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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 作者:须一瓜

第19章 第三棵树是和平(8)

  按计划,这一天要把调查材料交到省高院。戴诺原来在这里实习过,也有两个同学分在这。但她只想见一个人,她需要见这个人。当年在这实习的时候,那人就是刑庭负责人,戴诺知道,那人对她格外细心关照,这是女人心领神会的关怀。同学说,他现在已经提为分管刑庭的副院长了。

  睡了一大觉,面对酒店颇为丰盛的自助早餐,戴诺依然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清粥。烧退了,额头至少不再烫手了,也不再呼出热烘烘的气息。戴诺说不需要拉拉陪她去送材料,拉拉还是很忠诚地将她送到高院大门口,并约好12点在原地再见。

  一个同学在合议案件,另一个不在办公室。戴诺公事公办将补充调查材料交到刑庭,随后到小办公楼找那个原来叫老师、现在叫副院长的人。那人在开会,戴诺打了他的手机,他请她在他办公室等他。看了两期人民法院报的正义周刊,那人就进来了。胖了。

  那人一见戴诺,热烈握手。随后进了里间。戴诺听到电动剃须刀转动的嗞嗞声。那人在里面说,快五年了吧?越长越漂亮了。一直没你的联系电话,把老师忘了。

  戴诺不敢抽烟,特意看了看指头,有点黄,但不是太明显。有一些男人令她感到危险。有危险,她就特别不愿意抽烟,瘾头再急,也忍着。因为在戴诺看来,抽烟的女人,会给人一种暗示,这个暗示将导致更大的危险。

  那人胖了,老了,但是官态十足了。那人坐在戴诺身边,开始泡茶。戴诺把案子情况介绍了一下。那人说知道知道。戴诺知道那人并不太在意案件的事,更不在意她千辛万苦的调查。那人给戴诺茶的时候,捏了一下她的肩头,说,你要再胖一点儿。

  戴诺说,累的。活着回来了。这次死在那儿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今天就见不到老师了。

  嘿,有那么难吗?凡事不必太认真呀。

  我觉得杀人情形太奇怪。一调查,果然被害人是个虐待狂,包括性虐待。如果你听我说仔细,你就明白他是什么,杀人动机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这次取证很难、非常难。我也知道,这个调查材料在法律上,有点……

  那人来了兴趣。

  十二点差五分的时候,戴诺说,我请你吃饭好吗,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那人说好,边吃边聊,把你的故事讲完。

  拉拉就站在大门口。他又买了新的游戏机,正歪着一个肩头靠在一棵树下聚精会神地忙碌着。远远地,戴诺指着他说,这人帮过我大忙。无业游民,人不坏。明天我将和他同路回去。我说好要请他吃饭的——喂!拉拉!

  为他们互相介绍之后,副院长的黑凌志车,就轻轻靠了上来,将他们送到南湖公园边大榕树下的冬妮娅餐厅。戴诺点菜的时候,老师和拉拉寒暄了几句。她听到拉拉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菲律宾领事馆工作。菲律宾人都很麻烦。老师就和蔼地笑了笑。

  没有喝酒,老师说下午政法系统有个会,脸红影响不好。戴诺在绘声绘色地介绍羊公村之旅。老师一直点头,说不容易,你这样真不容易。来实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有出息的,就是太认真了点儿。老师说话的时候,悄悄地把放在桌下的手,置于戴诺的膝头,后来戴诺感到那手开始慢慢移动。垂下的三角形白色桌布,可能掩饰了他的忙碌;戴诺没有把腿移开,并保持着语音速度和内容的生动。这些都鼓励了那只手。

  拉拉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到座位的时候,听到戴诺说,好啊。请我吃什么?

  老师说,云中漫步,行吗?如果不喜欢西餐,就换一家。

  云中漫步,太好啦。我喜欢那个调调,就是贵了点儿。就那家吧,不宰你宰谁。晚上几点?还请别人吗?

  老师说,不,就和你叙叙旧吧。六点行吗?

  戴诺说,OK!不见不散!

  回到酒店,拉拉说,我要好好睡一觉。到了时间你走你的,别吵我。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拉倒吧!我不想当灯泡!瞧你那老情人,恨不得生吞了你。我干吗自找没趣?

  谁说我要去啦?

