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与武明夫相约见面的前一个晚上，我在互联网上搜索浏览新闻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这几天当中，包括全江市在内，全国范围内至少有三座“二线城市”的“占补平衡”遭受了媒体的质疑和炮轰，还有两座城市的“土地储备”和“土地供应”问题遭遇了舆论的发难和攻击。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遭受质疑的城市房价这些天都在疯狂地飙升，楼市出现了恐慌性消费。

　　为什么这个月会集中爆发如此多的“土地新闻”？这是巧合还是人为因素导致？如果这真的是炒房基金在背后捣鬼，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大撤退吗？

　　各种解不开的疑团积压在我的脑海里，使我辗转反侧。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用得着操这门子闲心嘛！

　　可有时候我又想，我是一只“白鸟”，我还是《白鸟生活周刊》的主编，这样的双重身份使我有了这份责任——有多少飞往“二线城市”的“白鸟”当初是因为不堪忍受高房价的压力啊！而现在，炒房者像幽灵般尾随而来，“白鸟”所栖息的小城市也难得安宁了！

　　我现在就是这么想的。我不是个特高尚的人，这三十多年来我几乎从未认真地思考过“责任”二字，现在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想到了。

　　我为这样的“责任”而激动不已，这远比与武明夫见面这件事痛快多了。

　　我躺在床上折腾到凌晨三点多钟才慢慢睡去，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竟然与孙白萍赤身相对，温柔缠绵……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我醒了，下身湿乎乎的。我不得不起床冲澡。一定是我的脑子出故障了！怎么会梦到与孙白萍干这种事呢？杨小刀才对啊！

　　我一大早便赶到了全江市政府大院门口。经过一番严格的门卫登记审查之后，朝着约定的地点而去。

　　截止到今天，全江的房价已经疯涨了十二天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大院，我慢悠悠地溜达着，东张西望地观察着。在一座现代化的政府办公楼前，我看到门前挂着一条横幅，内容跟治理整顿全江楼市相关。

　　就是这里了！我穿过了今天的第二道门卫岗，乘坐电梯来到了四楼。

　　我刚与武明夫的秘书通过电话，她就在四楼的电梯口等我——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

　　武明夫的秘书不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我顿时对武明夫平添了几分好感。

　　“现在的楼房都没有四楼的，都说不吉利，看来我党还真是不信迷信哈，科学发展观！”我没话找话地对女秘书说。

　　“成主编您真幽默！”我是武明夫请来的客人，女秘书顺理成章地称呼我为“您”。

　　我们在楼道里走了没几步便进了武明夫的办公室。武明夫正在打电话，但眼神已经扫到了我，挥着胳膊打着手势叫我坐。

　　武明夫真不愧是全江政治明星，此时他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这笑容还夹带着几分歉意，为没能及时抽身与我握手而抱歉。

　　他年轻，浑身充满了活力。至少从官职与年龄的匹配上看算是年轻的了。他打电话时的语调也像是一场精彩的演讲，说话没有口音，也没有官腔。从女性的角度看，武明夫应该属于“苹果男”，就算不走政治这条道路，也能成为明星——如果他愿意去娱乐圈发展的话。

　　武明夫没有把我撂在一边听他的电话演讲，而是匆匆地挂掉了电话，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与我握手问好，给我补上了一个见面仪式。

　　“成主编真是年轻啊，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武明夫握着我的手不放，眼睛直视着我的脸。他脸上的表情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他没想到我还这么年轻的意外之情。

　　“年轻”不一定就“有为”，这两个词汇常常是走不到一起的。几个月前我失魂落魄之时，可比现在还要年轻呢。

　　考虑到自己是刚从失业人员过渡为主编的，我对武明夫回应了很多谦虚谨慎的话语。作为礼节性的称赞，我毫不吝啬地表达了我对他的久仰和敬仰。

　　我与武明夫迅速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女秘书开始忙活着给我们张罗茶水。这房间里的沙发无论从款式和颜色上看都很是中规中矩，在《新闻联播》上经常能够见到这样的沙发，它们一般被摆放在人民大会堂的会客厅里，供领导接见、会晤贵宾之用。

　　我与武明夫就这样“会晤”了！

　　武明夫单刀直入，一个多余的弯都没拐就说到了周刊上的那篇文章。他说自己很认同“吸血鬼”的说法。“他们就是一群贪婪的吸血鬼！”武明夫的右手高抬，伸出了一根食指在空中比划道。

　　我以那篇文章为蓝本，再加上自己这些天来对炒房基金的最新理解为武明夫作了详细的解说。

　　我特别提到了自己的重大发现。我告诉武明夫，这些天被“占补平衡”困扰的城市不仅仅是全江，还有其他四座城市。为了把事情表述得更为清楚，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叠事先准备好的新闻打印稿让武明夫过目。

　　“真是太无法无天了！这一定是蓄意的，是有预谋的！”武明夫快速地浏览着我的材料，语气愤怒地说道。

　　我没有吭声，我在等待着他把材料迅速看完。

　　“你们为什么没有在文章里曝光那只祸害全江的黑手？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武明夫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材料，并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茶几上，突然问道。

　　武明夫还真是一个有两把刷子的人，他的这个问题设计得很巧妙，我听后心头顿时一惊。我原本以为他会委婉地询问我是否知道谁在后面捣鬼，如果这样的话，我倒还可以犹犹豫豫地卖卖关子。

