金合作。

　　答案就是牛三好和高大宽！

　　我说还是不说？

　　我在第一时间内约见了颜文良，再次征求他的意见。

　　他先是很吃惊于武明夫要见我这件事，接下来便是良久的思考。我能理解他此时内心的复杂思想斗争。高大宽是他曾经的老板，跟随了多年，他对颜文良或多或少有些知遇之恩。可炒房基金如此地操纵房价，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们姑且认为这件事就是炒房基金干的！

　　颜文良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他相信以武明夫的身份和人格，应该还知道如何保护“线人”。再说，我与武明夫的见面属于私密性的，这跟在媒体上公开引用颜文良的话有着本质的区别。

　　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原因还得归于颜文良的良知。他出生在全江，并生活在这里，当然不希望全江人被淹没在炒房基金所制造的泡沫里，不希望看到“炒客”过后，寸草不生。他选择在百科地产如日中天之时离开便是最好的例证。

　　“武明夫不是一向不反对炒房团的吗？他不是说炒房的热钱可以活跃全江的经济嘛！”颜文良疑惑地笑着说。

　　“此一时，彼一时吧！他哪里想得到炒房基金会杀鸡取蛋啊！”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怎么一下子站到武明夫一边了？

　　我想，我只不过是希望武明夫赶紧站出来收拾局面吧。

　　与颜文良分开之后，我又找到了萧平凡，想听听他的建议。毕竟他才是《白鸟生活周刊》的大老板。

　　我这个人就这样，做起事来总是把方方面面考虑得过于周全，前怕狼，后怕虎的。这可能正是我事业无成的症结所在。

　　萧平凡这些天也是异常的激动，《白鸟生活周刊》的一炮走红让他挣足了面子。在内容制作上，我是周刊的主人；可在资本所有权上，萧平凡才是真正的主人。现在的周刊可谓是名声大噪，萧平凡平添了几分虚荣。

　　“你现在够牛的啊！周刊接下来的经营工作可就好做多了！”这是本期“吸血鬼”发刊之后我与萧平凡的首次见面，他很亢奋地用手拍我的肩膀，喜形于色地赞许道。

　　他现在并不知道全江市隐形的“全民公敌”就是高大宽。高大宽是他广告公司的大客户，他本不应该这么兴高采烈的！

　　面对萧平凡的意气风发，我突然犹豫了！

　　最要命的是，杨小刀才是“蓝之海”项目的第一负责人，当初为了接手高大宽的这个项目，杨小刀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这么说吧，“蓝之海”项目使杨小刀在全江重新回到了“灭绝师太”的状态。

　　杨小刀会不会怪我呢？

　　当初凭借《白鸟生活周刊》一次精彩绝伦的颁奖典礼，萧平凡拿下了高大宽手里的“蓝之海”项目。而现在，我作为《白鸟生活周刊》的主编，却要与武明夫见面检举高大宽与炒房基金的合作。这正好应了那句老话：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你跟高大宽的合作进展得怎么样了？现在的房子可真是不愁卖了哈！”我问萧平凡。

　　“一切顺利！杨小刀很能干，客户那边非常满意。”萧平凡手里玩弄着一款新买的手机，满面春风。

　　“合同款结了没？”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

　　“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你不是一向都不关心钱的事的嘛！”萧平凡很诧异地望着我说。

　　“我就随便问问，你别紧张，我不借钱！”

　　“哦，关心钱就是一种进步！这说明你进步了。百科地产只付了我们三分之一的预付款！”

　　“哦！现在房子卖得这么好，找他们多付点！”我很不专业地说。

　　“我倒是想呢！这种事都得按合同来的！到时他们不拖欠我就谢天谢地了！”

　　“成大主编你找我有什么好事啊！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杨小刀的吧，顺便看一下我！”萧平凡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

　　“去你的，我还没见着她呢，我有你那么重色轻友吗？”我回击道。

　　“嘿嘿！怎么着，晚上一起吃个饭？你整出这么大动静来，我得犒劳一下你啊！”萧平凡邀请我说。

　　我突然心里拿定了主意，决定先斩后奏。兴许颜文良说的是对的，武明夫应该有保护“线人”的意识，不会把我给抖出来的。

　　晚上我没有与萧平凡一起吃饭。我老觉得自己正在干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跟萧平凡呆得太久，我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不是个立场特坚定的人。