  哼,我就不明白那家伙为什么还要点西餐。西餐两只手都要在桌面上忙,吃中餐好歹方便腾出一只手私下活动。是不是,你问问你的右大腿?

  戴诺有点难堪,马上厚颜无耻地说,你怎么发现的?

  我前面就是大墙镜啊,一对狗男女!我本来去了卫生间就想先走的,后来怕你怀疑我吃醋,不值得,只好奉陪到底。

  戴诺说,告诉你,蠢猪,晚上我不去!因为我不去,我绝对不想去,也绝对不会去,所以我马上说去!我兴奋地说去!我恨不得马上干点儿什么!是不是!我像个准妓女是不是?蠢猪啊,你这个蠢猪,你懂什么女人!傍晚我就打电话,告诉他我在我同学家,上吐下泻。不可抗力发生。

  这又是何苦?人家鸿门宴不也赴了,说不定你这一趟就救了人家一条命哪。

  如果我的证据过关,不赴鸿门宴也行,反之,赴了也白赴,还腐蚀了好干部。戴诺笑了笑,再说,女人这样救女人,太糟蹋法律的尊严和男人的尊严了。是不是,蠢猪?——这样不好。

  分手晚餐还是选在旋转餐厅。戴诺原来想送拉拉一张回家的机票,被拉拉轻蔑地谢绝了。你要知道,拉拉说,我的事业正在早上的太阳里。

  为了弥补拉拉瘦了四公斤的抱怨,戴诺点了很多菜,两人喝了一瓶葡萄酒。拉拉还想再开一瓶,戴诺不同意。旋转餐厅的用餐者越来越少了,透明的大玻璃餐厅在城市的星空中,慢慢慢慢地转动着,在酒后的眼睛里,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街灯已经迷蒙地连成放纵的灿烂银河。

  餐厅的背景音乐传来了《和平之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戴诺招呼侍者,把音量开大点儿。两人不再说话,看着天上星光和脚下灯光在和平之声中慢慢慢慢地斗转星移。

  戴诺说,要分手了。这辈子可能都不再见了。说句临别赠言吧。

  说真话还是假话?

  各说一句吧。

  拉拉点头,说,你知道在沙妖酒吧,我为什么救你远离警察?——我当时以为你也涉毒。

  为什么?

  至少在那天晚上的光线中,你长得很像我妈妈。我记忆中的妈妈。

  你是夸我漂亮吗?

  是说真话,临别赠言中的真话。不过,男人都不会希望女人像我妈妈那样。

  那么假话呢?

  我——爱——你。现在轮到你说了。

  我把真话假话放在一起说,你自己鉴别真伪,有一真,必有一假。一、你肯定不合适做我丈夫;二、我不相信我不爱你。

  天哪,拉拉闭上眼睛,我搞不懂哇!

  新年前两周,戴诺接到老师电话。老师在电话里声音低沉恳切,对不起,维持原判。

  你一定很难过。你付出了太多,我相信那背后是客观事实。可是,老师低声说,审委会三票赞成四票反对,死缓通不过。还是证据问题。裁定周内就下。老师说,真的对不起,我做不到更多了。戴诺说,我知道。没事。

  戴诺到看守所又见了一次孙素宝。孙素宝看到她异常兴奋。那是求生者意外抓住救命稻草的兴奋。戴诺暗自内疚。她孙素宝本来一被捕就心如死灰,可是,戴诺彻底失败的努力,又鼓励起她的生存希望。这是残酷的。

  孙素宝兴致勃勃,近乎巴结地反复探问孩子情况,也问公婆身体情况。最后她竟然说,如果判我不死,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儿减刑、假释,然后把我公公婆婆接来,一起好好生活。

  每个关进来稍长一点儿的都这样,法律知识进步很快,她知道死缓、知道无期后面是什么。戴诺无话可说,抽完一支烟,她干巴巴地说,保重好身体吧。就退出会见室了。

  宣判大会在新年元旦前的两天进行。那天风非常大,平时只有夏季的热带风暴过境才有的情形,在冬季那个行刑日子,也相当程度地发生了。狂风导致了市府大道的多棵行道树倾倒。一把飞离女主人的疯狂花伞,突然挡住一辆出租车前窗,引发了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塞车出现了,警笛长鸣,无济于事。

  其实一大早就警笛长鸣。戴诺没有到中院去听判决。这种判决都是立即执行的。站在办公室的大玻璃窗下,听着隐约远去的刑车警笛声,戴诺在猜测孙素宝的反应。她陷入深稠的自责中。

  主任过来,踱到戴诺身边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狂风中的街景。什么也没说,离开几步后主任又回头,递了一支烟给戴诺,说,有张晚上爱乐新年音乐会彩排的票,要不要?