　　可他现在胸有成竹地断定我知道那只“黑手”，只是没有点名道姓罢了。

　　“我主要是不能百分百肯定，我不想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给周刊惹上一场新闻侵权官司。”

　　“到底是谁？只要我还在全江这个位置上干一天，他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这个包票我还是可以打的。”

　　女秘书走过来给我们续茶，我警惕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草木皆兵。我突然想到了谍战片里的女特务。她不会是高大宽的卧底吧？潜伏最深的特务往往不是扫地的清洁工，就是端茶送水的服务员。

　　武明夫赶忙吩咐女秘书下去，说这里没什么事了。由此看来，武明夫不仅能读人，他还善于读心，就连我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是百科地产！就我所知，他们与炒房基金在合作，合作的方式跟那篇文章所写的一模一样。”我目送着女秘书离去之后，向武明夫公布了我心里的答案。

　　“高大宽！”这三个字从武明夫口中脱口而出，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嗯！”

　　武明夫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沙发的扶手，像是在弹奏一曲旋律简单的钢琴曲。

　　“炒房基金的人你也认识吗？”武明夫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认识！那个人叫牛三好，蓝之海项目奠基的那天，他还到过全江。”

　　“牛三好！这个牛三好是不是瘦瘦的，很高，有接近一米八的样子。”武明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牛三好的名字。

　　“是的，差不多吧！”

　　这一回轮到我来“读心”了！我敢断言，武明夫绝对是见过牛三好的，这些年武明夫与全江的房地产企业走得太近了。主抓全市经济工作的市长大人与房地产企业的距离还能远到哪里去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热闹了。

　　就在我与武明夫见面的同一天的下午时分，有人看到高大宽的轿车开进了市政府的大院。

　　高大宽从大院出来之后，脸色便变得比裹了酱油的猪肝还要难看。这一天下午，高大宽在百科公司发了一通子的火，据说还摔碎了几只茶杯。

　　临近傍晚的时候，石小军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打电话的人声称自己也是一名记者，他先是对石小军能写出“吸血鬼”这篇文章表示了佩服，他还说自己也想跟进这个选题，向石小军索要新闻线索提供人的电话。

　　但这个人并没有告诉石小军他所任职的媒体，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来。他只告诉石小军自己姓雷，雷锋的雷。

　　石小军只是有些口吃，可他不傻。他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赶忙向我作了情况汇报。他说自己是守口如瓶，只字未露，他告诉对方说，如果真的有兴趣，可以约了面谈。

　　我狠狠地夸赞了石小军，说周刊要是哪天做不下去了，我一定把他推荐到保密局去上班。

　　晚上八点钟左右的时候，萧平凡的电话打了进来，询问我周刊出了什么事。就在几分钟之前，萧平凡接到了百科地产的电话，话题正与那篇“吸血鬼”文章相关。

　　萧平凡是《白鸟生活周刊》的出品人，这一点人尽皆知。百科地产的电话打到他那里去一点也不奇怪。

　　我说这件事情在电话里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萧平凡便心急火燎地约我见面。

　　就在我打车去萧平凡家的半道上，杨小刀的电话来了！杨小刀是“蓝之海”项目的负责人，她在不久前接到了百科地产那边项目对接人的电话，对方以一种从一只鸡蛋里挑出一吨骨头的细腻，在电话的另一头冲着杨小刀发了一阵子无名的邪火。杨小刀云里雾里地隐约感觉到自己所挨的这顿训斥跟《白鸟生活周刊》有着扯不断的联系，所以才给我打了这个求解的电话。

　　我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告诉她不会有事的。她问我现在在哪，我如实相告。

　　全江的夜景很美，自从市政府大张旗鼓地上马了“亮灯工程”之后，每一座建筑物到了晚上都变得像一件晶莹剔透的艺术品了。可我现在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望着车窗外那一栋栋被抛在车后面的高楼，我有些犯晕了。

　　我是不是闯祸了？

　　萧平凡就是这样认为的。他现在脸红脖子粗地在我面前上蹿下跳，大骂我多管闲事。他问我是不是刚吃了三天的饱饭就撑着了，要不就是我的脑子里装满了酸奶，还是含三聚氰胺的那种。

　　我当然是据理力争，并迅速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说了很多为国为民的大话。作为一个媒体人，我说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问心无愧。

　　萧平凡并不吃我这一套，他说我所讲的都是些空话和套话。“还为国为民呢，你以为你是‘国父’啊?你这么做会毁了我和百科地产之间的合作，你知道不知道啊？十年前你要是这么做，我还可以把这一行为理解为幼稚，甚至把你当成热血青年来崇拜一下，可现在我觉得你太傻！”萧平凡的怒气半点没有消减的意思。

　　“依我看，这合作毁了也不算太可惜。高大宽的钱不干净，你知道吗？”

　　“不可惜？上百万的单子还不可惜，你有多少个百万啊？高大宽干不干净我不管，我干净就行。鲜花还不是牛粪培育出来的，就算牛粪再不干净，鲜花照样人人爱！”萧平凡驳斥我道。

　　“你这叫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你就这么稀罕高大宽这堆牛粪来滋养你这朵鲜花啊？”我也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贝。

　　“算你说对了，我这个人最大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你昨天刚认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