　　北京，西城区的一处四合院里。

　　牛三好正坐在西厢房的一套功夫茶具旁，手里摆弄着一只有些年头的紫砂壶。

　　他并不清闲，他身边桌上的两部电话一直在响个不停。西厢房的房门也时常有一个人在进进出出，这是个穿职业装的女人，她身材显著，有着惊人的胸围，很高挑，皮肤也很白皙，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戴了一副黑边眼镜。她是牛三好的特别助理。

　　就在几个月前，同样是在这间西厢房里，牛三好会见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其中一位是名满京城的财经学者，另一位是资深政府工作人员。

　　这两位客人都是牛三好所在基金的顾问，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但都有着神通广大的本事。

　　两位客人当天给牛三好提交了一份详细的分析报告，报告的结论是：　新一轮针对房地产行业的宏观调控将在年底实施。

　　半个月之前，这两位客人再次光临了这处四合院，行色匆匆。牛三好从这两位口中得知，这一轮宏观调控恐怕要提前两个月，而且消息绝对可靠！

　　牛三好一直很信任这两位顾问所提供的消息。这么多年来，他们俩很少犯错，牛三好在国内辉煌的投资业绩在很大程度上仰仗了此二位的出谋划策。

　　是时候“清仓”了！送走二位高参之后，牛三好决定实施他早就计划好的“收口袋”方案。

　　现在，经过周密的部署，收尾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尽在掌握。

　　牛三好起身来到了一面挂有中国地图的墙跟前，地图上有五座城市被他钉上了一枚红色的标注钉。全江市只是他全国棋盘中的一粒棋子。

　　这五座城市都是所谓的“二线城市”，放弃“一线城市”转而进攻“二线城市”是基金在去年年底就定下的方略。现在看来，这一战略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西厢房的门又开了，女助理款款而入，毕恭毕敬地对牛三好说：“王总编来了！”

　　“嗯，带他进来吧！”牛三好眼瞅着地图，头也不回地说。

　　王总编今天的心情算是糟透了，一脸的颓废，看上去像是好几天没睡过觉似的。

　　“报社已经收到律师函了！接下来怎么办？”王总编把手里的包往椅子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去，有些六神无主地说。

　　“这有什么，别着急！做媒体要是连一份律师函都收不到，那不算是入流的媒体。”牛三好回到了茶几旁，用手拍了拍王总编的肩膀，宽慰道。

　　“他们说我们是失实报道，要起诉我们！”王总编不客气地找了一只空茶杯，自行倒满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吓你们的，你看看那些去法院告媒体的，有几个是有好果子吃的？你们是喉舌，是无冕之王，躲你们还来不及呢！”牛三好按下了电磁炉的开关，给壶里的水加热。

　　“你提供的信息是不是有误啊？我看那律师函写得挺有底气的。”王总编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道。

　　“这很正常，没底气那还能叫律师函嘛。你放心，全江的情况我十分了解，不会有错的！”

　　“可我心里还是没什么底，要是真闹到了法院，就不好收拾局面了，老社长非把我活劈了不可。我当初可是给他打了包票的，说不会有事，真出了事我兜着，我怎么兜？”

　　“实在不行就把写文章的记者推出去，警告、记过、开除，怎么着都行，大不了给笔善后的费用，现在的记者又不是找不到工作！”牛三好支招道。

　　“这个办法我也想过，总觉得还是不妥，你说这记者他要是咬我一口怎么办？”王总编的顾虑并没有被牛三好的所谓“高招”给打消。

　　“怎么会呢，你毕竟是他领导，他怎么会咬你！”

　　“媒体这个行业不太买领导的账的，你没听过文人相轻啊，你能管理好一个师，未必就能管理好三个文人。”

　　“文人也得吃饭，也得花钱啊。你放心，打发记者的这笔经费我们来出，保证不会留下后患的。来！尝尝这新泡的茶！”牛三好说。

　　“但愿如此吧，千万别捅了娄子，现在上级管得严着呢，正要抓几个负面典型，我这次可算是为你牛总顶风作案了。”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老朋友了，我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