  戴诺接了过来。

  下午去法院签收判决书的时候,很拽的法官看到她就说,嘿,早上怎么不来送送你的当事人?今天六个人,就数她厉害。哭是哭了,但马上就恢复正常了,还转着脖子到处看,是找你吧?听法警回来说,刑场上反绑着走的时候,她掉了一只鞋子,她竟然还很有礼貌地请求等等,后来还说谢谢。这个女人哪!——你去找老王,她还有东西给你。

  审判长老王一见戴诺说,哦。老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折纸,是只半截指头大小的千纸鹤。是绿箭口香糖纸折的,也许就是第一次会见时,戴诺给她吃的那块糖纸。

  戴诺捏着小千纸鹤尾巴,反复看着,离开了法院。

  戴诺是音乐会的常客。今天心情极其晦暗。下午开始,天空中灰蒙蒙的细雨不住,她有点不想去音乐厅,但后来还是去了。新年音乐会总是一些大家都熟悉的老曲子,但令人意外的是,在观众不知是礼貌还是激情的持久的掌声中,灯光再度转暗,加演的曲目竟然是《和平之歌》。

  一支轻起的长笛,像白鸽发亮的翅膀,婉转地在大地上掠起。戴诺有点发愣。闪亮的翅膀,推远了灰蒙蒙的长天厚地,向着天边、向着天边明亮的群峰山峦飞行。万水千山在聆听一个风向的声音,晨风中黑色的瓦片在等待阳光,芭蕉叶听到了清冽的溪水在千年的拱桥下流淌,孩子和童声一起奔跑,黑暗中,一只为深切的孤寂所控制的如丝口琴声,终于在井底挣扎而出……戴诺的身体僵直了。萧瑟的琴音皈依着发亮的翅膀,向着一个方向,渴望着、辗转着、滑翔着,明亮的远方在呼唤……

  铜钹闪爆了。闪爆在整个世界。是戴诺的心脏,而不是耳朵,听到了这声振聋发聩的铜钹重鼓。戴诺霎时泪流满面。沉重鼓声一声又一声,冲击着她的心房。沉重的鼓声中,闪亮的翅膀还在有目标地飞翔,向着远方、盘旋着向着远方,它引领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光明仿佛来自山峦后面的天堂。贫穷和落后、男人和女人、城市和村庄都在这光里。艰难而凝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辽阔,在和平之光里,一声一步,一步一声……

  戴诺泪水长流。她感到无法控制自己了。她扶着椅面轻轻起身,然后猫着腰踩过通道红地毯,快步奔出音乐厅。

  戴诺一直冲进了霏霏雨幕中,伞丢在了音乐厅。她拐进了到处地灯微明的中央公园。公园的风雨清凉带着奇怪的微香。戴诺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尖声长号了一声。湖心亭上两个受惊的女人,相挽着迅速下了楼梯,匆匆走远了。

  蒙蒙雨粉还是打湿了戴诺的全部头发。音乐厅里的人们已经像黑色的蝗虫散了出来,又如散乱的蚁阵,移向各个街道,有一些黑蒙蒙的人影,三三两两往中央公园而来。戴诺从口袋中掏出小小纸鹤,托在掌心中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把它抖进湖水中。纸鹤歪倒在水面。这是一只小小的、不能飞行的纸鹤。

  戴诺掏出手机,打了拉拉的电话。拉拉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而且后面的四个尾数是一样的,也许就是拖拖的手机号。拉拉的声音听上去神气十足。

  你好吗?律师?

  很好。我想告诉你,维持原判。她今天上午被执行枪决。刚才,我听了一场音乐会,最后一曲是《和平之歌》。你对它有印象吗?

  ……你哭了,律师?……

  没有。蠢猪。小鸡毛好吗?向她致意。

  她怀孕啦!

  谁……的……?

  我不清楚。但是,我和钱拖有区别吗?

  我想没有。恭喜你,钱拉。雨大了,我要走了。

  保重好吗?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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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雨飘在没有记忆的地方火车火车娶老婆没有太阳黑子(烈日灼心)